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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節

結束了麼?她看著懷中處於彌留中的男子,看著他蒼白下去的臉,和胸口上那一處致命的傷口,神色也有些恍惚起來……星辰,果真要在今夜墜落了?低頭,看著手心裡那一道深深的傷痕。那道傷痕,同時也在她和那個人的心裡吧?
    「夫人的司命星辰,早在十年前就已經黯了。」
    她望著星空中的某一處,許久,手伸向案上片刻前倒好的那一杯酒。端起,放到唇邊。
    「不。」懷中忽然傳來了一句話,她手上的酒杯,忽然被用裡打落在一邊,酒潑到了光潔的地面上,發出「嘶」的一聲。
    「……這、這是你為我準備的,不是麼?」剛剛清醒了一些的燮王正看著她,微笑著,斷斷續續的問。花蕊夫人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震驚的表情,低頭不可思議的看著懷中垂危的王者,忍不住輕聲問:「你——你知道?」
    燮王咳嗽著,想把血沫從喉中咳盡,但是說話依然是微弱而斷續的:「一開始……我還以為、以為來終結的人,會是你……」他笑著,看著天上,那裡,有一顆大星顫動著,搖搖欲墜。
    「但是……上天還是眷顧我的。終於、終於再次讓我見著了她……吾無恨、吾無恨矣!」
    他得意的大笑,但是大口的血也同時從口中噴出。燮王頓了頓,在咳嗽停後,抬頭看她,忽然道:「還來得及……趁我還活著,來、來報仇吧。你想殺我很久了,不是麼,愛卿?」
    她怔住,說不出話來,感覺心中有什麼東西在片片破碎。
    看著她的遲疑,燮王笑了,伸手撫摸她純白的長髮:「第一次見你……還是黑色的頭髮……這是你入宮的那一夜之間白的——不是麼?……咳咳……恨我麼?」
    「恨。」終於,她吐出了一個字。
    「那末,來報仇吧……手邊沒有武器的話,就、就用我的佩劍。」燮王想拿起佩劍給她,卻已經沒有力氣。她只是低頭看他,沒有說話。她第一次發現他的鬢角已經有些花白了,這個號稱第一勇士、在三十九年的人生中征服過無數國家的男人,原來已經開始衰老了……
    等不到她的回答,燮王的神智終於再次模糊。
    最後一次醒轉的時候,天已經開始發白,星辰暗淡了下去。
    燮王發覺自己躺在胡榻上,身上伏帖的蓋著錦被。她已不在身側,而他的佩劍還放在手邊。模糊的視覺中,看見紫衣的女子在門外的廊上,抬頭看著天上的某處,絲毫不看他。一頭的銀髮如同外面的白雪,在寒風中輕輕飄揚。
    「原來,我已經連被殺的價值…都沒有了麼?」燮王在內心苦笑著,卻感覺身子忽然輕了起來,門外女子的身影也在恍惚中拉遠——
    「羽然……」
    兩個女子的臉在腦海中交疊,然後,用盡了最後的力氣,他只喚出了一個名字。
    海浪無休止的拍打著岸,在冷冷的星光下捲起千堆雪。
    已經入夜了,岸上駐紮的軍隊裡的燈火也漸漸熄滅。前幾天鶯歌燕峽剛下過一場大雪,今天才止住,在入夜時分,更是冷的徹骨。然而,在獵獵海風中,斷崖上的一個金色的帳篷中,卻仍然亮著燭光。
    衛兵們都已經被命令回去休息了,案上橫放著一把長劍,帳中只有一個戎裝的黑衣戰士據案而坐。他臉部的線條利落而英俊,純白色的頭髮用皮革束起。臉色很沉靜,喝一杯酒,就抬頭看一下外面的夜空,彷彿在期待著什麼。
    對面燈火輝煌,那是繁華的揚州大陸。只不過一水相隔而已,卻顯得如此的遙遠。猶如他與他的故國,雖然不過在幾日的飛行距離內,卻是一生也回不去的地方。
    多久了……究竟有多久了?
    從自己幼年流落到這個叫做昶的小國,到現在已經有快三十年了吧?
    記憶漸漸恍惚了,父王的臉慢慢浮現在夜空中,依然那樣的威嚴而不可接近,看向他的眼神裡,帶著嫌惡和悲憫。
    「陛下,怎麼……怎麼處置皇后?」那一日,聽了大臣的請示,抱著大難不死的弟弟,在被毒死的寵妃屍身旁,父王的臉再次僵硬起來。
    他被母親用力摟在懷中,母親顫抖的很厲害,抱著八歲的他,幾乎要抱的他窒息,然而,母親沒有為自己被指責的罪行開口分辯。
    父王長久的看著母親,終於憤怒的開口:「真想不到,你會這麼惡毒!……容兒,你是不是被嫉妒沖昏頭了?!毒死了清妃母子!幸虧羽揚中毒的淺,下葬時哭醒了,不然你還要瞞我到什麼時候!」由於失控,父王隨手拿起案上的白玉鎮紙,狠很砸落在母親身上。
    血從母親的額角流下。由於害怕,他終於哭出了聲,抱住了母親。
    「哈,哈……」沒有分辨什麼,低著頭,血流滿面的皇后忽然的輕輕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你笑什麼!毒死了清妃,讓羽揚沒了母親,你得意了麼?」聽到妻子的冷笑,蒙國的皇帝終於忍不住大怒,從皇座上衝下來,一把抓起了皇后的頭髮,抽出佩劍架在她脖子上,狠狠問。旁邊,清妃的姐姐瑾貴妃、抱著小皇子哽咽不語。
    皇后不顧一切的、對著自己的丈夫大笑起來:「我要笑,當然要笑!哈哈,騁郎……我笑你枉為一國之君,卻守不住自己當日的諾言!」
    也許是由於那一聲幾乎已經陌生的「騁郎」,讓皇帝驚愕的頓住了手。劍從他手中錚然落地,他緩緩鬆開了抓著皇后頭髮的手。
    那裡,由於獲罪而除去了華麗的飾物,唯留一枝樸素的玳瑁簪挽髮。
    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那是他親手琢的結髮簪。當年,他還沒有被立為太子之時,偷偷贈給大司農之女的她。
    「容兒,如果我當了皇帝,那麼你就是我的皇后!」
    「別傻了,騁郎……你有三個哥哥呢,輪的到你當皇帝嗎?嘻嘻……不當皇帝才好,當了皇帝有那麼多妃子,就是要見你一面也難呢。」
    「胡說!誰說皇帝一定要有其他妃子的?將來我不會納其他妃子的,容兒。」
    「恩恩……說的好聽啊。」
    「哪裡,不信的話,就把這句話刻到簪上為證!什麼時候你覺得我做的不對了,就可以拿這個來教訓我——」
    回憶忽然間如劇痛一般的襲來,皇帝從胸腑中發出了一聲深沉的歎息,然後放開手,頹然摀住了臉,不讓旁邊的近臣看見他此刻臉上的表情。
    「騁郎,失信的是你,不是麼?……」獲罪的皇后笑了起來,抱著兒子,那個五歲的孩子,有著奇異的黑色羽翼,「自從我生下這個有黑翅膀的孩子以來,大術師說是不祥的象徵,你就開始疏遠我們了……連羽這個姓都不讓孩子擁有,畢竟是你兒子啊,騁郎!」
    「那你也不該毒死清妃母子!」沉默許久,無法否認妻子的指責,王者痛心疾首的回答,同時看向皇座上那個剛剛三歲就失去母親的孩子,那個有著純白色羽翼和頭髮的孩子正在好奇的看著這一切,眼睛裡有純然的天真。
    皇后大笑起來,眼睛裡的神色有些瘋狂:「我才不管!誰把你從我身邊搶走,我就要殺了誰!算這女人的孩子命大!……哈哈哈哈,騁郎,你殺了我!不然我還要殺這個小崽子!」
    她又低下了頭,叱懷中因為驚嚇而哭泣的兒子:「不許哭,暗羽!哭有什麼用,只會讓人更看不起你!——你要做一個男子漢,千萬不能做個像你父王一樣的男人!」
    蒙國皇帝頹然的坐回皇座上,看著三歲的小兒子,再看看階下的一對母子,許久許久,無法回答出什麼。旁邊的大臣無法猜測王者的心意,也只好在一邊沉默。只有瑾貴妃抱著妹妹的遺孤,淒切的跪下:「皇上,請為清妃和這個孩子做主啊!」
    「廢皇后為庶人……連同太子,一起逐出國界,永不得復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