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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烏鴉向來對著災禍有著驚人的直覺,此刻已然認定了這個不祥的目標,對著狂叫起來。

那個騎在背上的女嬰抬起頭,對著他一笑,獨眼裡發出幽冷的光——那種眼光讓扶南心底一陣陣發寒。這…這算是什麼東西?翻遍了教中術法典籍,也未曾看過有這樣吸附在人身上,通過脊椎和腦部來控制人的術法!

五十三

寄生

七月半的月色是皎潔明亮的,水銀般灑下來,籠罩著竹林精舍。

扶南握緊了手中銀白色的劍,只覺那把劍在微微跳躍,發出低沉的鳴動——卻邪一向冷定,今夜如此不安,是暗示著遇到了極為厲害的邪魔外道麼?

那個嬰兒坐在神澈的背上,細長的手指牢牢扣著她的後頸,手指末端已然沒入了血肉——它居然只有一隻手,半張臉。

暗夜裡,嬰兒的眼睛奕奕生輝,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而在它的控制下,神澈的眼睛卻是空洞茫然的。

扶南不出聲地倒吸了一口氣——那個東西,只有一隻眼睛,半邊臉也已然毀去。但讓他最震驚的、是它左頰殘留的肌膚上,赫然有著拜月教主的金月標記!

「你是誰?」扶南動容,斥問那個附身的嬰兒,「是教中人氏?」

「嘻…」那個小小的殘破軀體騎在神澈背上,抬頭對他一笑,手指扣緊。

在一抓之下,彷彿有無形的引線被牽動,神澈的手隨即霍然抬起,白骨之劍直指而來!

「不當祭司,那留著你也沒用。」神澈開口說了一句話,眼神卻是茫然的。她的身手快如鬼魅,甚至都不需要蓄勢,瞬間就從屋簷上平平掠到了桫欏樹上,一劍刺來!

「叮」,卻邪劍躍起,封住白骨之劍,扶南足尖一點樹梢,急退。

兩劍相擊,發出了奇異的響聲。

那一瞬間扶南只覺得邪氣逼人而來,幾乎無法呼吸。他迅速凝定心神,不再去看那個嬰兒的獨眼,專心應對著神澈手中發出的每一劍。然而,無論如何騰挪,他的足跡始終不出兩顆桫欏樹的範圍,足尖點著枝葉飛掠。

——拜月教傳說中,桫欏樹是聖樹,可辟邪毒。

故此他在庭前植了兩棵桫欏樹,墳墓裡的曼珠沙華便望而卻步。

在七月半鬼節的夜裡,面對著這樣邪異的對手,已然是失了「天時」,他更要借助這個地利。白骨之劍片刻不離要害,扶南只覺得慢得一刻,便會被那種邪氣吞噬。

看來,今夜,他是不得不出劍了!

他的足尖點過樹梢,避讓著每一劍,身形漸漸從一味的退守變成游刃有餘,在白骨之劍刺來時,手上忽然掠出一道閃電!

那道劍氣吞吐數尺,凌厲逼人。

白骨之劍猝及不防,被反彈開來,神澈的虎口都裂了開來,鮮血直流。然而她彷彿壓根感覺不到疼痛,依然面無表情地掉轉劍尖,步步搶攻,身手快得如同鬼魅。

扶南本擬一下將她手中的劍震脫手,不料神澈居然不畏疼痛,也是微微一驚。

心念電轉,立時明白關鍵在於背上那個女嬰身上——然而那個嬰兒蜷縮在神澈背後,將頭埋在寄主的後頸,全身根本不露出分毫,彷彿有了個天然的屏障。

只是一個換氣的時間,扶南已然被逼得換了三次方位。

每次他從一枝桫欏木上退開,白骨之劍便毫不留情地削下,將他可以落腳的地方一步步的削減——今夜是七月半,天地間陰極陽衰,無數鬼氣透過土地冒出,充溢於天地。此刻,桫欏樹隔絕了大地的陰氣,所以暫時他還能控制住局面,若是這個詭異的嬰兒落回了地面,迅速汲取地下透出的陰氣,就將變得極其可怕!

所以,他竭盡了全力,奮不顧身地搶攻,只為將其牽制在桫欏樹上。

然而他身形雖快,可樹梢的範圍畢竟有限。隨著白骨之劍附骨之蛆般的追殺,轉瞬兩棵茂盛的桫欏樹已經零落,露出殘缺的樹幹,所有的枝條都被凌遲般地砍斷。

嗤地一聲輕響,一隻精巧的鳥巢從枝上傾覆墜落。

五十四

「嘎——!」眼看著自己的巢從高處墜落到地上,四分五裂,一邊旋繞的牙牙陡然發出了一聲驚怒交集的尖叫,不顧一切地衝了上去,直向那個嬰兒瑩瑩的獨眼狠狠啄去。

顯然沒料到這只扁毛畜生忽然間發了威,那個嬰兒臉上有了驚駭的表情,情急中回劍封擋。然而附身在神澈身上不過一日,顯然操縱尚未熟練。這般通過別人的雙手來施展,畢竟遠不能隨心所欲,攻勢瞬間露出了破綻。

「去!」電光火石的剎那,扶南並指一點,長劍居然脫手飛出,化成一道白虹疾射而出,在半空中轉了半圈,避開了神澈,直取背後那個嬰兒的後腦!

「咯」地一聲輕響,白光飛回,繞指而滅。

扶南點足在最後一枝桫欏樹上,在收劍的瞬間身子也是微微一震,似是承受了相當力量的反擊。然而神澈的身形終於停滯了,雙臂被震得脫了臼,白骨之劍無力地下垂,劍尖上出現了一個缺口。

「馭劍術?」嬰兒的身子一震,吐出一句話來,「你…沉沙谷白帝門下?」

銀色的劍在半空迴翔,沒入指間,扶南硬生生封住了對方的攻擊,臉色也是蒼白,半晌才吐出一口氣來,微微點頭,曼聲低吟:「海天龍戰血玄黃…」

一語未畢,那嬰兒臉色大變,再也不敢和他多糾纏,瞬地跳落在地離去。

總算是保住了這條命…望著那個白衣少女的身影消失在火紅的曼珠沙華叢中,扶南只覺全身發冷,居然連從樹上下來的力氣都沒有了——方纔那一擊,實在是耗盡了他的全力。

幸虧憑了那一劍,加上那半句口訣,便驚退了這個邪鬼。

不然的話,憑他這種半吊子的馭劍術,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啊。

——畢竟,他不過是偶爾路過沉沙谷,學得了一招半式的皮毛而已。真正再打下去,大約不出二十招他就會被殺吧?

五年前,因為目睹了阿澈被關入紅蓮幽獄,他發誓要成為最強者,於是開始不分晝夜地修煉術法。然而長久的練習卻得不到絲毫進展、最終,他對拜月教的術法徹底絕望了,一度茫無目的地遊蕩在南疆各處。

某一日,他循著水流穿過了一片茂盛的竹林,無意發現了竹林深處被籐蔓纏繞覆蓋的幾座精舍,竹舍中有一具盤膝而坐的白骨,壁上懸掛著一把銀色的佩劍,還烏壓壓地寫著大段大段的文字。那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無意中闖入了傳說中的沉沙谷。而那具遺骸,便是數百年前隱居南疆,終老於此的的白帝。

在三百年前的聽雪樓時代裡,這位老人曾和血魔、雪谷老人並稱天下三大「陸地神仙」級人物。而不同於另外兩者的是,白帝融中原武學和南疆幻術於一體,魔武雙修,劍術和法術均達到了極高的造詣。

傳說中,名震一代的聽雪樓靖姑娘,少年時也曾拜在其門下。

然而不知為何,白帝坐化後,身後並未留下一個弟子。在舒靖容猝死後,沉沙谷一脈旋即告終,傳說凝結了他畢生心血的「魔武六書」也未曾傳世。

沉沙谷便成了一方為世人遺忘土地,被封印在南疆密林深處的廢墟內。

直到三百多年後,機緣巧合,落魄的拜月教棄徒浪跡南疆,偶然間撥開了廢墟上纏繞的籐蔓,看到了竹舍壁上留下的劍術和法術篇章。

那把劍,便是白帝生前的佩劍卻邪——傳說千年前,越王勾踐以白牛白馬祀昆吾之神,以成八劍。其中便有滅魂、轉魄和卻邪。

據說佩帶此劍夜行,魑魅為之辟易。

而滿屋密密麻麻的字,卻正是凝結他一生心血的「魔武六書」!

六書被寫在白帝坐化之地的六面牆上,一個個字都彷彿活了一樣,靈動飄逸,筆鋒逼人。三百年後,扶南一眼望去,依然能感覺滿壁的字裡透出的劍意和靈氣。

於是,他坐在白帝遺骸旁,取下了壁上的佩劍,俯仰靜坐。

然而,尚未學成,他就接到了教中的新月令,十萬火急地命他立刻返回靈鷲山——但,等他匆匆趕回,等待著他和流光的,卻是一場血腥陰暗的陰謀。

五十五

在被擒後無法承受折磨,他背叛了師傅;而在紅蓮幽獄打開的瞬間,他卻因為膽怯而錯失了唯一能將神澈救出地獄的機會。

流光永遠地被扣留在了靈鷲山那個詭異的紅衣女童身邊。

這一切猝及不妨地壓頂而來,將他的心衝擊得粉碎,瞬間將他的精神打垮了。

被逐出月宮後,他選擇了自我放逐。他再也不修習拜月教術法,甚至也不想返回沉沙谷去學完魔武六書——學了又有何用。流光被扣在了月宮,他又怎能對其拔劍呢?

他在靈鷲山下的墳地旁結廬而居,萬念俱灰,心如止水。每日裡只逗弄養的烏鴉牙牙,和看墓的巖生聊聊,這樣的生活一過就是五年。這五年中,他從一個意氣飛揚的少年驟然成為一個淡漠寧靜的老人。如果不是縹碧還經常來看他,他大約早已被這種厭世情緒壓倒了。

一直到,今夜暮色初起時分,驟然響起的叩門聲驚破命運的死寂。

那個白衣少女站在門外,赤腳上沾滿了血紅色的花汁,眼神卻純澈——身那一瞬間他卻心猛然一跳,預感到有什麼熟悉的東西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