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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決戰前夕

山風吹著樹葉沙沙發響,晴空萬里,宛如藍色的牆幕垂在四周,只見西方山峰與天相接的地方,一朵孤單的白雲停在那兒,那潔白更襯出了天的藍。
    謝長卿仰首觀天,他的心突如小鹿般亂撞起來,他不停地自問:「我該不該助這『七妙神君』一臂之力?」
    一分鐘前他還在不住考慮:「我該不該再下毒手?」但這時他的心情作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改變。
    說出來也許謝長卿自己也會吃驚,他從十年前第一眼見了七妙神君,心中就深深地欽佩梅山民的風度,而這念頭十年來不但沒有因為他的暗算梅山民而減退,反而在心的深處不斷的滋長,只不過一當他念及此時,他立刻盡量把梅山民想成一個毒辣驕傲的傢伙,以寬恕自己的罪行。
    這時他心中交戰著,老實說,他是想上去助「七妙神君」一臂之力的,但是真要他上去時,他竟懷著一種「不肯認錯」的心情,矜持著不肯上前。
    這時,忽然「嘿」的一聲悶哼傳了過來,謝長卿舉目一望,只見「七妙神君」力敵那山左雙豪及曉月寒心掌任卓宣,已到了千鈞一髮的關頭。
    當年七妙神君以內力硬敵三大劍派掌門,而如今山左雙豪及任卓宣的內力造詣較之十年前的三派掌門並不多讓,由此可見出辛捷此時功力之深厚。
    驀然,呵呵一聲長笑,林中縱出一個人來,只見他年約三旬,一襲黃衫,腿上卻打著一條綁腿,顯得有點不倫不類。
    謝長卿回首一看此人,臉上顏色大變。
    那人卻單掌一揚,挾著勁風向「七妙神君」打去。
    辛捷此時正以全力和對手扯成平手,那人掌力再加上來,躲無可躲,勢必落個重傷的場面,他一急之下,心神—亂,立感對方內力逼了進來。
    驀然一聲清叱:「叛徒,認得我麼?」
    .
    只見謝長卿手持長劍,一個「風揮碎絮」的式子,縱了上來,劍尖直指來人腕上要穴。
    辛捷同時也是清嘯一聲,一種潛在的內力陡然發出,本來緊貼在一起的手掌,突然跳了開去,雙方掌間保持著半尺的距離。
    任卓宣及山左雙豪雖則大驚,但豈甘示弱,掌上齊齊加勁,又向上逼進了一些——但是那麼一點,他們的掌力就如碰在鐵壁上一般,半寸也難前移。
    這樣雙方隔空逼著掌力,辛捷又是一聲長嘯,身形一晃,雙掌猛然向後一帶,呼的一聲將對方掌力帶至後方,他卻橫跨一大步。
    山左雙豪只覺對方抗力突失,不由自主向前一撲,接著被人家一帶,掌力落空,三人幾乎同時猛然向前踏出一步才穩住身形,「撲」的一聲,將地上的黃土踢起漫天灰沙。
    這一下硬拚的僵局打開,山左雙豪、任卓宣雖覺臉上有點掛不下,但也有一點輕鬆的感覺,敢情他們也知道僵持下去落不得什麼好結果。
    蒙面中的辛捷向左面望去,謝長卿橫著長劍,正和那後來之人怒目對視,辛捷何等機智,一望而知此人必是那個點蒼叛逆陸方了。
    再看右面,那長天一碧白風雙掌如飛,呼呼有聲地盤旋疾轉,而吳凌風卻一劍寒光閃閃,劍式綿綿不絕,似乎在逐漸縮小圈子,辛捷雖知白風功力在吳凌風之上,但在吳凌風那「七十二招斷魂劍」未施完之前,他也必然不能搶得攻勢,是以他放心地回首再看那謝長卿——
    這時謝長卿已開始對竊經叛門的師弟動上了手,只聽他斷喝一聲:「叛逆還不與我束手就擒!」
    劍尖抖出一片星光直刺陸方左肩,陸方沉著一張臉,冷哼一聲,向右跨出半步,左手一翻,背上長劍已到了手上,「叮」的一聲,兩劍相交,各自蕩了開去,陸方卻借勢再向右跨出一步。
    陸方左手持劍,冷聲道:「謝長卿,你我師兄弟之誼已絕,此後我陸某所行所為不煩師兄費心——」
    雖然他說師兄弟情誼已斷,但幾十年喊慣的稱呼,一時改不過來,是以他不自主仍喊出「師兄」兩字。
    謝長卿按劍不動,左手卻突向腰間一掏,取出一個鼎形小牌,朗聲道:
    「陸方,你見了師門『聖鼎』還不跪下?」
    陸方臉上抽動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復了原來的冷面孔,他陰惻惻地道:「我早就告訴你,陸方正式脫離了點蒼派,你『聖鼎』又怎地?」
    謝長卿見他竟敢蔑視師門「聖鼎」,不禁氣得渾身發抖,他喝了一聲:
    「你……你竟敢……」就口結說不下去了。
    那曉月寒心掌任卓宣一直陰惻惻地注視著謝長卿,這時見他被氣得口瞪目呆,忽然單手一抖,一點寒星勢比流星地奔向謝長卿左腰「天枕」死穴。
    謝長卿左手高舉「聖鼎」,一直沒有放下,是之腰上「天枕」完全暴露,此時他急怒以下耳目失聰,眼看那暗器就要打上——
    「噗」的一聲,那暗器被橫裡飛來一物撞落地上。
    謝長卿陡然一驚,向地上一看,那擊落暗器的竟是一粒細沙;不消說,這是辛捷所發的。
    那吳凌風與白風此刻也停下了手,陸方忽然一揚手勢,山左雙豪背向辛捷,卻齊齊反手一掌劈出,兩股勁疾的掌風合而為一地突擊辛捷——
    同時曉月寒心掌任卓宣雙掌也陡然發難,挾著雙股寒風擊向驚愕中的謝長卿——
    陸方卻出人意料之外地反手一劍刺向背立著的吳凌風,「七禽展翼」這招古怪鶴捆式,在他左手施出之下益更顯得怪異;吳凌風正待反身應敵,背上又感受襲,敢情長天一碧白風也乘機動手——
    這一下五人有如事先預備好的一般,個個出人意料地偷襲出手,實在太已陰毒,吳、辛、謝三人立刻陷入危境——
    首先辛捷發覺山左雙豪動手時,敵人掌風已是襲胸,他知兩人功力非同小可,雙足陡然衝起,一面單掌借勢發勁,堪堪避過險招,同時「卡」的一聲,在他落地之前,一柄長劍已到了手上。
    謝長卿雖從驚愕中匆促發招,但他經驗豐富,不假思索地一劍斜斜刺出,直取任卓宣「肩胛」穴。這一劍根本不成招式,但在此時卻是惟一的妙招:「攻」正是最好的「守」。
    但他眼角卻瞥到吳凌風的危景——
    陸方的「七禽展翼」在左手劍式施出來,端的古怪得很,吳凌風臨敵經驗不夠,一時竟窒了一下——
    這還不打緊,更糟的是長天一碧白風的掌已到了他的身後。
    陸方的「七禽展翼」雖然怪異,但也要看對手是何人,若是換了辛捷,縱他臨敵經驗不足,「虯枝劍式」必然會身不由己的施出,不僅「七禽展翼」迎刃而破,陸方必然遭到致命之反擊。
    而吳凌風此時最大的危機是在背後白風的掌襲,辛捷雖然甚為輕鬆地躲過山左雙豪之擊,卻一時沒有發覺吳凌風的危局,等他發覺時,只見謝長卿一聲悶哼竟盤旋撲去——
    謝長卿見到吳凌風的危境,不知怎的忽然熱血上衝,使他忘卻一切,他把已點出的一劍硬硬收回,不顧任卓宣的掌力,猛然躍起,也是一招「七禽展翼」撲向白風,只聽得噗的一聲,任卓宣的掌已打中他的左腿,但他還是縱了過去。
    任卓宣的掌力在謝長卿一劍刺出之時,已自收回五成,是以雖然打實,卻受傷不重。
    「七禽展翼」到了點蒼掌門人的手上,威勢又自不同,只見四方八面都是劍影劈下,真如七禽同展十四隻翅膀一般。
    白風只好猛然收掌,倒退三步而避開謝長卿一擊,刷的一聲,謝長卿越過他的頭頂,落在地上,落地身形踉蹌,顯然是左腿受傷之故。
    同時叮叮一陣亂響,敢情吳凌風危急中施出「斷魂劍」中的「無常撤網」,封住了陸方的「七禽展翼」。
    關中九豪中五豪齊施暗算,但卻都落了空——除了謝長卿腿上挨了一下子。
    吳凌風雖然知道殺父之仇並非謝長卿,但無論如何不願和這仇人之子並肩作戰,辛捷也有著差不多的意識,但是目下的形勢,自然地把三人拉在一條線上。
    世上的事總是相對的,吳凌風這樣想,當然是依他的觀點,事實上謝長卿之父謝星當年雖曾參加圍襲單劍斷魂吳詔雲,但卻死在吳詔雲的手中,如果從謝長卿的觀點看,吳凌風豈不也成了他的「殺父大仇」之子?當然,此刻他並不知道吳凌風的姓名。
    「嘶」的一聲,吳凌風斷魂劍挾著一縷寒風向對面的長天一碧白風當胸劃到。
    同時一聲更尖銳刺耳的嘶聲發自辛捷,辛捷雄厚的內力從劍尖上逼出,離山左雙豪尚有五尺,已令雙豪感到勁力撲面,司空宗和林少皋的長衫吹得直向後飄。
    縱然當前都稱得上一流的好手,但是辛捷這種「劍氣」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司空宗和林少皋不禁暗中生了怯意。
    謝長卿也立時配合行動,刷地一招「橫飛渡江」刺出,所取的部位卻是白風後面三寸處。
    雖然三人分別動手,那時間卻快得像是同時發招一般,白風見吳凌風劍式飄忽不定,不易封架,正待閃身退後,謝長卿的劍尖正好遞上,他忽然覺得背後寒風覆體,憑經驗知道敵人劍尖離自己不會超過三寸,只要自己略動,立刻等於自動湊上去受戮一般,急忙中只好陡然發出掌力,以攻代守。
    吳凌風身子略側,避開他的掌勢,手中劍依然斜劃下去,嚓的一聲,兩人各向左右躍開,白風的長袖已被削去半截。
    謝長卿略一揮劍,一記極平常的招式就逼得長天一碧白風狼狽不堪,這就是經驗可貴。
    一聲怒吼,曉月寒心掌任卓宣和千手劍客陸方撲了上來,尤其是陸方,雙眼中射出猙獰的殺氣,顯然他想藉著這以眾凌寡的機會除去這個心腹大患的師兄。
    其他四豪又何嘗不如此打算?只聽得一片暴吼聲中五人各施絕技合手攻了上來,山左雙豪更取出了兵刃。
    試想海天雙煞白原來關中九豪散伙之後,蟄伏十多年,一旦東山再起,其收羅的人選必是一等的好手,而這五個新血聚於一起,合力施為,那威力是可想而知了。
    五人心中也都是這種想法,那凌厲的攻勢從五個功力深厚的手中發出,威力真大得驚人,尤其曉月寒心掌及長天一碧兩人,雖是以肉掌攻敵,威勢卻尤其令人難防。
    謝長卿見關中五豪這等聲勢,暗驚道:「就是當年四大派掌門人聯手時,威力似乎都不過如此呢!今日只怕……」
    吳凌風還是第一次遭到這等大場面,更是緊張得手心沁汗。
    然而這七個人都料錯了一點,他們仍沒有摸清辛捷此時的功力——
    只聽得他那嘶嘶劍氣,陡盛的尖銳響聲在洶湧的金風拳浪中高高昇起,辛捷蒙巾上的雙目中射出令人戰慄的光芒,「大衍十式」的絕招已然使出——
    由於對手多不是五大劍派的門人,梅山民的「虯枝劍法」雖然神妙,但似乎失去了「正好相剋」的特性,是以辛捷索性使出「大衍十式」。
    這劍式當日平凡大師曾誇口「天下無雙」,辛捷每使一次,總能多發現其中一些妙處,而其威力無形中也增加了一些。這時嘶嘶劍氣中他長劍半劈半指,一瀉而下,正是「飛閣流舟」一式,只見他劍光飄忽,宛如天馬行空,無所不至,顯然威力比力鬥海天雙煞時又增進了一層。
    對面的正是山左雙豪,司空宗揮著獨門兵器五行輪一招「霸王抗鼎」向左封出,而林少皋的一劍一趁卻雙雙向右封出,劍、趁、輪在虎虎風聲中構成一銅牆鐵壁,端的毫無破綻。
    辛捷長劍續刺,勢必碰上三種兵器,但事實大出意料,「滋」的一聲,辛捷的劍尖竟透了進去,直取林少皋的咽喉,卻始終沒有兵器相接的聲音。
    林少皋直嚇得魂飛魄散,仰天後倒,一個「鐵板橋」功夫施出,呼的一聲,辛捷劍又收回,但已在林少皋頸上留下一道血痕。
    林少皋到縱開之後才感覺到疼痛,一縷鮮血從喉上滴了下來,如果再深一分的話……
    山左雙豪被打得迷迷糊糊,不服地相視一眼,齊齊揮動兵刃主動攻上,辛捷冷哼了一聲,劍式倒轉,平緩刺出去,持劍的手穩如泰山,但劍尖卻在勁風中閃閃地不住跳動,正是大衍劍式中的「邊雲潭影」——
    另一邊,謝、吳二人雙戰陸方及任、白三人,情形大不相同。吳凌風在任、白二人雄厚的掌力中,斷魂劍施不出威力,而陸方的一路左手劍法更覺鬼奇毒辣,所幸謝長卿識得他劍法要訣,展開點蒼劍法苦苦支撐。
    任何笨蛋也知道老是挨打是最危險的戰略,吳凌風心一橫,鋼牙一挫,手中斷魂劍順著任卓宣擊來一掌之勢猛地一翻,一縷寒光突如其來地到了白風額前,正是「七十二路斷魂劍」中救命攻式「鬼王把火」。
    任卓宣掌勢用老,一時不及收勢,白風被吳凌風「鬼王把火」一記怪招突襲得一時不知所措,陸方見勢大驚,刷地一劍橫飛過來想刺吳凌風「曲池」。
    謝長卿何等經驗,一見吳凌風發招情形立刻知他用意,暗思這一下轉守為攻的轉折點,豈能讓陸方得手,刷地一挑,腕上叫足真力,竟硬往陸方劍上迎了上去。
    雙劍相交,進出一縷火星,但卻發出「噗」的一聲,不像是金屬相接,敢情雙方都是以內力貫注在劍身上。
    「吱吱」兩聲跳震之聲,陸方蹌然退了一步,論功力,他要輸師兄一籌。
    而同時那一邊,長天一碧白風雖然倒縱避開劍尖,但是吳凌風立刻緊接著施出「五鬼掄叉」,雪碧劍光中五路攻出,一時轉守為攻,綿綿而上。
    等到任卓宣和陸方趕上擊出時,雖然吳、謝二人仍居劣勢,但已不再是白挨打的情況了。
    曉月寒心掌狠狠橫劈兩掌,打算速戰速決,而長天一碧和千手劍客也存著同樣的心思,一個雙拳直搗,一個長劍封後,一時拳聲劍影密佈,疾勁迫人——
    就在這時,忽然一聲悶哼,接著鏗然一聲,夾著一聲痛苦的低號,使三人同時發出的狠招一起住了手,回頭一看,只見神劍金趁林少皋垂著右手金趁,左手長劍落在地上,肩上衣衫翻裂,隱隱透出一道血痕,那摘星手司空宗手上兵刃雖沒有出手,但左襟從領口下到袖子根本不成衣衫,被削成片片碎布。
    那「七妙神君」卻手橫長劍,穩然挺立,注視著山左雙豪。
    曉月寒心掌任卓宣在新九豪排行較高,儼然以首領自居,他略一盤算,心想:「這『七妙神君』再現江湖,武功端的高強,這謝長卿也不好鬥,就是另外那小子劍法也極了得,林老弟顯然又掛了彩,再打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一念及此,他向同伴喝道:「點子爪子硬,併肩子扯活!」同時當先施開「曉月寒心掌」,對著吳凌風衝了過去。
    千手劍客陸方也看出吳凌風是較弱的一環,長劍揮處,也跟了上去。白風和司空宗護著林少皋也往外衝。
    辛捷橫劍冷嗤一聲,並不阻攔,謝長卿見辛捷不動,也按劍不動,吳凌風閃躲任卓宣的「曉月寒心掌」,一躍縱起數丈,等到落地時,關中五豪已縱出老遠了。
    關中九豪東山再起,但幾個成名高手首次出手就吃了虧,誰叫他們碰上了「七妙神君」呢?
    一下子就靜了下來,辛捷看那被山左雙豪殺害的車伕僕人總有十多個之多,屍首躺著一大堆,血流遍地,慘不忍睹。
    忽然吳凌風一聲驚呼,辛捷回頭一看,只見那落英劍謝長卿不知何時已經悄悄走了,抬眼望時只見遠處平蕪盡處,依稀可辨出他模糊的背影。
    吳凌風輕歎了一聲:「捷弟,這謝長卿倒是一條漢子,只是——只是他乃是暗算梅叔叔的正點兒,咱們豈能——」
    他實在不好說「謝長卿乃是他殺父仇人之子」,他不自知地對謝長卿已有了相當的好感。
    辛捷也正自想著這位並肩作戰的「仇人」,輕輕歎了一聲。
    山風送來陣陣悲切的泣聲,使他們兩人想起還有一個末遭兇殺的女子,齊齊轉身走近,只見一個青衣女子伏在一具屍身上痛哭,那女子看來年紀甚輕,最多不過十八九歲,修長的身軀在不停地起伏著,令人生憐。
    地上的屍首是一個老者,鬍子已有點花白,胸膛上被刺了一劍,早已死去,看來倒像是這女子的父親。
    兩人走到女子身後,那女子猶未發覺,那陣陣泣聲宛如巫峽猿啼杜鵑泣血,催人斷腸。
    隔了牛天,還是吳凌風輕喚了一聲:「姑娘——賊子們都已經走了——」
    那女子似乎一驚,緩緩轉過頭來,這一轉頭,令辛捷及吳凌風心靈一震。敢情這女子竟是出奇的美,卷髻雲鬢下是一張鵝蛋形的面頰,細眉如柳,鼻若懸膽,雪白的皮膚裡卻隱隱透出一絲紅暈,大眼睛裡兩眶淚水,益發顯得楚楚動人。
    吳凌風陡然一震,心中像是一張平靜的弓突然被人拉動絃索,抖顫不已,他暗道:「這姑娘實在太美,只有用『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施粉則太白,傅朱則太赤』來形容才恰當。」
    辛捷也覺得這女子絕艷驚人,比之自己認識的方少魌、金梅齡猶有過之,似乎只有那無極島主的掌珠菁兒才能和她一較長短。這一下,那幾個美麗的影子頓時飄人腦海,少魌的嬌憨,梅齡的溫柔,菁兒的絕艷,的確,這些是多麼值得回憶的事,但是現在,這一切都成了幻景,他想到少魌及菁兒葬身狂濤,梅齡生死不明,不禁鼻頭一酸。
    那少女原來哭得甚為悲切,回頭一看,只見兩個男子站在身後,頓時止住了哭聲,瑩瑩淚光依稀可見一個是蒙著面孔的人,另一個卻是俊秀無比的少年,不知怎地,她臉上忽然一陣紅暈,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心中一陣發慌,那美少年雙眼中射出關切的光輝,令她不敢正視,終於,她一低頭,又低聲哭了起來。
    辛捷從幻景中被驚醒,他刷地插好了劍,見那少女正低頭抽泣,吳凌風的臉上卻滿是焦急和關懷的樣子,他怔了一怔,立刻明白了吳凌風此時的心境。
    辛捷走近了兩步,腳步聲令那少女抬起了頭,她看了看辛捷面上蒙巾的七朵梅花,似乎有些害怕地退縮了一下;辛捷問道:「請問姑娘芳名?姑娘是怎樣和這批強盜遇上的?」
    那少女止住了哭聲,淒淒慘慘地說出她的經過。雖然是辛捷問她,但她回答時卻一直看著吳凌風,似乎有點害怕辛捷的模樣。
    原來這少女姓蘇,芳名惠芷,父親蘇鴻韜本是朝廷一個吏部侍郎,中年喪妻,僅得一個女兒,視若掌珠,蘇鴻韜愛妻甚篤,一直不曾續絃,父女二人相依為命。那年頭吏部侍郎官雖不小,但若只憑一點薪俸實在少得可憐,蘇鴻韜是寒苦出身,舉目無親地自發自憤,才憑科舉做了官,他稟性正直,哪裡會得貪污搜括的那一套,是以官雖不小,卻落得兩袖清風,四壁蕭然。
    然而其他朝廷大員卻無一不貪污搜括,視財若命,蘇鴻韜一腔報國雄心,被磨得冰消瓦解,他終於看破這一套,辭了官攜帶女兒打算回湖南家鄉,以度晚年,雖然在家鄉也沒有什麼親人,但是「人不親土親」,他老人家漂泊一世,總想骨肉歸葬故土。
    山左雙豪卻看走了眼,只打聽得蘇鴻韜是個朝廷大員,卻沒料到蘇鴻韜是個兩袖清風的清官,他們見蘇家車輛往桐柏山走,正好任卓宣命他們到桐柏山會合,預備圍擊落英劍謝長卿,於是一路跟了上來。
    蘇鴻韜的車馬只有一輛大車,完全不是一個大員歸鄉的模樣,但山左雙豪卻料到這車輛愈少,足見車中必是珍貴的東西,這一下更下了動手的決心。
    可憐蘇鴻韜及一干僕人都遭了毒手,雙豪卻連一個銅錢也沒有搜到,正待逼問蘇蕙芷時,卻碰上落英劍謝長卿,雙方才動上了手。
    以後的事,蘇蕙芷伏在老父屍上痛哭,對辛捷等人的廝殺根本不聞不問,是以不清楚。
    蘇蕙芷說到這裡不禁悲從中來,又低聲哭了起來。
    吳凌風和辛捷對這一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大姑娘,實在感到束手無策。
    吳凌風對辛捷望了望,又對蘇姑娘望了望,正想啟口,辛捷卻搶道:「大哥,你快勸勸她吧。」
    吳凌風臉上一紅,但仍上前對蘇蕙芷道:「姑娘請暫節哀,目下還是先將令尊遺體安葬才是要緊。」
    那蘇姑娘果然止住了哀泣,辛捷和吳凌風抽出長劍在地上掘了一個洞,將蘇鴻韜的屍體埋了進去。又另挖了一個大坑,把車伕、僕人的屍首一起埋好。
    吳凌風忽然從樹下搬來一方巨石,準備用劍在上面刻幾個字,辛捷接過巨石,伸出右指,猛提一口真氣,真力貫注指尖,略一思索,在巨石刻下「吏部侍郎蘇鴻韜之墓」幾個大字。
    只見他運指如風,石屑粉飛,所刻之字一筆不苟,有如刀斧所刻鑿,普天之下功力所及此者,恐怕寥寥無幾哩。
    辛捷刻完之後,長吁一口氣,這其中包含著一絲自慰的喜悅。
    蘇蕙芷對這一幕絕頂武功表演絲毫不覺,滿含的淚眼不時偷看吳凌風一下,臉上現出一種奇怪的表情,真不知是悲是驚。
    直到兩人把這一切都忙完了,蘇姑娘才向兩人謝道:「難女承兩位恩人搭救,又承為先父收斂骸骨,此恩此德永世難報,請先受我一拜。」說著就要跪下去。
    吳凌風一急,伸手想扶住,忽然一想不妥,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下來,幸而辛捷雙袖一拂,一股無形的勁力硬將她托住。
    蘇姑娘根本沒有什麼可依靠的親戚,想了好半天,才想起父親有一個親信的部下在濟寧做知縣,可以投靠,辛、吳兩人商量一下,決定護送她到濟寧。
    蘇蕙芷感謝之餘,哪裡還有別的意見,於是三人一起上路。
    吳凌風第一眼見了蘇姑娘就從心底中震盪起來,一路上雖然辛捷在旁,但那關注呵護之情仍不時自然流露,蘇姑娘新遭大變,舉目無親,在蓬車不時暗中彈淚,惟有對吳凌風的關注問候,除了由衷的感謝外,另有一種親切之意!
    僕僕風塵,兩人護著蘇女把行程頓時減慢了下來,到濟寧時,算算距泰山大會日子不過五天了。
    車停在知縣公館門口,蘇姑娘拿父親的名帖,請衙役送了進去,辛、吳兩人不願多耽擱,便欲辭別。這些日子以來,蘇姑娘已隱約知兩人都是江湖中的俠士,知道留也無益,只得含淚道別,吳凌風在那瑩瑩淚光中,另感到一番銷魂滋味。
    「兩位辦完事以後,千萬請來與小女子再見一面……」她說到這裡,已是哽咽,而衙門裡已傳來一陣喧鬧,敢情知縣以為蘇大人親到,連忙出迎。
    辛捷向蘇姑娘道聲珍重,一拉吳凌風手,喝聲:「走」,兩人匆匆而去。
    一直走出城門,兩人一直都沒有講話,辛捷看吳凌風那心不在焉的樣子,忽然故意問道:「大哥,咱們到哪裡去啊?」
    吳凌風陡然驚起,一時結巴半天才想出來道:「咱們當然是——是——是去泰山啊!」
    辛捷向他神秘的一笑,吳凌風俊臉上一紅,兩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滾滾黃塵中。
    晴空一碧。初秋的時分,華中已微透一二分寒意,雖然是艷陽當空,但卻充滿著冷冽空氣。
    泰山號稱天下第一岳,就是人山的路徑也有一里半長,卻因終年行人遊客不絕,道路寬闊得很。
    路旁隔不多遠便有一株大樹,兩旁對立,樹蔭差不多要將整個道面遮蓋起來了。
    路面左右都是一片青蔥的草地,綿延大半個山區,大約是太茂盛的緣故,雖是秋季,卻還是青翠如春。
    陣陣微風不時帶來樹葉簌簌地搖響聲,放眼望去,小徑雖蜿蜒如蛇,但如是眼力好的人,仍可辨出那小徑的端頭結束在一片光熠熠的石林中。
    「的得,的得,」馬蹄聲、轡鈴聲不絕於耳,想是那名震天下的「泰山大會」吸引著更多的武林人士,往來這靈山。
    再有一天便是「泰山大會」的日子,這武林夢繫掛懷的盛典,將要決定五大宗派下一代的形勢。
    稍微有一些經驗的人便可以知道這次泰山大會卻隱伏著大大的危機,重則整個武林將腥風血雨,輕則五大宗派支離破碎。當然,這危機還完全是由於「七妙神君」再現江湖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