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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遺贈

「各位尊敬的客人,」忽然間,一個聲音輕柔地響起,「多謝你們這一次的出手相助。所有海國的子民都會永遠銘記這些恩德。」
    兩位織夢者抬頭看去,卻是海巫女凝光飄然上前,深深行禮。
    海皇死去後,她便是鮫人裡唯一的首領了,責無旁貸。
    蒼白的臉上尤自帶有淚痕,眼神卻已然平靜。凝光手臂上纏著金色的龍,一手持著如意珠,對著兩個織夢者和另外兩個參與了祭典的純白靈體行禮:「兩位織夢者,霍普森?金先生,星野塚先生——多謝你們這一次匯聚此處、為解開封印做了如此艱苦的努力——作為答謝,王代表海國為四位各自準備了禮物。」
    「禮物?」艾美怔怔的抬起頭,然而看到那枚如意珠,忽然就哭出聲來,「我不要什麼禮物……我把事情弄砸了。藍死了。」
    凝光眼睛微微闔起了一下,掩藏了同樣的哀痛,只是平靜道:「這些禮物,就是殿下在生前留下的——所以請幾位務必接受。」
    艾美睜大了眼睛,旁邊兩個靈體卻起了微微的震動,顯然有些激動。
    海巫女的眼睛落在左上角那個靈魂身上,微微一點頭,抬起手:「星野塚先生,如請你到來之時約定的那樣、我們可以還給你復生的機會——將你送回世上,繼續享有五十七年的壽命。」
    「多謝!」那個靈魂激動不已。
    「嗶」的一聲輕響,纏繞在她臂上的龍神依言吐出一道金光,那個靈體轉瞬消失。
    剩下的那個白色靈魂顫抖得更加厲害,等待著。
    「霍普森?金先生,」海巫女的手轉過來,點向那個大導演的靈體,嘴角卻有一絲不屑,「你死去一年多,肉體已然被焚燬,所以無法復生——按照你的要求,我們在你的三任夫人以及六個情婦的戶頭上定時存入足夠金錢,保她們終身衣食無憂。你可放心?」
    那個靈魂緩緩震動,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歎息。
    法國籍的導演霍普森?金才華橫溢,稱雄影壇多年,更以《遺失大陸》系列電影一舉登上顛峰。然而,這個影壇教父在私生活上卻是一塌糊塗:三度的離婚分割了他辛苦累積的身家財產,多名的情人揮霍著他的收入,而更多的私生子女更讓他經濟捉襟見肘。
    在情婦們聯合起來將他告上法庭,索取私生子女的撫育費時,天才的導演焦頭爛額。
    因為長年超負荷的工作和尋歡作樂而衰弱的身體終於崩潰了:一代影壇帝王,霍普森?金在五十四歲的時候,因為忽發腦溢血倒在了新片拍攝現場。
    在他死後,無數的情婦們和私生子們蜂擁而來,爭奪他的遺產——卻發現外面風光的大導演,真實的經濟情況卻是窘迫得可憐。大失所望的女人們痛罵哭泣著離去,紛紛放棄了曾經被捏在手裡當籌碼的私生子女。那些可憐的孩子便從養尊處優一下子變得顛沛流離。
    死去的靈魂在天空中流著淚歎息,不得安息,便與海皇交換了契約。
    他放棄了復生的機會,用自己畢生的精神力、換來了妻兒們的豐衣足食。
    隨著手指的點出,第二個諾言兌現的瞬間,隨著「嗶」的一聲,靈魂煙消雲散。
    蕭音和艾美在一旁沉默的看著,有些微的驚訝:她們兩個人從一開始跟隨鮫人來到海國時就是自願的,只想實現自己的夢想,發揮自己的能力,從未希望為此獲得任何報酬。
    「王的軀體雖然消亡了,可他的魂魄依然存在。我必須替他完成他的願望。」海巫女手裡握著如意珠,那顆珠子閃現出青碧色的光,活了一般在流轉。
    「前任織夢者,雖然你沒有提出要求,可是王知道你的苦楚,」海巫女蒼白的臉上尤自有著淚痕,手持如意珠對著蕭音恭謹的彎下了身,伸出另一隻手來,「王說過,他並不是要你來送死的——您為海國犧牲,我們必然竭力回報您。」
    張開的手裡,有一粒細小的珠子。然而這米粒之珠,卻放出了驚人的光芒!
    柔和,清涼,有強烈的安定人心的作用。
    蕭音在看到那顆珠子的時候,忽然覺得一直劇痛的顱腦都安靜下來了。
    「這——」一邊看著的辟邪和饕餮驚呼,這樣珍貴通靈的東西,分明是——
    「這顆定魂珠,是龍神遺骨的精髓。」海巫女將那粒珠子輕輕壓在了蕭音蒼白而高敞的額心,細小的珠子一接觸到肌膚就化成了水,滲入無痕,「千年來,王沉睡於騰蛟山脈,吐納呼吸修煉內丹。生前無法將內丹剖出,死後遺願便是將其轉贈與您——他說,您這樣的人、是應該永遠幸福的。」
    神袛和織夢者都一齊詫然抬頭,蕭音的眼神在那一瞬間已然變得清澈有生氣。
    辟邪一個箭步上前,擁抱住她,查看著妻子的氣色,臉上有說不出的欣慰和狂喜。
    然而,止不住的淚水卻從她眼角滑落。
    「藍,如果在我筆下,你這樣的人是應該得到幸福的」——祭典開始前,她還曾對著那個末代海皇微笑著說。言語中,有敬佩,有憐惜,更有著織夢者血裡特有的居高臨下。
    最終,卻不料還是這個她認為是筆下蒼生的鮫人、將她的幸福帶回身邊。
    一一執行了海皇的遺願,海巫女深深對著蕭音再次致謝,便將眼光投向了年輕的艾美。
    「年輕的織夢者啊……同樣非常的感謝你!」她凝視許久,還是歎了口氣,「王說,他知道你最想要的、是一個好的引導者。他本來想教給你他所知道的,可惜如今已沒有機會了——除此之外,真的不知道該給你什麼?你什麼都不缺。」
    「那麼,」艾美霍然抬起頭,握拳,「我要藍活回來,可以麼?」
    「不可以。」海巫女微笑著搖頭,長髮如海藻般漂浮,「王的靈魂已然被如意珠吸收,融為一體。如今他是龍神的同伴,是溝通神袛和族人的橋樑,不能復返了。」
    艾美終於大失所望的低下頭去,肩膀一聳一聳,開始低聲抽泣。
    饕餮看著艾美哭哭啼啼的和鮫人糾纏不休,心下大大的不耐煩起來,覺得牙更痛,一手拉著艾美,一手捂著腮幫子,皺眉:「好了好了,別囉嗦了。事情也辦完了,你們大可移民去。小美,我們也要回去了。」
    「織夢者,你沒有別的願望了麼?」帶領族人離開前,海巫女最後一次回顧,詢問。
    艾美有點戀戀不捨的看著這片浩瀚的碧海,攀上了饕餮的胳膊,搖了搖頭。
    忽然間,想起了什麼,又大力點頭:「對了,有的!還有一件事!」
    大家驚訝的站住了腳,回頭看。
    「喏,就是這個,」艾美用力拉著銀髮邪魔的胳膊,把他生生拉回來,指著饕餮高高腫起的腮幫子給海巫女看,「我想讓這只臭山羊的牙不再疼了——可以麼?」
    愣了一下,然後所有人都笑起來了。
    「呼——」饕餮也呆了一下,吐出一口氣,臉卻微微一紅,甩開了她的手,「要你管!」
    「六弟,何必嘴硬?」辟邪在一旁微笑,「你也知道,只有鮫人那裡才有血珊瑚了。莫非你想每日裡都被這一口爛牙折磨麼?」
    「原來是需要血珊瑚,」海巫女微笑起來,「這很簡單。」
    她反手,拔下了挽髮的簪子,遞給艾美:「這就是。」
    「啊?」艾美茫然地接過來,看看,「這……能治好他的牙麼?」
    「放心,我回去就給他補上。」辟邪拍拍這個小姑娘的頭,微笑,「以後你再也不用看這只胖山羊發病時,捂著腮幫子對你大呼小叫了。」
    「一群無聊的傢伙!誰要你們管?」饕餮卻是真的惱羞成怒起來,一跺腳,震得海底蕩漾,唰的一聲飛出海面。
    維也納的黃昏是靜謐的,歌劇院中迴盪著天籟。
    台上,那個有著夜鶯一樣美妙歌喉的女子還在繼續歌唱。海之歌姬的魔力吸引住了所有人,然而貴賓席上,一個黑衣男子忽然被某種跡象驚動,霍然睜開眼睛!
    「不好!」感應到了遙遠亞洲大陸的動盪,蒲牢脫口吐出一聲驚呼,站起身來。
    周圍無數雙眼睛看了過來,看著這個居然在最高音樂聖殿不顧禮儀的傢伙。
    「是你!」蒲牢一眼看到了台上的天才女歌者,恍然,止不住的憤怒和驚詫,「你是鮫人!引我遠離亞細亞大陸來到這裡,就是為了——」
    然而心急如焚的神袛甚至來不及說完指責,已然憑空消失。
    台下大嘩。
    只有台上那個歌者滿臉不在乎,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失措的神袛。
    終於感覺到了麼……即使現在回去,也已經來不及了呢。
    只是一瞬間,便從歐羅巴的中心回到了他守護的亞細亞。然而,還是來不及了。
    東海邊上還是深夜,然而天地裂變在一瞬間發生,海底隆起,海岸塌陷。海上風起雲湧,巨浪如同一座座小山那麼高,洶湧著撲上大陸。
    蒲牢震驚地看著這一幕,說不出話來——
    這、這是什麼樣的力量?居然能坼裂天地!
    是龍神出世?是那個鮫人的神袛,終於在大海底下復甦了麼?
    海之歌姬之所以費盡了心思將他引開,遠赴維也納,也就是為了避免讓他預感到龍神力量的覺醒,不讓他插手阻止吧?
    蒲牢衝入了大浪裡,化出了真身,咆哮著、抵抗那些洪水的入侵。海底翻湧而來的巨浪,幾乎讓它都無法抗住。
    忽然間,他感覺到力量加強了。
    側過頭,看到海水嗑啦啦裂開,兩道影子急速掠來,和他並肩抗住了滔天的洪水。
    「哎呀,這回糟糕,光顧著那群魚,我們都忘了海面上的人類了,」饕餮在遠處一邊用角抵住洪水,將浪潮趕回大海,一邊對著一旁的辟邪抱怨,「老大一定會很生氣……怪不得那群魚要把他引開!」
    然而話沒說完,回頭,就看到了巨大的蒲牢神獸瞪著他,怒氣衝天。
    「原來是你們幹的?我和你們沒完!」
    寂靜的深夜,重症監護室只有各種儀表滴答的聲音,明明滅滅。
    所有人都走了,只有憔悴的女子將臉埋在窗邊,不肯離去,靜靜地守著。
    心電圖一切正常,然而腦電波卻是一條直線——那個曾經繪出讓全動漫界為之震驚歡呼的畫作的大腦,已經永遠、永遠地停止運行了。
    腦死亡的病人毫無知覺地躺在病床上,任家人和醫院就是否拆除維生裝置爭論不休。
    「星野先生……星野先生。」伊籐陽子筋疲力盡地趴在病床邊,在睡夢中喃喃自語。
    窗外忽然間有什麼光芒一閃,似是有流星掠過。
    她蒼白秀麗的無名指上,那枚最後戴上的結婚戒指閃了一道微弱的光。
    光芒中映照出了一張微笑的臉,悄無聲息地,病床上的人坐起,俯視著睡去的女子,用深愛的眼神。低下頭去,緩緩拭去了她眼角的淚水,輕輕吻著她憔悴的臉,柔聲低喚:
    「陽子,陽子……惡夢該醒了。新的世界就在我們眼前。」
    皇后花園別墅區。
    一個枕頭砸過來,將正在瞌睡的雪白胖山羊砸醒。
    「哎呀,快點快點,約好六點去蕭音姐姐家裡吃飯的!」艾美抓著稿紙從書房裡衝出,打醒抱著雜誌流著口水打瞌睡的饕餮,一把拎起,「糟了,我看《遺失大陸》的最終捲過頭忘了時間……這回真的是要來不及了!」
    「嗯……啊?」饕餮迷迷糊糊醒來,看了一眼掛鐘,也嚇醒了。
    「糟糕,老大最恨別人遲到!」他跳了起來,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套上領帶外套,一把挽起了艾美往外衝——這次是他和辟邪為了上次半夜幾乎讓雲浮滅頂的事故、向大哥蒲牢賠罪的宴席,無論如何不能遲到。
    艾美幾乎是吊在他胳膊上被拎出去的,一手抓著稿子,大呼小叫。
    「不坐車,來不及了,」饕餮揮手斥退了迎上來的管家和司機,自顧自往外衝。
    「那麼,直升機?」頭髮花白的老管家快步跑著跟在後面,提議。
    然而主人一腳踏出房門、便憑空消失了。
    「唉……急成這樣啊?居然用了真身……」跟隨了饕餮幾十年的老管家見怪不怪,只是小心地回頭看了看,確認沒有下人跟上來——幸虧沒人看到,不然又要費力去給那些人類洗腦消除記憶了。
    超越了城市的浮塵和空氣,上空的天湛藍如大海。
    艾美抱著巨大的山羊角,趴在饕餮雪白綿軟的背上,看著腳下鋼筋水泥的叢林,輕輕歎了口氣。塵埃之上,又是如何的風景。
    「歎什麼氣?」饕餮加力奔跑,問,「沉音復出,重新開始寫雲荒的最末一卷——你是不是覺得壓力很大,這輩子沒有出頭的機會了啊?」
    「切!」艾美老實不客氣的打了他一個爆栗子,「我才不怕這個!我有我的海國呢。」
    頓了頓,艾美抱著羊角低下頭去,用下巴抵著饕餮的頂心,悶悶不樂:「只是,我有點想鮫人們啊……還想我的龍兒子。我真應該那時候跟他們去新國度的。」
    饕餮哼了一聲,不答應。
    「不過,」艾美又歎了口氣,拉著他的耳朵,貼耳喃喃,「如果我去了那裡,就見不到爹娘和你啦!……我還是會後悔的。所以——」
    年輕的織夢者在饕餮的背上,抬頭遙望天際的大海,彷彿要看到極遠的深海:「我還是在自己的故事裡懷念他們吧!我要寫一個屬於我的世界,就叫《海國遺事》,把那些故事都記錄下來——龍神,三個公主,雲浮翼族,還有……藍。」
    「我要讓這個世界,一直記住他們。知道有過這樣的歷史。」
    饕餮在空中急奔,長長的毛柔軟地拂到臉上,溫暖而輕柔,艾美如同抱著一隻巨大的布仔毛絨玩具一樣緊抱著他,喃喃:「臭山羊啊……你該減肥了。牙好了就亂吃,再這樣胖下去,小心我不要你了……」
    日光旖麗地穿過雲層,灑下金光,遠處的大海如閃耀著光芒的藍色寶石。
    海國,必然在那片蔚藍下的某一處。
    隱約中,艾美彷彿又聽到了一陣天籟般美妙的歌聲,從極遠處傳來——彷彿有一群美麗的精靈手牽著手飛翔在空中,宛轉歌唱,沿著彩虹一直飛了上去。
    然而細細看去,海天盡頭卻空無一物,只有一片浮雲悠悠。
    不知哪裡,又是鮫人們新的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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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2005.4.10-2005.6.6
    註:
    [1]外傳中關於雲荒的局部設定和《鏡》本傳不合。
    [2]關於亞特蘭迪斯的資料,引用自《破譯聖經》,作者:蘇拉米?莫萊。
    [3]第一篇最後一首古風,為小椴應我要求、在線翻譯了JAY的《愛在西元前》歌詞。
    [4]第二篇最後一首,為恩雅的《唯有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