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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那個坐在黑暗深處的青年男子滿身傷痕,四肢和咽喉都有鐵鐐磨過的血痕,似是受了不可想像的折磨,蒼白而消瘦,然而他卻抬起了眼睛揚眉一笑。那一笑之下,整個人彷彿煥發出了奪目的光。那種由內而外的光不僅僅通過雙瞳發出,甚至連沒有盯著他看的人、都感覺室內的光芒為之一亮!

「瞳,藥師谷一別,好久不見。」霍展白沉住了氣,緩緩開口。

瞳卻是不自禁地一震,眼裡妖詭般的光亮微微一斂,殺氣減弱——藥師谷…藥師谷。這三個字和某個人緊密相連,只是一念及,便在一瞬間擊中了他心裡最軟弱的地方。

在這樣生死一發的關鍵時刻,他卻不自禁地走了神。

「快!」霍展白瞬間覺察到了這個細微的破綻,對身邊衛風行斷喝一聲,「救人!」

兩人足尖加力,閃電般的撲向六位被吊在半空的同僚,雙劍如同閃電般的掠出,割向那些套喉的銀索。只聽錚的一聲響,有斷裂的聲音。一個被吊著的人重重下墜。

「六弟!」衛風行認出了那是徐重華,連忙衝過去接住。

然而,他忽然間全身一震。

「嗤」,輕輕一聲響,對方的手指無聲無息的點中了他胸口的大穴,將他在一瞬間定住。另外一隻手同時利落地探出,在他身體僵硬的剎那奪去了他手裡的長劍,反手一彈,牢牢釘在了橫樑上。

「六弟!」衛風行不可思議地驚呼,看著那個忽然間反噬的同僚。

「六弟?」那個帶著青銅面具的人冷笑起來,望著霍展白,「誰是你兄弟?」

霍展白停在那裡,死死望著他,眼裡有火在燃燒:「徐重華!你、真的叛離?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我從不站在哪一邊。」徐重華冷笑,「我只忠於自己。」

「你背叛鼎劍閣也罷了,可是你連秋水母子都不顧了麼?」霍展白握緊了劍,身子微微發抖,試圖說服這個叛逃者,「她八年來受了多少苦——你連問都不問!」

「別和我提那個賤女人,」徐重華不屑地笑,憎惡,「她就是死了,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霍展白的身子一瞬間僵硬。

他說什麼?他說秋水是什麼?

「她嫁給我只不過為了賭氣——就如我娶她只不過為了打擊你一樣。」徐重華冷漠地回答,「八年來,難道你還沒明白這一點?」

霍展白怔怔望著這個同僚和情敵:這些年,他千百次的揣測當初秋水為何忽然下嫁汝南徐家,以為她遭到脅迫,或者是變了心——卻獨獨未想到那個理由竟然只是如此的簡單。

「就為那女人,我也有殺你的理由。」徐重華帶著青銅面具冷笑,提起了劍。

「可你的孩子呢?」霍展白眼裡有憤怒的光,「沫兒病了八年你知道麼?他剛死了你知道麼?」

帶著面具的人猛然一震,冷笑從唇邊收斂了。

「我有兒子?」他看著手裡的劍,喃喃——他受命前來崑崙臥底時,那個孩子還在母親的腹中。直到夭折,他竟是沒能看上一眼!

「死了也好!」然而,只是微一沉默,他復又冷笑起來,「鬼知道是誰的孽種?」

「閉嘴!」憤怒的火終於從心底完全燃透,直冒出來。霍展白再也不去多話,飛身撲過去:「徐重華,你無藥可治!」

「扔掉墨魂劍!」徐重華卻根本不去格擋那憤怒的一劍,手指扣住了地上衛風行的咽喉,眼裡露出殺氣,「別再和我說什麼大道理!信不信我立刻殺了衛五?」

劍勢到了中途陡然一弱,停在了半空。

徐重華看到他果然停步,縱聲大笑,惡狠狠地捏緊衛風行咽喉:「立刻棄劍!我現在數六聲,一聲殺一個——」

「一…」

「唰」,聲音未落,墨魂如同一道游龍飛出,深深刺入了橫樑上方。

「哈。」抬起頭看著七柄劍齊齊地釘在那裡,徐重華在面具後發出了再也難以掩飾的得意笑聲。他封住了衛風行的穴道,緩步向手無寸鐵的霍展白走過來,手裡的利劍閃著雪亮的光。

「霍七,你還真是重情義。」徐重華諷刺地笑,眼神複雜,「對秋水音如此,對兄弟也是如此——這樣活著,不覺得累麼?」不等對方反駁,他舉起了手裡的劍:「手裡沒了劍,一身武藝也廢了大半吧?今天,也是我報昔年星宿海邊一劍之仇的時候了!」

說到這裡,他側頭,對著黑暗深處那個人微微頷首:「瞳,配合我。」

瞳一直沒有說話,似乎陷入了某種深思,此刻才驚覺過來,沒有多話,只是微微拍了拍手——瞬間,黑夜裡蟄伏的暗影動了,雪獄狹長的入口甬道便被殺手們完全的控制。

另外,有六柄匕首,貼在了鼎劍閣六劍的咽喉上。

「你儘管動手。」瞳擊掌,面無表情地發話,眼神低垂,凝視著手裡一個羊脂玉小瓶——那,還是那個女子臨去時,給他留下的最後的東西。

「好!」徐重華大笑起來,「聯手滅掉七劍,從此中原西域,便是你我之天下!」

他再也不容情,對著手無寸鐵的同僚刺出了必殺的一劍——那是一種從心底湧出的憎恨和惡毒,恨不能將眼前人千刀萬剮、分屍裂體。那麼多年了,無論在哪一方面,眼前這個人時刻都壓制著他,讓他如何不恨?

霍展白在黑暗裡躲避著閃電般的劍光,卻不敢還手。

因為,只要他一還手,那些匕首就會割斷同僚們的咽喉!

徐重華有些愕然——劍氣!雖然手中無劍,可霍展白每一出手,就有無形劍氣破空而來,將他的佩劍白虹格開!這個人的劍術,在八年後居然精進到了這樣的化境?

眼神越發因為憎惡而熾熱,他並不急著一次殺死這個宿敵,而只是緩緩的、一步步的逼近,長劍幾次在霍展白手足上掠過,留下數道深淺不一的傷口。

「嚓」,那一劍刺向眉心,霍展白閃避不及,只能抬手硬生生去接。

那一劍從左手手腕上掠過,切出長長的傷口。

「哈哈哈哈…」血腥味瀰漫,刺激的徐重華狂笑起來,「霍七,當年你廢我一臂,今日我要斷了你雙手雙腳!就是藥師谷的神醫也救不了你!」

藥師谷…在這樣生死一線的情況下,他卻忽然微微一怔。

「等我回來,再和你划拳比酒!」

——難道,是再也回不去了麼?

此念一生,一股求生的力量忽然注滿了他全身。霍展白腳下步法一變,身形轉守為攻,指尖上劍氣吞吐凌厲,徐重華始料不及,一時間亂了攻擊的節奏。

奇怪的是,修羅場的殺手們卻並未立刻上來相助,只是在首領的默許下旁觀。

霍展白手中雖然無劍,可劍由心生、吞吐縱橫,竟是比持有墨魂之時更為凌厲。轉眼過了百招,他覷了一個空檔,右手電光一樣點出,居然直接彈在了白虹劍上。

「錚」的一聲,名劍白虹竟然應聲而斷!

「瞳!」眼看對方手指隨即疾刺自己咽喉,徐重華心知無法抵擋,脫口,「幫我!」

「好。」黑夜裡,那雙眼睛霍然睜開了,斷然說了一個字。

沒有人看到瞳是怎樣起身的,只是短短一瞬,他彷彿就憑空消失了。而在下一個剎那,他出現在兩人之間。所有的一切都嘎然而止——暗紅色的劍,從徐重華的胸口露出,刺穿了他的心臟。

——瀝血劍!

「瞳!」剎那間,兩人同時驚呼。

霍展白看到劍尖從徐重華身體裡透出,失驚,迅疾地倒退一步。

「為什麼…」青銅面具從臉上錚然落下,露出痛苦而扭曲的臉,徐重華不可思議地低頭看著胸口露出的劍尖,喃喃,「瞳,我們說好了…說好了…」

他無論如何想不出,以瞳這樣的性格、有什麼可以讓他忽然變卦!

「我只說過你儘管動手——可沒說過我不會殺你。」無聲無息掠到背後將盟友一劍洞穿,瞳把穿過心臟的利劍緩緩拔出,面無表情。

「你…」徐重華厲聲道,面色猙獰如鬼。

習慣性的將劍在心臟裡一絞,粉碎了對方最後的話,瞳拔出滴血的劍,在死人身上來回地輕輕擦拭,妖詭的眼神裡有亮光一閃,彷彿是喃喃自語:「你想知道原因?——很簡單:即便是我這樣的人,有時候也會有潔癖。我實在不想有你這樣的同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