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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打聽。原來是個精神病

偶然是命運中最起作用的一個因素,那些經常發生的事情並沒有改變你的生活,不是嗎?你天天上班只意味著退休,你天天吃飯只意味著延續生活,你天天跟老婆睡在一張床上,只意味著你們彼此越來越沒興趣,這些都是常數,你可以忽略不計的,因為它不起作用了。
但是,如果有一天,你早上因為解大手不順利,晚出門五分鐘,碰上了一個女人,你們互相看了一眼,於是,她問你,有一個叫王老五的人是不是住在這個樓上,一年後她沒找到什麼王老五,卻成了你的第二個太太……你能說這樣的故事都是瞎編的嗎?有多少人親眼看見自己的朋友成了這種故事的主角。
我信這樣的故事,所以害怕偶然。
又是一連幾天悶熱。早上的天氣預報說傍晚有雨,晚上的天氣預報對傍晚沒下的雨不做任何解釋,直接說第二天有雨。這幾天我上班都帶著雨傘,於是,下不下雨對我來說都無所謂了。
銀灰色的天空看上去霧沉沉的,好像正謀劃著把人類悶死。好幾天都沒照耀一下的太陽彷彿正在逃避這場陰謀,希望事發後自己能拿出不在現場的證明。
我走進研究所的大門,看見張道福剛剛走進他辦公室的門,就加快了腳步,我想和他單獨談談。這時從我身後傳出一個女聲:“你好像是研究所裡不多見的聰明人。”女聲說。
我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回身看見一個女人坦然地站在大廳的角落裡,臉上的笑容既像微笑又像嘲笑。
“為什麼?”其實我想問她是誰,卻順著她的話題走了下去。這可能是我犯的一個錯誤。
她梳著過肩長的馬尾辮,臉上的皺紋很清晰,平常的五官,但這一切都讓這個表面很衰老的女人看上去有年輕人的氣質。我估計她有四十多歲,如果說鄧遠屬於枯瘦,那麼加給她的形容詞就該是精瘦。任何看見她的人都會覺得,她是一個有力量的女人。
“因為你現在還帶傘。”她說,“天天說有雨,天天不下,連天氣預報都不那麼肯定了,它已經改口說傍晚可能有雨。”
“是麼?我沒注意。你找人嗎?”我發現她身邊立著一張折疊床,還有一捆沒打開的被褥,還有暖瓶、電爐、一口不銹鋼的高壓鍋和一個紅色的臉盆。我已經明白了這個女人的目的,心裡有了一個小小的不良預感。
她又那樣笑笑,可能是嘲笑可能是微笑。
“看情況了。”她看著我的眼睛說,眼神裡既沒有暗示也沒有挑逗,卻讓我不安。她的年紀應該比我老婆小一些,皺紋卻比我老婆多很多。但如果不從皺紋去判斷,我老婆看上去就像她的姥姥。
“今天大家都不來,找人不方便的。”我說。我不反感這個女人,所以說話就友好。
“那些今天不來的人我都不找,天天來的人我也不全找,我只找其中那部分有權的。”她說著打量我一眼,然後接著說,“你看上去不像是沒權的,但也不像是有實權的。你是幹什麼的?”
“我是新來的。”
“你除了聰明還挺狡猾。不過沒關係,我只要看你進哪個門,就能知道你是千嗎的。”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有點發壞。
在她的目送下,我拎著雨傘走進了廁所。
她叫劉托雲。名字是她父親給她起的,有把她托付給雲的含義,父親希望女兒活得飄然,哪怕因此多些坎坷少些實惠也不是壞事。
這些都是我後來知道的事,不過,先說出來也沒什麼妨礙。
她的父親是我們省最有名的話劇演員之一,他演了三十幾部話劇,其中十幾個角色是正面的領導形象,而且通常是省級的大領導,這樣,他就認識了許多真的省級大領導。一旦遇到什麼問題,他每次都真去找那些大領導,所以沒有一屆劇院的領導喜歡他。即使他不去告狀,也怕他去告狀。
有一天他和劇院的領導鬧翻了,大吼一聲,我操你家戶口本!從那以後再也不演戲了。人們模仿他的聲調,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他最後的台問,用它去罵那些讓他們生氣憤怒的人。
那一年他六十二歲,大家叫他話劇表演藝術家或者瘋子。兩年後他去世了。劉托雲說她的父親的確瘋了,已經分不清台上台下了。
劉托雲是研究所的在冊職工,至於好幾年沒上班的原因有好幾種說法。她住到所裡來的目的是要房子,她說,四年前所裡已經同意給她的房子,她現在想要。
我向張道福的前任打聽過這件事,這位已經退休的老所長確認有這事。他說,分房方案通過以後,就看不見劉托雲的影兒了。打電話去她家都找不到她,後來房子就給別人了。
那以後,她還來過幾次所裡,我們跟她提房子的事,她也不說什麼,就冷笑。
“她跟她爸一樣,瘋了。”退休的老所長最後說。
張道福顯然比我更先知道了劉托雲的“進駐”,我們面對面坐在一起的時候,他痛苦地對我說:“我真的很抱歉,幫不了你什麼忙,我可能還得提前幾天去上任。”
“沒問題,抱什麼歉!”
“我看你是想得太樂觀了。分房能把研究所變成煉獄。”
“沒那麼嚴重吧?”
“沒那麼嚴重?!你瞭解門口那位嗎?”
“你瞭解?”
“你還是自己慢慢瞭解吧。”張道福不肯多說,其實我也不想通過他多知道什麼。我希望自己去瞭解劉托雲。
我勸劉托雲採取正常手段要房子。她說,在研究所,正常手段就是沒手段。聽她這麼說,我就笑了。她問我笑什麼,我坦率地告訴她,我想起了她爸爸的那句著名台詞。
“操你家戶口本?”劉托雲問我,我想,她真的瘋了。
我沒說話,但是,劉托雲說:“現在人們都不這麼說了。”
“他們怎麼說?”
“狗日的,殺了他。”她說得輕鬆還有點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