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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天網雖疏而不疏,鯨波千丈,難渡雙煞;恩仇已了復未了,雲天萬里,易念伊人

天網雖疏而不疏 鯨波千丈 難渡雙煞
    恩仇已了復未了 雲天萬里 易念伊人

這一天來,辛捷已將行船的性能多多少少瞭解了一些,此刻他將船梢的舵用一條粗繩綁定了,讓船順風直駛,而他和咪咪則並肩站在船頭。
    海風強勁,吹得咪咪那長長的秀髮隨風飄舞,髮梢如柳,輕輕地拂在辛捷的臉上。
    辛捷清清楚楚地可以看到海天雙煞在那艘小船上的情景,不禁暗歎:「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兩個魔頭終究還是落到我手上。」
    一霎時間,新仇舊恨,如浪如潮;這海天雙煞在他心底烙下的傷痕卻還遠遠要比在他身上留下的炙傷要令他痛苦得多。
    這份痛苦,他已忍受得太久了!
    人們忍受了太久的痛苦,往往會有一種麻木的感覺;可是等到這份麻木的感覺再次被刺激得奔放、爆發時,那麼,這份痛苦和仇恨就自然變得更為強烈了。
    仇恨,殺父的仇恨本已是極其深遂的了!但辛捷對海天雙煞除了仇恨之外,還有著一份屈辱,這份屈辱也是亟待洗刷的。
    因為他曾親眼看到他親生的母親受著這兩個魔頭野獸般的凌辱,而他的父親卻因著他,忍受了任何人都無法忍受的欺侮,最後終歸還是一死。
    這慘絕人寰的一慕,此刻又湧起於心。
    他本已蒼白的面色,此刻變得愈發沒有血色了!
    咪咪也知道這原因,因為辛捷曾經對她說過。
    一陣海風吹過,她輕輕依偎進辛捷懷裡,仰視著他蒼白的面色,微張櫻口,卻不知該說些甚麼好……
    海天雙煞兄弟此刻全部癱軟地坐在那艘小船的船板上,似乎連操槳的力量也都沒有了。
    辛捷披襟當風,突地縱聲狂笑起來,高亢的笑聲,在這遼闊的海面上四下飄散,直欲穿雲而去。
    咪咪被他這突發的笑聲驚得微微一愕!悄悄伸出玉手,想去掩住他的嘴巴,哪知辛捷笑聲突頓,立刻面如寒霜,指著海天雙煞兄弟喝道:「你真的還要我費事動手嗎?盞茶之內,你兄弟兩人若不立刻自決,恐怕就要死得更慘了1
    語聲其冷澈骨,天殘焦化聽在耳裡,只覺一股寒意澈骨而來。這橫行一時,殺人不會眨眼的魔頭,竟不禁機伶伶打了個冷顫。
    因為他還記得,這姓辛的少年此刻向自己所說的話,正是十餘年前在辛家村裡自己對「滇桂雙鵰」辛鵬九夫婦所說的,如今卻輪到人家向自己說了,雖說天道循環,報應不爽這句話他早就聽過,但是他卻想不到如今竟這麼現實而殘酷地輪到自己身上。
    他目光一轉,悄悄望了立在那大船頭的辛捷一眼,只見這少年胸膛挺得筆直,目光寒意森森,端的英氣勃勃,而自己千方百計想據為己有的少女,此刻也正溫柔地依偎在這少年身上。
    他再向自己望了一眼,自己身上穿著的這套衣裳,此刻已是破爛污穢,瘦污短小的肢體扭曲地橫在船板上。
    相形之下,自己和人家之間的距離實在太過懸殊,而自己此刻氣力已盡,人家卻仍然精力充沛。
    自己處身的這條船,只要風浪一來,轉瞬就得翻覆,而人家卻安安穩穩地站在那艘建造得極為堅固的海船上。
    天殘焦化心裡翻湧著千百種滋味,然而卻又全是苦澀的!妒、羨、恨、怒,這些情緒在他狹窄的心胸間衝擊著。
    辛捷厲笑一聲,又冷冷喝道:「姓焦的,我要是你,就趁早跳往海水裡。」
    他心念一動,嘴角突地泛起一絲冷笑,又喝道:「可是我還是給你一條生路,只要你將你弟弟點上百會穴,拋到我這艘船上來,任憑我處置,我就再給你些食糧清水,讓你逃走。」
    他身側的咪咪嚶嚀一聲,悄然閉起眼來。
    天殘焦化目光動處,看到她臉上的表情,突地站起身來,大喝道:「咪咪,十幾年來,要是沒有妳大哥我,妳早就在孤島上餓死了,哼!想不到妳現在卻來這樣報答我?」
    他目光一轉,瞪到辛捷的臉上,接著喝道:「姓辛的小子,你不用耀武揚威,現在站在你身側的女人,是我姓焦的養大的,你坐的這條船,是我姓焦的製造的,你算得了甚麼東西?你有甚麼資格敢在我面前賣狂?」
    辛捷再次仰天一陣狂笑,忽地腳下一浮,船身一蕩,原來一個巨大的浪頭打過,天色此刻竟變得更為陰暗起來,而那艘小船上的海天雙煞,情況自然更是狼狽。
    經過這一陣海浪,兩條船之間的距離便又拉得遠些:
    海風愈勁,天色愈暗,海浪愈大,海上的風暴眼看就要來了。
    天殘焦化知道,只要風暴一來,根本不需辛捷動手,自己也是凶多吉少,十成中,連一成活命的希望都沒有。
    他雙手緊緊抓住小船的船舷,又大喝道:「姓辛的,你這算甚麼英雄好漢?你要報仇,就得憑著真本事和我姓焦的見一見高低,你這樣算得了甚麼報仇?哼!想不道辛鵬九那等英雄,卻生出你這種不爭氣的兒子,除了倚仗別人之外,自己連一點本事也沒有,你簡直是個懦夫1
    掉轉頭,他又向咪咪喝道:「咪咪,大哥我對妳哪點不好?妳現在這樣對我,妳……」
    海風愈來愈大,他說話的聲音似已聲嘶力竭,漸漸被浪濤聲和風聲所掩。
    一個浪濤捲來,竟比海天雙煞所乘的那艘船要高出許多,浪頭打過之後,海天雙煞的渾身已然完全濕透了。
    他兄弟兩人雖然使盡功力穩定著船身,但是他兩人氣力本已不繼,何況即使你功力絕世,卻又怎抵敵得過這海浪的威力?
    天殘焦化雙手扳住船舷,仍在嘶聲大吼著,只是吼聲的內容已由譏諷、激將,變成哀告、懇求了。
    這魔頭兩人平生所殺的人不可勝數,而且更每每藉著別人臨死之慘狀而引以為樂,可是等到他們自己真切地體驗到死亡時,他們的一切自尊、驕橫、狂妄、殘暴便卻都輾得粉碎,而只剩下深存於其本性的卑微和鄙賤:
    須知愈是凶殘之人,當他面對死亡時,這份潛於生命之內的卑微和鄙賤就會暴露得更為明顯。
    咪咪幽幽地長歎著,一個浪頭打過,船身又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她伸手挽住辛捷的臂膀,目光望著那艘驚濤駭浪中的小舟,輕輕道:「捷哥哥,我們先把他們救起來吧,他們……他們在島上的石屋裡,還為我們留下一半食物哩,我……我不忍看到他們這副樣子。」
    多麼溫柔的語調,善良的心腸!這少女雖然心智萬分靈巧,但天性卻仍是善良而溫柔的。
    辛捷的手也正緊緊抓在船舷上,船身雖然搖晃得極為厲害,但他的身軀卻仍站得筆直。
    此刻他低下頭,目光凝注處,正是咪咪那一對明媚的眼睛,而此刻這對明媚的眼睛裡,已經滿滿孕育著晶瑩的淚珠了。
    他本想冷眼看著這兩個魔頭在驚濤駭浪中掙命,藉以洗刷這麼多年他刻骨銘心的仇恨和屈辱,但此刻卻不知怎地,他心底又生起一種難言的情感,驀地轉回頭,避開咪咪那孕育著晶瑩的淚珠的目光:
    又是一陣浪濤打過,他們這艘船一個起伏,朝前面一竄。
    而海天雙煞那艘小船卻陡然顛簸一下,打了個圈,險些翻了過來,但卻和辛捷所坐的那艘海船行近了些。
    此刻海天雙煞所處之境界可謂危殆已極,這海上的風暴正是方興未艾,後面不知道還有多大的風浪?
    天殘焦化抓著船舷的手一鬆,朝他弟弟打了個手勢,身形一長,他竟猛地朝兩丈開外的那艘海船上竄去。
    辛捷目光一凜,左臂微微一抖,抖開了咪咪的手,雙掌一圈,往外一吐,竟以「雙撞掌」朝那想硬闖上船的天殘焦化身上劈去。
    天殘焦化本來知道自身的功力已成強弩之末,絕不是辛捷的對手,是以便不敢往上面硬闖,但此刻風浪愈來愈大,他知道自己若在這艘船中容身,絕對無法捱過這場風暴,而冒險往海船上硬闖,雖也凶多吉少,卻有萬一之望。
    這兩丈多的距離,在他這種武林高手的眼中看來,僅不過有如常人眼中的一尺半尺而已,他身形動處,已堪堪掠至船側。
    但辛捷的雙掌已滿蓄勁氣向他襲來。
    天殘焦化心中暗歎一聲,也自揮出雙掌,準備和他硬接一下。這時自己正是凌空下擊,雖然內力已盡,卻在這方面佔著些便宜,因此也許能夠一擊成功也未可知,何況除此也別無退路。
    辛捷目光中泛出殺機,真力內運,掌上加上十成勁,眼看著他和天殘焦化的兩支手掌就要互撞,激烈的掌風已交擊而響。
    但辛捷這時竟突然覺得有一股奇異而強大的力道,溫和但卻不可抗拒地由身側向自己襲來,自己的身軀被這種力道一托,竟不由自主地往旁邊滑開了幾尺,連半絲抗拒都來不及發出。
    而天殘焦化卻已藉此落在船頭上。
    辛捷劍眉一軒,目光動處,看到咪咪正垂著頭玩弄著衣袖。
    那天殘焦化則像隻猴子似的半蹲在那裡,一副全神戒備的樣子。
    目光再一瞬,那邊小船上的天廢焦勞也自做勢欲起,但這時那艘小船和這艘海船的距離卻又因浪濤的衝擊離開很遠了。
    在海船上的這三人,關係可微妙得不能用任何言詞表達。
    辛捷劍眉軒處,突地瞠目大喝道:「姓焦的,今天你不死在我掌下,就是我死在你掌下1喝聲住處,雙目火赤,緩緩向天殘焦化行去。
    咪咪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垂頭走了過去,腳步稍微停頓了一下,但終於走到艙裡。
    天殘焦化一言不發地往上一長身,嗖嗖發出兩掌!
    他功力雖然不繼,招式仍是絕妙。
    辛捷身形微矮,雙掌交錯而下,掌心外露,全是至陽至剛的進手招數,專找天殘焦化的雙掌往上硬撞。
    天殘焦化一咬牙,腳下微一錯步,大擰身,右掌一揮,左掌一圈一吐,雙掌連環拍出,施展起他浸淫多年的掌法,和辛捷拆在一處。
    一開頭十數個照面,天殘焦化還未露出甚麼敗象,尤其是因為浪濤之猛烈,使得船身起伏搖晃甚劇,辛捷的武功也因此打了個折扣。
    但這種內家高手的過招,仍然是劇烈萬分!尤其這兩人正是拚命決鬥,生死更是間不容髮,他們自然不會分心旁顧了。
    而此時:
    天廢焦勞所乘的那艘小船被一個巨大的浪濤打起丈餘高,再落到海面時,竟已船底朝天,船上的天廢焦勞早也落入萬丈洪濤裡了。
    辛捷呼呼兩掌,分別劈到天殘焦化的雙肩,天殘焦化一招「雷針轟木」方才施到一半,猛地往後一撤掌,硬生生將身形擰了回來,腳步微錯,右掌一翻一轉,突地駢指如劍,指向辛捷直乳二脅端一寸五分間的期門穴。
    這一招,他的掌式在中途的那一轉折的確妙不可言,竟從辛捷的漫天掌風中硬穿了出去,使得辛捷不得不往後撤身:
    辛捷目光動處,卻看見那艘覆舟了。
    他冷笑一聲,進身拗步,倏然又攻出一掌,口中卻冷冷道:「姓焦的,你自己可跑上船來了,可是你弟弟呢?」
    手下故意緩了緩,使得天殘焦化於已落敗象之中仍能側目而望。
    那艘已經船底朝天的小船正被這種聲威漸更驚人的浪濤拋擲著,再過片刻,船身只怕都要被擊碎了。
    天殘焦化大喝一聲,雙掌忽地外擊,身子卻往後而退,退到船舷,俯身而望,一個浪濤打來,已高過他的頭頂,這種浪濤裡,哪裡還看得到人影?
    海天雙煞雖然心狠手辣,但兄弟之間卻是一體連心,情感之深,比之世上任何一對兄弟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天殘焦化望著這驚濤駭浪,只覺腦中一陣暈眩渾沌,自他有知那天開始,他就和他弟弟一起,可是此刻:
    他那須臾不分的兄弟,卻已永遠和他分開了,此後,這世上就真正是寂寞的了!
    因為海天雙煞從來沒有一個親人,也從來沒有一個朋友,茫茫天下,除了他們兄弟彼此之外,就不再有一人是關心他們的,也不再有一人能被他們關心。
    這叱吒江湖不可一世的關中九豪之首,此刻竟伏在船舷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辛捷目光中又露出那種難言的情感,這種情感中又攙混了一些輕蔑。
    他突然覺得這原本聲名赫赫的魔頭,此刻竟變成孱弱得不堪一擊;他甚至希望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是個較強的人,此情此景,他縱然能一掌殲滅,又有甚麼痛快?
    辛捷愕了半晌,突然一揮衣袖,也轉身走進艙裡。
    這時海浪使得船身搖晃極為劇烈,但是他行走在船面上,步履卻仍從容得很:只是他的內心卻是紊亂矛盾,絕不像他步履這般從容而已。
    艙裡堆放著的東西,此時已零亂不堪。
    咪咪雙手拖著腮,坐在一張椅子上,兩條白玉般的小腿向內交叉著,長長的秀髮從兩邊披落下來,直垂到腰下,使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女神似的。
    她悄悄一抬眼,看到辛捷,輕輕問道:「他被你打死了嗎?」
    辛捷搖了搖頭,拿起一張已經翻倒了的椅子,坐到她對面。
    這時他才知道,咪咪此刻雖像是非常安閒地坐在那裡,其實卻已用了極高深的內力將椅子定住,否則便再也無法在這驚浪中的船上坐得如此安穩。
    咪咪眼睛突地睜大,又問了一句:「你沒有打死他?」
    辛捷沉聲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一朵欣慰的笑靨立刻泛上咪咪那純情絕美的面孔,她笑得像春天第一朵開放的百合似的。
    隨著這笑容,她輕俏地站了起來,溫柔地伸出雙臂,俯身抱著辛捷的脖子,無限動人地說道:「捷哥哥,你真好,不但我感激你,他也會感激你的。以前他要是對你做了不好的事,以後他一定會終生後悔,這樣豈不是比殺了他要好得多?你假如殺了他,反而變得你不好了。」
    從她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淡淡的甜香散入辛捷的鼻孔:
    從她口中說出的這種雖然像是極為天真,然而其中卻包含著至深至奧哲理的話,散入辛捷的耳朵:
    在她這一雙滿含柔情的手臂裡,辛捷的心情一霎時像是已突然開朗,一霎時卻又像是仍然紊結,對他自己此刻究竟該做甚麼?該想甚麼?該說甚麼?他自己也無法告訴自己。
    他腦中也變得一片渾沌,再也不會以雄渾的內家真力在這搖晃得如此激烈的船上穩住自己的身形。
    於是:
    當船身再次起了一陣巨大的顛簸的時候,他的身形也隨之往前栽倒了。
    咪咪只覺得一個溫暖的男性軀體鑽入她的懷裡,她的內力雖已到了無庸自己費力便能自然運用的地步,但此刻她覺得自己竟連一絲內力也運用不出來,自己的全身都像是已處於春天的太陽裡,有一種甜蜜的暖意。
    她便也隨著栽倒了。
    海風呼嘯,海濤洶湧:
    這艘海船就像是一隻羽毛球似的,被一個個此起彼落的浪濤踢來踢去,若不是這艘船的帆上得並不牢:因為辛捷根本不懂揚帆,早就被風吹落,此刻這艘海船怕也已翻覆了。
    在船頭甲板上的天殘焦化十指如鉤,都插進船舷裡,他的身子便也依附在船舷上,再大的風浪也無法將他摔下去。
    他的兩隻眼睛瞪得火也似地紅,凝目遠方,也不知在望著甚麼?
    叭地一聲!暴風將船桅吹斷了一根,斜斜地落下來,險些打在他身上,他也似乎絲毫沒有察覺到似的,仍然動也不動。
    他甚至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生像是世上的任何一種變化都不再能影響到他的身上似的。
    接著,暴風也落了下來。
    天變得幾乎像墨一般地黑,鐵一般地沉重。
    暴風吹得像是厲鬼的呼嘯,海水奔騰得像是壺中的沸水。
    船艙中的兩個人呢?
    他們互相依偎在一起,也生像是天地間的任何變化都完全與他們無關,只要他們能在一起,縱使天崩地裂,又有何妨?
    在危難中的人們,是最容易互相依賴的;互相依賴著的人們,也是互相安慰的;互相安慰的人們,卻是最容易互動真情的。
    有時候,人類情感的迸發,絕不是任何人能夠控制得了,也絕不是自己能夠控制得了的。
    此刻辛捷的確早已忘記了金梅齡,忘記了方少坤,忘記了張菁,因為他根本連自己究竟是否存在都忘記了:
    他若不忘記自己的存在,他便會感覺到死亡已離他非常近了。
    辛捷,他竟有三次在水上遭難,這三次災害都非常接近死亡,人力若是能夠違抗天命的話,辛捷就絕對會反抗天命對自己的安排。
    海上的風暴,去時永遠和來時一樣突然,片刻之間,海上立刻又恢復了安祥;這竟有些像一個人的面皮皺了一下,等他面皮恢復原狀的時候,他臉上便再也找不著一絲起皺的痕跡了。
    陰霾退了,西方現出晚霞,絢麗的霞影中冉冉漂流一艘船影。
    這艘船雖然已被風浪摧殘得面目全非,但是它堅固的構造,卻仍經得起一次相同的風暴哩。
    船艙中並肩踱出兩個人來,遙望西天絢麗的雲霞,心胸中默默交流著一股溫暖的情意:經過患難的情感,不是最最溫暖的嗎?
    他們自然就是辛捷和咪咪了。
    船,平穩地滑出去一段路,辛捷輕輕摔開咪咪的手,走到船舷。
    那天殘焦化仍然瞪著雙睛,緊緊地抓住船舷,渾身的衣服已被浪濤沖成一條條的碎片,頭上的頭髮有如一堆水草。
    這是一件很難令人置信的事,這醜惡、狼狽、瘋癡的侏儒,竟然就是在武林中跺跺腳便使人聞名喪膽的關中九豪之首。
    辛捷微皺劍眉,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對這醜惡的侏儒究竟是憐憫、是厭惡、是輕蔑、還是這些情感的混合?
    他只知道,此刻自己對這侏儒已不再痛恨,因為這侏儒已變成一個真正的「殘廢」,他已不再值得任何人痛恨了。
    一隻海鷗飛來,在他們之間盤旋了一下。
    辛捷默默的向著西天的彩霞跪了下來,他在默禱著自己父母在天之靈的安息,他相信他父母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這時,咪咪悄悄地行了過來,一手扶著他的肩膀,一手指著遠方,說道:「捷哥哥!你看,那是甚麼?」
    辛捷站了起來,凝目望去,只見海天交接之處,隱隱約約的,已可看到一片陸地的影子。
    他知道自己經過這麼多災難、折磨之後,已將要可以回到自己生長的地方。
    於是,微笑在他心裡開了花,一些他所熟悉的影子,又從他心裡湧現;梅叔叔、侯二叔……這些人影,像是走馬燈似的,在他心中翻來覆去的轉動著。
    他暗暗問著自己:「他們現在怎麼樣了呢?他們都在想我吧?唉……我是在想他們呀1
    側顧咪咪一眼,看見她正在癡癡地望著自己,不禁一笑,道:「那裡就是我們的家,我們已經快回家了。」

─《神君別傳》全書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