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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大衍十式

這時月亮已正當長空,顯然平凡上人與慧大師約定的時限立刻就至,辛捷用樹枝在地上的線條上指著最外的幾根道:「從乾位進入,按左三右四之則,就能進人陣心,但出去時,卻不大相同——」
    說著指著左面一些零亂的線條道:「從陣心向左轉進,兩次迴繞後,應該有一人為的假筍——」
    須知石筍陣雖然大多是借天生石峰所成,但仍有許多是人為添加上去的。
    平凡上人聽到這裡忽然躍起大呼:「正是,正是!上次我從這條路繞去,正是有一人為的假石筍——看來你還真有一套,咱們這就走出去吧!」
    敢情十年來,差不多每條路平凡上人都試著走過,雖走不出此陣,但陣中大概情形卻甚是清楚,這時聽辛捷所說果然不錯,自然甚是相信其言。
    辛捷笑道:「只是晚輩對此古陣最多懂得十之六七,若是此陣布得完整,只怕仍是走不出去呢!」
    平凡上人道:「不管它,咱們且試它一試。」
    辛捷站起身來,辨了辨方面,從東面第三根石筍下走了進去。
    平凡上人緊跟在後面,一面隨著辛捷走,一面心中暗思何以這年紀輕輕的小伙子竟識得這遠古遺陣,而且恰巧在十年將滿前帶自己出陣,這豈非天意安排?
    辛捷每走在歧道的地方,不住嗯聲點頭,似乎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的樣子,於是毫不猶豫地從正確的道路走入,平凡上人見他面有喜色,知道必然有希望。
    這時兩人已走出將近五里,這島也不過方圓十里,但在陣中卻似有走不完的路,盤回重重,平凡上人以前屢次試著摸索,無不是走出不及一里,就又回到中心原處,這時居然走出了這許多路而未回至原處,心中不覺對辛捷更具信心。
    辛捷從兩個石筍中間穿出,對前面一座稍小的石筍看了一會,向平凡上入道:「請前輩將此石筍毀去。」
    平凡上人見這較小石筍分明不是天生者,想來必是慧大師佈陣時添設的,心中雖不明何以辛捷要他毀掉它,但仍提上一口真氣,雙掌緩緩拍出。
    一股純和無比的掌風推出,力量卻大得驚人,一根巨石竟應聲而毀,石屑飛出數丈,有的嵌入其他石筍中,聲勢驚人!
    辛捷暗中讚道:「只怕當今世上絕無第二人有此功力。」
    這時他見石筍已毀,細細在石筍根部觀察一番,果然發現一條極隱蔽的小徑,若不是將石筍毀去,實在無法發覺。
    二人從小徑繼續走入,每逢人為的石筍,就由平凡上人發掌擊毀,辛捷又繼續帶路。
    平凡上人見愈走愈對勁,心中不禁大喜,但一看辛捷,只見他面色如同罩了一層凝霜,嚴重之極,不由大奇。
    再繞過兩座石筍,眼前忽然開朗,走了好一會,才碰到石筍,平凡上人心想必是接近陣邊緣了,但再一看辛捷,臉色更是緊張。
    繞過前面的石筍,天色似乎一亮,那月亮的光卻像是比平常明亮百倍,四面遠處白浪滔滔,顯然已出了石筍陣。
    但辛捷卻咦了一聲,向後仔細看了半天,臉上緊張之色頓霽,吁了一口氣道:「看來這慧大師對此陣功夫也沒有學全,否則晚輩也無法走出了。」
    平凡上人被困陣中十年,滿腔怨憤之氣,此時一旦走出石陣,不禁仰首長噓。
    天上皓月當空,明星熒熒;遠處浪聲啾啾,帶著濃厚鹹味的海風陣陣吹來,令人精神一爽。平凡上人在一霎時間,被困十年的怨憤之氣竟然隨著那一縷海風,化為烏有,頓覺心曠神怡,寵辱皆忘!
    平凡上人雖然從不修煉自己道行方面,但三甲子的修為,自然而然養成一種淡泊的性格,這時把一切看開了,笑對辛捷道:「對了,你既是七妙神君的弟子,自然懂得那什麼奇門五行的鬼門道了。」
    可笑他被困十年,束手無策於陣中,此時仍稱奇門術數為鬼門道。
    辛捷道:「晚輩這點末行,實在難入行家法眼。」
    平凡上人長笑一聲道:「娃兒休要假謙虛偽,倒是我老兒方才施給你看的那「大衍十式」,你可曾仔細記住?」
    辛捷點頭道:「晚輩正要感謝前輩以不世絕學相授——」
    辛捷這樣說倒是由衷誠懇之言,這時他又接著道:「只是晚輩一時有些地方還不能完全領會。」
    平凡上人見辛捷說得極為誠懇,笑了笑道:「老衲對這幾招劍法自認還有幾分滿意,那最後三招你須好好研究,若是發揮得宜,普天之下能接得下的,只怕寥寥無幾呢!」說到最後,臉上洋溢著一片得意之色。
    辛捷正自暗忖他這句話倒不是口出狂言,那「大衍神劍」實在神妙無比,自己得此奇學,正可和本門劍法擇精融合,相得益彰。忽然一聲長笑劃破長空,那笑聲好不驚人,初聞聲時,尚在島之中心,笑聲甫落,一條人影已刷地落在眼前不及三丈處,這等輕功若是傳到武林中,只怕無人能信,就是以辛捷如此功力,亦覺心折不已,一種直覺告訴他,必是世外三仙中的另一人慧大師到了。
    藉著月光看去,來人是個老尼,一襲僧衣破舊不堪,但卻一塵不染,安詳地對著平凡上人一笑,正是小戢島主慧大師。
    平凡上人見困住自己十年的人站在面前,卻也哈哈一笑道:「老尼婆千方百計要佔我老兒上風,可是老天有眼,偏偏總不如你意,哈哈!」臉上神色得意之極。
    慧大師壽眉一揚道:「老尼活到現在才第一次聽說打賭要靠小輩助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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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慧大師以為這句話必能使好勝的平凡上人激怒,哪知平凡上人又是哈哈一笑道:「咱們當年打賭時可沒有規定不准別人自動進來帶我老兒出去吧?」
    慧大師哼然冷笑一聲,轉向辛捷道:「看不出你這小娃兒居然認識我這古陣,須知你未經許可,擅人本島,已是犯了重規,復又擅入石筍陣,更是罪不可恕,我倒要看看什麼人膽敢不把老尼放在眼內。」
    辛捷本就倔強之極,更兼慧大師狂態逼人,當下將那原有一點敬畏之心放開,抗聲道:「晚輩擅人貴島,本為無心之過,若是前輩定要以此為由教訓晚輩,晚輩不才,卻知頭可折志不可屈!」
    辛捷一陣衝動之情將這對世外三仙的敬畏心壓過,這時侃侃而言,不卑不亢,兩足挺立,氣度竟然威猛之極。
    慧大師似乎怔了一怔,又打量辛捷一眼,忽然振聲長笑,那笑聲初時甚低,漸漸愈來愈響,似乎無數聲音相合,震得地動山搖。
    以辛捷如此功力,竟覺耳中有如針戳,又覺有如錘擊,漸漸竟有支持不住之感。
    忽地平凡上人猛喝一聲,登時將慧大師笑聲打斷,只見他朗聲笑道:「老尼婆這小島也有許多臭規矩,今日若不是這娃兒及時趕到,你這小島此刻怕已在萬丈海底了。」
    慧大師白了平凡上人一眼,又對辛捷道:「你既能經得住我「吒陽玄音」想來必有幾分功力,你有膽接老尼三招麼?」
    辛捷雖覺這慧大師功力委實高不可測,但這時就是刀架在他頸子上他也不能退縮,一時一腔熱血上湧,當下抗聲道:「晚輩不自量力,就接前輩高招。」
    慧大師更不答話,也不見她雙足用力,身形竟然平平飛起,單袖一拂之間,一隻袖化為一片灰影罩下,辛捷雖早就真氣遍佈全身,但對慧大師這極為飄忽的一招竟感束手,這感覺正如同上次和無極島主無恨生對招時一樣,但辛捷此時功力大非昔比,急中生智,對敵勢不聞不問,左掌一立,右拳運式如風,呼的一聲,反擊慧大師左肩。
    若是一日以前,辛捷這一拳搗出,慧大師大可旋身直進,如無恨生那樣輕而易舉地擒住辛捷脈門,但此時辛捷拳出風至,隱隱暗含風雷之聲,慧大師咦了一聲,不待招式遞滿,灰袖再拂,一隻破布長袖竟如一隻鐵棍般橫掃過來。
    破布柔不著力,慧大師不用換式,僅借勢一拂,就把柔軟的一片袖影收成鐵棍般橫掃出,比之「濕束成棍」的功力,不知又高出多少了。
    辛捷見慧大師這一拂之勢雖強不可擋,但招式卻似武當派的「橫掃千軍」,對這中原各大派的招式辛捷不知研習了幾千遍,這時毫不猶豫地使出「暗香浮影」輕功中的絕招「香聞十里」,身形微微一晃,已自出了慧大師袖勢之外。
    這一招乃是七妙神君專門對付武當拳招的妙招,慧大師這等拳勁,也被輕易躲過,而且是很漂亮的。
    平凡上人在旁呵向大笑,連聲稱妙,慧大師不由驚上加怒,呼的一聲一把抓出,五指箕張帶著五縷疾風,閃電般抓下,辛捷有了第一招經驗,膽氣一壯,右手以指為劍,施出本門絕學「虯枝劍法」的絕招「梅花三弄」,迎了上去。
    慧大師這抓乃是平生絕技,其中暗藏三記殺手,這時見辛捷右掌似指似劍地斜斜劃出,暗道你這是找死,五指一翻,快得無以復加地橫抓去,哪知呼的一聲,辛捷右掌一翻,也是快得無以復加地指向慧大師脈門,慧大師何等功力,掌式一沉,暗藏的第三個絕招又已施出,可見五指如鷹,離辛捷肩頭已自不及半寸——
    但是幾乎是同時,辛捷「梅花三弄」中「第三弄」也已施出,中食二指駢立如戟,向上疾點,正中慧大師「曲池」——
    只聽得砰的一聲,慧大師一翻之間,兩條胳膊碰在一起,慧大師穩立不動,辛捷卻踉蹌退後三步。
    辛捷驚於慧大師的功力深厚,慧大師卻驚於自己連環三招正好被對方連環三招所破。
    平凡上人卻不住大叫妙極。
    慧大師冷哼了一聲,兩袖一撲,身形似乎藉著一撲之勢,陡然飛起兩丈,升到頂點,兩袖一張,身形竟自一停,略一盤旋,才忽地疾比勁矢地撲擊而下,身形美妙之極。
    這一下可打出了慧大師的真火,這一撲下施出了她平生絕技「蒼鷲七式」,雙袖也用上了八成內勁。
    連平凡上人都閉上笑口,緊張的看這「娃兒」怎生應付這最後一招。
    辛捷只覺那掌力像是從四方八面襲來,甚至身後都有一股疾風襲到——這正是「蒼鷲七式」神秘之處,他一剎那間實不知怎樣招架。
    一霎時間,所有學過的招式都泛過辛捷頭腦,竟似無一能適應此招,急切間,忽然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在他腦海中一晃——
    只見他兩臂平伸兩側,同時向中一合,合至正中時,忽地一翻而出,霎時滿天掌影,迎擊而上,正是平凡上人方才傳授的「大衍十式」中的「方生不息」——
    慧大師忽覺對方雙掌一合一翻之間,布出一片掌影,密密層層,宛如日光普照,無一不及,竟無破綻,自己招式竟遞不進去——
    只聽她雙臂忽然一振,竟不再擊下,復又拔起尋丈,輕飄飄落在丈外,對平凡上人冷哼一聲道:「老和尚,好一招『方生不息』!」
    平凡上人見辛捷將自己絕學運用得巧妙不已,不禁得意非凡,聞慧大師之言,咧口笑道:「是又怎樣?」
    慧大師轉對辛捷道:「咱們有言在先,只對三招,你現在可以走了。」接著又對平凡上人道:「老尼不識相,還要領教你老和尚的『大衍十式』。」
    平凡上人笑道:「就是老兒我也覺手癢得緊,咱們走幾招殺殺悶正好。」
    慧大師更不答話,身形一晃,左右手齊出,雙足一霎時間速換七種架式,卻始終不離方寸之間,同時手上也一口氣連攻了七招。
    這七招每招都精絕無比,辛捷見了無恨生及平凡上人的武藝,以為天下奇學盡於此矣,哪知慧大師的神妙步法,竟又是大出他意料之外的奧妙,當下渾然忘身之所在,凝神觀看著這兩個蓋世奇人的拚鬥。
    平凡上人更是雙足牢牢不移,上身前後左右的晃動之中,將慧大師七招攻勢一一化去,同時左手抽空還出五招。
    辛捷仔細觀察慧大師的身法,只覺她拳掌功夫雖妙,卻似不及步履間的神奇。那一跨一躍之間,實在精奧無比,連辛捷以目前的功力目敏,也只能覺出十分神妙而已,仍不知其所以然。
    每當慧大師出招時,他必捫心自問,如是和自己對敵,自己當如何招架,想出以後,再看平凡上人的回招,果然比自己所想的精妙十倍,不禁心神俱醉。
    也許是上天安排的好機緣,否則平凡上人的「大衍十式」雖傳給辛捷,但這「大衍劍法」乃是平凡上人在劍術上窮畢生精力所萃,其中變化精微,任辛捷才智蓋世,如果自行參悟,窮三十年也不見得能完全領悟,這時目睹兩個奇人的拚鬥,不知不覺間,已將許多意料不到的精微處悟了出來。
    一眨眼間,兩人已對換了數百招,身形之快,發招之速,就是傳到武林中去,也不會有人置信。
    但從開始到數百招間,平凡上人始終是守多攻少,這時想是打得興起,長嘯一聲掌上變掌為指,以指為劍,一晃之間,從三個出人意外的絕妙方位攻向慧大師,一時指上疾風大作,妙絕天下的「大衍劍式」已然施出。
    這「大衍十式」端的堪稱天下無雙,施出的人又是平凡上人,那威力可想而知,一剎那間,形勢大變,慧大師掌上奇招妙式都似乎大為減色,守攻之勢大變。
    但一眨眼又是數十招過去,「大衍十式」雖搶盡攻勢,卻也傷不得慧大師一根毫毛。
    辛捷見平凡上人將「大衍十式」施展開來,威風凜凜,神威之極,不由感同身受,在一旁手舞足蹈,不知不覺間,又領悟到不少精微變化。
    這時他發覺慧大師能全守不攻的在這「大衍劍式」中安然無恙,完全是那神妙步法所致,但仔細研究那神妙步法,卻又似毫無法度。
    他哪裡知道這乃是慧大師平生得意之作「詰摩神步」,其中奧妙艱深之處,慧大師本人也是從一本古遺書上費了無限心血才領悟出來的,辛捷豈能領悟?
    這時雙方已互拆了千招,各種神奇招式端的層出不窮,把旁邊的辛捷看的渾忘一切。
    這時,忽然一聲清亮的嘯聲從遠處傳來,那嘯聲尖而細,但卻遠超過海濤巨聲,清晰地傳人島上每一個人的耳中,尤其是那嘯聲一入耳中,立刻令人感到說不出的和平恬靜,一種舒適的感覺,使人連動都不想動一下。
    連平凡上人、慧大師那等功力,居然都咦了一聲,各自住手,側耳傾聽,辛捷更是又驚又疑。
    慧大師面上神色透出驚奇之色,平凡上人臉上卻是一種說不出的古怪表情,仰首望天。
    辛捷也仰首朝平凡上人看處望去,只見黑沉的天際,幾顆疏星散佈其上,哪有一絲異處?
    但那嘯聲卻是低細而清晰地不斷傳來,但聞其聲不見其影,益發顯得怪異。辛捷奇怪地回頭看了平凡上人,只見平凡上人臉色更是奇怪,忽地撮口長嘯和那嘯聲遙遙相和。
    初時兩種嘯聲頗不一致,似乎平凡上人在向那發嘯人申訴不同之意見,但漸漸那嘯聲愈來愈近,平凡上人的嘯聲也逐漸和那人一致,似乎已被說服。
    辛捷再看平凡上人,臉上一派和平之色,兩種嘯聲都是一片安恬之氣,慧大師也肅然立於一旁。
    忽然一聲鶴唳,辛捷忙一抬頭,只見遠處一隻絕大白鶴飛來,飛近時,只見鶴背上坐著一個瘦長老僧,嘯聲正是他所發。
    那老僧身材極高,坐在鶴上仍比常人高出半個頭,而且瘦得有如一根竹竿,但頷下銀鬚卻是根根可見。
    慧大師見了他,臉上驚疑之色不減,顯然不識得此僧,平凡上人卻臉色平和肅穆,緩緩走近那巨鶴。
    巨鶴略一盤旋,緩緩落了下來,兩翅張開,怕不有兩丈闊,撲出的風吹得黃沙卷卷。
    那老僧手執木魚「篤」的一響,也不知那木魚是什麼質料所做,聲音傳出數里之外,清亮之極。
    平凡上人對枯瘦老僧一揖,又轉身對慧大師一語不發,爬上鶴背,對辛捷略一點首,那鶴雙翅一展,騰空而起,那枯瘦老僧對辛捷看了一眼,臉上透出驚色,對辛捷再三打量後,忽然低聲吟道:「虎躍龍騰飛黃日,鶴唳一聲瀟湘去。」
    白鶴巨翅撲出,眨眼已在三十丈外,但那兩句卻清晰傳來。
    慧大師竟呆呆望著這騎鶴「擅入」小戢島的奇僧施施然而去,仰首呆望,似乎百思不得其解,但當她眼光緩緩落在辛捷臉上時,卻露出一絲笑容。
    只見她忽然雙袖一舞,在沙灘上施出那套妙絕人寰的「詰摩神步」,四十九路步法施完,身形一拔,競拔起十丈,飄然而去。
    辛捷趨前一看,只見沙地上留著一片腳印,深達數寸,不禁心頭大喜,知道慧大師有意將這套神奇無比的步法傳授自己,一時興奮得有些癡了。
    遠處卻傳出一聲:「詰摩神步傳與有緣,半個時辰內能不能領悟,就要看你的天資了。」慧大師內力何等深厚,一字一字在海濤聲中傳出老遠。
    辛捷雖不明白她說什麼「半個時辰內」,但立刻向島心跪下,喃喃祝謝。
    但是,立刻他就心神沉醉在沙灘上那片神奧無比的腳步印中了。
    以辛捷的功力智慧,竟然看得十分吃力,如不是他曾目睹慧大師親身施展過幾次,根本就無法領悟。這「詰魔神步」端的堪稱獨步天下,辛捷愈看愈覺艱深,也愈覺得高興。
    半個時辰轉眼即至,辛捷仍然沉醉其中,不知外界事物,而不遠處的海潮已起,只見遠處似乎從海平線上升起一道白線,勢如奔雷般直滾過來,愈滾愈快,也愈沖愈高,哪消片刻已成了數丈的浪牆,浩浩蕩蕩地湧將上來。
    辛捷正躬身苦思「詰摩神步」最後五個步法,這五個步法乃是全部神步中最精華所在,尤其艱奧無比,他正全神貫注,那滔天海潮已到身後海邊,猶不自覺。
    辛捷索性雙足踏在慧大師腳印上將那最後五式試行一番,這一躬身實踐,立刻將方纔苦思不得的疑問解消,心頭不禁一陣狂喜,正要躍起,忽覺腳亡一涼,一回頭更是大吃一驚,只見白茫茫的一片浪濤湧到面前,一急之下,施出「暗香浮影」的輕功絕技,身形一縱之間,飄出六七丈遠,但當他身形才落,腳下已是白茫一片。
    潮水湧上何等迅速,辛捷一縱之勢,竟不及水漲得快,辛捷身在空中,猛然再提一口氣,腳尖在浪面上一點,身形又拔起丈餘,但那海潮一卷而上,他身形方才一拔起,下身自膝以下已是盡濕。
    哪知身形下落時,辛捷低頭一看,腳下又是一片浪潮,辛捷不由一咬牙,身形微一點水,又復縱起,施開上乘輕功,拼著下身濕透和海潮搶快。
    辛捷此時何等功力,「暗香浮影」又是極上乘的功夫,幾個起落之下,竟將勢若疾風的海潮遠遠拋在身後。
    一直奔出二十丈遠,辛捷才停身回望,只見遠處白潮掀天,方才立足之地早已淹沒潮中,那慧大師留下的「詰摩神步」腳印,不消說一定被沖洗無跡,難怪慧大師要說「半個時辰之內」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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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捷目睹海潮奇景,只覺得心胸為之一闊,一時胸中豪氣勃勃,雄心千丈,不由自主地振袖高歌道:「亂石崩雲,驚濤裂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唱到此處,辛捷不禁想到,一天以前自己還困束於兒女之情及灰心頹唐之中,此刻卻豪氣干雲,雄心千丈,他暗中下決心,一定要創下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才能談到其他。
    怒潮澎湃,夜色漸褪,天邊露出一絲曙光,霎時金光四射,紅波翻騰,一輪紅日昇了上來。
    辛捷漸漸不知不覺間已從島東繞到島西,他心中正在暗計如何離開這孤立大海的小島,但當他一抬頭,只見海面平靜得很,天空一望無雲,千里晴空,但最令他注意的卻是海邊沙灘上擱著一隻小型帆船。
    辛捷連忙快步上前,只見船前沙上寫著一片大字:「由小戢島西南行,此時海面西風甚強,揚帆一日可達大陸i」顯然是慧大師之筆,那船自然也是她預備的了。
    辛捷看罷吃了一驚,暗道:「只需一日航程即可到達大陸,這小戢島離大陸如此之近?」不禁極目遠眺,果然瞧見遠方水天相接處依稀可見一帶極淡的山影,那天邊是乳白色,山卻是淡藍色,是以勉強可以辨出。
    辛捷再次轉身向島心祝福,啟帆入海。
    西風甚疾,卻甚是平穩,小船又很輕快,那帆吃得飽飽的,哪消片刻,已遠離小島,辛捷回首望時,小戢島已成了一小點黑影,只有那島上最高的一根石筍仍可辨出,高矗晴空。
    ……
    長江流至武漢一帶,向東北方分出一條支流,稱作漢水,和長江成之字形隔開武昌、漢口、漢陽三地,自古為江鄂一帶重鎮,行人熙攘熱鬧之至。
    自從七妙神君再現江湖,在武漢一帶辦過幾件驚動武林的事後,武漢更是群英畢集,各派高手相繼趕到,都想察知七妙神君重現江湖之傳是否屬真。
    尤其是當年參加圍擊七妙神君的五大派更是急欲偵知事實,故此武漢一帶空氣登時緊張起來。
    時正夏末,武漢一帶天氣雖仍不能算得上涼爽,但卻有金風送爽的氣氛了。
    這天,江上駛來一隻小舟,這小舟似是要向岸頭行攏過來,是以行速甚慢,加之江水逆流,看起來好像小舟根本行不動的模樣。
    這時江上帆船何止數十條,這小舟在穿梭般的船林中緩緩靠到岸邊,船上卻走下來一個年約二十左右的青年文士,身著灰青色布衣,緩緩走上岸邊,行動十分端莊。
    這青年似不願被那往來不絕的行人所阻,上得岸來,急步穿過馬道,沿著道兒向漢口城門走去。
    如果仔細觀察一下,便可看出這青年神色間,似乎充滿著一種莫名的神采,但氣色卻又煥發的出奇,一張秀俊的臉兒配上高度適中的身材,再加上行動瀟灑,確是一表人才。
    惟一的就是他臉兒上微微有點顯得蒼白。
    這青年步行確是甚快,不消片刻便來城中。
    這時正是午後時分,天氣微微顯得悶人,尤其是風兒刮得甚大,城中還好,城外馬道上卻是塵沙漫天。那青年走進城來,卻見他一身衣服清潔異常,似是一塵未染,實在有些兒出奇。
    迎面便是東街,那青年不假思索打橫裡兒走向東街,朝新近才開舖不久的山梅珠寶店走去。
    走到近處,那青年似乎面微帶驚奇之色,腳步微微加快,口中喚道:「張大哥——」
    珠寶店中人影一晃,迎門走出一個年約四十左右精幹的漢子歡然對那青年道:「辛老闆,你回來啦,小的望你回來都等到眼穿啦——」
    說著,神色間似乎甚是悲忿。
    那姓辛的青年詫然問道:「什麼?張大哥——」
    那姓張的漢子黯然道:「侯老他……他死去了——」
    那辛姓青年似乎吃了一驚,身形一動,已來至那張姓漢子的身前,這一手極上乘的移位輕功,如果有識貨的人看到,不知會吃驚到什麼地步了。
    那青年來到張某身前,一手抓住張某的衣領,顫聲問道:「什麼!你是說——你是說侯二叔已經去世……」
    那姓張的漢子冷不防被那姓辛的抓住,一時掙不脫,聽他如此問,忙答道:「此話說來甚長,容小的進店再告——」
    那辛姓少年似乎甚急,厲聲打斷插嘴道:「侯二叔到底怎麼樣啦!」
    那張某吃了一驚,顫聲答道:「他死——」
    話聲方落,那辛姓青年放手便向後倒下,登時昏迷過去。
    姓張的漢子大吃一驚,急忙扶起那青年,半拖半拉走進店中,急忙喚兩個夥計抬那青年,自己急忙去燒一碗薑湯,準備叫辛姓少年吃下去。
    一陣忙亂,薑湯尚未煎好,那青年反倒悠悠醒來,爬起身來,厲聲問旁邊的夥計道:「侯二叔是怎樣死的?」
    書中交代,這青年當然便是山梅珠寶店的店東辛捷,他自離小戢島後,急忙趕回武漢,不料聞到自小待他甚好的侯二叔竟已死去,一時急哀攻心,昏迷過去。
    且說辛捷問那夥計,那夥計道:「十餘天前,張大哥凌晨時在廂房天井中發現侯老躺在地上,已然死去,原先還以為是一時中風致死,但後來見他背上似乎受有內傷傷痕,這才知是受人擊斃,張大哥急得要死,以為辛老闆和武林人物交往而招致大禍,又怕匪徒再度來臨,當時人心惶惶,曾一度準備解散店務,昨日才送了侯老的喪,好在今日老闆回來了!」
    辛捷聽後,心中微微一怔,悲憤地一踩腳,站起身來,問張姓的漢子道:「侯二叔葬在什麼地方呢?」
    張某微歎一聲——「小的平日素知辛老闆甚敬重侯老,所以擅自主張動用厚金葬了侯老,墓地就在城外不遠的西方一個山崗上。」
    辛捷微微點頭,走出廂房,張掌櫃急走向前想阻攔,怕他尚未復原不能行動,辛捷對他投以感激的一瞥,緩緩走去。
    不消片刻,他便來到城外,依張掌櫃的指示,找到山崗,果見一個大墓就在不遠處,忙一轉身子,撲在墓前。
    須知辛捷幼年喪父亡母,惟一的親人便是梅山民梅叔叔和侯二叔,及長,稍通人事,對梅、侯二人視若父叔輩,尊敬之極,這時突聞噩耗,哪能不傷心欲絕,剛才還努力克制住不流淚水,這時見墓碑在前,觸景生情,哪能不痛哭流涕,悲傷欲絕?
    但他到底是身懷絕技的人,雖然極重感情,倒也能及時收淚,呆立墓前。
    這時辛捷的心情可說是一生中最悲哀的時候了,在幼時辛捷夜遭慘變,但年紀究竟尚幼,只被驚嚇至呆,哪有此時的如此傷心斷腸!
    辛捷呆立墓前,仰首望天,目光癡呆,臉上淚痕依稀斑斑,此時他一切警覺都已有如全失,如果有人陡施暗算,他必不能逃過。
    他喃喃自語,心中念頭不斷閃過,卻始終想不通是何人下的毒手,更不解何以侯二叔如此功夫競也會被擊斃!有好幾次他都想掘出侯二叔的屍身查看究竟是誰下的毒手,但卻遲遲不動。倏地,他冷哼一聲,伸手拍在石碑上,仰首喃喃說道:「我若不把殺侯叔叔的兇手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誓罷,反身便向山下走去。
    突然他眼角瞥見約在左方十餘丈一個林中好像人影在動,這時他滿懷悲憤,對每一個人都抱有懷疑之念,於是冷哼一聲,閃身飄過林中。
    人得林來,只見前方約五六丈開外有兩個漢子正在拚鬥,辛捷輕功何等高明,這一進來,二人一方面也打得出神,竟沒有被發現。
    於是隱身一株老樹後,閃眼望去,只見迎面一人生得好不魁梧,滿面虯髯,正手持一柄長劍攻向對方,對方那人背對著辛捷,看不真切面容,但見他左手僅持著一支長約一尺半的樹枝,和那大漢搏鬥。
    那手持樹枝的人似乎週身轉動有些不便,尤其是右手,有若虛設,腳步也有些兒倉促。
    反觀他的劍法卻精妙絕倫,二人一瞬間便對拆了約有二十餘招,但卻未聞兵刃相觸過一次。
    無怪這便是辛捷剛才並未發現有人搏鬥的原因了。
    二人緘口苦鬥,那手持短枝的漢子因身手不靈便吃了極大的虧,此時已被逼到林邊。
    那虯髯大漢驀的大喊一聲:「呔,看你再想逃——」
    說著一劍點向那手持短枝人的眉際。
    辛捷觀戰至此,尚未聞二人開過口,這時聽那大漢狂吼,口氣充沛之極,不由暗吃一驚,再看那背對著自己的人時,只見他身子一矮,也不見他著力,身子突然一滑,竟自擺脫出那大漢致命的一擊。
    他掉過頭來,準備再接那大漢的攻擊。
    辛捷這時才可見清他的面容,只見他年約二十一二,相貌英挺之極,不覺對他心存好感,尤其對他這種帶傷奮鬥的堅毅精神更感心折。
    那青年饒是閃過此招,但臉上再也忍不住作出一種痛苦的表情,辛捷何等人物,已知他是被點了穴道,半身周轉不靈,是以用左手持劍。心中更驚他竟能用內功勉強封住穴道為時至久,心中一動,隨手折下一段枯枝。
    卻見那虯髯大漢仗劍回首又是一劍刺來。
    那少年突然左手一揮,但見漫天枝影一匝,竟自在身前布出一道樹網,尤其用的是左手劍,更顯得古怪之極。
    他使出這招,那大漢一擊數劍都被封回,就是連辛捷也大吃一驚。
    說時遲那時快,辛捷張手一彈,一截枯枝已閃電般彈出。
    辛捷用的手法,勁道巧妙之極,只聽得「噗」的一聲,擊中那少年的右脅下第十一根筋骨——「章門穴」上。
    那少年突然覺得身上一陣輕鬆,左手一揮,絕技已然使出,但見漫天劍影中,一點黑突突的樹影飄忽不定地擊向那虯髯大漢,那大漢急切間揮出劍劃出一道圓弧,哪知青年這一劍乃是平生絕技,只見樹尖微微一沉,微帶一絲勁風竟在森森劍氣中尋隙而入!
    眼看那大漢不免要擋不住樹枝——別看這一枝樹枝,如點到了身上,照樣是洞穿!辛捷在一旁本不欲出手,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腦際,他如飛般閃出林中,洪聲道:「兄台請住手。」說著抖手劈出一掌。
    那少年陡見有人竄出,且攻出一掌,不求傷人,但求自保,身形一錯,退後尋丈!
    辛捷拱手對那虯髯大漢道:「兄台可是號稱中州一劍的孟非?」
    那虯髯大漢死裡逃生,怔怔地點子點頭。
    辛捷微微一笑道:「久聞大名,如雷灌耳——」
    那中州一劍長歎一聲,打斷他的話頭,答道:「罷了,罷了,自此——唉!」
    說著抖手擲出長劍,向那青年擲去,轉身如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