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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她抬手拿掉了那一塊碎片,擦去對方滿臉的血污。凝視著。

面具裂開後露出的那張臉,竟然如此年輕。

的確很清俊,然而卻孤獨。眼睛緊緊閉著,雙頰蒼白如冰雕雪塑,緊閉的眼睛卻又帶著某種說不出的黑暗意味。讓人乍然一見便會一震,彷彿喚醒了心中某種深藏的恐懼。

「啊…」不知為何,她脫口低低叫了一聲,感覺到一種壓迫力襲來。

「怎麼樣,是還長得很不錯吧?」綠兒卻尤自饒舌,「救不救呢?」

她的臉色卻漸漸凝重,伸出手,輕輕按在了對方閉闔的眼睛上。

——這裡,就是這裡。

那種壓迫力,就是從這一雙閉著的眼睛裡透出的!

到底是什麼樣的力量,居然讓能讓她都覺得驚心?

「還沒死。」感覺到了眼皮底下的眼睛在微微轉動,她喃喃說了一句,若有所思——這個人的傷更重於霍展白,居然還是跟蹤著爬到了這裡!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生命力?

她隱隱覺得恐懼,下意識地放下了手指,退開一步。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那個垂死的人忽然睜開了眼睛!

琉璃色的眼睛發出了妖異的光,一瞬間照亮了她的眼眸。那個人似乎將所有殘餘的力量都凝聚到了一雙眼睛裡,看定了她,蒼白的嘴唇翕動著,吐出了兩個字:「救…我…」

她的神智在剎那間產生了動搖,彷彿有什麼外來的力量急遽的侵入腦海。

妖瞳攝魂?!只是一剎那,她心下恍然。

來不及想,她霍地將攏在袖中的手伸出,橫擋在兩人之間。

「啊。」雪地上的人發出了短促的低呼,身體忽然間委頓,再也無聲。

她站在風裡,感覺全身都出了一層冷汗,寒意遍體。

手心裡扣著一面精巧的菱花鏡——那是女子常用的梳妝品。

方才妖瞳張開的瞬間,千鈞一髮之際,她毫不猶豫地出手遮擋,用鏡面將對方凝神發出的瞳術反擊了回去。

——那,是克制這種妖異術法的唯一手段。

然而在脫困後,她卻有某種強烈的恍惚,彷彿在方才對方開眼的一瞬間看到了什麼。這雙眼睛…這雙眼睛…那樣熟悉,就像是十幾年前的…

「谷主,你沒事吧?」一切兔起鵠落,發生在剎那之間,綠兒才剛反應過來。

「好險…咳咳,」她將冰冷的手攏回了袖子,喃喃咳嗽,「差一點著了道。」

綠兒終於回過神來,暴怒:「過分…居然敢算計小姐?這個恩將仇報的傢伙!」

「算了。」薛紫夜阻止了她劈下的一劍,微微搖頭,「帶他走吧。」

「啊?」綠兒驚訝地張大了嘴。

這種人也要救?就算長得好,可還是一條一旦復甦就會反咬人一口的毒蛇吧?

「走吧。」她咳嗽得越發劇烈了,感覺冰冷的空氣要把肺腑凍結,「快回去。」

「噢…」綠兒不敢拂逆她的意思,將那個失去知覺的人腳上頭下地拖了起來,一路跟了上去。

※※※

她走在雪原裡,風掠過耳際。

寒意層層逼來,似乎要將全身的血液凍結,宛如十二年前的那一夜。

然而,曾經有過的溫暖,何時才能重現?

「雪懷。」她望著虛空裡飄落的雪花,咳嗽著,忽然喃喃低語。

雪懷…是錯覺麼?剛才,在那個人的眸子裡,我居然…看到了你。

二、雪·第一夜

霍展白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醒過來時,外頭已經暮色籠罩。

映入眼中的,是牆上掛著的九面玉牌,雕刻著蘭草和靈芝的花紋——那是今年已經收回的回天令吧?藥師谷一年只發出十枚回天令,只肯高價看十個病人,於是這個玉牌就成了武林裡人人爭奪的免死金牌。

不過看樣子,今年的十個也都已經看得差不多了。

他想轉頭,然而脖子痛得折斷一般。眼角只瞟到雪鷂正站在架子上垂著頭打瞌睡,銀燈上燒著一套細細的針,一旁的銀吊子裡藥香翻騰,馥郁而濃烈。

他忽然覺得安心。

那樣熟悉的氛圍,是八年來不停止的奔波和搏殺裡,唯一可以停靠的港灣。

「真是耐揍呢。」睜開眼睛的剎那,第一時間聽到了一句熟悉的冷嘲。

他費力地轉過頭,看到燒得火紅的針轉動在紫衣女子纖細的手裡,靈活自如。

薛紫夜…一瞬間,他唇邊露出了一個稍縱即逝的笑意。

那個女子挑起眉梢,一邊挑選著適合的針,一邊尤自抽空譏誚:「我說,你是不是賴上了這裡,想繼續以身抵債啊?十萬一次的診金,你欠了我六次了。」

死女人。他動了動嘴,想反唇相譏,然而喉嚨裡只能發出枯澀的單音。

「哦,我忘了告訴你,剛給你喝了九花聚氣丹,藥性干烈,只怕一時半會沒法說話。」薛紫夜看著包得如同粽子一樣的人在榻上不甘地瞪眼,浮出譏誚的笑意,「乖乖的給我閉嘴。等下可是很痛的。」

死女人。

他望著她手上一套二十四支在燈上淬過的銀針,不自禁喉頭咕嚕了一下。

「怕了吧?」注意到他下意識的動作,她笑得越發開心。

沒有任何提醒和徵兆,她一個轉身坐到了他面前,雙手齊出,一把二十四支銀針幾乎同一時間閃電般地刺入他各處關節之中!她甚至沒有仔細看上一眼,卻已快速無倫地把二十幾支針毫髮不差地刺入穴中。

其出手之快,認穴之準,令人歎為觀止。

那種襲擊全身的劇痛讓他忍不住脫口大叫,然而一塊布巾及時地塞入了他嘴裡。

「別大呼小叫,驚嚇了其他病人。」她冷冷道,用手緩緩捻動銀針,調節著針刺入的深度與方位,直到他銜著布巾嗯嗯哦哦地叫到全身出汗才放下了手:「穴封好了。我先給你的臉換一下藥,等下再來包紮你那一身的窟窿。」

劇痛過去,全身輕鬆許多,霍展白努力地想吐出塞到嘴裡的布,眼睛跟著她轉。

奇怪,臉上…好像沒什麼大傷吧?不過是擦破了少許而已。

「喂,不要不服氣。身體哪有臉重要?」看出了他眼睛裡的疑問,薛紫夜拍了拍他的臉頰,用一種不容商量的口吻,「老實說,你欠了我多少診金啦?只有一面回天令,卻來看了八年的病——如果不是我看在你這張臉還有些可取,早一腳把你踢出去了。」

她一邊嘮叨,一邊拆開他臉上的繃帶。手指沾了一片綠色的藥膏,俯身過來仔仔細細地抹著,彷彿修護著一件價值連城的藝術品。

他盯著咫尺上方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