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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打燈籠,晚上睡木桶

  白天打燈籠,晚上睡木桶我在節目裡面,千辛萬苦,苦心焦慮要幹一件事情,就是幫著大家來想到很多問題,然後反過來想,就是我們對這個問題的看法正不正確。我李敖的方式就是說,我拿著證據來給你看,然後我加以解釋,你要不要信?譬如說,在上次節目裡面,我跟大家提到,現在改革開放以後,祖國很多人有錢了,政治上的這種顧忌也比較小了,換句話說呢,有很多活動也出現了,其中一個活動就是迷信。
  我曾經在上次(節目裡)拿了台灣出品的一個念佛機,就是念佛經。你要信佛可以,佛經你去念,木魚你去敲,你怎麼可以叫錄音機來替你念呢?錄音機在替你念,這是現代科技方法來助長迷信。我還談到了今天在祖國大陸,有的人死了以後,家裡有錢燒,幹什麼?扎來紙人紙馬,這是過去的,現在不是這樣的,給你扎紙做的電子冰箱,紙做的凱迪拉克汽車,燒給你看。
  當我講這些故事的時候,請大家看,我今天展示的一個畫面,大家看到沒有?四五個人在抬什麼?抬一輛紙紮的汽車。這個汽車是老式的,還是福特的那種T型的汽車。這是什麼年代呢?這是1924年扎的一檔汽車。幹什麼?燒給死人的。八十年後,(這個現象)又出現在中國大陸了,只是汽車的款式變成最新的美國的凱迪拉克汽車了,而不是這個老式的福特T型車,你覺得好不好玩?八十年來只是紙紮的這個車型改變了,那個迷信的,那個混蛋的,那個浪費的頭腦,一點點都沒有改。八十年來有些中國人還是那麼原始,還是那樣子的中國人。我在這裡大聲疾呼,或者婉言相勸,或者舉證以鳴,要幹點什麼事情?就是告訴大家,那些東西我們看了以後,一對比之下,覺得非常好笑,不是嗎?可是這些資料,誰給你們對比呢?可以說眼前的中國人裡面除了李敖以外,沒有人有這個本領。所以我說,我在這裡是演出型的,是特技表演,我一再說我明年就七十歲了,大家要看就快看。
  請大家看這張照片,看到沒有?這個人在扭,腿還能彎得這個樣子,這是誰?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當年美國的搖滾歌王,叫做艾維斯·普萊斯利,他的外號叫做貓王。他生在1935年,跟我同歲,不過他四十多歲就酒色過度死掉了。我李敖能活到現在,告訴你們什麼?告訴你們,要看這個貓王,早看,不然以後呢,只能像唐太宗一樣,我等著看你遺像,看你照片了,看不到你本人了。
  為什麼看我要早看?我講個笑話給你聽:有一個老富翁,花花太歲,到舞廳裡面找舞女跳舞,跳到夜裡十二點,然後呢,把舞女帶出場。什麼意思?跟應召小姐一樣,把她帶到他自己別墅裡面。到了夜裡三點鐘,他把這個睡在他身邊的舞女推醒,要跟她搞。這舞女奇怪,說:怎麼回事?十五分鐘以前,你剛剛搞過我,怎麼你又要搞?這老夫一聽,才噩夢初醒——哦,現在我搞清楚,原來我的體力這麼好,可是我的記憶力不行了,忘了剛才搞過了,忘了。我現在告訴你們,我李敖現在體力跟記憶力都在衰退了,所以,你們看到了我人生夕陽這一面,太陽在落山,當然,我的智慧是最成熟的一面,可是,我覺得我的口才在退步,我的體力也在退步。口才退步,就是講話有的時候上氣不接下氣的,可是,你們就湊合湊合,勉強聽聽我這些特技表演。為什麼是特技表演?因為你很難看到一個人在幹這個事情,並且我幹什麼?拿證據給你看。
  聽說我在上次節目裡面談到了,在國民黨和共產黨第二次合作的時候,共產黨爭取一個權利,就是我在你們的窩裡(比如說重慶)要辦報紙。國民黨說同意,可是我們要不斷地派人去檢查去查控,去干涉、去管治、去審查。共產黨說隨便,可是我們還是要辦,看大家本領了。那個報紙就是大名鼎鼎的《新華日報》。這個報紙是中國抗戰的時候,或抗戰剛剛勝利的時候,在中國四川省重慶出版的東西。大家看到沒有?這就是當年的《新華日報》,中華民國三十五年八月十九號。這個報紙經過了這麼多的年代,經過了五十八年,它這個紙還可以不碎,耐久性還蠻強的。大家從來沒有看過這樣子寒酸的報紙,可是共產黨就靠這些報紙把國民黨在宣傳上面打得一敗塗地。
  五十八年前的東西,我告訴你,全世界只有三份了,一份在中國大陸,還缺了幾張,一份在台灣國民黨的所謂黨史委員會裡面,一部分在我李敖手裡。就是我有這個樣子能夠翻江倒海,搜集資料的本領,所以才能夠表演給你們看。你們以為我在說什麼呢?其實不一定,我在電視面前很多部分是表演的,我的嬉笑怒罵是一種表演事業,不完全是一樣傳播我的思想的。所以,你們要看快看。
  大家在美國的雜誌裡面,常常看到這種漫畫:一個老頭子,光天化日之下打個燈籠。看到沒有?我隨便搜集的漫畫。他是什麼人?他是希臘犬儒派的就是憤世嫉俗的這種哲學家,叫做Diogenes。這個是他一幅油畫相,他在河邊。他有兩個飯碗(其中一個舀水的),後來發現這兩個工具一個就夠用了,就丟掉一個。他使生活非常的簡單,非常的簡化,這就是Diogenes,希臘犬儒學派的哲學家。他打個燈籠幹什麼呢?當街找人。為什麼找人?他說萬古如常夜,這個世界是黑暗的,沒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沒有。我看見萬古如常夜,漆黑一團,所以我要打個燈籠去找人,因為你們都不是人,我要找人。他用這種諷刺的方法,這傢伙還當街給大家看,就是這麼憤世嫉俗的一個人。
  馬其頓的統治者亞歷山大大帝,聽說希臘有這麼一個了不起的哲學家,自己住在一個木桶子裡面,那樣子安貧樂道、逍遙自在,就特別去拜訪他。看到沒有?他藏在這個木桶裡面,亞歷山大大帝去拜訪他。皇帝就問他:你有什麼要求,我可以幫你忙。這個老頭子說:我有一個要求,就是你走開,你不要擋住我的陽光。——這樣子拽,這樣子神氣。所以,亞歷山大有一句歎息,說得很妙,英文表現得比其他文還好,他說:如果我不是亞歷山大的話(IfIwerenotAlexander),希望我是Diogenes(IwouldbeDiogenes)。這句話又捧了自己又捧了他:因為我是亞歷山大,我很偉大,我是皇帝,所以我可以不變成他;如果我不是我,我不是亞歷山大,我要變成他。如果我不是李敖,我希望我是李敖第二。怎樣子?就這樣神奇,這麼拽。這句話說得非常的虎虎有生氣。
  我一再講這個憤世嫉俗的希臘老哲學家Diogenes,告訴大家什麼?告訴大家我在某些心境上面就是這種人,很刻薄,很憤世嫉俗,可基本上我心裡面常常偷偷笑。為什麼偷偷笑?就是我是這麼聰明,別人那麼笨——我聰明得像貓頭鷹,別人笨得像驢。我常常自己在跟自己來指手劃腳,為什麼這樣子?憤世嫉俗的一種。如果我不憤世嫉俗,我就會得胃癌,得胃潰瘍。我就用這種方法玩世不恭,自大狂,才躲掉了去生胃癌,或者胃潰瘍的這種病。可是基本上,我有我的這些心態,這個心態是別人所不能瞭解的,就好像鑽石一樣,它多面發光。你只看到一面在發光,事實上它多面在發光。
  你看到這個傢伙張狂的一面,囂張的一面,自負的一面,吹牛的一面,自大的一面,可是你看不到我另外的一面——我自己跟我自己怎麼樣相處。我跟我自己就變成一個典型的自大狂,這個自大狂包括了一種玩笑在內,所以,我常常自己一個人很高興,跟別人開玩笑,可是,基本上我的精神上是救世的,只是我們不可以用那種很苦惱的方法去救世。
  我想到美國的勞工領袖戴布茲。這個傢伙不要小看他,他坐在牢裡,那時候美國選總統,忽然一百萬人投票投給他,是那樣的佩服他。他得了這麼多的票,所以,美國總統就受不了他,特別把他釋放出來。他講了一段話,我把它翻成中文,請大家看:只要有下層階級,我就同儔;只要有犯罪成分,我就同流;只要獄底有遊魂,我就不自由。你們可以看到,我翻譯得多好!這是什麼精神?這就是我們中國自古所捧的那個了不起的一個菩薩——地藏菩薩。地藏菩薩什麼精神呢?就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終身不成佛,我不成佛不能說,我成了佛以後,然後帶著你信佛,你不信佛,我也不成佛。這是種了不起的精神,就是戴布茲的這種精神,基本上我李敖是這種精神的。可是我的表現方法,沒有他們這麼笨,我比他們精得要死——我知道保持我的實力,有這個實力等於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可是有的人,他永遠青山在,他不燒柴,那也不行的。要不斷地要燒這個柴。像英國的那個名人克萊爾講的一句話,他說:我燃燒才有用,蠟燭不燒有什麼用?要燃燒才有用。
  我李敖一輩子,現在行年七十,垂垂老矣,一個重要的精神就是:我知道我要打,我要戰鬥,可是我會笑嘻嘻地,我會迂迴地,我會千方百計地戰鬥。毛主席說不打沒把握的仗,我偶爾也會打,大部分都不打沒把握的仗。為什麼我要做成功者?我不要作為一個失敗者。我要作為一個戰士,我不要做個烈士。烈士算什麼本領?被敵人把你殺掉算什麼本領?你要消滅敵人,打敗敵人,把敵人化成朋友,化敵為友,這才是本領。所以,我是充滿了這種功利主義的。注意,這四個字不是壞的意思,功利主義的這種心態,非常講究技巧,非常講究效率,去做這些事情。我今天的節目最後引用一首詩,叫做:
  不信青春喚不回,
  不容青史盡成灰,
  低回海上成功宴,
  萬里江山酒一杯。
  頭兩句話,第一句是騙人的,「不信青春喚不回」,我青春已經喚不回來了,可是,第二句話我做到了——「不容青史盡成灰」,為什麼?歷史我們要寫它,歷史控制在我們手裡,我們會寫歷史,我們會創造歷史,這才是我們的精神。所以,歷史不會變成灰,歷史也不由得那些不講究真理的人他們掌握,歷史掌握在我們手裡,解釋權掌握在我們手裡。只是,在我垂老之年,我用節目的形式向大家表達我這種既憤世、又玩世、又救世,又很技巧地來表達我這種救世情懷。大家想想看,不是硬來的,這裡面有很多的智慧和技巧,絕不是蠻幹的。我李敖是勇敢的人,可是我既勇敢,我也絕不蠻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