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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一直在等待。」黑色的瞳子裡神光離合,卻看不到底,「時間或許到了。」

「前輩,我們快走!」那樣的話讓玄鋒心如墜冰窟,他一拉懷仞,反身便走。

懷仞和同門向著門外奔去,幾步就衝到了白玉門外——然而剎那他感覺額頭如同裂開般疼痛,彷彿有什麼屏障瞬間被融化了,腦裡有奇異的聲音和圖像翻湧而出。他隱約聽到一個人在說話,感覺到那個人的喜怒哀樂,無數記憶如潮水般湧出。

那是…那是什麼?那都是什麼?!

「前輩?」感覺到了懷仞的遲疑,玄鋒驚訝地抬起頭看他,忽然間驚呼,「你額頭上!那個印記、那個印記在發光!你沒事吧?」

「神!」然而懷仞沒有理睬同門的驚呼,只是在門口立定,驀然轉身定定看著玉座上那個黑瞳的女童,神色剎那萬變,「神?」

「呵…」不知為何,創世神臉上同時掠過奇異的微笑,「想起什麼了?」

「神!」忽然間金色的風掠過空曠的庭院,在玄鋒尚未反應過來的剎那,懷仞已經撲到了玉座前,抱起了那個女童,神色恍惚之間已經沒有顧上使用敬稱,「我帶你走!不要留在這個離天宮裡…跟我離開吧!」

「你知道我無法離開這裡。」玄鋒目瞪口呆,然而創世神沒有半絲驚訝,只是平靜地回答,「你也知道是什麼讓我無法離開。」

「饒恕我…饒恕我!」懷仞忽然間捧住了頭,跪倒在神面前,手指縫裡透出額心烙印的光,那個剎間他什麼都想起來了,洶湧而來的記憶讓他幾近失聲,「神,寬恕我。」

「我寬恕你。」女童微笑起來了,垂下手按在劍士的肩上,安靜,「我早就寬恕了你——只是你自己無法寬恕自己吧,御風?…所以幾生幾世了,還要回到這裡來。」

那樣輕柔的稱呼如同夢幻般吐出,在那只幻化萬物的手按在他肩上的剎那,無數記憶的碎片隨著洶湧的洪流從潛藏的心底湧出——那是多少年前塵封的回憶?若不是額上那個封印再度的打開,自己一定是永遠不會再想起來…一切終於都恍然明白了。

當年血戰力竭、在第九重門外倒下時,看到門內玉座上那個孩子漆黑的眼睛,自己剎那間為何竟然有那樣的震驚;

而創世神——那個漠然凌駕於雲荒變動之上的神祇,為何會出手干擾人世,從六長老手裡救下區區一個幽國的刺客;

甚或、在這樣長久的幽禁歲月裡,為何自己心裡從未感覺過煩躁和絕望,只是平靜安然,平靜中甚至感到隱秘的欣悅和滿足。

一切,原來就是如此——他便是御風皇帝。是他禁錮了創世神。

而將神留在離天宮內、便是他前世不顧一切的願望。

四、瀆神者

「怎麼、怎麼了?」那樣突然的轉變,讓幽國年輕的刺客大吃一驚,只看著懷仞忽然間跪倒在玉座前,用手摀住額頭、語無倫次地請求寬恕,玄鋒脫口驚呼,「前輩,你怎麼了?」

是中了什麼術法?——神又耍了什麼花招?

然而不等玄鋒動手,懷仞霍然長身而起:「神,我這就帶您離開這裡!」

「你無法帶我離開。」然而神黑色的眼睛裡有平靜的光,淡淡回答,「你做不到。」

「不可能!」懷仞金色的眸子裡閃過冷光,厲聲,「九重門的九個『非天結界』是御風三百年前結下的——他能結下,我一定能破開!我要帶您走…您已經被幽禁了三百年!」

那樣幽禁的痛苦,他已經看了五十年——因為失去了作為破壞神的哥哥,右手的力量無法和左手達成渾然天成的平衡。在竭力彌補冰國暴虐的損害時,神同時每日都在為體內力量的失衡而痛苦。最後不得不借助於他劍上殺戮的力量,劈開她的軀體、藉著損傷來回復失控的平衡。那樣每日死去一次的痛苦,他已經看了五十年。

因為當年一時的狂妄和貪心,他竟然不顧一切地將創世神禁錮——然而,多麼可笑…出於那樣的初衷而強行冒犯天意,到最後、卻是要親手一次次地去殺戮神!

「你的確比御風強…」神的眼睛是幽黑的,話語卻是平靜,「但是這九重結界存在了三百年,其間不斷被元老院用各種術法加固——三百年後,這九個結界的力量,已經超過了你當年布下它時的想像。」

「怎麼可能?」懷仞脫口驚呼,猛然奔回那扇空蕩蕩的白玉大門前,手中光劍閃出了耀眼的金光,一劍就擊在虛空裡——在玄鋒莫名睜大眼睛的剎那,憑空起了一聲刺耳的交擊聲。那個空無一物的半空忽然凝聚出了密密的羅網,萬字形的花紋連綿不絕,宛如看不到頭的錦障,將那把力量無邊的金色長劍裹住。

黑衣少年看著半空中那道詭異的透明羅網,脫口驚呼。

那便是困住神的結界——雖然對於凡人毫無作用。

「御風終究是個凡人,只在這離天宮裡留了五十年…駕崩之後,權杖落到了元老院手裡。」看懷仞用盡了所有方法試圖破除那道百年前的結界,神的語氣卻是平緩漠然,「為了長久地擁有神祇,六長老加固了這些結界,試圖阻斷我對於雲荒外界的感知,而專心創造萬物、以供他們享樂。」

「神…」懷仞的劍頹然從虛空中劈落,筋疲力盡,忽然苦笑起來,「這幾百年來,您竟然被這些魍魎鼠輩控制!您還寬恕我?」

「人都會有罪——那是不可避免的。」漆黑的眼睛裡沒有絲毫表情,靜靜,「人心有各種慾望:權勢、地位、金錢、虛榮、獨佔、操縱…御風終究是個人,而我卻給予了他太多的力量——那是我的錯誤。」

「不,那是我的罪…」看著孩童面貌的創世神,懷仞忽然避開了眼睛,「我的罪。」

不知道再度回憶起了什麼事情,劍士陡然低下頭去,用手摀住了額頭上那個金色的六芒星印記,語音奇異地顫抖。似痛苦、又似絕望。

「如果是你的罪,那也是人世諸多罪孽中最可寬恕的罪…」女童忽然微笑起來了,語音卻一直平靜,抬頭看著漫天的羅網,「御風錯的、不過是對神懷有凡人的愛罷了,而那種愛帶著獨佔欲——他不知道、既然萬物都為我創造,我自然愛所有人。怎是他可以獨佔。」

「神。」懷仞忽然無法抬頭,只覺心底種種回憶激盪、猶如風暴呼嘯,那個瞬間,遙遠而隱秘的回憶忽然復甦、混和在他今生的記憶中,讓他不能呼吸。

那個曾孤身解救創世神的英雄少年、在和破壞神對抗的戰爭裡贏得了天下人的擁戴,最終成為雲荒的主宰——然而,擁有一切的帝君、最終奢望的卻是凡人無法得到的東西。那樣的初衷,是出於人心無止境的貪慾、試圖永遠將世界之源的力量獨佔?還是並肩對抗破壞神時由衷生出的、無法抗拒的愛慕?

這些都已經無法分辨…最終,幾百年後他記起的,只是當時不顧一切的瘋狂。

御風皇帝煽動七國百姓、借口破壞神會給大地帶來毀滅,不顧創世神的反對強行封印了破壞神;他在伽藍帝都內修建了高達九重的離天宮,每一重宮門外,都用凡人所能掌控的最高深術法設置了強大的結界——就在一統雲荒、登基稱帝的那一年裡,御風皇帝將依然衰弱無力的創世神幽禁在了九重門裡的離天宮。

那是他以一個凡人身份、作出的不顧一切的瀆神行為。

五十年來,御風皇帝深居離天宮內,侍奉神的左右,不曾離開半步——儘管遠離所有人,儘管看不到神的一絲笑容、一句言語,然而那時候帝王卻是滿足的。然而,君臨天下、無所不能的御風皇帝似乎忘了自己畢竟是個凡人,死亡之翼遲早要帶走他——而神,卻是與天地同在。

凡人如何能窺知天意…即使人間的帝王,又怎能擁有神。

在寂無人聲的離天宮內,一天天的,那個曾經英武俊朗的少年逐漸衰弱、老朽,成為枯木般的白髮老人——然而玉座上的神祇依然擁有那樣冷淡而莫測的冰雪容顏,靜靜地注視著帝王的老去、黑瞳裡流露出悲憫的表情。那樣的神情、讓坐擁天下的偉大帝王絕望得幾欲發狂——神分明有凝定時間的力量,卻是聽憑他衰老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