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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天魔情仇

馬鞭揚起,刷地落下,馬車飛快地奔向江邊,趕車的覺得今日主人有些奇怪,顯得那麼心神不定的樣子,不似往常的安詳。
    坐在車裡的辛捷,此刻正以自己的智慧,考慮著一切。
    使得他迷惘的事很多,尤其是在金弓神彈和侯二叔嘴裡,那毒君金一鵬本該是個陰險的人物,但又何以會趺足狂歌於深夜的黃鶴樓下,看起來卻像是個遊戲風塵的狂士呢?
    「也許那人不是金一鵬吧?」他暗暗忖道:「他看起來並不像那麼毒辣而無人性的人物呀!」
    車子到江邊,他吩咐趕車的沿著江邊溜著,從車窗裡望出去,江邊停泊著的船隻那麼多,他又怎能分辨呢?縱然他知道那金一鵬的船必定是綠色的!
    『
    「綠色……」他喃喃低語著,突然想起那少女翠綠色的衫裙,遂即證實了自己的疑問,苦笑忖道:「現在她衣服上還有沒有附著毒呢?」
    車子沿著江邊來回走了兩次,辛捷突然看到江心緩緩駛來一艘大船,泊在岸邊,船上搭起跳板,不一會,出來四個挑著綠紗燈籠的少女。
    辛捷目力本異於常人,此刻藉著些許微光,更是將那四個少女看得清清楚楚。
    他見那四個少女俱是一身綠衣,婀婀娜娜自跳板上走下來,不是黃鶴樓下抬走金一鵬的那四個丫環是誰?
    於是他趕緊喝住了車子,緩步走了上去。
    那四個少女一看,想也是認得他,笑嘻嘻地迎了上來,說道:「我家的老爺和小姐,此刻正在船裡恭候公子的大駕,請公子快些上船吧!」
    辛捷此來,本就是抱著決心一探究竟,聞言便道:「那麼就請姑娘們帶路吧!」那些少女掩口巧笑著,打著燈籠,引著辛捷走到船前。
    辛捷抬頭一看,那船果然是漆成翠綠色,裡面的燈光也都是綠色的,在這深夜的江邊,看上去是那麼別緻而俏麗。
    可是又有誰知道,在這別緻而俏麗的船上,竟住著個震驚江湖的魔頭呢?
    辛捷剛走上船,那雲鬢翠服的少女已迎了出來,在這翠綠色如煙如霧的燈光裡,更顯得美秀絕倫,直如廣寒仙子。
    那少女迎著辛捷嫣然一笑,說道:「辛相公真是信人,我還以為相公不來了呢!」
    辛捷一驚,暗忖道:「呀,她居然已經知道了我的姓名,難道她也知道了我的底細,才邀我來此嗎?若是如此,那我倒要真個小心些了。」
    他心中雖是如此嘀咕著,但神色上卻仍極為瀟灑而從容,這就是他異於常人的地方。
    他朗聲笑道:「既蒙寵召,焉有不來之理,只是卻叨擾了。」
    那少女抿嘴一笑,辛捷只覺得她笑得含意甚深,卻又不知她究竟是什麼意思,心中更是怦怦打鼓。
    須知金弓神彈范治成及「侯二」的一番話,已在辛捷心中留下了先入之見,使得他對這「毒君」的「毒」,有了些許恐懼,是以他凡事都向最壞之處去想,恐怕「毒君」已知他的底細。
    故此他心中不寧,當然,他這心中的不寧,亦非懼怕,而是略為有些緊張罷了,這是人們在面對著「未知」時,所必有的現象。
    忽地船身後舷,嗖地飄起一條人影,身法矯若游龍,迅捷已極,晃眼便隱入黑暗中。
    辛捷眼角微飄,這人影像電光火石般在他眼底一掠而過。
    他不禁又是一驚,暗忖:「這人好快的身法,此刻離船而去,又是誰呢?」
    那少女見辛捷久來說話,又是微微一笑,說道:「相公請到艙裡去坐,家父還在恭候大駕呢!」
    辛捷只覺這少女未語先笑,笑得如百合初放,在她臉上綻開一朵清麗的鮮花,令人見了如沐春風之中,說不出的一種滋味。
    那少女見辛捷癡癡地望著自己,梨窩又現,轉身走了進去。
    辛捷臉一熱,忙也跟了進去,這時縱然前面是劍林刀山,他也全不顧忌了。
    裡面是一層翠綠色的厚絨門簾,辛捷一掀簾子,但覺眼前一涼,宛如進了桂殿的翡翠宮裡。
    艙內雖不甚大,但四面嵌著無數翠玉石板,浮光掠目,將這小小一間船艙,映影得宛如十百間。
    艙內無人,那少女想是又轉入裡面去了,辛捷見艙內器皿,都是翠玉所製,一杯一瓶,少說都是價值巨萬的珍物,最怪的是就連桌、幾、椅、凳,也全是翠玉所製,辛捷覺得彷彿自己也全變成綠色的了。
    他隨意在一張椅上坐下,只覺觸股之處,寒氣入骨,竟似自己十年來所居的地底石室,暗暗忖道:「看來這金一鵬的確迥異常人,就拿這間船艙來說,就不知他怎麼建造的。」
    忽地裡面傳來笑聲,似乎聽得那少女嬌嗔道:「嗯,我不來了。」接著一陣大笑之聲,一個全身火紅的老者走了出來。
    這就像在青蔥林木之中,捲來一團烈焰,那艙裡嵌著的翠玉石板上,也陡然出現了十數個火紅的影子,這景像是那麼詭異,此中的人物,又是那麼的懾人耳目,辛捷不覺更提高了警惕。
    他一眼朝那老者望去,只見他膚如青玉,眼角上帶著一絲寒意,嘴角上卻又掛著一絲笑意,雖然裝束與氣度不同了,但不是黃鶴樓下,踏雨高歌的狂丐是誰?此情此景,這狂丐不是「毒君」是誰?
    「但是這金一鵬的氣度和形態,怎地在這一日之間,會變得迥然而異呢?」這問題在辛捷的腦海中,久久盤踞著。
    他站了起來,朝金一鵬深深一揖,說道:「承蒙老丈寵召,小子如何之幸。」
    金一鵬目光如鷹,上上下下將辛捷打量了一遍,回頭向俏立在門口的翠衫少女哈哈笑道:「想不到你的眼光倒真厲害,這位辛公子不但滿腹珠璣,才高八斗,而且還是個內家的絕頂高手呢!」
    辛捷聽了,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他極力裝作,但卻想不到這「毒君」一眼就看出自己的行藏,但奇怪的是又似絕無惡意。
    他揣測不透這位以「毒」震驚天下的金一鵬,對自己究竟是何心意,更揣測不透這位毒君一日來身份和氣度的變化,究竟是何原因,但是與生俱來的一種超於常人的鎮靜性格,使得他面上絲毫沒有露出疑懼之色。
    他詐裝不解,詫聲說道:「小子庸庸碌碌,老丈如此說,真教小子汗顏無地了。」
    金一鵬目光一轉,哈哈笑道:「這叫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辛公子虛懷若谷,的確不是常人所能看破的。」
    他笑聲一停,臉上頓時又現出一種冷凜之色,說道:「只是閣下兩眼神光內蘊,氣定神足,不說別的,就說我這寒玉椅吧,又豈是尋常人能夠坐得的,閣下若非內功深湛,此刻怕已早就凍若寒蟬了。」
    辛捷知道已瞞不過去了,反坦然說道:「老丈的確是高手,小子雖然自幼練得一些功夫,但若說是內家高手,那的確不是小子夢想得到的。」
    金一鵬這才又露出笑容,說道:「倒不是我目光獨到,而是小女梅齡,一眼便看出閣下必非常人,閣下也不必隱瞞了。」
    辛捷抬眼,見那翠衫少女正望著自己抿嘴而笑,四日相對,辛捷急忙將目光轉開,忖道:「這毒君對我似無惡意,而且甚有好感,但是他卻想不到,我卻要取他的性命呢。」
    他眼神又瞟向那少女,忖道:「這少女的名字,想來就是梅齡了,只是她卻不該叫『金梅齡』而該叫『侯梅齡』才是,等一下我替她報了仇,再告訴她事情的始末,她不知要怎樣感謝我呢。」
    想到這裡,辛捷臉帶微笑,雖然他也知道這「毒君」金一鵬並非易與之輩,但是他成竹在胸,對一切就有了通盤的打算。
    他的心智靈敏,此刻已經知道,這金一鵬所知道的僅是自己叫辛捷,是個略有內功的富家公子而已,以自己這幾日在武漢三鎮的聲名,金一鵬自是不難打聽得到,他暗中冷笑道:「可是你怎麼知道我就是你的大對頭『七妙神君』呢?」此刻他心念之間,自己不但繼承了『七妙神君』的衣缽,而且已是『七妙神君』的化身了,這正是梅山民所希望,也是梅山民所造成的。
    他心頭之念,金一鵬哪會知道,此刻他見辛捷在這四周的翠綠光華掩映中,更顯得其人如玉,卓秀不凡,暗道:「梅兒的眼光果然不錯,她年紀這麼大了,也該有個歸宿,這姓辛的雖有武功,但卻又不是武林中人,正是最好的對象。」
    他回頭一看金梅齡,見她正含眸凝睇著辛捷,遂哈哈笑道:「老夫脾氣雖怪,卻最喜歡年輕有為的後生,辛老弟,不是老夫托大,總比你癡長幾歲,你我一見投緣,以後定要多聚聚。」
    他又微一拍掌,說道:「快送些酒菜上來。」
    辛捷心中更奇,忖道:「這金一鵬在江湖上有名的「毒」,今日一見,卻對我如此,又是何故呢?」
    他若知道此刻金一鵬已將他視如東床快婿,心中不知要怎生想了。
    這船艙的三個人,各人都有一番心意,而且這三人相互之間,恩怨盤結,錯縱複雜,絕不是片言所能解釋得清的。
    尤其是辛捷,此刻疑念百生,縱然他心智超人,也無法一一解釋。
    酒菜瞬即送來,杯盤也俱是翠玉所製。
    金一鵬肅客人坐,金梅齡就坐在側首相陪,金一鵬舉杯笑道:「勸君共飲一杯酒,與君同銷萬古愁,來,來,來,乾一杯。」
    仰首一飲而盡,又笑道:「辛老弟,你是珠寶世家,看看我這套杯皿,還能人得了眼嗎?」
    辛捷心中暗笑,這金一鵬果真將自己當做珠寶世家,其實他對珠寶卻是一竅不通,但不得不假意觀摩了一會,極力讚好。
    金一鵬又是一聲大笑,得意地說道:「不是老夫賣狂,就是這套器皿,恐怕連皇宮大內都沒有呢!」
    辛捷隨口應付著,金一鵬卻似興致挺好,拉著他談天說地,滔滔不絕,辛捷隨意聽來,覺得這「毒君」胸中的確是包羅甚多,不在「梅叔叔」之下。
    那金梅齡亦是笑語風生,辛捷覺得她和方少魌的嬌羞相比,另有一番醉人之處。
    他表面上亦是言笑晏晏,但心中卻在時時待機而動,準備一出手便制住金一鵬,然後再當著金梅齡之面,將十數年前那一段舊事揭發出來。
    但是金一鵬目光炯然,他又不敢隨便出手,須知他年紀雖輕,但做事卻極謹慎,恐怕一擊不中,自己萬一不是名揚武林的毒君之對手,反而誤了大事,是以他遲遲未動手。
    此刻那毒君金一鵬,已然有了幾分醉意,突地一拍桌子,雙目緊緊注視著辛捷。
    辛捷一驚,金一鵬突地長歎一聲,目光垂落到桌上,說道:「相識遍天下,知心得幾人,我金一鵬名揚天下,又有誰知我心中的苦悶?」說著舉起酒杯,仰首一飲而盡。
    那金梅齡忙去拿起壺來,為他斟滿一杯,目光中似乎對她的「爹爹」甚為敬愛。
    辛捷暗暗奇怪:「這魔頭心中又有什麼苦悶?」
    金一鵬又長長歎了一口氣,眼中竟似意興蕭索,拊案道:「華發已斑,一事未成,只落得個千秋罵名,唉,辛老弟……」
    .
    突地船舷側微微一響,雖然那是極為輕微的,但辛捷已感覺到那是夜行人的足音。
    金一鵬雙眉一立,厲聲喝道:「是誰?」
    窗外答道:「師傅,是我。」
    隨著門簾一掀,走進一個面色煞白的少年,穿著甚是考究,一進門來,目光如刀,就掠在辛捷臉上。
    金一鵬見了,微微一笑,臉上竟顯出十分和藹的樣子,說道:「你怎麼回來了?你要找的人找到了沒有?」
    那少年大剌剌地,也朝椅上坐下,金梅齡遞過去一杯酒,他仰首喝了,辛捷見金梅齡與這少年彷彿甚為熱絡,心中竟覺得滿不是滋味,辛捷見他面闊腮削,滿臉俱是凶狡之色,更對此人起了惡感。
    那少年喝完了酒,朝金一鵬說道:「本來我以為人海茫茫,何處找她去,哪知道,神使鬼差,她居然坐在一家店舖裡,被我碰上了,我也不動聲色,等到天方兩鼓,我就進去把她請出來了。」
    金一鵬面帶微笑,像是對這少年甚是疼愛,聞言說道:「那好極了,帶她進來讓我看看。」
    那少年側目又盯了辛捷一眼,金一鵬笑道:「哦,你們還不相識,這位就是山梅珠寶號的辛公子,這個是我的大徒弟。」
    那少年哦了一聲,臉上毫無表情,不知是喜、是怒,辛捷鼻孔裡暗哼一聲,只淡淡地微一拱手。
    那少年轉身走出艙去,接著船身一蕩,竟似緩緩開走了。
    辛捷心中又是一驚,心想好生生地將船開走作甚?哪知門外突然一聲嬌啼,砰然一聲,接著一個少女跌跌撞撞地走了進來。
    辛捷一看這少女,饒他再是鎮靜,也不由驚得站了起來。
    那少女眼波四轉,一眼看到辛捷,也是一聲驚呼,走了兩步,想跑到辛捷面前,突又站住。
    那少年已冷冷跟了進來,陰側惻地說道:「你們認識吧?」
    這突生之變,非但使得辛捷手足失措,金一鵬與金梅齡也大為驚奇。
    金一鵬厲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那少年陰惻惻一笑,說道:「這女子就是我跟師傅說起的方少魌,我因聽師傅突然南來,所以就將她寄放在長江水寨裡,哪知我見了師傅稟明此事,再問長江水寨的江裡白龍孫超遠要人時,他卻說人已被『七妙神君』劫走了。」
    金一鵬哼了一聲,面如凝霜,說道:「這個我已經知道了。」
    那少年朝辛捷凜然一視,辛捷未動聲色,但已暗暗調運真氣,他忖道:「想這個少年就是他們口中的天魔金欹了,卻想不到他竟是毒君金一鵬的弟子,看來今日說不得要有一番惡鬥了。」
    那少年果然就是近日江湖中聞而色變的天鷹金欹,他冷冷又道:「我一聽是七妙神君動的手,就趕緊回來稟明師傅,再又出去找人,哪知我走到街上,卻看到這賤人坐在山梅珠寶號裡。」
    辛捷暗暗叫苦,望了方少魌一眼,見她正垂著頭,滿臉俱是驚愕之色,暗道:「我叫你守在房裡不要出來,你又跑出來做什麼?」
    毒君金一鵬目光一凜,望著辛捷道:「梅山民是你的什麼人?他現在在那裡?」
    辛捷未答話,在考慮著該怎樣應付這當前的局面,他知道此刻面對著的都是武林中的絕頂高手,而且金一鵬以毒聞名,只要稍一不慎,便是身中劇毒,連救都不會有人來救。
    金梅齡眼波一轉,輕輕一踢辛捷,說道:「你倒是快說呀!」
    此刻船身波動很大,像是船已駛到江心,辛捷暗算:「這天魔金欹比他師傅還毒,生怕我逃走,竟將船駛到江心來了。」
    須知即使武功再高,在一無憑借之下,也絕難飛渡這數十丈江面。
    這與他自江裡白龍船中救走方少魌時,情況大是不同,一來那時船距江岸沒有這時遠,二來那時身側沒有高手環伺,他可從從容容地飛身而渡。
    但是辛捷生性獨特。雖然事已至此,但卻絲毫也不慌亂,他年紀那麼小的時候,面對著「天廢」、「天殘」兩個魔頭,尚且不懼,何況這十年來,他更學得一身驚人的藝業呢?
    他微微一笑,心裡也有了打算,心想:「無論結果如何,好歹我也要先將金梅齡的來歷,抖露出來,讓你們也不得安穩。」
    金一鵬見他此刻仍在微笑,而且依舊瀟瀟灑灑,一點兒也不露慌張之色,心中不禁也暗讚他的勇氣。
    辛捷環目四顧,朗聲說道:「老丈問起梅山民,難道老丈與那梅山民有什麼過節不成?」
    他以問話來回答問話,倒問得金一鵬一愕。
    那天魔金欹卻怒喝道:「他管得著嗎?」
    辛捷仰天打了個哈哈,說道:「就是老丈不說,在下也略知一二。」
    金一鵬面色一變,望了側立在旁的金梅齡一眼,辛捷更是得意,說道:「諸位先莫動手,待小生說個故事與諸位聽聽。」
    於是他指手劃腳,將「侯二」說給他聽的故事,又說了出來。
    說了一半,那天魔金欹一聲怒喝,飛掠過來,並指如劍,右手疾點他喉下「鎖喉穴」,左掌橫切,帶起一陣勁風,直取小腹。
    這一招兩式,出手如電,勁力內蘊,無一不是殺手,果真不同凡響。
    辛捷哈哈一笑,身形滴溜溜一轉,堪堪避開,卻並不還手,仍然滔滔地說著。
    天魔金欹又是一聲怒喝,揚掌三式,「勾魂索命」、「鬼筆點睛」、「遊魂四飄」,漫天掌影,籠罩在辛捷四側。
    辛捷腳踩迷蹤,身形亂轉,一面躲,嘴裡仍不停著,還是在講。
    金梅齡眼含痛淚,凝神在聽,那方少魌驟見辛捷如此身手,不知是驚是喜,眼睛眨也不眨地隨著他的身形打轉。
    金一鵬的神色更是難看已極,卻仍端坐並未出手,突地喝道:「欹兒住手,讓他說下去。」
    辛捷暗暗稱怪:「怎地這金一鵬卻讓自己說下去?」
    那天魔金欹聞聲而止,氣憤地站到旁邊,辛捷更是老實不客氣,坐到椅上將這故事源源本本地講完,望著金梅齡:「你說這故事好聽不好聽?」
    金梅齡垂頭不語。
    金一鵬面上忽陰忽晴,突地說道:「我也講個故事給你聽。」
    辛捷更是奇怪:「這毒君不但毒,而且『怪』得可以,怎地卻要講起故事來,莫非他這故事裡,又有什麼文章嗎?」
    他心中思索,嘴中卻道:「小生洗耳恭聽,老丈請說吧!」
    金一鵬神色甚異,說道:「很久很久以前,河北有個非常快樂的少女……」
    方才聽到這裡,辛捷心中就是一動,暗忖道:「他所說的也在河北,也是個快樂的人,卻是個少女,這其中必定大有文章。」
    於是他凝神聽那金一鵬講道:「那少女非但艷若尤物,而且父母俱在,家道小康,對她又是俱極愛護,你說這樣的少女快樂不快樂?」
    辛捷茫然點了頭。
    金一鵬又道:「哪知她所住的地方,有個有財有勢的年輕人,又自命為古之孟嘗,結交了不少雞鳴狗盜之徒,整日張牙舞爪,不可一世,那少女的父親是個小商人,終日為著些許蠅頭之利而忙碌,有一天那個有財有勢的年輕人,派了個人去他店中買東西,那少女的父親為了賺錢,大約是將價錢抬高了些,這本是人之常情,罪總不致死吧?」
    他眼中帶著一種逼人的光芒,望著辛捷,辛捷又茫然點了點頭。
    金一鵬冷笑一聲,說道:「哪知那個年輕人,自命俠義,硬說她的父親是奸商,又說自古以來,貪官奸商,為惡最烈,不問青紅皂白,派了幾個人到那店中,打得落花流水,她的父親連傷、帶急、帶氣,竟然一命嗚呼了。」
    「這事在那年輕人說來,自說是一樁義舉,過了不久,就忘懷了,那少女一家,卻因此而跌入愁城,父親一死,母親跟著也死了,只剩下那少女孤苦伶仃一人,想報仇,但卻怎敵得過那有錢有勢的人呢?」
    金一鵬冷笑一聲,接著又道:「但是那少女心中怨毒已深,勢欲復仇而甘心,托了媒人,去跟那年輕人說親,那年輕人居然就答應了,那少女名雖是嫁給他,但卻恨不得食他之肉,寢他之皮。」
    說到這裡,辛捷已隱隱約約揣測到了幾分,他眼光瞟向金梅齡,見她雙眼紅腫,淚珠一串串落了下來。
    金一鵬用手撫著她的手,又說道:「但是那青年不但有錢有勢,還有一身武功,那少女時時伺機而動,總沒有機會,她一個弱不禁風的少女,要暗算一個武功深湛的人談何容易?有時她等他睡熟了,想刺死他,哪知只要她一動,那年輕人便自驚覺,何況她根本連一絲力氣都沒有,兩隻纖纖玉手,繡花還可以,想拿著刀殺人,卻根本辦不到。」
    「她想下毒,又沒有一個親近的人為她買毒藥,何況即使下手了,也難免不被那年輕人發覺,這樣過了幾年,她竟替她的仇人生了個女兒,心中的愁、恨、悲,真是別人想都不敢想的。」
    金一鵬娓娓道來,金梅齡已是哭得如帶雨梨花,就連方少魌聽了,也忍不住潸然淚下。
    「後來,那年輕人遊興大發,居然跑出去遊山玩水去了,那少女心中仇恨未消,悲怨無法自遣,跑到廟去自悲身世,哪知卻被一個人聽到了,這個人自幼也是被世上一般欺世盜名之徒所害,長成後學了一身絕技,就專和世間的那些小人作對,無意聽了這少女的身世,生氣得很,就自告奮勇地出來,為這少女復仇,你能說這是錯嗎?」金一鵬冷然問道。
    辛捷一愕,此刻他已知道這事的究竟,但是這事的是非曲直,又有誰能下一公論呢?
    金一鵬赧然一聲長笑,說道:「哪知道命不由人,那女人含羞忍辱,還是報不了仇,半路上又殺出一個『七妙神君』來,不分青紅皂白,也不問個清楚,就將這事弄得亂七八糟,那插手打抱不平的人,那時自問不是梅山民的對手,就帶著那少女和她的女兒走了。」
    金梅齡哭聲更是悲切,辛捷心中也不禁黯然,忖道:「唉!她身世之慘,更是不可思議,她的『仇人』竟是她的父親,但她的父親,真是她的『仇人』嗎?若她的父親不是他的『仇人』,那這仗義援助她母親的『毒君』金一鵬,又怎能說是她的『仇人』呢?」
    天魔金欹卻仍然全無表情,說道:「師傅,和這種人噦嗦些什麼……」
    金一鵬瞪了他一眼,說道:「誰知走到路上,那少女竟拋下她親生的女兒,投河自盡了。」
    辛捷聽了,更是覺得對這位「毒君」有些歉意,他本以為這「毒君」的毒,和那「淫婦」的淫,都是萬惡不赦的,哪知道這「毒君」並不毒,那「淫婦」更是不淫,而且還死得這麼淒慘。
    金一鵬愕然笑道:「從此,那伸手管閒事的人,就帶著那幼女遠走天涯,他知道芸芸眾生,又有幾個人不是在罵他的,但是他雖然手段毒辣,卻自問沒有做過虧心之事,問心也就無愧於。」
    說完,他臉上又換成肅殺之氣,瞪著辛捷說道:「不管你是梅山民的什麼人,你可以回去告訴他這件事的始末,哈哈,我一想到他聽了這件真相之後的難受,我就快樂了。」
    他笑聲越來越厲,突然雙手一抓一撕,將身上穿的紅袍又撕成幾片,雙腳一頓,電也似的竄到門外,只聽得砰然一聲響,便沒了聲息。
    他這舉動快如閃電,辛捷直驚得站了起來,不知出了何事。
    面上始終沒有表情的金欹,歎道:「師傅的病,怎地越來越厲害了。」雙眉也緊緊皺到一處。
    辛捷奇怪:「怎地這身懷絕技的人,又有什麼病?」他頓然想起黃鶴樓下他的狂態,突然悟道:「難道他屢受刺激,竟然瘋了?」
    金梅齡哭聲未住,往事新愁,使得這少女淚珠更蔌蔌而落,艙中眾人精神受了這些激盪,居然在這片刻間都靜了下來。
    但是這沉靜,卻令人更覺得有一種難言的窒息,癡立著的方少魌,思潮紊亂,也忍不住放聲哭了起來。
    辛捷走上兩步,輕輕撫著她的秀髮,一時也找不出適當的話來說,方少魌只覺撫在她頭上的手,是那麼多情而溫柔,止住了哭,抬頭望著他,兩人都覺得溫馨無比,竟忘了此時身在何地。
    金梅齡見了,眼中又現幽怨之色,低低又抽泣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