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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洛陽風雲

    洛陽,是繁華的,甚至可說是繁華甲於天下。
    洛陽城的上層社會上,近日在悄悄的流傳著一件奇異的故事洛陽城來了位富可敵國的奇人。
    當時的洛陽,身價千萬的富人已多得不可勝數,自遠方來消閒遊樂的世家公子、富商巨賈,絡繹不絕於途。
    還有些名公王侯、高官貴族,隱藏了身份來此遊樂。
    更有些名詩人、名劍客途經於此,便會為此地留下一些傳誦一時的名句,或是留下一段膾炙人口的故事。
    然而,這些人的故事此刻卻全都被那富可敵國的奇人壓倒了,整個洛陽城,此刻都以這故事做為中心。
    城北李家,不但是洛陽城珠寶業的鉅子,而且也可說得上是全國珠寶業的泰斗,普天之下,經營珠寶的,沒有人不知道李洛陽這名字。
    李洛陽世代經營珠主,不但早已家財巨萬,而且李家子弟家傳的武功,在武林中也是赫赫有名的。
    經營珠寶的人,倘不會武功,在當時就等於虎群中的羔羊一樣危險,李家子弟深知此理,武功都練得極好。
    這震動一時的奇人奇事,便是從李宅門下僕役的口中開始傳出來的。
    洛陽珠寶李家,傳到現在已是第十一代了,經過了無數次戰亂與盜劫的李家子弟,學會了更多的謹慎與謙虛。
    他們並沒有顯赫而華富的店舖,只是以洛陽城北一棟堅固、樸實而古老的巨宅作為交易之地。
    每年有十日,普天之下的珠寶巨商都會到此地,在那樸實的巨宅裡,交易著價值巨萬的珠寶。
    來自四面八方的珠寶巨富、名公巨賈,帶著他們的嬌妻美妾、武師鏢客,各以所有,易其所需的珠寶。
    這其中自然也有橫行江湖的綠林巨寇、江湖大盜,但他們來到這裡,也只是規矩的做著生意,絕不敢動手搶劫。
    李宅的門戶是開放的,只要你想買賣珠寶,無論你是什麼身份,無論你有多少錢財珠寶,在這十日之中,都可以搬進李洛陽為天下各地商人準備好的院落中去,甚至你只有一粒珍珠想賣,或是你只準備為妻女買一朵三兩銀子的珠花,也可以享受與富商巨賈同樣的禮遇。
    李家子弟以及李家受過嚴格訓練的僕役,也都會以他們傳統的習慣與禮貌來招待你。
    他們的格言是:「一入李家之門,便是李家之客。」
    在這裡,沒有人盤查你的身份,也沒有盤查你錢財的來歷只要你在這裡的行為是正當的。
    但是你只要有絲毫不軌的行為,小則立刻會受到被逐出的羞辱,大則立刻便會受到李家的禁錮和私刑。
    許多年來,這珠寶世家自然也曾受過驚擾,就像冀北雙煞、獨手崑崙那樣武功高強的巨盜魔頭,想到這裡來上線開扒,也都被李家子弟斬去了雙手,遠逐邊外。
    這珠寶世家的武功威望,和他們的財富、禮貌、傳統,以及交易的規矩,在江湖上是同樣被人敬重的。
    今年,這一年一度的交易時期,比往年更是熱鬧。
    自重陽開始,洛陽城北,己是車水馬龍,冠蓋雲集,輕裘暖帶,衣香鬢影,當真是盛極一時。
    珠寶世家的第十一代主人李洛陽,面容清,身材頎長,兩鬢雖已斑白,但目光卻仍亮如明星。
    他穿著一襲暗色的纏絲夾袍,帶著一種動人而華貴的風度,與他的長子李劍白並立在第二重門戶的石階上,長揖迎賓。
    一個風華絕代的美婦人,陪著一位白衣如雪的美少年,是這珠寶世家第一日第一對客人。
    然後,退隱了的將軍、洗了手的巨盜、春風得意的少年、家財百萬的老人,各帶姬妾,含笑而入。
    一個衣著襤褸、形容枯瘦的老婦人,雙手緊抱著兩隻麻袋,畏縮、蹣跚的走上了石階。
    李劍白立刻躬身將她扶了上來,彬彬有禮的含笑問好。
    李洛陽帶著讚許的目光,望著他引以為做的兒子。
    第一日過去,第二日才是繁華的高潮。
    響午時分,李洛陽偷得一刻閒暇,正要小作午寐,大門前,忽然停下了兩輛八匹駿馬共拉的華麗香車。
    趕車的,竟是兩個年僅八、九歲的錦衣俊童,但拉車策馬,比之多年老手亦毫無遜色。
    只要是眼界稍廣的人,都會認得這兩個俊童正是洛陽名妓「粉菊花」門下訓練出的「萬金神童」。
    粉菊花高張艷幟多年,年老時,卻細心的訓練出一批俊童與艷婢,專門賣給富家為奴,這些童婢個個都是聰慧絕頂,百藝皆通,若非世家巨富,休想問津,只因他們的身價太貴,一個就要十足的一萬兩紋銀這已是一個小康之家的全部家財。
    所有的目光,立刻全都被這車馬俊童所吸引,人人都要看看車裡的是哪位高官巨賈,有如此聲勢,有如此財力?
    第一輛馬車車門啟處,輕盈的走下一個頭挽雙髻,面帶甜笑,美艷照人的明眸錦衣少女來。
    眾人都只覺眼前一亮,當真是目搖神奪,看得癡了!
    哪知這錦衣少女走下車來,立刻躬身道:「姑娘請下車。」
    車門內緩緩伸出了一隻春蔥般的玉手,輕輕搭在那錦衣少女的削肩上。
    接著,車門內又緩緩伸出了一雙纖秀澤圓的玉足,足上穿的是一雙自綾的輕鞋,鞋尖一粒珍珠,竟有龍眼般大小,隨著微風輕輕顫動著。
    雖然未見其人,就只這一隻手、一雙足、一對顫動的珍珠,已使眾人眼更花、神更迷、情更癡。
    人人都在暗中猜測:「這到底是誰?這到底是誰?」
    只聽櫻嚀一聲,眾人心頭一跳。
    車門外己多了一位秀髮如雲,眼波如水,全身穿著一件似絹非絹,似紗非紗的宮裝輕衣,有如仙子般的絕代麗人來。
    那錦衣少女雖美,但仍屬紅塵中之絕色,這宮衣少女,卻美得絲毫不帶火氣,有如天上謫仙。
    她扶著錦衣少女的肩頭,緩步走到第二輛大車前。
    眾人的目光,立刻也隨著她轉到第二輛車上。
    第二輛車門一開,眾人凝神望去,車門內走下來的,竟是一個佝僂著身子、滿面皺紋、白鬚白髮的老人。
    他生命已燃燒去大半,步履已蹣跚不穩,一手遮著眼瞼,似畏見陽光,另一手卻搭在那宮衣美人的香肩上。
    眾人見了,心裡又是失望,又是不平,如此一朵嬌嫩的香花,竟偏偏插在了牛糞上。
    這三人在數十道目光的注視下,走入了門戶,李洛陽降階而迎,含笑長揖:「佳客遠來,不知高姓大名?」
    那華服老人卻冷冷「哼」了一聲,陰陽怪氣的說:「我是來和你做生意的,不是來受你盤問的。」
    李洛陽愣了一愣,強笑道:「請進!請進!」
    華服老人兩眼一瞪,道:「自然要進去的,不進去難道還睡在你們的大門口麼,嘿嘿,真是豈有此理!」
    李洛陽又是一愣,幾乎氣得說不出話來。他平生見過的人也算多了,卻從未見過如此古怪的老人。
    老人筆直走入大廳,目光四下觀望,忽然格格笑道:「假的假的,四幅畫裡競有兩幅是贗品。」
    李劍白少年氣盛,怒火上湧,已忍不住要發作出來。卻被他爹爹乾咳了一聲,打了個眼色止住。
    此刻那兩位錦衣俊童,己提著兩隻小巧的箱子走了進來,箱上滿嵌珍珠碧玉,耀人眼目。
    不談箱中之物,先只這兩隻箱子,已是價值不菲,李洛陽自然識貨,心頭不禁更是驚異。
    那華服老人又搖搖擺擺走了過來:「住的地方在哪裡?」
    李宅外觀雖不堂皇,但裡面院落卻不知有多少,真是千椽相接,萬脊相疊,重門疊戶,深宇廣院。
    李洛陽為了接待賓客,已將所有的院落打掃乾淨,他知道這華服老人脾氣古怪,特地將他引至一座最寬敞的院落。
    哪知一入房中,那宮衣麗人立刻聳起了鼻子,皺起了眉頭,華服老人更是暴跳如雷,指著李洛陽的鼻子大罵:「這也算是住人的地方麼?老夫家裡養豬的地方也比這裡強得多了。」
    李劍白面色也沉下:「閣下嫌髒,何不自己將房子帶來!」
    他故意不看他爹爹的面色,出口頂撞了過去。
    華服老人卻冷冷笑道:「你以為這難得了我?」
    兩個時辰之中,這華服老人意在院中搭起了三座篷帳,錦帳流蘇,堂皇富麗,宛如蒙古王公所居。
    帳中的陳設,更是千奇百巧,無一不是人間的罕睹之物。
    他自設廚房、拒絕接受李宅供應的飲食,廚子是蘇杭名廚,據聞是重金自皇宮大內中挽出來的。
    古怪的老人,絕代的艷姬,敵國的財富,奢華的行徑,這許多種因素加在一起,自然難免引起大家的好奇之心。
    人人都在猜測,但卻無一人猜得出這老人的來歷,就連見多識廣的李洛陽,面上雖不動聲色,暗中也不禁詫異。
    來自京城的王侯貴戚,都猜測這老人必定是退隱的封疆大臣,或者是江南的豪富世家。
    來自江南的名公巨富,卻又以為這老人必定是京城的王侯貴族,或者是宮中皇親,微服出遊。
    還有些多事的少年公子,更給染上一層傳奇的色彩,說他必定是洗了手的江洋巨盜,懷有一身驚人的武藝。
    但是誰也不知道這許多猜測哪一種是真實的。
    黃昏時,老人的名廚開出了一張驚人的菜單:他們每日要採購一百尾鮮魚,八十隻鸚鵡,最重要的是,他們每日還需要八匹活生生的駿馬。
    因為這老人嗜食鮮魚腦、鸚鵡心、生炒的馬肝。
    黃昏後,老人斜坐在帳幕前,品嚐著各色的美酒,陣陣撲鼻酒香遠遠傳到兩條街以外。
    那絕代麗人,頭上蒙著輕紗,靜靜的坐在一旁望著他,她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然而只要她眼皮輕輕一瞥,便已勝過千百句言語。
    華燈初上後,李府的大廳,騰耀起珠光寶氣。
    各種人,帶著各種珠寶,開始了他們的交易。
    可是第二天的交易,照例是極為平淡的,只有一位退隱的將軍買了四對翡翠馬,一串珍珠頂鏈。
    還有那第一對來到這裡的客人那錦衣艷婦及白衣少年,選購了幾件精巧的首飾、一柄鑲珠的寶劍。
    那華服老人卻始終沒有露面,有許多想一睹他艷姬風采的少年,便忍不住在他院外偷偷觀望。
    那絕代麗人又只是輕輕皺了皺眉,便轉身回到帳篷裡。
    有些氣盛的少年忍不住罵了起來:「好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八十歲的老骨頭也配上了美嬌娘。」
    罵聲傳入篷帳,那絕代麗人突然彎下腰嬌笑了起來:「你……你裝得真像!」
    華服老人也站直了佝僂的身子,霎眼之間,他便已彷彿年輕了數十歲。
    「若是裝得不像,別人就不會罵了,但他們罵得越凶,我心裡卻越高興。」
    這兩人赫然竟是精心易容後的鐵中棠及初入紅塵中的水靈光。
    所有的猜測,全都錯了。
    水靈光笑了一陣,卻又皺起了眉頭:「但我……我卻有些擔……擔心,他們遲……遲早會來的。」
    「他們自然會來的,他們若是不來,我又何必來到這裡。」
    「黑星天回……回去後,必定會……會到處來找……我們,你這樣招……招搖,難道……不怕他會猜到?」
    「他們耳目眾多,我兩人帶著如許財寶,無論走到哪裡,都有被他們尋找的危險,但我越是招搖作怪,他們卻反而不會疑心到我們的頭上,你大可放心好了。」
    「但黑星天見……見過我的。」
    「你那時的樣子與現在相比,相去何止千里,黑星天縱然見過你,也萬不會認得你了。」
    水靈光垂首淺笑,暈生雙頰,心裡甜甜的卻說不出話來。
    鐵中棠一笑又道:「只可惜這些人俱是滿腹草包的花花公子,否則我倒真可以在這裡選個妹婿!」
    水靈光面上的紅暈與微笑,突然一起消失不見了。
    她面頰變得蒼白,毫無血色,目光中充滿了幽怨。
    鐵中棠卻全然沒有注意到她少女芳心中那種微妙的變化,他只是深沉的凝注著壁間斜掛著的一柄寶劍:「據我估計,明日清晨,他們就會趕來了!」
    第三日清晨,陽光照上大地。
    朝霞絢爛,淡淡的陽光中,城北長街上驟然奔來兩匹怒馬。
    馬行如龍,煙塵滾滾,自長街飛奔而過,蹄聲有如驟雨亂打芭蕉。馬上的騎士,面色凝重,風塵滿面,目中仍閃爍著奪人的神光,全無半點疲憊之色。
    這兩人正是名震江湖的天武鏢局總鏢頭七竅玲玫黑星天,副總鏢頭三手俠白星武。
    健馬一聲長嘶,停在李洛陽門前。
    黑星天、白星武掠下馬背,隨手甩落馬韁,飛步入門,朗聲道:「李大哥在哪裡?
    李洛陽梳洗方畢,正立在大廳前的石階上仰天調息,呼吸著大地賦與人們的清晨新鮮空氣。
    三人匆匆寒暄中
    黑星天已經在問:「不錯,我兄弟兩人此番前來正是要向李大哥打聽一事。」
    「但請明告。」
    「聞道李大哥府中,來了一位奇人,腰纏巨萬,富可敵國,而且所有的珍寶,俱都是人世間罕睹之物。」
    「黑總鏢頭的消息當真靈通得很,一日之內,這裡來了什麼人,出了什麼事,閣下竟都知道了。」
    「我兄弟此番前來,便是要求李大哥查一查此人的來歷底細,更要請李大哥相告,這兩日來府上還來了些什麼岔眼的人?」
    「在下非但不知道那位老人的底細,甚至連他的姓名都不知道。」
    「但李大哥總可……」
    李洛陽面色一沉:「在下縱然查出了他的底細,也不能告訴兩位的,這是我李家子孫必須遵守的傳統,兩位也該知道。」
    黑星天、白星武對望一眼,白星武沉吟道:「既是如此,不知李大哥可否將老人隨手所帶的是些什麼樣的珠寶告訴我們?」
    李洛陽道:「這個……兩位若在些留些日子,自然會看到的,兩位看不到的東西,在下也未必能看得到。」
    他面上又恢復了慣有的笑容:「兩位風塵疲累,先請進來梳洗一番,然後再來喝一杯在下的迎風洗塵酒」
    始終未曾開金口的三手俠白星武,此刻忽然沉聲說道:「我兄弟也並非不知道李大哥傳統的作風,但……」
    他長歎一聲,接道:「此事實在對我天武鏢局以及盛家莊、寒楓堡、霹靂堂、落日牧場五家人的關係太大,我們若是尋不出那男女兩人,唉!其後果當真是不堪設想。但望李大哥念在你我相交多年的份上,能助我兄弟一臂之力。」他語聲雖和婉,但面色卻沉重己極。
    李洛陽面色微變:「什麼男女兩人?難道是鐵血大旗門的門下弟子不成?」
    「正是鐵血大旗門的弟子。」
    「大旗弟子的行動素來飄忽,而且最喜隱身於荒漠草原、幽谷深山之間,兩位怎會斷定他們來到這裡?」
    「此事說來話長,簡而言之,便是因我知道大旗門下弟子,最近得到了一宗巨額的珠寶,他必定要將珠寶脫手一部分,是以極有可能到這裡來。」
    「兩位可是疑心那古怪的老人,以及他的艷姬,便是鐵血大旗門門下的男女兩位弟子所扮?」
    「不錯!」
    「兩大旗弟子,必定知道自己正在你五家的高手追捕之中,在如此情況下,他兩人隱蔽行蹤還唯恐不及,怎會來到這種顯眼之地,做出那許多古怪顯眼,引人注意之事?」
    黑星天長歎道:「話雖不錯,但大旗弟子常會做些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我兄弟若是疏忽,便要著他們的道兒。」
    說話之間,三人已在廳中坐下。
    李洛陽沉吟半晌:「依據本門傳統,小弟實在不能為兩位效力,但除此以外,兩位若有所需,小弟無不從命。」
    「小弟只有一事相求。」
    「什麼事?」
    「小弟只求李大哥將僕役的衣衫借兩套給我兄弟。」
    「好!」
    半個時辰之後,黑星天、白星武已換上了李府僕役的衣衫,徘徊在李府留賓的重重院落之中。
    只聽帳篷中琴聲裊裊,悅耳已極。
    兩人此刻雖是心懷詭意,但仍不覺被這樂聲所陶醉。
    帳篷中,爐香裊裊,滿堂春生。
    那錦衣艷婢,正端坐在爐香下,撫弄絃琴,那一對俊童也都端坐在她身側,調笙弄瑟。
    鐵中棠面帶微笑,彷彿在傾聽,其實卻時時在留意著四下的動靜,半張半闔的眼睛中,也時時會露出銳利的光芒。
    只有水靈光,她斜斜倚在錦榻上,像貓一般捲曲著身子。
    這時,錦衣艷婢突然五指一劃,琴聲頓絕。
    水靈光輕輕歎了口氣,道:「茜兒,你……你奏得真好!」
    就在這琴聲頓絕的剎那之間,鐵中棠忽然自榻上一掠而起:「彈下去!」
    他的人已閃身掠到重簾前。
    水靈光面色已變:「來……來了麼?」
    「果然來了!」
    「怎麼辦呢?」
    鐵中棠道:「你們都不要動,茜兒繼續彈琴!」他整了整衣衫鬚髮,竟然掀開重簾,走了出去。
    黑星天、白星武仍在追巡,突見重簾內走出了一個身形佝僂、形容古怪的老人,竟遙遙在向他兩人招手。
    他兩人對望一眼,黑星天輕輕道:「點子出來了!」
    黑星天點了點頭,兩人一起走了過去。
    這古怪的老人冷冷道:「你兩人可是這裡的傭人?」
    黑星天、白星武立刻躬身說道:「正是!你老人家有何吩咐,小的倒是主人專門派來伺候你老人家的。」
    鐵中棠心裡暗暗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招手道:「進來!」一掀珠簾,轉身走了進去。
    黑星天、白星武又對望了一眼,垂手走了進去,兩人心中俱在暗暗戒備,雙臂已貫注真力。
    方入重簾,便覺一股淡淡的清幽香氣撲鼻而來,轉目四望,但見珠光寶氣中,兩個俊童擁著一位艷妹正在撫琴,望都不望他們兩人一眼,另一位絕代麗人,手中輕搖羽扇,正在闔目傾聽。
    那古怪老人也已斜倒在另一張錦榻上,冷冷問道:「你兩人既是李家的傭人,怎麼能隨便來偷老夫的東西?」
    黑星天愣了一愣,道:「小的們家規森嚴,絕無偷竊之事,你老人家想必是誤會了。」
    此人心計靈巧,以堂堂總鏢頭的身份來裝一個低三下四的廝役,倒也裝龍像龍,裝虎像虎,連神情語句都不露半分破綻。
    鐵中棠暗中冷笑:「看你能裝到幾時?」當下面色一沉,厲聲道:「事實俱在,還敢強辯麼?」
    白星武心中大奇,他看這老人實在不像是大旗門下,不禁暗忖道:「莫非他真的丟了東西,竟算到我兩人帳上。」
    黑星天垂首道:「小的剛到這裡,真的沒有……」
    鐵中棠「拍」的一拍桌子,大怒道:「還說沒有!」
    他伸手一指撫琴的艷妹,接道:「她是我化了一萬五千兩銀子自粉菊花那裡買來的,你一分銀子未化,也要和我老人家一起聽她撫琴,這分明是偷,你兩人還要強辯,還要不認?」
    黑星天、白星武全都愣住,半晌說不出話來。
    鐵中棠一副暴跳如雷的樣子,自榻上跳了起來,厲聲道:「你兩人偷了我老人家的東西,還不還給老夫?」
    白星武訥訥道:「琴聲如何還法?」
    鐵中棠道:「你也來彈一曲給我老人家聽聽。」
    白星武道:「小的可不會彈琴。」
    鐵中棠更是大怒,拍桌大罵道:「不會彈,不會彈就算了麼,老夫要控告,控告你們的主人,老夫要……要……」突然坐在錦榻上,像是一口氣喘不過來的樣子,連連不住咳嗽,那俊童立刻捧茶過去,道:「老爺子息怒。」轉到他身後,為他輕輕捶起背來。
    白星武、黑星天面面相覷,作聲不得,水靈光看到他兩人的樣子,心中又是好笑,又生怕黑星天認出自己,輕咳一聲,低語道:「算……了。」一手舉起羽扇,在扇子後偷偷向鐵中棠使了個眼色。
    鐵中棠立刻大罵道:「滾……快滾,你兩人若是被老夫發現再來偷聽,看老子不打斷你們的狗腿才怪!」
    黑星天、白星武再也不敢說話,默默彎腰退了出去。
    帳篷內的水靈光實在忍不住彎腰輕笑了起來。
    一直退到院外,白星武方自長歎一聲,搖頭苦笑道:「好個古怪吝鄙的老人,難怪他會發大財。」
    黑星大面色深沉,緩緩道:「我雖然認不出他是誰來,但是卻總覺得其中必定有些什麼古怪。」
    白星武皺眉道:「那女人是否大哥在洞中遇見的人?」
    黑星天搖頭:「那洞中女子又怪又醜,這女子卻美如天仙,但是這其中又總像是有些不對,有些不對。」
    「有什麼不對,只不過是因為那老人太老大醜,那女子卻又太美,是以大哥便覺有些不對了。」
    「並非如此,我只覺有些不對,究竟有何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白星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大哥往東,小弟往西,再去查一查,只怕能探得出一些真相也未可知。」
    他不等黑星天答話,便已轉身掠去。
    黑星天猶在不住皺眉苦思,忽聽前面院落中傳來一陣笑聲,他忍不住信步走了過去。
    這個院落住的俱非豪富,但打掃得卻也極為乾淨。
    此刻一對中年夫婦,正含笑立在階上,另一對較為年輕的帶著個丫頭立在他們身側,正在視看著院中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跳舞。
    他舞姿奇特,跳得非常滑稽,面上的神情更是可笑,黑星天也不禁為之展顏一笑,卻發現這孩子竟是個跛子。
    他心中微起憐憫之心,不知道這是誰家的孩子,突見左面的一排房的窗子,刷的打了開來。
    一個滿臉白髮、衣衫陳舊的老太婆插腰立在窗前,怒聲道:「笑什麼,結巴會唱歌,跛子會跳舞,有什麼好笑的?」
    眾人一見這老太婆之面,都逡巡著退了回去,此時看她招手又道:「寶兒,回來,他們在笑你,婆婆替你拚命。」
    黑星天不願惹禍,立刻退了出去,心裡卻在暗暗的好笑:「又是個古怪的老太婆,與那老頭子倒是一對。」
    他想到那孩子跳舞的樣子,心裡更是好笑,隨口念道:「跛子會跳舞,結巴會唱歌……」
    念到這裡,他心中忽然一動,大喜道:「是了,那洞中的女子是個結已,這個女子也不敢說話,僅僅說過『算了』兩字,便像是費了許多力氣似的,哈哈,你喬裝雖妙,卻瞞不過我這隻老狐狸。」
    心念轉動間,他已如飛奔向那老人的帳篷,半途拉住一個傭人,道:「去找白星武,叫他到怪老兒那裡去!」
    那個傭人連忙點頭,黑星天卻己去得遠了。
    他脫下外衫,裡面便是一身疾裝,身形起落間,當真輕靈巧快已極,剎那間便又回到了那重院落。
    帳篷前仍是珠簾深垂,琴聲已頓,卻有一陣陣酒菜香氣撲鼻而來,香氣特異,也不知是什麼燒製而成。
    黑星天嚥了口唾沫,暗罵道:「這廝倒蠻會享受的!」閃身一掠,貼到了那帳篷冒氣窗近前。
    忽聽帳篷內有女子嘻嘻的笑聲,還有碗盞叮噹的聲音,突然,一個女子輕聲笑道:「喂,給……給我……」
    黑星天心頭一震,再無絲毫疑慮,飛掌震起珠簾,颼的掠了進去,狂笑道:「好呀,你們原來在這裡!」
    鐵中棠聲色不動,輕叱道:「什麼人,退出去!」
    黑星天冷笑道:「我是什麼人,你難道還不認得?」
    鐵中棠故意的瞧了他幾眼,亦自冷笑道:「好呀,原來就是方纔的傭人,偷不成要來搶了麼?」
    黑星天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你兩人是什麼變的,大爺我難道還看不出來麼?」
    水靈光心裡已暗暗緊張,但鐵中棠仍在發怒。
    他拍著桌子,大罵道:「你是什麼東西,敢對老夫無禮,快滾出去,快滾……」舉起茶杯,擲了過去。
    黑星天輕輕一閃,便自避過,獰笑道:「那批賊贓,你兩人究竟藏在哪裡?老實點說來,大爺我或可饒你一命。」
    鐵中棠叱聲道:「什麼賊贓,你瘋了麼?」
    黑星天獰笑道:「別裝蒜了,拿命來!」雙掌平舉,腳步沉重,一步一步向鐵中棠走了過去。
    鐵中棠面上仍然是驚惶失措之態,但暗中已滿集真氣,此時此刻,他雖不願顯露行藏,但只要黑星天一動手,他便要先發制人。
    兩人相隔,越來越近,已是一觸即發之勢。
    剎那間,突聽簾外一聲大喝:「且慢!」
    聲落人倒,一條人影穿簾而入,閃電般拉住了黑星天的手腕,沉聲道:「大哥,且慢動手!」
    鐵中棠再也未想到三手俠白星武竟會在這緊急關頭出手勸阻,黑星天亦為之一愕,輕聲叱道:「放手!」
    白星武輕聲道:「大哥,你認錯人了!」
    黑星天厲聲道:「大哥我自信兩眼不瞎,怎麼會認錯人,這女子說話結結巴巴的,分明就是洞中那女子。」
    白星武道:「普天之下,口吃之人,何止千萬,大哥,你單憑此點,便驟下結論,豈非太過冒失武斷?」
    他附在黑星天耳畔低語道:「幸好小弟及時趕來,否則,大哥你在李洛陽面前如何交待?」
    黑星天怒道:「你又憑著什麼說我錯了?」
    白星武拉著黑星天退後幾步,耳語道:「小弟已在後座院落中,發現了大旗門弟子的蹤跡!」
    黑星天身子一震,道:「真的麼?你看錯不曾?」
    白星武道:「那廝正是來自林中漏網之人,小弟親眼看得清清楚楚,萬萬不會錯的,大哥只管放心好了。」
    黑星天面色立刻大變,呆了半晌,轉身長揖道:「老先生,在下一時魯莽,萬祈老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鐵中棠怒罵道:「不要放在心上,嘿嘿,老夫是必定要放在心上的,永遠不會忘記,你快滾吧!」
    白星武苦笑一聲,低語道:「快走吧,咱們犯不著和這老怪物嘔氣!」
    拉著黑星天,匆匆退了出去。
    水靈光眼睛望著他們,暗中鬆了口氣,輕輕道:「好危險!……幸……幸好……」目光轉處,突見鐵中棠目中一片緊張焦急之色,手掌緊握成拳,已在輕輕顫抖,不禁大驚道:「你……你怎麼了?」
    鐵中棠沉聲道:「剛才他說的話,你聽到了麼?」
    水靈光點了點頭,道:「聽……了一些!」
    鐵中棠道:「白星武此人行事穩健,絕不會認錯人的:但我實在難以瞭解,他見到的人是誰呢?」
    白星武一直將黑星天拖出院外,黑星天忍不住問道:「二弟,此事關係非同小可,你可是真的看清了?」
    白星武微微一笑,道:「小弟非但看得一清二楚,而且還探出那廝也有女子隨行,昨夜還在這裡置了些珠寶首飾,手面極為闊綽,但整日大半躺在房裡,極少露面,更不與別人應酬交際!」
    黑星天精神一振,道:「如此看來,必定是了。」
    白星武含笑道:「小弟行事幾時出過差錯?」
    黑星天道:「走!」甩脫手腕,當先而行。
    白星武卻又一把拉住了他,道:「大哥平日做事,最是從容沉穩,怎麼今日變得如此暴躁起來?」
    黑星天輕歎道:「只因此事於我兄弟關係太大,我既不能讓他們先下手,更不能等到冷一楓、司徒笑他們前來,若是被他們知道我兄弟到手一筆橫財,少不得就要分他們一份了,何況……小雷神之死,我也要負極大責任,若被霹靂火那廝知道,更是不好……」
    白星武歎道:「話雖如此,但大哥你若此刻動手,李洛陽會不聞不問麼?以我兄弟之力,能否鬥得過李家子弟兵?」
    黑星天呆了一呆,長歎道:「老實說,大哥我此刻方寸已有些亂了,此事該如何行動,你不妨全權作主。」
    白星武目光一轉,附在黑星天耳畔耳語了一陣;黑星天嘴角含笑,不住點頭,忽然一拍雙掌,道:「好,就這麼辦!」
    當夜華燈初上時,李宅大廳,交易依舊。
    大廳四壁,每隔一尺,便有盞銅燈,燈油充足,燈芯乃是七股線合絞而成,映得四下金碧輝煌。
    除此以外,每張桌子,都燃著兩隻巨燭,籠著雪白的珍珠羅紗罩,紗罩每日換新一次,絕無半點煙熏痕跡。
    因為珍寶的交易,必須要明亮的燈火,才能分辨出珠寶的真偽和估量出珠寶的價值。
    每一張桌子四周,都設有八張座椅,桌上也都有一塊赫然的木牌,牌上寫著不同的號碼。
    這號碼所代表的順序,便是象徵著坐在這桌的客人是住在那一重院落中的住在第一重院落的客人,便坐在第一號桌上,以此類推,住在第十重院落中的客人,便該坐在第十號桌上。
    因為所有到這裡來的人,大多都隱藏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和姓名,是以只有以此方法來加以區別。
    但一些聲名顯赫的人,他們的真實的身份是無法隱藏的,正如紙箋永遠包掩不了火。
    黑星天、白星武,早已坐在一個隱僻的角落裡的第十三號桌上,敏銳的目光,留意著每一個走進來的人。
    直到大廳中客人已有四成,人群中才有顯赫的名姓。
    一個形容猥瑣、身材枯瘦的華服老人,帶著兩個容貌冷艷、眼波流蕩的粉衣少婦,坐到第二號桌位上。
    在他們身後,緊跟著一個腰佩長劍、滿身疾服的中年人,神情瀟灑,面容蒼白,在英俊中卻又顯得有些冷削狡猾。
    黑星天雙眉一皺,低聲道:「你看是誰來了?」
    白星武詫聲道:「玉潘安潘乘風!他怎會做了山西馮百萬的保鏢?這倒真是奇事!」
    黑星天笑道:「有什麼奇怪,此人必定是又看上了馮百萬這兩位如夫人,看來馮百萬這頂綠帽子是逃不掉的了。」
    說話之間,廳中又走入三批客人,一批是京城的風流王孫金二公子,帶著他四位艷姬,笑語駕聲,嬉笑而入。
    另一批是江南大富世家的幾位公子哥兒,歐陽兄弟,手搖折扇,目光不住掃視在廳中的少婦艷姬身上。
    還有一批卻是一群女子,一個個俱是二十左右的年紀,更都頗具風姿,但神情卻又不苟言笑,垂首斂目宛如閨秀。
    廳中人矚目,但卻少有人知道她們的來歷,只有黑星天微微一笑,道:「二弟,你可知道她們是誰麼?」
    白星武笑道:「大哥也未免大看輕小弟了,難道連這群橫行大江南北的風流女盜橫江一窩女王蜂也不認得!」
    黑星天道:「這群女魔頭一來,這裡的風流公子們,又不知要有多少人飛蛾撲火,自投羅網了!」
    白星武轉目望去,那歐陽兄弟們目光果然在直的的的望著她們,不禁冷笑道:「自己若要找死,也怨不得人!」
    突聽門外一聲大喝:「俺的位子在哪裡?」
    一條黑凜凜的大漢,頭如芭斗,身高八尺,手裡倒提著一隻布袋,灑開大步,直闖進來。
    他環目一掃,便在那玉潘安潘乘風面上狠狠瞪住了,口裡嘰咕罵著:「好哇,吃軟飯的軟骨頭也來了!」
    潘乘風兩眼望天,直如未聞未見。
    白星武笑道:?」想不到天殺星海大少也來了,若不是在這裡,他與玉潘安兩人,想來又有好戲可看了!」
    黑星天笑道:「看他手中的布袋,想必他這一年的收穫必定不少,此人單槍匹馬,連我都從不知道他這些東西是從哪裡搶來的,神通倒真不小!」
    此刻天殺星海大少已被人引到第七號桌上,但他卻沒有上來,嚷著:「李大哥,今天如何?」
    在廳中四下負手而行的李家父子,正在主持著四下的交易,有的他們買下,有的他們不買。
    但凡是做成的交易,李宅卻都要提起半成佣金。
    李洛陽聞言一笑,道:「時候還早,大市面還未開哩!」
    天殺星海大少仰天一陣狂笑,大聲道:「好,俺今日就來替李大哥開開大市面好了!
    他左掌抓著袋口,右手抓著袋底,一提一抖,「嘩啦」一一聲,布袋裡的珠寶,散滿在桌上。
    燈光輝映中,桌上寶光耀眼,俱是價值不薄之物。
    海大少狂笑道:「俺性子最急,經不住坐,這裡共是三十件玩意,不多不少,一律五百銀子一件,要買的就來!」
    話聲未了,已有一群愛撿便宜的婦人,以及那些眼光銳利的珠寶捐客,一湧而上,擇肥而噬。
    海大少突然厲喝道:「都給俺站著!」
    聲如霹靂,駭得眾人一起頓住了腳步。
    海大少狂笑道:「這樣可不行,選去了好的,壞的留給誰去,一個個伸手進去摸,摸什麼,就是什麼!」
    語聲微頓,突又「吧」的一拍桌子,厲聲道:「先交銀子,再進來摸,若是誰來胡混,准一刀斬斷他的手。」
    眾人面面相覷,追巡著退了回去,誰也沒有看清袋裡的東西究竟價值多少,誰敢來碰這個運氣?
    李洛陽微微一笑,自身旁跟著的一個中年帳房手中取了一張銀票,含笑道:「在下先來摸一摸。」
    海大少道:「李大哥俺信得過,銀票先收起來吧!」
    李洛陽道:「規矩不可廢的。」將銀票放到桌上,伸手入袋,摸出了一一塊漢玉,其色甚白,毫無暇疵。
    眾人一聲輕呼,李洛陽微笑道:「三千兩銀子的漢玉,五百兩就買來了,好極好極!」
    李洛陽估計珠寶,萬元一失,話聲未了,已有一批人湧了上來,但第一個摸的,卻摸了件只值二百兩的翠佩。
    於是眾人又退了回去,只剩下一個目光炯炯、面容清灌、穿著一襲藍衫、宛如秀才似的中年文士走了上去。
    海大少笑道:「銀算盤一向精明,也要來碰碰運氣?」
    那中年文士正是珠寶商人中最著盛名的「銀算盤」,聞言一笑,道:「在下信得過兄台絕不會教人吃虧的。」
    他第一件摸出的,卻只值三四百兩,但是他不慌不忙又摸了第二件一隻價值數千的翡翠獅子。
    海大少笑道:「銀算盤果然精明,你還要摸麼?」
    銀算盤微笑道:「賺了四千兩夠了,在下一向知足得很。」
    一個中年漢子,與他的妻子商議許久,東湊西湊,湊了一疊小額的銀票,流著汗走了過去。
    他顫抖著手掌,卻也摸出一件同樣只值二百兩的漢玉,他面色突然變得煞白,滿頭汗珠涔涔而落。
    他妻子奔了過來,顫聲道:「這……這怎麼辦?」
    海大少目光一轉,忽然大聲道:「再摸一件!」
    那中年漢子垂首道:「在下已沒有……」
    海大少笑罵道:「呆鳥,俺叫你摸還會要你銀子麼?」
    那中年漢子夫婦幾乎難以相信,幾次推辭,終究又摸了件千把兩銀子的東西,千恩萬謝的走了。
    白星武笑道:「這天殺星果然不愧是個俠盜!」
    馮百萬忽然長身而起:「不用摸了,剩下的二十四件,本人一起買下來了!」
    海大少大聲道:「拿銀子來!」
    馮百萬將一張銀票交給身後的玉潘安潘乘風,道:「這裡是一萬二千五百兩,找五百兩回來。」
    玉潘安緩緩接過銀票,緩緩走了過去。
    大廳間的氣氛,猛然沉重了起來,因為江湖中幾乎人人知道,玉潘安與天殺星是解不開的死對頭。
    天殺星海大少嘿嘿一陣狂笑道:「姓潘的滾回去,俺海大少只和主子做生意,奴才拿來的銀子俺不要。」
    潘乘風的腳步突頓,蒼白的面容,越發沒有一點血色。
    海大少狂笑道:「叫你做奴才,難道叫錯了麼?」
    潘乘風緩緩縮回手掌,手指觸及了劍柄。
    海大少雙掌緊握,指節已掐得隱隱發白。
    四道滿含憤怒怨毒的目光,互相凝注著。
    李洛陽突然輕咳一聲,走來取過潘乘風的銀票,換回海大少的布袋:「生意做成了?」
    潘乘風默然將布袋交給馮百萬,他始終一言不發,但目光中卻已閃動起一片鋒利的殺機。
    海大少嘿嘿冷笑數聲,選了幾張銀票交給李宅的帳房,口中猶自罵道:「軟骨頭的奴才!」
    他邊罵邊走,走到馮百萬面前時,突然停下腳步,大笑道:「其實這些都不值錢,你奴才卻有一項最值錢的碧綠帽子要賣給你。」
    馮百萬怔了一怔,道:「什麼碧綠帽子?」忽然想起這句話的含意,面孔漲得通紅,怒罵著拍桌而起。
    但海大少已去得遠了,一面揮手高歌:「五湖四海任邀游,天下金銀予取求,看得人間不平事,乘醉揮刀快恩仇!」
    歌聲激昂,動人心魄。
    馮百萬罵聲越來越低,潘乘風仍是默然垂手而立。
    大廳中氣氛沉寂了一陣,交易又開始恢復了正常驚詫激動的情緒,以及低低的竊笑與低語,都已平息。
    但直到夜點上來時,有許多席桌子仍是空的。
    黑星天、白星武在暗中忖道:「第四號桌子仍是空的。」兩人相視一笑,心中甚是得意。
    「步驟還記得麼?」
    「先在這裡製造糾紛,讓別人無暇注意到後院,再到馬廄中放火,叫李家僕役忙著去救火,然後再動手。」
    說到這裡,他忽然輕輕歎息一聲,道:「此事說來雖易,但是你我兩人怎能在此製造糾紛呢?」
    「你我人手確是太少些,只怕潘乘風這廝沒有膽子,否則糾紛早已起了。」
    說話之間,突見一個滿身褸衣的老太婆,扶著一個十三、四歲的跛足少年,緩緩走了進來。
    她手中緊捏著一隻破布袋,衣衫雖是破舊,但精神卻宛如扶著奴婢的貴婦。
    大廳中所有的目光,立刻都被她吸引住了。
    她緩步走向第九號桌,望也不望眾人一眼,走到大廳中央時,破布袋裡忽然漏出了許多珠子。
    一陣「叮噹」聲響,宛如急弦琵琶。
    晶瑩耀目,龍眼般大小的真珠,落滿一地,在輝煌的燈光下,四下滾動,轉眼望去,也不知道有多少粒。
    褸衣老婦人尖呼一聲:「我的珠子!」
    李劍自己竄了過來,高舉雙手:「各位貴賓暫且莫動,待在下為這位老夫人拾起珠子。」
    「要知龍眼般大小的珍珠,如果只有一粒,已是價值不菲,若是失落了,誰也不願擔當這罪名。
    四下眾人,立刻呆了起來,誰也不願動彈一下。
    黑星天、白星武對望了一眼,悄悄的站了起來,自廳旁的一面邊門中走了出來,兩人一起仰天吐了口氣。
    白星武道:「天助你我,但事不宜遲,要快!」
    黑星天道:「正是要快!」
    語聲中他兩人已沿著陰暗的屋簷邊走了數丈,到了四面無人之處,兩人一起躍身而起。
    白星武道:「你去放火,我先去守著那裡。」
    兩人微一招手,左右急竄而出。
    第四重院落中,燈火朦朦。昏黃的窗戶中,有兩條朦朧的人影。
    他們互相依偎在窗前,似乎誰也沒有說話。
    過了半晌,男子的身影忽然站了起來,一手推開窗子,窗外的月光,便映上了他英俊的面容。
    長而帶采的劍眉,炯炯有光的眼神,以及挺直的鼻樑,使得他看來在英俊中又帶著些書生的清秀。
    但他那白皙的皮膚,和嘴角微微上翹的嘴唇,卻又使他看來還帶著些孩子的天真和倔強。
    他凝望著窗外的月光,胸腔不住起伏,似乎有些氣惱。
    那女子的身影緩緩站了起來,緩緩回過頭……
    在月光下望去,她的美,更令男子動心。
    她眼光中似乎含蘊著一種令男子無法抗拒的魅力,輕輕瞟了那英俊少年一眼,柔聲道:「你生氣了麼?」
    英俊少年冷「哼」一聲,不理不睬,但那少婦的玉手已搭上他的肩頭,櫻唇也已附在他耳畔。
    「求求你不要生氣,好麼?」
    英俊少年忽然長歎了一聲:「我不是生氣,我只有些不懂,你為什麼定要到這裡來?」
    那美貌的少婦垂下了頭,道:「你為什麼不願來?」
    英俊少年一咬牙,突然伸手反握著她的肩頭,道:「你告訴我,你有許多苦衷,你正在受著惡勢力的壓迫,要我救你,要我幫助你……」
    少婦抬起眼皮,望著他幽幽道:「你不願意?」
    英俊少年歎道:「我怎會不願,莫說你曾經救過我的性命,就是……就只論你我的情感,你叫我去赴湯蹈火,我也心甘情願的。」
    那少婦柔聲道:「你對我好,我知道……」
    她眨了眨似有淚光的眼睛,輕輕偎入少年的懷裡。
    少年闔起眼睛,黯然道:「我若對你不好,怎會答應你將你帶出來,還要將你帶回去,……」
    他霍然推開了她,大聲道:「我早就告訴過你,我是個待罪的門人,我帶你回去,就不知要擔著多少風險,甚至還可能受到門規的處治。」
    那少婦突然輕輕鳴咽起來,抽泣道:「我是個可憐的女孩子,我若不依靠你,叫我去依靠什麼?」
    少年的怒容漸漸平息,柔聲道:「我當然要保護你,無論怎麼樣,我也要將你帶回家去,但你為什麼要來這裡,為什麼不一直回去?」
    少婦輕位道:「珠寶,你知道不知道女孩子對珠寶的引誘,是永遠沒有法子抗拒的,我早就想到這裡來了。」
    那少年歎道:「你可知道,江湖中我有多少仇人?」
    少婦道:「你為什麼不化裝、易容?」
    英俊少年劍眉一軒,怒聲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父母給我的容貌,我為何要隱藏,為何要易容?」
    那少婦又倒人他懷裡,道:「小雲,不要生氣,我們馬上就走,好麼?你放心,沒有人會傷害到你的。」
    她輕輕抬手,移去了窗上的支架,窗子又落了下來,但是她手掌撫過的窗台上,卻竟然留下了一隻指印。
    她指上彷彿塗有磷粉,這指印便在夜色中閃閃的發著光,像是一隻魔鬼的手掌,在地獄邊緣留下的痕跡。
    這的確是地獄邊緣,因為此刻房中正是間充滿陰謀的地獄。
    那美麗的少婦,卻比魔鬼還要凶險可怕得多。
    她便是落日馬場主人司徒笑的情婦溫黛黛。
    她以她的美貌、手段、狡黠與柔情,編織成一個溫柔但卻可怕的陷階,引誘少年雲錚投落了下去。
    她編造了一個故事,將自己說成一個可憐而無助的女子,然後求雲錚將她帶出來,她求雲錚:「帶我逃出去,帶我逃到天涯海角,讓我們永遠廝守在一起,我要遠離這醜惡的世界,我只要你。」
    任性、倔強、天真而熱情的雲錚,很容易就上了她的圈套,他發誓要永遠保護她,甚至要將她帶回家去。
    他要將她帶回大旗門的根據地,受到最妥善的保護,因他還要在江湖中流浪三年後,便永遠和她廝守在一起。
    雲錚的計劃,正是溫黛黛最大的希望。
    她將雲錚的話告訴了司徒笑,自司徒笑那裡,要來了一筆為數甚大的銀子,便跟隨著雲錚一起「逃出」。
    她一路都留下了暗記標誌,讓司徒笑可以暗地跟蹤,雲錚再也不會想到,他正帶著自己的仇敵走回家去。
    此刻,窗子落下了,燈光更是朦朧!對面的屋脊上,卻出現了一條人影,正是白星武。
    夜色中只見他嘴角帶著一絲陰險而得意的笑容,喃喃自語:「好小子,這回看你跑到哪裡去?」
    語聲未了,遠遠屋脊後,已衝起一片火光。
    接著驚呼聲、喊叫聲、腳步奔騰聲,一起響起。
    白星武潛身伏下,只聽衣袂微響,黑星天已如飛掠來:「是這裡麼?」
    「看得清清楚楚,萬萬不會錯了。」
    「可有什麼動靜?」
    「想不到大旗弟子,居然也弄了個妖艷的女子,此刻大約已在……嘿嘿。」
    黑星天突然詫聲問:「那是什麼?」
    白星武隨著他手指望去,便看到了那只發著慘碧淡光的指印。
    「小弟方才也在奇怪,不知那女人在弄什麼玄虛,依小弟看來,那女人路道亦不甚正,只可惜一時間探不出她的來歷。」
    「無論她是什麼來歷,也該下手了!」
    只見那邊火勢彷彿更大,但驚亂之聲,已自平息,顯見李家僕役俱都受過嚴格訓練。
    沉吟之間,黑星天已掀起塊屋瓦,正待揚手擲出。
    白星武揚手阻住了他:「事已至此,你我不如索性竄進去,給他一個措手不及。」
    「好!」
    兩人一起縱身掠下屋脊,他兩人聯手己久,彼此均有默契,微一以目示意,便待分自前後兩扇窗子裡闖進去。
    哪知他兩人身形方自落下地面,斜地裡突然飛來一點寒星,來勢雖快,卻不帶半點風聲,直打黑星天的肩頭。
    黑星天全心俱在屋後,竟然毫未察覺,白星武突然飛起一足,直踢黑星天胸腹之間。
    黑星天暗罵道:「你瘋了嗎?」
    急忙閃身避過,他避開了這一腳,同時也避開了那點寒星。
    只聽風聲一響,暗器已自他耳畔擦過。
    白星武舉手微指暗器發出的方向,甩轉身,「龍形一家」,頎長的身軀,便隨著這一指之勢,箭般竄去。
    黑星大自也知道了原委,引臂隨之掠去,旁邊屋脊上人影微閃,又是一點寒星打到。
    黑白兩人擰身聳肩,左右掠上了屋脊,兩人心身俱都大為驚異,想不出是誰在暗中偷襲。
    白星武暗忖道:「難道他兩人還有人護守?難道此地還有別的大旗子弟?難道我們行動已被李洛陽發現?」
    黑星大忖道:「莫非屋中那人已發現了我兩人的行蹤,是以故意作出安寢之狀,卻暗中繞來先發制人。」
    兩人心中,俱有鬼胎,誰也不敢驚動了屋中人,更不敢驚動李宅第子,各自悶聲撲了上去。
    屋上人影在瓦面上輕輕一滾,竟滾到黑星天面前。
    黑星天掌上早已滿蓄真力,當下悶哼一聲,舉掌切下,白星武已自轉身撲上,飛足踢向這人影的背脊。
    他兩人前後夾攻,俱都用了八分真力,發掌出足的部位,更都是那人的致命之處,有心要想將此人立時斃在掌足之下。
    那人影前後被擊,仍然臨危不亂,微一擰身,驀自黑白兩人足掌之間竄了過去。
    黑星天、白星武暗自心驚:「此人好快的身手!」兩人也不答活,如影隨形跟蹤而至,又是三招擊下。
    突聽這人影輕笑一聲:「兩位真的要下毒手?」
    黑星天、白星武一起一怔,勒馬懸崖,硬生生收住招式,身形退半步,一起凝目望去。
    目光之下,那人已仰面臥在屋瓦上,雙手抱頭,悠然含笑,赫然正是落日馬場主人司徒笑。
    黑星天、白星武,驚愕交集,呆了半晌,黑星天翻身撲倒在屋瓦上。
    「司徒笑怎麼也到了這裡?」
    「小弟知道兩位己到,自然追隨在後。」
    「司徒兄當真是耳目靈通得很。」
    他面上雖在強笑,心中卻有如沸熬油煎,暗暗忖道:「咱得到寶藏的秘密,難道又被這鬼精靈知道了?」
    要知他雖然號稱「七巧玲攏」,若論心智之好狡深沉,比之司徒笑卻大有不如,這一點他自己也極為清楚。
    司徒笑微笑又道:「在下知道的事雖不多,只可惜兩位知道的事,卻嫌太少了些。」
    黑星天、白星武兩人心中鬼胎更盛,相互對望了一眼,白星武突然面色一沉:「我弟兄確是知道得太少,是以有一事要向司徒兄領教領教!」
    「自己弟兄,怎用得上『領教』兩字!」
    「那房中乃是大旗弟子、我弟兄正要向他動手,怎料司徒兄突然伸手阻攔,幸好小弟命不該絕,否則方才便已死在司徒兄手下了。」
    他兩人做賊心虛,便先發制人。
    司徒笑道:「無論是誰,今日要動房中那姓雲的小子,小弟便是拼上性命,也要和他幹上一干。」
    黑星天變色道:「此話怎講?」
    白星武冷笑道:「難道司徒兄也投歸了大旗門下?」
    司徒笑面帶微笑,緩緩道:「兩位可知此刻在房中陪著那姓雲的小子的婦人是誰麼?」
    白星武道:「管他是誰,我……」
    司徒笑截口道:「她便是小弟的愛妾。」
    黑星天、白星武又是一愕。白星武沉聲道:「這是怎麼回事,司徒兄能解釋一下麼?」
    他早已翻身臥倒,和黑星天兩人將司徒笑夾在中間。
    司徒笑道:「兩位可看到那淡綠的指印麼?小弟便是一路跟著這標誌而來,兩位難道還不明白?」
    黑星天、白星武,暗中放了些心事:「原來他此來另有圖謀,與我兩人之秘密無關。」
    一念至此,黑星天面上便微微露出了一些笑容。
    「司徒兄行事一向鬼神莫測,小弟們怎會明白?」
    「此事說來話長,此處又非談話之地,在下到了兩位的安歇之處,自將詳情奉告!」
    「在下落腳在後面的第十三重院落中。」
    「走!」
    直到他三人身影俱已消失,後面屋脊的陰影突然又有人影一動,喃喃自語:「這是怎麼回事?」
    月光照耀下,這人影滿身黑衣,黑中蒙面,在月光下翻了個身,靜靜的仰臥在屋脊背後的陰影中,卻正是鐵中棠。
    他聽到此地另有大旗弟子,便猜測到八成必定是雲錚,只是他行事謹慎,是以未曾貿然尋來,只是暗中留意著黑、白兩人的動靜,一路跟蹤而來,等到黑、白兩人要待動身時,他方要出手,不料卻另有人先他而動。
    他再也想不到出手阻攔黑星天、白星武之人,竟是司徒笑,更想不到跟隨雲錚而來的,竟是司徒笑之愛妾。
    此刻他仰視著月光,以最大的智慧思索,他雖然不知道此事的前後始未,但轉念之間,卻已猜出了八成。
    剎那之間,他身上不禁駭出一身冷汗:「要是三弟一直將那女子帶回家裡,豈非是彌天大禍!」
    雲錚的脾氣,鐵中棠是深深知道的,當雲錚下了決心要做一件事時,誰也莫想改變他的主意。
    方才窗中的人影,鐵中棠也看得清清楚楚,他兩人之間親密的舉動,鐵中棠看了更是擔心。
    他知道若想要雲錚回心轉意,必定要拿得充分的證據揭穿這女子的陰謀,揭穿她的來歷身份。
    他也知道這女子必定是他空前未有的強敵美艷妖嬌而狡猾的女子,任何人都難以對付。
    何況她背後還有那麼強大的勢力作為後盾,在這一場鬥智兼鬥力的戰爭中,他實無取勝的把握。
    他必須抓住她的弱點,她的弱點是什麼呢?
    珠寶的魔力,任何女子都難以抗拒。
    他忽然想起她口中的這句話,嘴角不禁泛起一絲微笑。
    華燈又上,盛會再開。
    李府的大廳,比前三日更加熱鬧了,大廳中每個角落都充滿了談笑、人語、煙草的辛辣,脂粉的香氣。
    勾心鬥角的交易,便在其中悄悄進行著。
    江南大富家歐陽兄弟比往日來得更早,衣著更華麗,一雙雙眼睛,死瞪著鄰桌那一群奇異的女子。
    橫江一窩女王蜂,卻仍然看也不看他們一眼,越是這樣,那群公子哥兒心裡越是心動。
    第二號桌上的馮百萬,目中閃動著興奮的光芒,像是狗一般四下搜索著,顯見昨日的交易,他賺了不少。
    玉潘安潘乘風,仍然靜靜的站立在馮百萬身後,坐在後面的一個艷姬,不時的偷偷伸手去摸他的手掌。
    雲錚與溫黛黛也來了,他也看到了角落中的黑星天、白星武與司徒笑,但他們卻似根本不認識他。
    他暗中鬆了一口氣:「原來他們根本不記得我是誰了。」
    突然一聲狂笑,道:「俺又來了!」
    海大少依然敞著胸襟,手提布袋,大步而入,大廳中所有交易立刻停止,好奇的觀望著這傳奇的人物。
    他「砰」的一聲將布袋放到桌上,大笑道:「今天俺更忙了,誰要這袋裡的東西,快些說話。」
    未等別人開口,馮百萬已站了起來,舉起雙手,大聲道:「你袋裡有多少件東西,老夫一起都買下了。」
    海大少眨眨眼睛,沉吟道:「仍是三十件,但價格……」,馮百萬急急的動著手掌,大笑道:「做生意應該做得公平,昨日五百兩,今日也該一樣。」
    海大少摸了摸頭,道:「也該一樣麼?」
    馮百萬道:「自然。」伸手摸出一張銀票,道:「這裡是一萬五千兩,不折不扣,一文都不少。」
    他匆匆走過去將銀票放到桌上,匆匆將布袋提回來。他昨日吃了甜頭,此刻生怕海大少突然反悔不賣了。
    馮百萬頭也不回,道:「交易已成,不必再說了!」
    海大少忽然仰天狂笑起來,道:「俺袋裡的東西算來每件只能賣二兩銀子,你確定要花五百兩買去俺也沒辦法。」
    眾人心中又是驚奇,又是好笑,吝嗇成性,一手不拔的馮百萬,今天居然也會栽個大觔斗。
    馮百萬卻已面如死灰,提著袋子一倒,袋子裡果然都是最劣之物,他又驚又怒,顫聲叫道:「你騙我。」
    海大少面色一沉,厲聲道:「誰騙你,這是你自己強要買下的,你再說個『騙』字,便砍下你的腦袋。」
    馮百萬「撲」的坐到椅上,海大少望也不望他,將銀票交給李洛陽,道:「李大哥替俺將這銀子拿去濟貧,俺先走了!」
    他狂笑著離座而起,大步走出廳外。
    大廳中人人俱在暗中鼓掌,雲錚更是大為喝采。
    馮百萬轉身對潘乘風道:「去追,追他回來。」
    潘乘風面色陰沉,動也不動,冷冷道:「追什麼?」
    馮百萬暴怒而起,乾指罵道:「老夫化了大把銀干將你請來,難道是請你來吃飯的麼?」
    潘乘風冷削的面容上,忽然泛起一絲獰笑,道:「你自己心甘情願,上當正是活該,怨得了誰?」
    馮百萬氣吼吼道:「反了反了,你……」
    潘乘風冷笑道:「住口,大爺我已不幹了,銀子原封未動,全還給你,日後你挨槍挨殺,全與我無關。」
    馮百萬變色道:「你好,你好,我……我……」
    潘乘風冷笑道:「你去死吧!」拂袖走向廳外。
    馮百萬身旁的兩個艷姬,花容一起大變,竟一起驚呼追了出去,道:「小潘,小潘,你到哪裡去,別走呀!」
    馮百萬更是氣得火上加油,怒罵道:「賤婢,回來!」
    但她們卻像根本沒有聽到,一直追出了大廳。
    眾人忍不住笑出聲來,馮百萬看來看去,看不到一張同情的臉,氣得狠狠一頓足,也衝了出去。
    哪知他方自衝到門口,卻與門外走進來的人撞了個滿懷,馮百萬撞得連退數步,大罵道:「奴才,瞎了眼麼!」
    門外那人也被撞得退了一步,卻正是那「奇怪的老人」,眾人看在眼裡,知道又有好戲看了。
    只聽這老人也早已罵了出來:「你才是奴才,你才瞎了狗眼。」
    馮百萬怒道:「你撞了我還敢罵人,要造反麼!」
    話聲未了,面上已被那老人打了個耳刮子。
    馮百萬道:「好……你打人!」
    那老人冷笑道:「你錢沒老夫的錢多,勢沒老夫的勢大,打了你還不是白打,你要怎樣?」
    馮百萬撫著臉想了半天,想到自己錢財實在比不上人家,盛氣先減了一半,竟狼狽逃了!
    廳中又是一陣哄笑,這奇怪老人們著背,昂著頭,走入大廳,令人失望的是那絕代艷姬並未同來,跟著他的只有兩個童子。
    廳中的交易,自從這老人到了以後,立刻被刺激得活躍起來。
    許多人都想在這奇富的老人身上賺些銀子,許多特別珍貴的珠寶,到此時被拿出來。
    他雖然老醜,但卻不知吸引多少艷姬美婦的目光,他半闔著眼瞼,舒靠在自己帶來的織錦軟墩上。
    他似乎閉目養神,其實什麼人都逃不過他的目光。
    夜點過後,銀算盤突然長身而起,仔細的打開他身旁的皮匣,取出了一套精光耀目的項鏈、耳墜和頭飾。
    這一套首飾,全都是以龍眼般大小的珍珠所串,粒粒渾圓,粒粒同樣,方一取出,立刻博得了滿廳中人的驚贊。
    溫黛黛的美目張大了,目中射出貪婪的光芒這表示她縱然犧牲一切,也要將這套首飾拿到手。
    喊價開始,由一萬兩喊到一萬五千五百兩時,只剩下溫黛黛、金二公子與歐陽兄弟競爭了。
    到後來溫黛黛終於以無數道媚眼,一萬六千兩的價格擊敗了他們,她面上不禁露出了滿足與得意的笑容。
    哪知那奇異的老人突然乾咳一聲「二萬兩!」
    溫黛黛呆了呆,既是驚詫,又是憤怒,大聲道:「二萬四千兩!」
    這已是她所有能拿得出的財產。
    那老人面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緩緩伸出五根手指。
    銀算盤微笑道:「閣下可是出五萬兩麼?」
    答覆是肯定的。
    銀算盤道:「此地交易,要立刻付現的!」
    老人輕輕勾了勾手指,身側的童子立刻取出了十足的銀票。
    銀算盤轉目四望,大廳中驚喟之聲又起,溫黛黛呆坐在椅子上,面色灰白,充滿了悲哀、憤怒與失望。
    她常會不擇手段得到她所想要的東西甚至可以出賣靈魂,但此刻,她卻毫無辦法可想。
    交易決定了,首飾箱子送到仍然半闔著眼的老人身旁。
    角落中的司徒笑輕笑道:「黛黛這次總算遇到對頭貨了。」
    黑星天道:「五萬兩買套首飾,除了這老頭兒還會有誰會幹!」
    雲錚緩緩站了起來,柔聲道:「黛黛,我們走吧!」
    溫黛黛眼波瞧著那老人身旁的首飾箱子,竟看得呆了。
    雲錚長歎一聲,俯下身子,輕輕道:「那套首飾對你,就真的那麼重要麼?」
    溫黛黛搖了搖頭,道:「你不知道,我若是得不到我一心想要的東西,不知有多難受。」
    雲錚呆了呆,緩緩坐回椅上。
    突聽門外一陣怒馬長嘶,十六條錦衣大漢翻身下馬,魚貫而入,個個手腕一震,齊都抖出了一面錦旗。
    十六面錦旗,俱是鮮紅緞底黑絲繡字:「霹靂堂」。
    旗分成兩列,由階下直達廳門,十六條錦衣大漢,人人俱是面容沉肅,身子箭一般挺得筆直。
    大廳中又驚動起來。
    「霹靂火來了!」
    司徒笑望見他面上的神色,雙眉微皺,忖道:「他來了又有何妨,黑星天為何要面目變色?難道他是作了什麼虧心事?」
    思忖之間,只見一位滿面紅光、錦衣華服、身材極為魁梧的長髯老人,自兩列錦旗中大步而入。
    他衣衫極為華麗,頷下長髯也修得極為整齊,目光睥睨間,充滿了洋洋自得,顧盼自雄之意。
    李洛陽抱拳迎上,笑道:「兄台光臨,蓬革生輝……」
    霹靂火擺擺手,大笑道:「你我兄弟,說什麼客氣話。」目光一轉,道:「老夫此來,只是要尋黑星天說話。」
    黑星天、白星武、司徒笑三人早已離座而起,黑星天更是抱拳強笑道:「小弟在這裡,兄台有何見教?」
    霹靂火大聲道:「我知道你在這裡,我且問你,你將老夫的大徒弟帶到哪裡去了,八成準不是什麼好事!」
    他當真是目中無人,竟在廳中喊了起來。
    黑星天面色又是一變,故作茫然:「誰?兄台說的是雷大侄麼?自從月前分手以後,小弟也未見著他。」
    「真的沒有看到?」
    「兄台難道還不信小弟的話麼?」
    「這小子死到哪裡去了!黑老弟,莫怪,莫怪,方才算我問錯了你。
    這老人的脾氣,當真有如霹靂一般,來得快,去得也快。
    閉眼斜坐在椅上的鐵中棠,心中又是一動:「黑星天果然是瞞著他們的,這倒好極了!」
    他心裡立刻又有了主意,神情更是悠閒。
    他悠閒的站了起來,緩緩踱了出去,隨侍左右的兩個童子,手捧飾匣,追在他身後,緩緩轉過了大廳。
    大廳後燈光已黯了一些,偏園中靜無人跡,鐵中棠腳步走得更緩,一條人影,急急趕了過來,竟是銀算盤。
    鐵中棠微笑道:「辛苦你了。」
    銀算盤將手中一張五萬兩的銀票還給了他,目光回轉,突然悄悄問道:「你老人家這樣做為的是什麼?」
    鐵中棠瞇著眼睛,嘻嘻笑道:「老夫只想借此逗逗那大姑娘,你可千萬不能將此事說出去。」
    銀算盤會意點了點頭,笑道:「得人錢財,與人消災,在下不費吹灰之力,便得了三千兩;自然要為您老人家守密的。」
    他抱了抱拳,又悄悄溜了回去。
    鐵中棠目中閃動著得意的光芒,原來這首飾本是他家藏中的明珠,請名匠穿綴而成。
    他看中了最標準的生意人便是銀算盤,便買通了他,串演出方纔那幕戲,好教溫黛黛入毅。
    哪知就在此刻,花叢中突然傳出一聲冷笑:「人家說越老越風流,這句話看來果真不差!」
    「什麼人?」
    他心頭雖驚惶,但仍不敢露出行藏,故意作得氣喘喘的樣子,大步趕了過去,拔開花叢一看。
    月光之下花叢中竟有一對男女緊緊的蜷曲擁抱在一起,那女子正是馮百萬的愛妾,此刻眼波蕩漾,氣喘微微,衣上發上沾演了花瓣與碎草。
    她抬頭望著鐵中棠,面上非但沒有絲毫羞愧之意,反而帶著媚笑,兩條粉臂,也仍然緊緊勾著那男人的脖子。
    那男子面容蒼白,目光炯炯,卻正是潘乘風。
    他手掌按著她的胸膛,口中笑道:「閣下若是勾引上了那蕩婦,不妨也到這裡來嘗試嘗試此中的樂趣!」
    那女子咯咯嬌笑道:「這裡真好玩極了,我們看得到別人,別人卻看不見我們,你試試就知道多麼好玩了!」
    鐵中棠暗中怒罵,口中冷冷道:「你說什麼?老夫不懂。」
    潘乘風哈哈一笑,道:「在下也是此道中人,閣下在我面前,大可不必隱瞞了,在下積數十年的經驗看來,那女人的確是條好魚,而且極易上鉤,只是……她那小白臉,看來倒是個武功不弱的會家子,頗不好對付,閣下的心思若是被他知道……嘿嘿,那卻不好辦了!」
    鐵中棠將錯就錯,故意作出說不出話來的模樣。
    潘乘風笑道:「只是閣下身旁若是有個像在下這般的人守護,那廝也只好乾瞪眼了!」
    鐵中棠冷笑暗忖:「想不到這廝競敢在我頭上打主意了。」口中道:「你難道是想來做老夫的鏢客麼?」
    潘乘風笑道:「在下去了個差使,自然想再找一個。」
    鐵中棠忖道:「你既然要利用於我,我難道不會利用你麼?」口中卻冷冷道:「替老夫做事,豈有如此容易?」
    潘乘風面色一沉:「兩利之事,你難道還不願意麼?」
    「你做了老夫的鏢客,便要服從老夫的指揮。」
    「這個自然。」
    「那麼你此刻便站起來,隨老夫回去。」
    潘乘風毫不遲疑,長身而起,卻被那女子一把拉住衣襟:「你看上了別人,就不想我了麼?」
    潘乘風面如寒霜:「放開!」
    「不放又怎樣!」
    她還在撒嬌放刁,要抱住潘乘風的大腿,哪知潘乘風突然飛起一足,踢在她胸前的「將台」要穴之上。
    將台穴直通心脈,乃是人身死穴之一,那女子如何經受得起,雙眼一翻,聲音未出便倒了下去。
    鐵中棠吃了一驚,忖道:「這人好狠毒的心腸!」
    潘乘風神色不變,笑道:「請看在下這鏢客如何,唯恐這女了洩漏閣下的秘密,便先宰了她滅口,連恩情都顧不得了!」
    那兩個童子已嚇得面色發白,鐵中棠也故意顫聲道:「你竟敢在這裡殺人,不怕李洛陽知道麼?」
    潘乘風冷冷笑道:「在下這是在為主人做事,此事該如何發落,就全要看閣下的主張了!」
    鐵中棠道:「你怎麼能賴在老夫身上?」
    潘乘風道:「閣下若不願承當,在下只有將事情的始未說出來了。」他知道已將這老人控於掌中,是以神色大是得意。
    鐵中棠故意皺緊了眉頭,沉吟道:「那麼……那麼……」
    忽然雙眉一展,輕輕道:「乘著此刻大家都在廳中,你偷偷把這屍身往別人的房裡一送就算了!」
    潘乘風笑道:「好主意!果然薑是老的辣!」
    鐵中棠道:「第十三號桌上的人,面目甚是可惜,又曾經得罪過老夫,就將這屍身送到他們那裡去吧!」
    潘乘風笑道:「好極好極!黑星天那廝,的確討厭得很!」
    他抱起屍身,道:「我片刻即回。」
    鐵中棠道:「老夫在帳幕中相候。」
    潘乘風道:「好!」縱身一躍,急掠而去,此人自號「乘風」,輕功果然高妙,霎眼之間,便已去遠了。
    鐵中棠目中閃動著得意的光芒,大步走了回去,走過馮百萬所居的二重院落時,院門外,陰影中,彷彿隱藏著兩條人影。
    鐵中棠心念微動,遠遠凝目望去,這兩條人影一個自發皤皤,一個身軀瘦弱,竟是那褸衣老婦與跛足少年。
    他自從服下千年參果後,目力已大異常人,雖在黑暗之中,仍看得清清楚楚,對方卻未見到他。
    他心念一閃,立刻遠遠躲到牆角後,那兩個童子千靈百巧,兩人對望一眼,立刻從另條路走了。
    他們本就受過嚴格訓練,絕不過問主人秘事,絕不洩漏主人機密,就算主人是強盜,他們也一樣聽話。
    那祖孫兩人聽到腳步聲,立刻擰動身子,見到只是兩個童子走過,便也未將之放在心上。
    又過了半晌,跛足少年輕輕道:「師父,馮老頭回來了,那廝怎的還沒有回來,徒兒已等得不耐煩了。」
    褸衣捨婦冷笑道:「急什麼,為師已斷定是他,他還逃得了麼?便宜他多活了這幾日,已是他運氣了!」
    鐵中棠大疑:「這兩人名為祖孫,實為師徒,顯見也是喬裝而來,必定有所圖謀,只恨我江湖閱歷不豐,看不出他的來歷。」
    思忖之間,那跛足少年已在暗影中騰身而起,口中說道:「待徒兒去前面看看,那廝是否還在大廳中?」
    這少年不但身法奇怪,一縱數丈,絲毫沒有殘廢之態,而且膽量更是大得出奇,竟將此間視作無人之地。
    那樓衣老婦也不阻攔,似乎對他的武功甚是放心。
    鐵中棠更是驚異。
    他師徒尋仇的對象一定就是玉潘安潘乘風,卻不知他三人之間有何仇恨?
    第二重院落錚,是一片草坪,前後的燈光,都照不到這裡,院落裡也沒有燃燈,四下暗影幢幢,顯得十分黝黯。
    黑黝黝的草坪上,又傳來一陣笑聲。
    六七個女子,環珮叮噹,一路嘻笑著走了過來。
    她們步履都十分輕靈,正是橫江一窩女王蜂,四下無人跡,她們不再裝作。
    一個身材纖小,面如銀盤,眼波最媚的圓臉少女在歎氣:「那老頭真是財東,只可惜人太老了些,否則……」
    另一個身材高挑的緋衣女子,卻在笑:「姚四妹不但愛財,還愛俏,我就不愛這些,只要有銀子,老少都可以。」
    「誰像你這個專收破爛的,我看你對天殺星那大鬍子都有些胃口。」
    緋衣少女伸了伸舌頭:「那殺星我可不敢惹他。」
    「有什麼不敢惹,只要有機會,我照樣要勾引勾引他,看他到底有多狠?」
    突然一陣大笑:「看樣子俺艷福來了,誰要勾引勾引俺,只管請過來。」笑聲粗豪,正是大殺星海大少!
    他手中倒提著一隻朱紅酒葫蘆,胸襟敞得更開,醉態可掬,腳步踉蹌,邁開大步走了過來。
    橫江一窩女蜂王,有的驚呼,有的以袖掩面,有的已笑得彎下了腰。
    那圓臉少女指著以袖掩面的紫衣少女:「就是她,就是她,她要勾引你。」
    紫衣少女笑道:「你就,你敢再說……」
    她張開兩隻手,笑著去呵圓臉少女的腰肢,圓臉少女笑著求饒:「好妹妹,我再也不敢說了。」
    紫衣少女紅著臉:「你逃,逃到哪裡去?」突然被海大少一把捉住了手腕,她身子一抖,倒進海大少懷裡。
    海大少大笑:「就是你這小丫頭麼,來來,讓俺瞧瞧。」一手托起她的下巴,瞧了幾眼,突然湊上臉,用他那個鋼針般的虯鬚在她那粉嫩的嬌靨上狠狠擦了幾下,開懷大笑:「你怕不怕?」
    圓臉少女半仰半閃,嬌喘微微,顫聲求饒,一隻手卻要去勾海大少的脖子。
    哪知海大少忽然一手推開她。
    「就憑你這樣的小丫頭,還勾引不到俺。」語聲中大笑而去。
    圓臉少女被他推得跌倒地上,又是驚詫,又是羞怒,在地上狠狠呻了一口:「臭男人,臭鬍子。」
    橫江一窩女王蜂又是歡笑,又是驚罵,突聽有人說:「姑娘們什麼事如此高興,小生們也來湊湊熱鬧如何?」
    原來歐陽兄弟們也跟著來了。
    「橫江一窩女王蜂」立刻頓住笑聲,一個個垂眉斂目,又恢復了大家閨秀的神情,低著頭走了。
    歐陽兄弟們手搖折扇,跟了過去。
    海大少站在遠處喝酒,大笑道:「孩子們,回來吧,莫要再去掏馬窩蜂了,被蜂子刺一下,可不是玩的。」
    一個少年轉過身來,似乎要待怒罵,卻被另一人拖了回去。
    海大少笑笑,忽然輕叱:「什麼人?鬼鬼祟祟藏在那裡!」
    鐵中棠嚇了一跳,海大少目光炯炯,卻在望著那褸衣老婦的藏身之地。
    就在這時,第二重院落中,突然傳出一聲淒厲尖銳的慘呼!
    慘呼聲中,馮百萬滿面血污,衣衫不整,踉蹌奔了出來。
    「李洛陽,李洛陽在哪裡?」
    海大少急竄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肩頭:「你瘋了麼!」
    輕輕一掌,摑在他面頰上。
    馮百萬挨了一掌,神志似乎稍微清醒了些,木然呆了半晌:「我殺了人!我殺了她。」
    「你殺了誰?」
    「銀蟬……那賤人,她偷人養漢,還要殺了我私奔,我就先殺了她。」
    海大少大怒:「為了個賤女人,你值得麼?」
    馮百萬呆了一呆,居然痛哭了起來。
    此刻李府的少主人李劍白:已領著四個家丁急趕了過來,遠遠處也已響起了騷亂的腳步聲。
    鐵中棠知道這一切不過只是大亂的前奏,這平靜多年的珠寶世家,眼看就要有更大的變亂發生。
    於是他悄然躍起,經過第二重院落時,果然見到那蕩婦的屍身倒躺在地,身側還有只箱子。
    她顯見是因為戀好情熱,竟要席捲細軟,找潘乘風私奔,卻被馮百萬發現,才造成這件命案。
    鐵中棠暗暗歎息,身形不停,回到自己的帳幕前悄然落地,只聽裡面潘乘風的聲音笑道:「姑娘,此後我們已是一家人了,你怎能將在下趕出去?」
    接著就是那艷婢茜人的聲音:「滾出去,你竟敢對我家姑娘如此無禮,你不要命了麼?」
    鐵中棠大步走了進去,看見水靈光坐在角落裡,茜人擋在她身前,驚喜出聲:「好了,我家主人回來了。」
    潘乘風首笑道:「你問問他,可是他要我來的?」
    鐵中棠面色沉重:「事辦完了麼?」
    「辦得十全十美,誰也不會懷疑到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件事你縱能脫身事外,別的事你只怕是逃不脫的了!」
    潘乘風變色:「此話怎講?」
    鐵中棠道:「馮百萬已經為你殺了人了,這筆帳少不得要找到你頭上,還有……那海大少也不會放過你。」
    潘乘風展顏一笑:「馮百萬殺人與我何關,那姓海的與我多年對頭,也未見得能將我怎樣。」
    「可惜此刻情況卻不大相同,何況你還有個極厲害的對頭,一心要取你的性命。」
    「什麼人?」
    「就是那褸衣老婦和跛足少年。」
    潘乘風呆了一呆,沉吟道:「他們,……我與他們無冤無仇……」語聲未了,顏色突變:「是她,難道是她……」
    鐵中棠冷冷道:「你已經想出她的來歷?」
    潘乘風踉蹌的倒退了好幾步,虛弱的倒坐在椅上:「她……她怎麼說的?」
    「她說要你的命!」
    潘乘風伸手一抹臉,汗珠隨手而落。
    鐵中棠道:「你在老夫面前,吹得天花亂墜,老夫倒也相信了你是條響噹噹的英雄漢子,哪知你見了個老太婆和小孩子,也如此害怕,嘿嘿,這樣的英雄,老夫實在不敢領教。」
    潘乘風怒火似要發作,但身子剛站起來又坐了回去。
    「不錯,我確是怕她。」
    他「拍」的一拍桌子,厲聲接道:「但除了她之外,若有人敢對我姓潘的無禮,我照樣要割下他的腦袋!」
    鐵中棠冷笑:「她是誰?你為什麼要如此怕她?」
    「她……她的名字……唉,說出你也不會知道。」
    他嘴唇也變得毫無血色,彷彿只要說出她的名字,便有災禍臨頭。
    「你不敢說?」
    「就算我不敢說,你又怎樣?」
    「你說話最好聲音小些,莫要被她聽到了!」
    潘乘風呆了一呆,怒氣全消,頹然垂下了頭。
    鐵中棠道:「但是你坐在這裡,也不是辦法。」
    潘乘風道:「你是不是怕我連累你、你既已作了我的僱主,有什麼事自然要和我一起承擔。」
    鐵中棠故意變色道:「那怎行,你快走吧!」
    潘乘風道:「走,她既已知道那件事是我幹的,我還走得了麼,你不知道她是誰,怎知她的厲害、她一來至此間,不單我要倒媚,恐怕連那李家父子也要遭殃了!」
    他語聲中已毫無生氣,顯見是心中充滿了恐怖之意。
    鐵中棠彷彿更是驚慌。
    潘乘風瞧了水靈光一眼,冷笑道:「我只有藏在這裡,你再設法將我送走,否則我若死了,必定拖你在一起。」
    鐵中棠故意呆了許久,彷彿己說不出話來,水靈光早已知道他心智過人,此舉必有用意,是以也絕不開口。
    過了半晌,只聽他長歎道:「除此之外,你難道沒有別的辦法麼?」
    潘乘風冷笑著搖搖頭。
    鐵中棠道:「老夫倒有個妙計……」
    「什麼妙計?」
    「此刻在這裡的武林中人,除了你與姓海的之外,還有什麼顯赫的人物?」
    「司徒笑、霹靂火,還有那黑白雙星,這幾人勢力勾結,在武林中可稱一時之霸。」
    「這幾人麼?嘿嘿,老夫只要替你在他們面前說幾句話,他們必定就會全力助你。」
    潘乘風精神一振:「真的?我若有這幾人相助,情勢便大力改觀了,但他們又怎會助我?」
    「老夫自有妙計,只要你聽話就行了!」
    「閣下若真的有此妙計,幫了在下這次忙,以後閣下無論有何事發生,在下也必定會全力相助。」
    鐵中棠走到案旁,提筆寫了兩張字柬,封得嚴嚴密密:「你先要設法與霹壢火單獨談話,將這一字柬交給他,他看了必定會答應全力相助你,你等他立下重誓,才能將這第二張字柬取出。」
    潘乘風半信半疑,接了過去,鐵中棠又提筆寫了兩張字柬:「這兩張是要交給司徒笑的,方法也和前面一樣。」
    然後,他又寫了兩張字柬,要潘乘風先後交給黑白雙星,潘乘風病急亂投醫,也只有姑且一試了。
    鐵中棠正色又道:「你萬萬不可將字柬弄錯,否則必有大禍,也萬萬不能提起老夫,否則他們便不會出手相助了。」
    潘乘風呆呆的望著他,只覺這老叟越來越是神秘,然後才掀開珠簾窺了窺外面的動靜,悄悄掠了出去,珠簾猶在飄動,他身形便已消失。
    鐵中棠望著珠簾冷笑道:「狡猾好色的淫徒,司徒笑、白星武,這次你們都要受些罪了!」
    水靈光輕輕歎息:「我……我真笨,你究竟在……在做什麼,我……一點也不知道!」
    鐵中棠看著她,眼中立刻恢復了和藹的光芒:「我安排了一個連環妙計,要教那些人沒有一個能逃得出我手裡。」
    「你……你願意讓……我知道麼?」
    「我要叫司徒笑、白星武那般人先自相殘殺起來,再要那個神秘的老婦人去那裡追尋潘乘風,他們已發下重誓,少不得要保護著潘乘風,那神秘的老婦便也不會放過他們,再加上那具屍身、李洛陽、海大少也絕不會袖手旁觀的,最後自必形成混亂之局。」
    水靈光凝眸望著他,見他脫下長衫,露出裡面一身黑勁裝,又取出一方黑中蒙在面上。
    他無論做什麼事,動作都迅速己極,舉手投足間,彷彿都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輕快而流暢。
    他又自榻上的錦褥下,取出了一柄烏鞘長劍,反腕抽出,仔細瞧了幾眼,劍鞘毫無裝飾,劍光卻宛如一漲秋水。
    水靈光緩緩走到他身前,將長劍以絲條縛在他背上。
    鐵中棠將將劍柄移到他能在最短的一剎那那間拔劍出鞘的位置上,輕輕的說:「我要走了。」
    水義光輕輕點了點頭,鐵中棠已走到床前,水靈光忽然幽幽歎道:「你……你要去哪裡?……能不能告……訴我?」
    「我上去就來。」
    「我……個知道是……不是也能幫你的忙……」
    鐵中棠柔聲笑道:「只要我在這裡,就不會比你冒險去做任何個的。」一拭珠簾,飛身而出。
    忽聽水靈光的聲音在身後道:「你,要小心了。」
    剎那間,他心頭突然湧出一陣奇異的情感,也不知是甜蜜還是感激,只覺身子似乎比往常更輕了許多。
    但這份輕鬆的感覺瞬間便又消失,只因一切事雖已安排妥當,但最困難的卻是要使雲錚知道身邊女子的秘密。
    他掠到門外,遠遠似乎有條苗條的人影裊娜走了過來、行路的姿勢,彷彿是風中的柳枝,帶著一種媚人的波浪。
    鐵中棠大喜:「她果然來了!」
    思忖一轉間,他便己倒掠而回,掠入帳幕。
    水靈光大奇道:「你怎麼又回來了?」
    鐵中棠搖了搖手:「你們先到後面去。」反手扯下蒙面的黑中,臥倒在錦榻上,將劍柄壓在枕下,將錦褥蓋在身上。
    水靈光順從的帶著茜人和童子們走了,似乎只要是鐵中棠說出的話,他便會毫無條件的順從,甚至連問也不問。
    微風過處,珠簾外果然已有一陣淡淡的香氣飄了進來,淡淡的珠光中,現出了一條朦朧的人影。
    這人影在簾外巡了半晌,輕輕的問:「裡面有人麼?」語聲嬌媚,帶者一種甜絲絲的蕩意。
    「這裡面又不是墳墓,怎麼會沒有人?」
    簾外輕輕一笑,道:「老爺子你真會說話。」
    鐵中棠大聲:「誰說我老?」
    簾外的笑聲更是嬌媚,道:「老有什麼不好,少年人衝動魯莽,哪有老年人體貼溫柔。」
    語聲未了,溫黛黛已掀起珠簾。
    溫黛黛冷笑著走上前去,對著水靈光雙手插著腰:「我年紀比你大,你該參拜參拜我才是。」
    語聲未了,已被鐵中棠一把扯了回去,反手一掌摑在她面上。
    溫黛黛跳了起來:「好,你打我!」
    鐵中棠面如青鐵,正反又是兩掌。
    他心中充滿了對雲錚的憐憫,對這婦人的怨恨,兩掌打下,溫黛黛粉紅的嬌靨上已現出十條血痕。
    她潑辣凶野之氣,也被這兩掌打了回來,流著淚顫聲道:「求求你,不要打了,我願意拜她!」
    水靈光卻說:「你……你……不用拜……拜了。」眼瞼垂落,目中似乎也流下淚來。
    剎那間的沉寂,瞬即被一陣呼聲擊散。
    鐘聲餘韻中,一個李宅家丁大步奔了進來。
    他驚疑的四下望了一眼,立刻垂下頭去,躬身道:「家主有令,請各位速去前廳,有要事相商。」
    鐵中棠揮手道:「知道了!」
    這家丁應聲後退而出,卻又忍不住對這奇異的帳幕中奇異的情況偷偷看上兩眼。
    鐵中棠心中暗暗歎息,口中沉聲道:「茜人,你陪姑娘在這裡好生歇息,我帶她到錚廳去。」
    水靈光道:「你不要我……我去麼?」
    鐵中棠心亂如麻:「你還是不要去的好。」
    這時溫黛黛紅痕未退的面靨。上,卻又泛起了得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