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如何？改變主意了麼？……服從我的命令麼？銀髮的孩子啊。」
    在極度的飢餓中，他被折磨得一直處於崩潰的邊緣，意識幾度遠離。然而，在某一天，耳邊卻聽見了那個甜美的聲音——彷彿是魔鬼在對他低語。
    恍惚中，他努力睜開眼睛，看到了衝著他俯下身來的，正是那個美麗的金髮女孩。仍然是用碎花方巾紮著頭髮，因為距離太近的緣故，他甚至分辨出了方巾上小碎花的樣子。
    美麗的白色小花，一簇一簇，散落在她美麗的耀眼的發間。
    「以後無論我說什麼你都要服從，永遠不許離開我！——不然，我就要父親馬上下令把你處死哦！」她對著他俯下身來，微笑著，用甜美清脆的聲音說，長長的金髮和方巾垂到了他的臉上。
    「不要……不要殺我……」下意識的，他微弱的掙扎，因為極度衰弱而幾乎發不出聲音來。
    「不殺你也可以呀。」女孩子笑了，抬手輕輕擦去了他額上的虛汗：「只要你以後都聽從我一個人的話，永遠屬於我，我就救你……怎麼樣？」
    「……嗯。」身心都處於崩潰的邊緣，他終於吐出了一個字。
    「嘻嘻。真好。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覺得你是個好孩子。」眼前女孩子的臉驀然如花般微笑起來，除去了眼睛深處的憂傷和冷漠，靠著手術台坐在他身邊，開始解開他身上手上的固定膠帶，「連母親都離開我了……這世上，我什麼都沒有了。父親，那樣的父親——也該送我一件禮物，作為給我的補償吧？」
    隱約聽見她輕輕的歎氣，不知道是不是幻覺，他恍惚覺得她眼睛裡有亮亮的波光閃動。
    「我去求父親，把你要過來吧！不過，恐怕他不會那樣簡單的答應我呢——真是很棘手的事情……都是為了你啊，小傢伙。」微笑著，她用力將他從手術台上扶了起來，將手裡帶來的流質食物送到他嘴邊，「來，吃點東西吧。」
    然後，看著他狼吞虎嚥的樣子，她再一次笑了起來：「真是可愛的小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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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沙……」陷入了以往的回憶，她的眼色在瞬間變幻了無數次。憂傷，陰鬱，冷漠，惡毒，天真，喜悅……複雜之極的神色在眼中掠過，以至於對面低頭看她的男子也無法領會什麼。
    如今的他終於知道，十年前，才十六歲的雪妮是一位大人物的女兒，在這個極端機密的機構裡面作為見習生，在參觀一次死刑全過程的時候，救了一個將要被處死的復甦者。半年後，她正式成為GEAR組織裡的一名管理者。而自從她來到這裡以後，剛接受完超能力訓練的他就被派往她身邊作為助手，一直到今天。
    她給予他戶籍，給予他在這個機構工作的ID卡，甚至給予他人生以前所有的虛擬檔案，而抹去了他作為復甦者的恥辱經歷，讓他在GEAR機構中成為平等的人類。
    連他目前的這個名字，都是她給予他的。
    他也很優秀，所以跟著她一路陞遷，到了GEAR組織最高的決策層中，成為控制下屬無數研究人員和復甦者的人物。沒有人知道，他本來也是一個復甦者。然而，唯一不同的，是他自那以後再也沒有了表情，無論喜怒哀樂都不曾流露。
    雪妮微微歎息著，眼睛裡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神色，仰頭看著他木無表情的臉：「陸沙，那個時候你哭著求我救你，我能感覺到那種恐懼和悲哀……從什麼時候起，你變成了現在這個無動於衷的男人？你難道就不會笑一下麼？」
    「我當然可以笑，」他淡漠地回答，看著她背後屏幕上的白色小花，「如果你要求的話。」
    「……」雪妮望著他，一時有微怒的表情。
    忽然，辦公桌上那一排控制按鈕都紅了起來，發出了驚心動魄的尖叫，預示著這個控制嚴密的機構中，出現了突發的緊急狀況。
    雪妮的神色在瞬間嚴肅起來，輕盈的跳過了辦公桌坐入了轉椅中，順手拿起全息視聽儀器帶上，摁開了通訊回路：「基地F2發出警報，怎麼回事？」
    「報告，！F2中B773房間發生了復甦者襲擊守衛的事件！目前有5位守衛，2名博士被殺傷，叛亂者正逃向出口處！方位鎖定已經完成。」
    回路中傳來了中央電腦清晰的電子音，這部號稱世界最高水準的智能電腦控制著整幢實驗中心大樓的每一分每一寸，任何動靜都無法逃出它的觀測。
    「叛逃者代號？」雪妮的眼神冷了下來，纖細修長的手指敲擊著面前指令台上的按鈕，一串數據和指令被迅速的傳遞到了中心每一個關鍵部門。
    「叛逃的復甦者代號：No.205。能力測試等級：一級。未接受腦部控制。危險度：A。」
    冰冷而清晰的電子音，在空曠的辦公室內一波波漾開，空氣忽然冷了下來，浸的人滿身的寒意。主管嫣紅的嘴唇抿了抿，閉了一下眼睛，淡淡道：「我知道了。會處理的。」
    電腦沉默了下去，發出斷線前的嘀嘀聲。
    雪妮抬起頭，看著站在旁邊的助手，眼睛裡有嚴厲冷漠的光芒：「是誰讓No.205進到B773房間去的？陸沙教官？」
    「是我。」陸沙沒有迴避，坦白的承擔了這次嚴重暴亂的責任。
    「你居然不經過我批准就讓No.205去和戀人會面！難道你不知道No.205還沒有接受腦部控制，如果情緒極端激動，就會產生不顧一切的想法嗎？」主管眼睛裡有暴怒的神色，手指敲擊著按鈕，又發出了一道指令。然而，樓底下發出警報的範圍越來越大，中央電腦上顯示，叛逃者正越來越靠近出口處，「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知道。」陸沙眼睛裡仍然是冷漠的，沒有任何表情，「但是我答應了他，刺殺完成後就讓他和白雪公主見面——我對此承擔全部責任。」
    「哈，你承擔的起嗎？」眼睛裡有煩亂的光，雪妮狠狠摁下了關閉所有對外通道的按鈕後，抬起頭看著他，嚴厲的命令，「聽著，陸沙！趁著他們還沒有逃到外面，給我去把No.205收拾掉！我可以把這次的暴動捂下去不上報！快去！」
    他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凝視了她一眼，躬身告退。
    引起騷動的兩個少年，正朝著大門狂奔而去。
    「走，快走啊！」用力扯著身後女孩的手，銀髮的少年踉蹌的跑著，渾身上下濺滿了血——後面的紅髮女孩子剛剛從培養液中甦醒，還沒有完全明白是怎麼回事。然而，憑著心中幾十年沉睡仍未忘卻的奇妙直覺，她毫不遲疑的跟著這個少年，不顧一切的逃離。
    髮梢上還滴著水，她只來得及裹了一件醫生的白袍，被他拉著，在空蕩陰森的實驗大樓裡赤足瘋狂地奔跑。
    「你……啊，該死！他們讓我忘了你叫什麼名字！白雪公主……我們一定要一起從這裡逃出去！」在紅髮女孩的體力終於完全支持不住，跌倒在冰冷地面上喘息時，帶她逃走的銀髮少年焦急的在耳邊鼓勵。
    她不記得這個人是誰……然而，或許是前世的相識，那樣隱約然而是刻骨銘心的記憶，讓她在睜開眼睛看見他的時候，就用生命信任了這個少年。
    「拉我一把……」用力喘息著，她將手遞給他——前面，隱約可見一個出口，透出外面自然的光芒，而非樓中的人造光——自由就在眼前。
    兩個人相互攙扶著並肩往前跑，然而才往門口方向前進了幾步，空氣中忽然彷彿出現了看不見的牆。他們重重的撞了上去，無法前再進一步。
    「是扭曲空間而造成的場！」接受過GEAR超能力訓練，他知道目前看不見的危機意味著什麼。No.205的眼色立刻變了，下意識的將旁邊的紅髮少女往身邊拉了拉，「小心！」
    「愚蠢的孩子……」淡漠而低沉的聲音從空曠的實驗大樓某處傳出，然後慢慢擴散，如同有質量一般的灑向四處，激起微微的回聲，「如果你想要她好好活著，就不應該帶她逃跑。想逃跑的人，被抓回來後會連死都不如……」
    穿著靴子的腳，一步步無聲的從樓梯上下來，冷定無情。看著從陰暗的樓梯上走下來的黑衣教官，No.205眼睛裡有複雜的亮光，瞳孔如同針尖一般的收縮：「陸沙！是你？……雪妮主管讓你來殺我！竟讓你來殺我？」
    「是的。」站到了親手調教出的弟子面前，黑髮指導者眼睛裡仍然是一貫的漠然，看著兩個相互攙扶著才能勉強站立的少年男女，木無表情地緩緩扯下了右手上的手套——
    「抱歉，No.205，我也只是一個螺子而已，沒有反抗命令的權力……所以，我絕不能讓你們這樣離開。」
    他的手緩緩抬起，在蒼白修長的手指尖端，因為能量高度聚集的緣故，隱約有可見的淡淡火花迸射，絲絲作響。如果他的手揮出，那將是驚人的一擊。
    「No.205，我第一次見你，就和你說過：你把我打倒之時，就是離開這裡之時！」
    他舉起了手，淡漠地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