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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神君復現

突地樓下的堂倌,扯直喉嚨叫道:「翠喜班的倌人玉風、玉蘭和小翠、玉喜四位到了。」接著樓梯上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群豪精神一振,眼光都朝向樓梯口,果然婀婀佇佇走來四位麗人,俱都滿頭珠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上樓就對群豪嫣然一笑。
    這些武林豪客,大半是風月場中的熟客,見了此四女上來,紛紛一陣嘻笑,有相熟的便走上去接著讓座,辛捷也招呼著。
    過了一會,堂倌又喊道:「風林班的倌人,稚風、美林、白莉三位到了。」
    接著堂倌又喊了幾遍,總之城中稍有名氣的妓院裡妓女,大半都來了。
    這也是錢能通神,她們本以此為生,聽到有如此豪客,誰不想巴結?
    這些女子一上樓來,樓上自然又是一番景象,有的還不過僅僅斟酒猜拳,打情罵俏,有的本是相好,竟就拉來坐到膝上,公然調笑了。
    辛捷裝做出一副老練的樣子,但他雖然生性不羈,卻到底是第一次遇見這種場合,心裡也微微有些作慌,強自鎮定著。
    群豪一看辛捷仍然在獨自坐著,金弓神彈便笑著說:「我們只顧自己玩樂,卻把主人冷落了,真是該罰,真是該罰。」
    辛捷笑道:「諸位自管盡歡,小弟初到此城,還生疏得很呢。」
    這些粉頭一聽之下,才知道此人就是揮金如土的闊少,再加上辛捷英姿挺秀,姐兒愛鈔,也愛俏,媚目都飛到辛捷身上。
    風林班的稚風,是武漢鎮數一數二的紅倌人,她站了起來,俏生生地走到辛捷身旁,挨在辛捷身上,嬌笑道:「噯,你家貴姓呀,怎麼從來沒有到我們那兒去坐坐?」
    說著,她的一隻纖纖玉手,就搭到辛捷肩上,辛捷只覺得一陣甜膩的香氣,直衝入鼻孔,心裡也砰然加速了跳動。
    稚風的春蔥般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撩著辛捷的耳朵,見辛捷不說話,粉臉偎到他耳旁,俏說道:「你說話呀。」
    辛捷對些庸俗脂粉,心中雖覺得有些厭煩,但他天性本就倜儻不羈,再加上他十年來都受著七妙神君梅山民的熏陶,覺得除了是真正有關道德、仁義的事以外,其餘卻可隨意行之。
    何況他知道,他既以章台走馬的王孫公子身份出現,日後這種場合還多的是。
    於是他笑著握起稚風的手,說道:「以後我可要去走走了。」
    稚風咯咯一陣嬌笑,索性也坐到辛捷身上,說道:「我知道你是騙我的。」
    銀槍孟伯起站了起來,笑指著二人說道:「你們看,稚風這小妮子,有了知情識趣的辛公子,就把我們這些老粗丟開了。」
    群豪又是一陣大笑,金弓神彈說道:「這也該罰,罰這小妮子唱一段給我們聽聽。」
    群豪又哄然應好。
    稚鳳撒嬌著不依道:「范爺最壞了,人家不會唱,唱什麼呀?」
    辛捷也笑著慫恿,稚風仰頭向辛捷俏說道:「我只唱給你聽。」
    說著她站了起來,仍然依在辛捷身旁,纖手一攏鬢角,歌道:
    「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錦幄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笙。」
    她輕輕用手指騷著辛捷的背,辛捷一抬頭,正見她低頭嫣然望著自己,歌道:
    「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她將這首南宋一大詞家周邦彥的「少年游」唱得娓娓動聽,而且嬌聲婉轉,眼波暗語,會意人當知其中又別有所寄。
    群豪又哄然叫著好,銀槍孟伯起卻是個文武雙全的人物,花叢中也可稱得上是老手,此刻笑著叫道:「你們看,辛公子才來一天,已經有佳人留宿了,看樣子今夜辛公子是注定要留在溫柔鄉了。」
    稚風又是一陣嬌笑,不勝嬌羞地一頭鑽進辛捷懷裡,辛捷心中又猛地一跳。
    春上酒樓,時間在歡樂中飛快地流過去,酒在添著,菜也在添著。
    但是終於到了該散的時候了。
    那些身份較低,名頭較弱的,便先走了,越走越多,那些班子裡的粉頭,也大多在賬房處領了銀子走了。
    到後來酒樓上只剩下金弓神彈范治成、銀槍孟伯起,和地絕劍於一飛、辛捷,以及鳳林班的稚風、美林,翠喜班的玉風、小翠幾個人。
    稚風一直膩在辛捷身上,金弓神彈笑說:「我們也該走了,讓辛兄靜靜地到稚鳳那裡去聊聊,免得稚鳳這小妮子怪我們不知趣。」
    說著就站了起來,拉著銀槍孟伯起要走,翠喜、玉風也在打趣著。
    辛捷這才真的慌了,忙道:「於大俠千萬不能走,今夜一起到小弟住處去,你我一見如故,小弟要和兄台作個長夜之飲。」
    稚風咬著嘴擰了辛捷一把,於一飛見了,忍不住笑道:「小弟倒是想去,只怕人家稚風姑娘不答應,哈,哈。」
    辛捷自懷中掏出幾顆晶瑩的珍珠,那都是些價值不菲的珍物,他遞給了美林、翠喜、玉風每人一粒,她們都高興地謝了接過。
    他又將剩下的幾粒,一股兒塞在稚風手上,說道:「今天你先走吧,過兩天我再到你那裡去,你放心,我一定會去的。」
    稚風哪曾見過這樣的豪客,溫柔地湊到辛捷耳旁,說道:「我一定等你。」於是她婀娜地站了起來,招呼著美林、玉風一起走了,走到梯口,她還回頭向辛捷嫣然一顧,辛捷暗笑道:「梅叔叔本說他的『七藝』我只學得了其六,可是他想不到如今我卻學全了。」
    他又望了金弓神彈、銀槍孟伯起和於一飛一眼,忖道:「今晚我的收穫,倒的確不少,梅叔叔若是知道了,也必然高興得很。」
    銀槍孟伯起道:「今天能交得辛兄這樣的朋友,我實在高興得很,日後辛兄如長住此地,小弟必定要常去拜訪的。」
    金弓神彈也忙說道:「那是當然,就是辛兄不請,小弟也要厚著臉皮去的。」
    辛捷笑道:「今日未竟之歡,過兩天小弟一定要再請兩位盡之。」
    於是他客氣地將他們兩人送到樓下,回顧於一飛道:「於兄如方便,就請到小弟處去。」
    於一飛道:「小弟本是經過此間,到武當山去為家師索回一物,今晚便要走的,哪知卻結交到辛兄這樣的朋友。」
    他雙眉一皺,臉上露出肅殺之氣,又說道:「何況小弟三日後還有些未了之事,說不得只好打擾辛兄三五天了。」
    辛捷忙道:「於兄如肯留下,小弟實在高興得很,這三天我定要好好地陪於兄盡盡歡。」他歇口氣,又說道:「只是三日之後,於兄可要千萬小心,那姓李的必是邀集幫手去了。唉,小弟實是無能,手無縛雞之力,不能助於兄一臂。」
    於一飛狂笑一聲,拍著辛捷的肩道:「辛兄只管放心,小弟實還未將那些人放在心上。」語氣之間,有著太多的自信。
    辛捷道:「我彷彿聽說『武當』、『崆峒』本為連手,於兄此舉,是否……」
    於一飛鼻孔裡哼了一聲,說道:「小弟若非為了『武當派』十餘年前和家師的一點交情,今夜怎會讓那姓李的從容走去。」
    他又道:「辛兄有所不知,那『武當』扛著『武林第一宗派』的招牌,狂妄自大的不得了,其實武當門徒,卻都是些酒囊飯袋,家師本告誡我等,在今年秋天泰山絕頂的劍會以前,不要和武當門人結怨,但今日這樣一來,小弟卻要先殺殺他們的驕氣,即使家師怪罪,也說不得了。」
    辛捷問道:「那泰山絕頂的劍會,可就是以五大宗派為首,柬邀武林中人到泰山絕頂一較武功,爭那天下第一劍的名頭?若是這樣,倒也不爭也罷,試想當今天下,還有能勝過令師的人嗎?」
    於一飛得意地笑道:「那個自然,泰山之會,十年一期,十年前家師以掌中之劍,技壓群雄,取得「天下第一劍」的名號,連峨嵋的苦庵上人和以內家劍法自鳴的武當掌教赤陽道長等人,都甘拜下風,只是這泰山之會卻立下一條規約,那就是上一次與會比試之人,下一次就不得參加。」
    他雙眉一軒,意氣飛揚,說道:「是以這次泰山之會,就是我等一輩的天下了。」
    辛捷暗哼一聲,口中卻奉承著說:「崆峒三絕劍,名滿武林,看來『天下第一劍』的名號,又非你們崆峒莫屬了。」
    於一飛哈哈一笑,像是對辛捷的話默認了,辛捷胸中又暗哼了一下,目中流出異樣的光彩。
    但是於一飛並沒有注意到這些,他隨著辛捷上了車子,興高采烈地走了,像是他已手持著劍,站在泰山頂上,被武林稱為「天下第一劍」的樣子。
    車中兩人,心中各有心事,是以只有車聲轔轔,兩人都未說話。
    忽然車頂上,撲地一聲大震,似乎有個很重的東西,落在車頂上。
    辛捷、於一飛兩人皆自一驚。
    又聽得那車頂上有一個嬌嫩的少女音,喘著氣說道:「快走,快走,不許停下來。」
    接著馬車便加快了速度向前奔去,似乎是因為馬車伕受了這個少女的威脅,而不得不策馬狂奔,顯然那少女手中必有利刃。
    車中兩人,俱是武林中一等一角色,辛捷偽裝不懂武技,此刻只不過皺了皺眉,心中暗自奇怪著這事,他想:「這難道是攔路打劫的嗎?但從這女子落到車頂上的身法聽來,輕功不過平平,而且喘氣之聲頗急,又像是在被人追趕著。」
    於一飛卻一拉辛捷衣角,低聲說道:「辛兄,這女子好生不開眼,居然在我等所乘的車上,弄起手腳來,今夜反正無事,小弟就拿此女開個玩笑,以搏辛兄一樂,也借此懲戒她。」
    他話說完,一支車廂後的窗子,微一用力,身軀便像一條游魚,自座中滑出窗外,身手的敏捷,的確無愧在武林中享有盛名。
    辛捷隨聽那車上少女一聲驚叫,叱道:「你這惡……」
    但她尚未說完,便突然頓住,辛捷知道她已被於一飛制住。
    果然,車窗外於一飛喊道:「辛兄接著。」辛捷一回頭,只見於一飛已將一人自窗外拋人,辛捷下意識地一伸手,輕易地將她接著,但又忽然想起自己偽裝的身份,週身力道猛懈,隨著那拋來之勢,兩人一起跌落在地上。
    辛捷立時感覺到壓在他身上的是一個極柔軟而溫暖的身軀,而且剛好與他面對面,嬌喘吁吁,都吐在他臉上。
    辛捷臉上一熱,他知道這少女必定已被於一飛點住穴道,但那少女神智仍清,一看自己的臉正貼在一個男子的臉上,而且聲息互聞,但她又苦於絲毫不能動轉,羞得只好將眼睛閉上。
    於一飛自後窗輕巧地翻了進來,看見兩人正蜷伏在車廂內一塊並不甚大的地方上,哈哈一笑,輕伸猿臂,將那少女抄了起來。
    辛捷這時才掙扎著爬起來,喘著氣,埋怨地說道:「於兄又非不知,小弟怎接得住。」
    他一眼望見那少女已被於一飛放在座上,於一飛笑道:「辛兄應當感激小弟才是,將這樣一個美人,送到閣下懷裡,怎地卻埋怨起小弟來了。」
    辛捷見那少女雖然鬢髮零亂,衣著不整,但卻的確是個美人胚子,她此刻仍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蓋在眼簾上,豐滿的胸膛急劇地起伏著,辛捷想起方纔的情景,臉上又是一熱。
    他忙自清了清喉嚨,掩飾著自己窘態,問道:「這位姑娘怎的深夜跳到我等的車頂上來,請姑娘說個清楚。」
    那少女聽了,突地睜開眼睛,兩道黑白分明,秋水為神的眼光,在辛捷和於一飛臉上一掃,似乎發覺並不是自己所想像的人,心情一鬆,臉上泛起一絲寬慰的笑意,張口想說話,但她瞬即發覺自己除了眼皮可以開閹之外,週身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辛捷一看於一飛所用的點穴手法,雖將人制住,但卻並不傷人,不禁暗自對於一飛略有好感,覺得他做事尚有分寸。
    於一飛一笑,伸手極快地在那少女脅下,背脊上一拍,那少女沉重地透了一口氣,抬了抬手,身軀竟能動轉了。
    此時車行已緩,外面街道極為靜寂,店舖、人家都也熄了燈睡覺了。
    突然一個粗啞喉嚨的聲音喊道:「併肩子,上呀,雛兒入了活窯了。」
    於一飛劍眉又是一軒,那少女卻撲地跪在地上,哀求著說道:「兩位千萬要救救我,這些都不是好人,他們要……」
    她臉上一紅,話又說不下去了,但辛捷和於一飛都已瞭解了她話中的意思,於一飛到底是武林正宗,一聽不由大怒,說道:「這般傢伙也太可惡了,居然在這城裡就撒野逞兇。」他轉頭向那少女問道:「他們是誰,你可認識他們?」
    那少女剛搖了搖頭,車外街道上又「噗噗」幾聲,像是有幾個人從房上跳下來,馬車伕也是一聲驚呼,接著先前那粗啞喉嚨的聲音在喝叱著:「喂,這輛車子快給我停下。」
    辛捷自己雖不能動手,但他卻知道憑於一飛身手,要對付這類似無賴的強盜,簡直太容易了,因此他靜靜地坐著,要看於一飛怎麼應付此事,也想看看於一飛在劍法上到底有何造詣。
    車子停了,那少女驚慌地縮在車廂的角落裡,兩眼恐懼地望著外面。
    辛捷也探首外望,看見車前站著有七、八個手裡拿著明晃晃尖刀的漢子。
    其中一個舞動著手裡的刀說道:「喂!車裡的人聽著,我們是長江下游水路總瓢把子小神龍賀信雄的弟兄,今日路過此地,並不想打擾良民,只是剛才有一個自我們船上逃下的女子,跑進你們車裡,你們快將她放下來,什麼事都沒有。」
    於一飛哼了一聲,推開車門,傲然走了出去,叱道:「什麼女子不女子的,這車上沒有,就是有,也不能交給你們。」
    那些漢子看見於一飛身後背著劍,說話又滿不在乎,不知道他是什麼來路。
    那先前發話的漢子,好像是其中的頭子,此刻走了上來,一抱拳,說道:「相好的看樣子也是線上的朋友,請報個萬兒來,賣咱們一個交情,日後我們賀當家一定有補報之處。」
    於一飛猛地抬眼,冷冷說道:「什麼交情不交情,大爺全不懂這一套,你們若是識趣的快夾著尾巴滾蛋,不然你們想走卻也走不了啦。」
    那漢子滿以為自己講的話有板有眼,哪知人家全不買賬,而且看樣子簡直沒把自己這班人看在眼裡,氣得哇哇叫道:「相好的,你敢情想找死呀。」說著話,一個箭步竄了上來,刀光一閃,「力劈華山」劈向於一飛頭上。
    於一飛不避不閃,看見刀光已在頭上,右手一伸,用食、中二指竟挾住那柄直往下劈的大刀,左手一揮,叱道:「躺下。」
    那漢子果然聽話,隨著於一飛揮手之勢,遠遠跌倒地上。
    車裡的辛捷,見那漢子如此膿包,不覺有些失望,他原想借此看看於一飛的武功,哪知於一飛一舉手,已解決了一個。
    其餘的那些漢子,立時一陣紛亂,但他們不過只懂得三招兩式,若論武功,簡直談也談不上,不過只是仗著人多,打著爛仗而已,看到於一飛這種身懷絕技的內家劍手,正是他們活該倒霉,七、八個人舉著刀上來,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已被跌得七暈八素,連於一飛的衣袂都沒有碰到。
    那最先跌在地上的漢子,已爬了起來,忽然高興地叫道:「好了,好了,二當家的來了,併肩子住手吧,看這小子還發不發橫。」
    那些漢子果然齊都住了手,一個身材頎長,滿身白衣的漢子如飛奔了來,一看自己的弟兄有的跌倒在地上,有的垂頭喪氣地拿著刀站在旁邊,再看到車旁穩如山巔站著的於一飛,心中已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雙眉一皺,走了上來,朝於一飛說道:「這位朋友請了,在下等與朋友井水不犯河水,莫非朋友和那小妞兒有什麼關係,硬要宋架這橫樑,這也好說,朋友只要報上個萬兒,若真是成名露臉人物,我江裡白龍馬上拍手一走,這小妞兒就算是朋友你的了。」
    於一飛一聽江裡白龍的名頭,便知道此人也是個角色,只因長江一帶,水路綠林雖明是奉小龍神賀信雄為總瓢把子,但幫裡大大小小的事,卻是全由江裡白龍孫超遠作主。
    這江裡白龍不但水上、陸上的功夫都有兩下,而且為人睿智百出,在長江一帶,聲名頗響,地絕劍走動江湖,也曾聽到過他的名頭。
    此刻他見江裡白龍身材頎長,雙目炯然,倒也像是個人物,便說道:「其實這小妞兒和我於某人也沒有干係,只是我於某人卻看不慣別人欺凌弱女,想孫當家的也是成名露臉的好漢,何苦緊緊迫著一個女子,就看在我於一飛的面上,饒了她吧。」
    地絕劍於一飛並不是什麼真正仗義鋤強的人物,剛才激於一時義氣,包攬下此事,後來一想,又後悔自己多管閒事,何苦平空結下這等強仇,此刻他說出此話,便想江裡白龍能買自己一個面子,將此事扯過去就算了,免得再多惹事非。
    那江裡白龍驚哦了一聲,上下打量著於一飛幾眼,說道:「原來閣下就是『崆峒三絕劍』裡的地絕劍於二爺,其實憑著你於二爺一句話,放走這小妞兒有什麼可說的。」
    於一飛一樂,心想這江裡白龍果然識得好歹,哪知孫超遠又接著說道:「只是這小妞兒卻也不是敝幫裡的貨色,而是另外一人托敝幫保管的,敝幫委實招惹此人不起,說起來,於二爺也許對此人也有個認識,也會買他一個交情。」
    於一飛忙問道:「此人是誰?」
    孫超遠神秘地一笑,左掌向空中虛按了一下,右手拇指一伸,做了個手勢,說道:「就是他。」
    於一飛見了這個手式,面色一變,沉吟了半晌,說道:「這小妞兒既是此人所交託的,當然無話可說。」他一指車內,說道:「哪!這小妞兒就在車內,孫當家的自己動手好了。」
    辛捷在車內一聽,更是一驚,暗忖道:「這地絕劍於一飛名頭頗大,武功不弱,而且又有靠山,仗著劍神厲鶚,狂傲得不得了,何以看了這個手式,就乖乖地不再說話?那手式所代表的人物,豈非不可思議了,但卻又是誰呢?」
    那少女見於一飛從容地就將那些漢子擊敗,正高興著自己已得救了,哪知事情卻變得如此,她哀怨地看了辛捷一眼。
    辛捷只覺得她的眼光像是直刺入自己心裡,幾乎馬上就要不顧一切挺身而出來相助,但他轉念又想起自己所負的使命,和自己對將來的抱負,一種更強大的力量,使他壓制了此刻的激動。
    轉眼,那江裡白龍已走到車旁,伸進頭來笑嘻嘻對那少女說道:「方姑娘,我看你還是乖乖地跟著我走吧!逃有什麼用呢?憑你身上這點兒本事,還想逃到哪裡去嗎?」
    那少女將身體更縮在角落裡,全身蜷做一團,辛捷看了,心裡難受得很,想了想,突然說道:「你快點跟人家去吧!不然……」
    那少女見辛捷一發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一眼色包含著那麼多的怨恨,使得辛捷心中又是一動,不得不極力地壓制著自己的情感。
    江裡白龍一伸手,拉著她的臂膀就往外拖,那少女一甩手,強忍著,恨聲說:「走就走,你再拖姑娘可要罵你了。」
    她突然一挺腰,站到地上,走出了車廂,再也不望辛捷一眼。
    江裡白龍微一示意,就有兩個粗長大漢一邊一個架住那少女的雙手,那少女雖想掙扎,但她哪裡有那兩個大漢的蠻力?
    孫超遠遂向於一飛一抱拳,說道:「於大俠今天高抬貴手,不但我孫某人感激不盡,就是我們賀當家的和那位主兒,若是知道,也必有補報於大俠之處,今日就此別過。」
    說著便揚長去了。
    於一飛訕訕地走上車來,朝辛捷勉強笑道:「今天我們真是自討沒趣,唉,若不是這個主兒,也還罷了,卻又偏偏是他。」
    辛捷忙問道:「他到底是誰呀?小弟卻如悶在鼓裡。」
    於一飛搖了搖頭,說道:「武林中有些事辛兄是無法明瞭的,改日有機會再詳談吧。」
    辛捷知他不願說出,反正自己此時已有了打算,遂也不再問。
    車子很快地到了辛捷所設的山梅珠寶店,那是一間規模氣派都相當大的店舖,車伕路上遇到這些事,恨不得馬上縮進被窩睡覺,此刻一見已回到了家,連忙跳下車去敲起門來。
    店裡一個睡意朦朧的聲音沒好氣的問道:「是誰在敲門呀?」
    車伕答道:「是老闆回來了。」
    那聲音立刻變得熱情而巴結,喊道:「來了,來了,馬上來。」
    於一飛經過此事後,似乎也覺得臉上掛不住,無精打采地,進了店後,辛捷便招呼他睡了。
    夜更深,山梅珠寶店裡,突然極快地閃出一條人影,向江岸飛身而去。
    那種超絕的輕功功夫,的確是武林罕見,只是稍稍的一沾屋面,便橫越出很遠,以至看起來只像一道光,並不能看出他身形的輪廓。
    晃眼,那人影便到了江邊,但是他卻彷彿並不知道自己的目的之處,只在江岸處極快地飄動著,找尋著他的目標。
    此刻岸邊停泊的船隻上,都沒有了燈光,只有江心幾艘捕魚的小艇,點著一盞螢螢燈光,一閃一閃地發出黯淡的昏黃之色。
    那人影像是有些失望,停頓了一會,忽地掠起如鷹,飛落在一艘較大的商船上,極輕巧的四周察看了一遍。
    然後,他又掠至第二艘,第三艘,但似乎其中都沒有他所要尋找之物。
    忽然,他發現在離岸甚遠的地方,並排泊著兩艘大船,而且其中一艘船上,仍然點著燈火,遠遠望去,窗裡也像還有動著的人影。
    那兩艘船離岸還有二十餘丈遠近,即使站在離它最近的船上,也還相隔著十餘丈的距離,他猶疑了一會,顯然這距離的確是太遠了。
    江上的風很大,吹得船上掛的燈籠,在風中搖曳著,那人影突一伸手,將掛著的燈籠拿在手中,端詳了半刻。
    他像是突然有了個主意,輕輕地飛身,就著燈籠上的繩子,將那燈籠套在腳上。
    於是他猛一提氣,身形嗖地往江中竄去,這一竄至少有五六丈遠近。
    在落水之際,他腳上套著的燈籠,平著水面一拍,人又借勢竄了三四丈,又在空中一換氣,一個曼妙轉側,又將腳上的燈籠解在手裡。
    此時他離那兩艘船還有五、六丈之遙,但看見他像是已快力竭而落水,忽然在將落未落之際,在水面上平著身子一掠,手裡拿著的燈籠,又朝水面上一拍,身軀像一隻抄水的蜻蜓,毫無聲息地落在那兩艘船上,像是沒有一絲重量。
    這一切都是美妙而驚人的,連他自己都在暗地高興著,星光映得他蒙在一塊上面繡著梅花的帕子後的眼睛,流動著得意的光輝。
    他整了整斜背在背後的一柄形式頗古的長劍,一掠而至那扇仍然亮著粉光的窗前,就著窗子的隙縫向裡一望,看見船裡放著一張八仙桌子,桌子邊正有兩個漢子在飲著酒,一桌子上放著幾樣菜餚,他認得其中一人正是江裡白龍孫超遠。
    他心中暗忖道:「這另外一人想必就是小龍神賀信雄了。」
    然後他極快地掠至另一窗子,窗內雖未點燈,但藉著鄰窗的燈火,仍然有些亮光,他又側目一望,見裡面果然有個女子側臥在床上,正瞪著兩隻大眼睛,望著窗板,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平著手掌放在窗紙上,一會那窗紙似乎被熱力所熔,無聲無息地破了一大塊,那女子仍未發覺,像是她所想的是個她極關心的問題,是以別的事就全然沒有注意了。
    突然,他不再顧慮他會弄出聲音,伸手一拍窗子,那窗子便被拍成粉碎。
    接著他閃電般竄到床上,伸手在那驚慌的女子足心旁的「碧泉穴」一點,制止了那女子不必要的驚呼和動彈。
    此時外面所坐的兩人已同時竄了進去,厲聲喝問道:「是誰?」
    他卻橫手抱著那女子,身形微動,竟從那兩人身側穿了過去,大剌剌地往桌旁的椅子上一坐,將那女子斜斜地靠坐在桌旁。
    那兩人果真是長江水路的總瓢把子小龍神賀信雄和江裡白龍孫超遠,論武功兩人亦是不弱,但此刻卻被人自身側擦了過去,不由大驚。
    兩人猛一回身,卻見那人已端坐在前艙裡,絲毫沒有逃逸的樣子,心中更是奇怪,小龍神賀信雄喝道:「朋友是誰?來此何干?」
    那人清越地仰天一笑,指著蒙在臉上的繡帕說道:你不認識這個嗎?」
    那繡帕乃一張粉絹,上面繡著七朵鮮紅的梅花,小龍神及江裡白龍行走江湖亦有十餘年,突地同時想起一個人來。
    但此人絕跡江湖已有十年,而且傳聞早已喪在四大宗派的掌門人手裡,此刻怎知又在此出現,小龍神不禁懷疑道:「難道你是……」
    那人又是一陣長笑,打斷了小龍神的話,接著朗吟道:「海內尊七妙。」
    聲猶未了,突自身後抽出長劍,斜斜一抖,頓時只覺劍影重重,劍花點點,抖起七個梅花般的圈子,又突地收劍回身。
    他拔劍,斜削,收劍,幾乎是在同一剎那裡完成,是以小龍神及江裡白龍看起來,只覺得七朵閃爍的梅花,在他們面前一掠,立時又無蹤影,此時他們心中哪裡還有懷疑之意,脫口叫道:「七妙神君。」頓時嚇得半邊身子險些軟了。
    按說江裡白龍孫超遠以及小龍神賀信雄,乃是長江水路綠林的總瓢把子,在武林中亦可算得上是聲名赫赫的人物,怎會一聽到了「七妙神君」的名頭,就立刻嚇成這個樣子?
    但須知當年「七妙神君」在武林中的聲望、地位及武功,都可說是無與倫比的,而且出名的手辣,往往談笑中便制人於死地。
    七妙神君一別江湖十年,此刻卻突然在他兩人的船上現身,也難怪他二人驚慌了。
    七妙神君臉蒙繡帕,孫超遠、賀信雄只聽他冷冷一笑,卻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不禁生起一陣寒氣,自脊樑直上頭頂。
    江裡白龍孫超遠,本素以機警見稱,他略一鎮靜,看到那方姓少女正被七妙神君扶在一旁,心知他必定為此而來,心中忖道:「久聞七妙神君『七藝』中最後一藝,便是色字,今日想必也是為此女而來,反正此女另有主人,我樂得不管此事,等到那人來時再說,他兩人,一個是江湖上久已享名的難惹人物,一個是初出江湖便驚震武林的魔頭,正好一拼。」
    他一念至此,心裡遂就大定,說道:「神君久別江湖,想不到今日晚輩們卻有幸得見神君一面,晚輩斗膽猜上一猜,神君深夜來到敝船,可是為了這個女子。」
    七妙神君又冷笑了一陣,說道:「閣下倒是聰明得很。」
    孫超遠乾笑了一下,說道:「既是神君的意思,晚輩哪敢違背,只是此女子乃別人交託給晚輩的……」
    七妙神君哼了一聲,說道:「別人交託又怎樣,難道我七妙神君都不能將人帶走嗎?」
    孫超遠忙說道:「晚輩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晚輩卻不知能否請前輩留下個信物,讓晚輩也好對別人有個交代。」
    孫超遠說此話時,真是捏著一把冷汗,他知道七妙神君生性怪僻,說不定這句話就惹了他的脾氣,那麼自己只怕當時便要難看,但如不說此話,另外一人也是自己絕對惹不起的人物。
    哪知七妙神君沉吟了一下,將手入懷,取出一塊金牌,拋在桌上,說道:「此牌就是我的信物,若是有人對我七妙神君不服氣的話,只要說出來,不要他找我,我自會去找他。」
    孫超遠、賀信雄是希望七妙神君如此,但卻料不到他會這麼輕易地答應了,他們心中不禁生出同樣一種想法,那就是這江湖上人人聞而生畏的七妙神君,似乎沒有傳說中那種乖僻和可怕。
    然而他們怎知這其中又另有隱情,此七妙神君,已非十年前的七妙神君了。
    他們喜悅地望著桌上的金牌,只見那上面鑄著七朵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