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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酸甜之間的談話

快下班時,我正在看一本書,裡面說有一種情結叫約拿情結。它說,人害怕自身的偉大之處,所以拚命謙虛。它說,人的機體太弱了,忍受不了長時間的令人高度興奮的幸福,所以幸福不是常常來,或者乾脆不來。人承受不了大劑量的偉大(所以偉人才這麼少),一句話,我們希望自己變得了不起,又在這希望實現之前,怕得要死,整個一個完蛋貨。
於奎就是這時悄悄地閃進了我的辦公室。
“嘿,嘿,胡所長,還沒走呢。”
“還是房子的事?”我問他。
“是啊,是啊。”他謙卑的態度差一點讓我忘了他的三個兒子,三個能讓張道福的後半生在冒冷汗中度過的兒子。如果我也不給他房子,那麼那個冒冷汗的人就是我,反正總得有一個人冒冷汗。
“我說實話,困難很大。”我說這話的時候不知道他會不會立刻拍桌子叫起來。
可是,他哭了。我慌了:“老於,求你了,我見不得眼淚,不管男人的還是女人的。有事你說事,別……別這樣。”
“那我就跟你說了,從一開始我就覺得你和張道福不一樣,說不清為什麼,我能信任你,你不笑話我吧?”
“哪能,我怎麼會笑話你呢。”
“這事得先從我老婆說起。她比我文化程度低,是個工人,所以比我小十幾歲。人和人就是不一樣,你說她比我小十幾歲,也快五十了。”
“你有六十?”我插了一句。
“我六十一。我聽別人家老爺們兒說,女的到五十這方面就算結束了。”
“她不還沒到五十嗎?!”我說。
“是啊,可是她,她,她這方面的要求強烈了點。”於奎說到這兒低下了頭,“胡所長,跟你說這事我真是不好意思。”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是好事嘛。要求強烈總比沒要求好嘛。”我打著官腔,盡量削弱性的色彩。
“您愛人不會是沒要求的吧,還年輕著呢。”於奎突然放低了聲音,還把“你”換成了“您”。
“還好,還好。”我說。
“還好就好。”於奎接著說,“問題還不在這兒,你看我體格還行,再說我老婆看上去挺年輕,長得也不難看。可她一個工人,居然看了挺多盜版碟,所以越弄聲音越大,這娘兒們一上來那瘋勁兒不管天地。”於奎說到這兒停住了。
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想勸他接著說,又覺得像刺探人家隱私似的,只好看著他。
“所以,胡所長,你真得理解我一下,我都要難死了。一開始我還沒發現規律,可是慢慢地我就發現規律了。我們這邊事一完,一般是過一陣,就在我迷糊著快睡著的時候,那兩個老太太就開始吵。”
我靜靜地聽著。
“一個是我媽一個是她媽,我真的不理解了。既然我要把這事當成事跟領導說,我總得弄確實了,所以我就跟我老婆商量休息了幾天,果然,她們吵得不那麼頻了。”
“她們快八十了吧?”我問。
“有一個都八十二了。”
“還聽得見?”
“就是耳朵好使。”
我笑了,還是說不出別的。
“我這不找到問題的關鍵了?!我想為了老人不吵架,就先休息著。可我老婆不幹了,要跟我離婚,說的話難聽著呢。什麼,我這一輩子沒發財,沒事業,就這麼點美事,再說也沒幾天可美的了,幹嗎休息。還說,要是我真的休息,她就找別人。我都擔心她現在外面就有人等著呢。”
我多少有點不舒服,他為了要房說的這些,讓我想到大學時那些來學校告狀的女朋友們。她們大多不是大學生,被大學生男朋友甩了之後,就在告狀時什麼都說了,沒了隱私的界限。只要能將那些陳世美置於死地,許多女人說出了讓聽者都臉紅的話。那時,我是學生會的副主席,親自聆聽過兩次。那以後我開始理解那些陳世美為什麼不要這樣的女人了,同時也蔑視他們找女朋友的眼光。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也不能說我的老婆跟她們有多麼不同。如果我有了那樣的事,我根本想不出她會不會找我的領導,而且找到哪一級。
“你的三個兒子都是……”我問得有些唐突,就打住了話頭。
“都是她一口氣生的,兩年一個,兩年一個。”
“你的兒子肯定都很強壯,那天聽你嚇唬張道福,我……”
“胡所長,這你可誤會了,即使你不給我房子,我也不會對你說那樣的話。你和張道福不一樣,他本來就是流氓。”
“老於,說話得有根據啊。”
“還根據,你去問問門口的劉托雲。”於奎說著把隨身帶來的口袋打開,從裡面拿出兩條“金中華”放到桌子上。還沒等我說話,門悄悄地被推開了,吳女士不是探頭往裡看,而是走進來了。
“是我進來的不是時候,還是老於你送禮選的不是時候?”
吳女士站在門前,好像就為了說這句話才進來的。她一邊說一邊用手翻弄那兩條煙。
“看你說哪兒去了,”於奎說,“你進來的正是時候,要不然就沒人見證所長對我的教育了。”於奎說著把剛拿出來的兩條煙又裝回到兜子裡了。
“這麼說我能跟所長單獨談談了?”吳女士對於奎說。於奎愣了一下,然後立刻連著說了幾個沒問題,跟我告別,出門去了。
“很抱歉,還得打擾你,所長!”吳女士說,“我又收到老魯的條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