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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節

那樣無禮的腔調,在內堂中激起了反應,從承德太子以下,每個人臉色都有變化。
    ——本來這門婚事,已經含了離國皇室極大的委屈,如若不是局勢所逼,七皇子根本不會入贅金家。如今又聽得這般話語,當不得所有人都臉上色變。
    顏白的臉色也是白了一下,卻知道新婚妻子脾性如此,似乎已經沒有心思訓斥,只是冷冷的瞥了她一眼,由得她去。
    然而金碧輝卻不管不顧,看了臉有喜色的珠寶商一眼,唇角有不屑的冷笑:「你們不要得意——我金碧輝是誰?能讓你們檢這個天大的便宜?」她捲起袖子,露出蜜色的小臂,拍了一下身邊的箱子:「大家都是識貨的,明人不說暗話——光這個玳瑁箱少說也值二十萬金銖,裡面的東西更不用說。是不是?」
    話語一出口,在場所有人都抽了口氣——承德太子出身顯貴,動亂開始之前也見過離國大內諸多珍寶,卻從未見過有價值如此巨萬者。
    然而,令人震驚的,是那些珠寶商人居然沒有反駁,臉上竊喜之色一掃而空。
    「稟皇妃,其實這些珍寶,除了有傾國之力的王侯,世間恐怕無人能買的起……」珠寶商們交頭接耳商議了一番,終於那個年長者面有難色的開口。
    不等他再說下去,金碧輝「哧」的一笑,眼睛掃了一下堂中那幾個著名的大賈:「怎麼,知道我們等錢用,想壓價呀?」她頓了頓,眼神卻冷了下來,淡淡道:「也不想想,你們每年從波斯大食販運珠寶,走的是誰家的路?——有本事,明年你們打沙漠裡過!」
    女子凌厲的眼神彷彿是刀,刺的三個商人機伶伶一個冷戰,原先看了奇珍後沖天的慾火也熄了一熄,面面相覷:不錯,他們的生意,常年來往於海上,哪裡能得罪海王?
    「好,我金碧輝也是乾脆的人——殺人一刀,說價也是一口!」看到對方的氣焰平息,新婚的王妃啪的拍了一下箱子,嚇了眾人一跳,「四顆壓箱珠子我拿回——你們心裡有數,這個並不是你們買得起的,也不怕折了福!剩下的東西,連著這個玳瑁箱,兩百萬金銖你們拿了去!」
    三個珠寶商又是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了一番,終於公推那個年長者出來,做了一個揖,歎息:「王妃的價格,小的心裡也知道是非常的公道——然而我們三人此次攜來之款項不過一百多萬金銖,奈何……」
    金碧輝怔了怔,皺眉:「好歹也是有名的珠寶商賈,你們怎地如此小氣?罷了罷了,這樣可好——不足的款項,歸去後替我們購置糧草沿河送了過來,如何?」
    珠寶商人見其肯變通,心下也是喜出望外,知道這筆生意下來賺頭至少也有五十萬金銖,忙不迭地答應了。
    金碧輝也是爽快,將箱子裡四顆珠子收起,便鎖了箱子,將鑰匙交給旁邊的徐太傅,吩咐:「就這麼說定了——帶了他們三個去庫房交割款項罷!」
    徐太傅飽讀詩書,長於廟堂之間,何曾見過如此潑辣女子?方才新來的王妃叱吒睥睨,轉瞬已以高出他要價四倍的價格將生意談定,這個三朝老臣、輔政大臣也只是心下震動,哪裡有插話的份兒。
    待得徐太傅帶了珠寶商離開內室,且不說周圍的人臉上都有些色變,就是承德太子,看著這位弟媳的眼光都有些微微改變。
    然而金碧輝卻毫不覺察,見事情順利辦完,也不顧周圍有外人在,走到丈夫身邊,笑瞇瞇的拉起雪崖皇子的袖子,仰頭問:「怎麼樣,你娶的老婆幹練吧?五十萬買糧草,再留一百萬給國庫——多下來的五十萬金銖我們造個府邸住了好不好?」
    她喜滋滋地計劃著將來,然而顏白只是低頭看了妻子一眼,淡然道:「隨你。」
    金碧輝瞪了丈夫一眼,怒道:「你這個人——怎麼老是死樣活氣的?」
    雪崖皇子也不和妻子多爭論,只說了一句:「反正是你的嫁奩。我無權處理——方纔你何曾問過這裡任何人意見。」然後,也不說什麼,就留她在那裡,自顧自的過去在沈鐵心身邊坐了,喝茶。
    她跟了過去,但是那個同座的左軍副將沈鐵心顯然也是對她殊無好感,看也不看她,只是俯過身去,和顏白低低開始商議起軍中之事。
    金碧輝一時被冷淡在一邊,不知道說什麼做什麼。她自幼天性張揚,無拘無束,何曾受過這等氣,感覺心裡有怒火騰的一聲上來。
    承德太子見了這等局面,也不和同座的右軍副將邵筠說話,目光閃爍了一下,站起身來走過去——然而,就在此刻,金碧輝冷笑一聲,忽然上去,拂袖帶翻了茶几上的杯子。
    「噹啷」一聲,茶水四濺,顏白和沈鐵心反應均極快,立時跳了開去,七皇子的臉色已經很是難看。然而不等他訓斥,金碧輝率先狠狠盯著他,開口:「你說得沒錯,那是我的嫁奩——但是我用來貼了你們!還好心替你們找買主、還價——你說,我哪裡做的不好了?幹嗎擺臉色給我看?」
    「你現在就做的不好。」似乎是忍無可忍,雪崖皇子向來平淡的口吻中,第一次露出了譏諷和失望,「而且,動不動擺臉色的、似乎是夫人你自己。」
    金碧輝一怔,沒有料到一向淡漠的丈夫居然有如此鋒利的言語。她第一次定定的細看他,自己的夫君——座上的貴公子高冠廣袖,長衣如雪,氣度高雅淡定。目光也是淡淡的,透出遙不可及的高貴和漠然,似乎從雲端裡俯視著自己,帶著悲憫和無奈。
    陡然間明白了什麼,她心中彷彿被重重一擊,堵得說不出話來。
    這個人……這個人居然敢、居然敢看不起她!他,她的丈夫,居然看不起她!
    金碧輝閉了一下眼睛,用力咬著嘴角,手指用力握緊,不知道費了多大力氣才壓制下動手的衝動,忽然間,她健康的蜜色皮膚就褪盡了血色。
    「弟妹,是不是不舒服?」承德太子此時見氣氛不對,連忙過來想打圓場,然而金碧輝看也不看他,只是盯著換了個座位低頭飲茶的雪崖皇子,冷笑了一聲:「顏白,你傲氣什麼?要真傲氣,何必賣身到我們金家!也不過值兩百萬金銖——那點錢還不夠我們玉堂金家每年的遊冶消遣!」
    她咬著牙,一字一字吐出這句話,感覺心裡有報復的快意。
    她不過是個海盜的女兒,她講究的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滴水之恩湧泉以報,但是對於輕視也以更大的蔑視回報!她怕什麼?
    周圍人,包括承德太子在內,片刻間都驚得怔住——她看見這句話的每一個音節猶如一把利刃,一分分的刺入眼前白衣貴公子的心裡,看著雪崖皇子的臉色一分分蒼白。
    她微笑著,等著他拍案而起,等著他那曾經令她動容的好身手。她的手在袖子裡握住了那把長不過三寸的分水匕首。
    然而,金碧輝看見他的手緩緩收緊,茶盞中的水居然無故微微沸起。但是,她的丈夫什麼話都沒有說,什麼表情都沒有,彷彿沒有聽到她這樣侮辱的話語一般,只是低著頭,慢慢喝下一杯茶,然後放下杯子,微微吐出一口氣:「好茶。」
    她呆住。
    他居然能忍下!這個驕傲自恃到無以復加的人,居然能忍下如此的公開折辱。
    他是為了什麼?又是為了什麼!
    「還好喝吧?那是雲棲茶——」忽然間,在凝滯的空氣中傳來一個悠然嫻靜的聲音,如同春風,拂過冰封的大地,「開春時去城北雲棲寺進香,在寺後的圃子裡採了來,用梅花上積的雪水泡了——承蒙七弟一讚,臣妾真是榮幸。」
    隨著聲音,走入的是一個淡妝素服的女子,手裡端著一個托盤,盛了一壺新茶和點心,款款步入內堂,雖然沒有佩戴任何珠寶首飾,然而這個女子卻光芒四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流雪回風,恍如洛神妃子。
    「不敢勞太子妃駕。」堂中所有人都連忙站了起來,恭謹的應對,連雪崖皇子都起身。
    承德太子妃是離國先代重臣長孫弘之女,由先帝親自冊封給了長子為妻,賢德端雅,溫文識大體,向來為朝野稱頌。
    太子妃微微一笑,來到座前逕自將托盤放下,轉頭拉起了呆在一邊的金碧輝的手,打量了她一眼,輕笑:「這位就是剛從鍚國來的弟妹了?真是個可人兒。」
    她拉著金碧輝的手,回頭看了站在一邊的雪崖皇子,輕叱:「七弟,這便是你的不是了!多好的女孩兒,你偏要讓人家生氣。還不快過來到個歉!」
    金碧輝看著她,看見她溫婉的笑容和清澈的眼眸,陡然間心裡的火氣便是一散,也笑著回答:「誰希罕他道歉了?姐姐才好看,像仙女一般呢!難怪能當太子妃。」
    太子妃明眸微微一黯,也不說什麼,只是拉起她的手,笑道:「姐姐準備了一些見面禮給你,匆促之間也沒什麼好東西——弟妹過來看看好不?」
    金碧輝那樣桀驁飛揚的性格,到了長孫太子妃面前卻彷彿烈火遇到了柔水,半點火星都沒了,她居然有些靦腆的低了頭,不好意思:「哎呀,我、我可是什麼東西都沒帶就過來了——真是…真是不識禮數的野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