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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他轉身,從台上拿起一杯酒:「讓我們來為國母、為太陽乾一杯吧!」

  「國父萬歲!國母萬歲!」在場的所有軍人與政府官員為方纔那一番對話所動,紛紛舉杯,祝酒詞和歡呼在大廳裡紛飛,「永恆燃燒的太陽!」

  蕭夫人執杯的手卻一直微微顫抖,她不敢再看此刻年青提督的表情,只是側過頭看著酒宴一角靜靜坐在輪椅上的費爾南多總督——隔著千萬人,雙鬢斑白的總督此刻也在看著她。

  靜靜對望了一會兒,她終於低下頭去喝了一口香檳。

  然而,喝在嘴裡,居然卻是刺骨的苦澀。

  她不敢再看那個對她彬彬有禮、得體的無懈可擊,卻冷淡冰冷到骨髓裡面去的年輕人。在將這個孩子秘密遺棄在荒涼星球上的時候,他們甚至沒有來得及給他一個名字——米格爾·海因,是誰給了他這個陌生的名字?誰又賦予了他如今的人生?

  安東尼,這是我們的罪……是我們犯下的罪啊!

  ※※※

  他腳步踉蹌地從總督府出來,喝得有些醉了——在米格爾·海因二十六年的人生裡,沾酒的次數不會超過個位數,而這樣喝到有幾分醉意的,則是破天荒第一次了。

  國母,國母……哈哈。總督大人。

  從那樣熱鬧喧囂的大廳裡出來,也不叫勤務兵陪同,黑髮的提督一個人有些腳步踉蹌的沿著路走著,嘴角微微帶著莫名的笑,往門口的地上車走去。心裡有什麼在翻湧,彷彿要突破平日重重澆鑄起來的鋼鐵屏障,從胸臆中噴薄而出。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一出生就把我遺棄?

  多年後,當我憑著自身力量登上舞台,可以和你平視時,你為何還不敢看我的眼睛?在你的心裡,我到底算是什麼呢?是一個人,還是一件武器一件工具?

  有火在心中燃燒。那種不甘和憤怒,被遺棄的絕望和抗爭,彷彿是地底的火焰在熊熊燃燒。很多年來,他以為自己已經把它遺忘了。然而在這一刻,在沒有人看到的黑夜裡,年輕的、百戰百勝的提督抱著自己的肩膀,靠著陰暗的牆角喘息,漸漸顫抖得如一片凋零的枯葉。

  是的,他沒有母親,也沒有父親!

  他只為戰鬥而生的人,是人民眼裡的太陽之子和英雄戰士——除此之外。他什麼也不是。

  「別把我關起來!求求你們,我不會惹麻煩的!別把我送回去!」黑暗裡不知道呆了多久,忽然聽到有地上車急馳過來的聲音,女子顫抖哀求的聲音劃破靜謐的夜:「我不要回普裡摩斯或者科培爾!求求你們……別把我關起來。我的花還放在家裡,我不回去澆水它們會死的!」

  「快走!」然而,旁邊戰士的聲音卻是例行公事般的冷酷,催促。

  「求求你們了……我不能扔下它們不管啊,」女子的聲音無助而絕望,苦苦哀求,「讓我呆在太陽聯邦吧!我無處可去……我不會給你們惹麻煩的!」

  「自身都難保了,還管那些花花草草做什麼?」押解的士兵冷笑、

  海因提督微微一震,直起身子,從黑暗裡走出,看到了那一隊聯邦士兵——整整一個小隊的士兵,押送著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年輕女子,正在牽扯不清。

  他蹙了蹙眉:「怎麼回事?」

  「提督大人!」那一隊士兵立刻停住了腳步,敬禮。帶頭的隊長指了指那個女子:「報告,今天我們從拉梅爾的中國街找到了這位非法入境者——這位小姐的名字是黛絲·德·摩爾!根據銀河聯邦發過來的照會,這位小姐是他們通緝要求捉拿的人!我們正準備將她壓入女子監獄,擇日引渡回普裡摩斯。」

  「不!求求你,不要把我趕回銀河聯邦!」聽到「引渡」兩個字,女子驚懼地叫了起來。

  「黛絲·德·摩爾?」年輕提督有些思慮的抬起頭來,將地上車的車燈擰亮,讓雪亮的燈光照在那個女子臉上,細細打量。

  這是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女性,相貌很平凡,有些靦腆侷促,一見燈光,便下意識的抬起手擋住了臉,依稀只看見一頭紅髮在夜風中飛揚。

  「黛絲·德·摩爾?」再度重複了一遍,海因神色漸漸凝重,血液裡殘餘的一絲酒意都消失了。他過去托起女子的下巴,毫不客氣的將她的臉扭向燈光,對上了她慌亂不安的藍色眸子。

  凝視了一瞬便判定了對方的身份,提督深色的眼睛裡有了某種驚訝的意味:「黛絲·德·摩爾?那個不久前背叛軍事帝國悔婚出逃的、斐迪亞斯少將——哦,不如今該稱為斐迪亞斯元帥了——的未婚妻?」

  「放、放手。」紅髮少女又羞窘又驚慌的將頭扭向一邊,因為這種冷酷粗暴的對待而湧出了淚水,「我現在……現在和比夏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請不要再說什麼未婚妻之類的話!」

  「比夏?」海因提督放下了手,念了一遍那個軍事帝國帝國新元帥的名字,玩味地看著這個非法入境者,忽然退開了一步,吩咐士兵,「先把她壓到一類控制區,暫停引渡條款——我立刻去向總督大人和執政官稟告這件事,再決定如何處理。」

  「是!」隊長敬禮,隨即將紅髮女子帶走。

  「不,別把我關起來!」一路上,遠遠還聽到那個女子驚慌的呼聲,「我家裡……我家裡還有很多花木等著我去照顧。我不回去的話,它們會死的!」

  是斐迪亞斯的未婚妻?看著那一隊士兵押著那個女子走開,海因提督眼前浮現出在立體影像中看到的那個俊美鋒利的金髮青年——奇怪。斐迪亞斯那樣的人,未婚妻卻是這樣平凡而不起眼的女子?

  米格爾·海因搖搖頭,轉身向依然尚未結束的酒會走去——雖然萬般不情願,遇到了這樣的事情,他還是不得不和總督、執政官商議。

  「這個女子的重要性還有待進一步確定。」費爾南多總督坐在輪椅上,聽取了提督的深夜急稟,沉吟著說了一句:「如今的軍事帝國新元首:比夏·馮·斐迪亞斯是憑著政變上台執政的,聽說這幾個月裡面已經清洗和鎮壓了一大批人,包括身為岳父大人的奧萊托·德·摩爾上將——我不敢確認,眼前這個叫黛絲的女子,對他是否還有任何意義。」

  「哦,不論親人朋友,一個個都鎮壓了,卻獨獨讓未婚妻逃了出來?」女執政官譏諷,「費爾南多,從這一點來看,我們還真不能輕易把這個紅頭髮的女子送回給銀河聯邦那邊了。」

  旁邊侍立的年輕提督微微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這個叫黛絲的女子一開始的流亡目的地應該是普裡摩斯吧?為什麼她又跑到了太陽聯邦來?」總督皺了皺眉頭,濃密的眉毛猶如刀刻般整齊,「太奇怪了——難道銀聯那幫混蛋政客會拒絕摸到這張好牌麼?」

  「據說,是因為摩爾小姐拒絕按銀聯政府的意思、在媒體上露面抨擊軍事帝國的政治體制,」一直默不作聲站在一邊的海因終於開口,說了自己剛從下屬手中得到的情報,「摩爾小姐堅持認為、她的出逃與政治問題無關,只是出於個人的原因,所以始終不願就軍事帝國的政治問題發表見解,更不願進行抨擊。」

  「哦,是麼?」費爾南多總督喃喃,「倒是倔強呢。」

  「是的。」海因提督頓了頓,補充:「由於她的不合作態度,流亡的銀聯政府軟禁了她——據說,還採取了一定程度的逼迫措施,但她沒有屈服。一周前,摩爾小姐再次從普裡摩斯星球出逃,進入我們聯邦區域。」

  「呵呵……好天真的姑娘啊。」總督聽到這裡笑了起來,點起了一支雪茄,「連銀河聯邦的那幫老狐狸也奈何不了她麼?——如果不願成為政治棋子,那她為什麼出逃?如果不出逃,如今她可就是軍事帝國的第一夫人了。」

  海因遲疑了一下,看了手中的資料,有些不確定的回答:「報告總督:雖然摩爾小姐一直拒絕透露出逃的真正原因,但是拒我們情報部門的調查,她這次離開軍事帝國、是因為要和一名叫做『傑伊·肯德爾』的男子私奔。」

  「什麼?私奔?」這回同時流露出驚訝的,卻是總督和執政官兩個人。兩名位高權重的中年人不約而同一齊從椅子靠背裡直起了身子,臉色忽然都有些複雜。

  蕭夫人喃喃:「這就是所謂的『私人原因』麼?」

  「是的。」海因提督回答,「帶著摩爾小姐私奔的那個人,名叫傑伊·肯德爾,銀河軍事帝國物資配置部二課副處長,少校軍銜,35歲。在負責從獨領星球聯盟採購物資時,被懷疑有經濟問題和出賣帝國情報的嫌疑。」繼續念著資料,海因黑色的眸子裡也閃過了一絲驚訝的光。

  「和這種人私奔……那個姑娘看來真的是太天真了。」女執政官輕輕吐了口氣,或許同為女性,眼裡居然有了一絲打抱不平的同情,「那個騙子呢?如今是在銀河聯邦,還是一起逃到了拉梅爾?」

  海因看著資料,面無表情地念下去:「6月15日夜晚,在軍事帝國首都科培爾的庫爾特航空港口,肯特少校在意欲攜摩爾小姐出境時,被軍事帝國軍隊發現,斐迪亞斯少將下令將其就地處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