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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柳非非的貼身丫鬟胭脂奴端了早點進來,重重把早餐盤子放到桌上,似乎心裡有氣:「喏,吃了就給我走吧!——真是不知道小姐看上你什麼?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沒錢沒勢,無情無義,小姐卻偏偏最是把你放在心上!真是鬼迷心竅。」

霍展白被這個小丫頭說的臉上陣紅陣白,覺得嘴裡的蓮子粥也沒了味道:「對不住。」

「呵…不用對我說對不住,」胭脂奴哼了一聲,「也虧上一次,你那群朋友在樓裡喝醉了,對小姐說了你八年來的種種事情,可真是驚世駭俗呀!——小姐一聽,終於灰了心。」

「夏淺羽…」霍展白當然知道來這樓裡的都是哪些死黨,不由咬牙切齒喃喃。

幾次三番和他們說了,不許再提當年之事,可這幫大嘴巴的傢伙還是不知好歹。

「正好西域來了一個巨賈,那胡商錢多得可以壓死人,一眼就迷上了小姐。死了老婆,要續絃——想想總也比做妾好一些,就允了。」抱怨完了,胭脂奴就把他撇下,「你自己吃罷,小姐今兒一早就要出嫁啦!」

他一個人呆在房間裡,胡亂吃了幾口。樓外忽然傳來了鼓吹敲打之聲,熱鬧非凡。

他走到窗邊,推開窗子看下去,只見一隊花鼓正走到了樓下,箱籠連綿,聲勢浩大。一個四十來歲的胡人騎著高頭大馬,在玲瓏花界門口停了下來,褐髮碧眼,絡腮鬍子上滿臉的笑意,身後一隊家童和小廝抬著彩禮,鞭炮炸得人幾乎耳聾。

想來,這便是那位西域的胡商巨賈了。

迎娶青樓女子,本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而這個胡商卻似肆無忌憚的張揚,應該是對柳非非寵愛已極。老鴇不知道收了多少銀子,終於放開了這棵搖錢樹,一路乾哭著將蒙著紅蓋頭的花魁扶了出來。

在臨入轎前,有意無意的,新嫁娘回頭穿過蓋頭的間隙,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間。

那裡,一個白衣男子臨窗而立,挺拔如臨風玉樹。

別了,白。

※※※

「怎麼?看到老相好出嫁,捨不得了?」耳邊忽然有人調侃,一隻手直接拍到了他肩上。

誰?竟然在他沒有注意的時候悄然進入了室內?霍展白大驚之下身子立刻向右斜出,搶身去奪放在床頭的藥囊,右手的墨魂劍已然躍出劍鞘。

「住手!」在出劍的瞬間,他聽到對方大叫,「是我啊!」

「淺羽?」他一怔,劍鋒停頓,訥訥。

錦衣青年也是被他嚇了一跳,急切間抓起銀燭台擋在面前,長長吐了口氣:「我聽蟲娘說你昨夜到了揚州,投宿在這裡,今天就一早過來看看——老七你發什麼瘋啊!」

鼎劍閣成立之初,便設有四大名劍,後增為八名,均為中原武林各門各派裡的精英,各自身負絕學。而這個夏淺羽是華山派劍宗掌門人的獨子,比霍展白年長一歲,在八劍裡排行第六。雖然出身名門,生性卻放蕩不羈,平日喜歡留連風月場所,至今未娶。

自己當年第一次來這裡,就是被他拉過來的。

「不好意思。」他尷尬的一笑,收劍入鞘,「我太緊張了。」

夏淺羽放下燭台,蹙眉:「那藥,今年總該配好了吧?」

「好了。」霍展白微笑,吐出一口氣。

夏淺羽也是吐出一口氣:「總算是好了——再不好,我看你都要瘋魔了。」

「我看瘋魔的是你,」霍展白對這個酒肉朋友是寸步不讓,反唇相譏,「都而立的人了,還在這地方廝混——不看看人家老三都已經抱兒子了。」

「別把我和衛風行那個老男人比。」夏淺羽嗤之以鼻,「我還年輕英俊呢。」

鼎劍閣的八劍裡,以「玉樹公子」衛風行和「白羽劍」夏淺羽兩位最為風流。兩個人從少年時就結伴一起聯袂闖蕩江湖,一路拔劍的同時,也留下不少風流韻事。然而衛風行在八年前卻忽然改了心性,憑空從江湖上消失,謝絕了那些狐朋狗友,據說是娶妻生子做了好好先生。

夏淺羽形單影隻,不免有被拋棄的氣惱,一直恨恨。

「難得你又活著回來,晚上好好聚一聚吧!」他捶了一拳,「我們幾個人都快一年沒碰面了。」

八劍都是生死兄弟,被招至鼎劍閣後一起聯手做了不少大事,為維持中原武林秩序、對抗西方魔教的入侵立下汗馬功勞。但自從徐重華被誅後,八大名劍便只剩了七人,氣氛也從此寥落下去。

「抱歉,我還有急事。」霍展白晃了晃手裡的藥囊。

已經到了揚州了,可以打開了吧?他有些迫不及待的解開了錦囊,然而眼裡轉瞬露出吃驚的神色——他沒有看到藥丸,裡面只有一支簪、一封信和一個更小一些的錦囊。

簪被別在信封上,他認得那是薛紫夜發間常戴的紫玉簪。

上面寫著一行字:「揚州西門外古木蘭院 恩師廖青染座下」。

落款是「弟子紫夜拜上」。

看著信封上地址,霍展白微微蹙眉:那個死女人再三叮囑讓他到了揚州打開錦囊,就是讓他及時的送這封信給師傅?真是奇怪…難道這封信,要比給沫兒送藥更重要?

躊躇了一番,他終於下了決心:也罷,既然那個死女人如此慎重叮囑,定然有原因,如若不去送這封信,說不定會出什麼大岔子。

「我先走一步,」他對夏淺羽道,「等臨安的事情完結後,再來找你們喝酒。」

不等夏淺羽回答,他已然呼嘯一聲,帶著雪鷂躍出了樓外。

※※※

古木蘭院位於西郊,為唐時藏佛骨舍利而建,因院裡有一棵五百餘年的木蘭而得名。而自從前朝烽火戰亂後,這古木蘭和佛塔一起毀於戰火,此處已然凋零不堪,再無僧侶居住。

霍展白站在荒草蔓生的破舊院落裡,有些詫異。

難道,薛紫夜的師傅,那個消失江湖多年的妙手觀音廖青染,竟是隱居此處?

立春後的風尚自冷冽,他轉了一圈,不見寺院裡有人煙跡象,正在遲疑,忽然聽得雪鷂從院後飛回,發出一聲叫。他順著聲音望過去,忽然便是一震!

——院牆外露出那棵燒焦的古木蘭樹,枝上居然蘊了一粒粒芽苞!

是誰,能令枯木再逢春?

他心裡一跳,視線跳過了那道牆——那棵古樹下不遠處,赫然有一座玲瓏整潔的小樓,樓裡正在升起冉冉炊煙。

是在那裡?他忍不住內心的驚喜,走過去敲了敲門。

「讓你去城裡給阿寶買包尿布片,怎麼去了那麼久?」裡面立時傳來一個女子的抱怨聲,走過來開門,「是不是又偷偷跑去那種地方了?你個死鬼看我不——」

聲音在拉開門後嘎然而止。

抱著幼子的女人望著門外來訪的白衣男子,流露出詫異之色:「公子找誰?我家相公出去了。」

「在下是來找妙手觀音的。」霍展白執弟子禮,恭恭敬敬的回答——雖然薛紫夜的這個師傅看起來最多不過三十出頭,素衣玉簪,清秀高爽,比自己只大個四五歲,但無論如何也不敢有半點不敬。

「這裡沒有什麼觀音。」女子拉下了臉,冷冷道,立刻想把門關上,「佛堂已毀,諸神皆滅,公子是找錯地方了。」

「廖前輩。」霍展白連忙伸臂撐住門,「是令徒托我傳信於您。」

素衣女子微微一怔,一支紫玉簪便連著信遞到了她面前。

她怔了怔,終於手一鬆,打開了門,喃喃:「哦。八年了…終於是來了麼?」

把霍展白讓進門內,她拿起簪子望了片刻,微微點頭:「不錯,這是我離開藥師谷時留給紫夜留的。如今她終於肯動用這個信物了?」

她側頭望向霍展白:「你是從藥師谷來的麼?紫夜她如今身體可好?」

霍展白遲疑了一下,最終決定說實話:「不大好,越發怕冷了。」

「唉…是我這個師傅不好,」廖青染低下頭去,輕輕拍著懷中睡去的孩子,「紫夜才十八歲,我就把藥師谷扔給了她——但我也答應了紫夜,如她遇到過不去的難關,一定會竭盡全力幫她一次。」

「一次?」霍展白有些詫異。

廖青染笑了起來:「當然,只一次——我可不想讓她有『反正治不好也有師傅在』的偷懶借口。」她拿起那支簪子,苦笑:「不過那個丫頭向來聰明好強,八年來一直沒動用這個信物,我還以為她的醫術如今已然天下無雙,再無難題——不料,還是要動用這支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