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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武林大事

浪莽山莊,端陽一會,在當時看來,雖未做出什麼十分具有決定性的事情,那驚心動魄的一戰,在當時亦無成敗之分,但那一戰固是早已震動武林,那一會對武林影響之巨,更是駭人聽聞!
    自從昔年之神秘蒙面客,以獨力搞散大江南北十餘家成名的鏢局後,平靜的武林,已由這一會展開了一些江湖中自古未有,從來少見,極端奇異的風浪;而這些風浪,卻竟然是與一個極為平凡,而又極為不平凡的弱冠少年,有著密切之關係的。
    這少年武功淺薄,甚至可以說是不會武功;但在江湖傳言中,他倒是個武功深不可測的人物。
    這少年生身孤苦,出身平凡,但在江湖傳言中,他卻是武林名門世家的門人,或是個久已隱跡,僻居海外的絕代高人的弟子。
    這少年生性善良,寬厚仁慈,但在江湖傳言中,他卻是個心機深沉的人物,因為他年紀輕輕,便已做了江南綠林的盟主!
    這少年叫做裴玨。但江湖中人卻從不稱呼他的姓名,而尊敬地稱他為「裴大先生」。
    就這樣,善良,平凡,而年輕的裴玨,便被江湖中人,渲染起種種神秘而離奇的色彩。
    浪莽一戰後,「東方五劍」,兼程返回「飛靈堡」──在他們回堡後的第二天,便有十八條大漢帶著十萬兩以上的金銀珍寶,求見「飛靈堡」的少堡主;雖然經過了那激烈的一戰,但「浪莽山莊」,「金雞幫」,「七巧山莊」,自未忘了這一次奇異的賭注!
    浪莽一戰後,「龍形八掌」檀明,亦兼程返回中原,他暫時無什麼舉動;但武林中人誰都知道,這武林中的一代之雄,是絕不會放過「神手」戰飛的;而這必將發生的第二次雙雄之戰,便絕不會有如第一次那般不分勝負,而且除了「飛龍鏢局」與「浪莽山莊」外,大河兩岸,長江南北的武林豪士,也勢必要在這一戰之中,盡數出動,武林中人對這次有決定性的一戰,俱都在緊張與期待中觀望著。
    「龍形八掌」在「浪莽山莊」中之所以能全身而退,在武林中也有許多種傳說;但真相究竟如何,到現在仍未揭穿,於是「龍形八掌」這名字,在江湖中人的口裡,也平添了幾分神奇的色彩!
    這一切都是值得興奮,足以轟動的事;但天下武林中人真正的興趣,竟大多不在這些事上。
    他們的興趣在……
    九月已至,盛暑卻仍未去!
    秋風乍起,萬里穹蒼,一碧如洗。
    自祁門,至黃山,一條雖不十分冷僻,但平日行人卻極少的黃泥路上,此刻竟然沿路俱是人跡,而且大多是佩刀掛劍的江湖好漢,他們有的牽著騾馬,有的空手而行,這許多江湖豪士同路而行,不禁令人奇怪。莫非黃山之上,又發生了什麼足以震動武林的大事?
    但是他們悠閒的神情,卻又不像,他們彼此笑語,互相招呼,行走得俱都十分緩慢,竟彷彿是一群茶餘飯後,一齊去觀劇聽歌的閒人;又像是一群錦衣玉食,一齊去品花飲酒的紈褲少年。
    最奇怪的,是還有一群行腳小販,有的擔著酒肉,有的擔著茶食,自成一幫,亦自非常悠閒地跟在他們身旁,販賣著酒肉茶食,甚至還有一些小販,賣的竟是衣履鞋襪,生意也不惡,顯見這一個奇異的團體,已結成了許久,而且走了不少路途,才到這裡。 
    他們停停歇歇,緩步而行,似乎是一無目的;但後面的人卻有不時極為緊張地趕到前面,緊張地問一問走在前面的人。
    「怎樣了,有沒有消息?」
    消息?什麼消息?
    是什麼消息值得這一群武林豪士如此重視,不惜拋開了自己應做的事,有的甚至是從中原趕到這裡。
    在這一群人前面約莫數丈之處,又有一幫武林豪士,他們人數不多,只有寥寥六人而已,他們不但神情遠較後面的人莊重緊張,又始終與後面這一群人保持著一段距離,只是各各之間,也在不時低問:
    「有沒有消息?」
    其中有的人就會快步趕到前面去,遙遙觀望一陣;卻又不敢走得太近,因為前面不時會傳來一聲冰冷的叱聲:
    「走遠點!」
    這些人只要一聽到這種叱聲,便會急急地奔回去,緩緩搖搖頭,表示:
    「沒有消息。」
    消息,什麼消息?到底是什麼消息?
    這數人之中,最引人觸目的,是一個滿身紅衣,紅巾紅履,身材高大威猛,步履極為矯健的虯髯大漢,他的手牽著一匹毛澤赤紅的長程健馬,雖是緩緩而行,但神情間卻是頗為焦急,不時低低咒罵。
    「真是倒了霉,竟被差來幹這一趟苦差!」其實這一趟「苦差」,卻是他自己討得來的。
    有時他一怒之下,便轉身奔到後面的酒肉攤販處,痛飲幾杯烈酒,那時一定有許多人會搶著為他付賬,為的只是要問他!
    「包老大,怎麼了,有沒有消息?」
    這紅衣大漢就會「吧」地一聲,將碗摔到攤案上,大罵道:
    「有什麼消息!哼,屁也沒有,只怕要等上三年五載也說不定,走著瞧吧!我鞋子都換了兩雙了!」
    別的人有的失笑道:
    「倒是真的,包老大鞋破了,還真不好買。」
    哪知旁邊立刻有一位小販接口喊道:
    「沒關係,小的已為您老準備了好幾雙紅鞋子,大小包管合腳。」
    於是四下立刻哄傳起一陣笑聲,這紅衣大漢也不禁帶笑罵道:
    「這小子倒蠻會做生意!」
    然後悻悻然大步走了回去,只是他神情雖然極為狂傲,卻對這六人之中的一個長衫漢子頗為恭敬;又似對另一個形容乾枯,身材瘦小的漢子頗為畏懼,不時去偷望他幾眼;但等到他目光帶笑轉過來時,便立刻望到別處去。
    這紅衣大漢在武林中「萬兒」頗響,正是在「金雞幫」中僅次於幫主向一啼的大頭領,「雞冠」包曉天!
    那長衫漢子,是這些人中唯一穿著長衫的人,他神態之間,極為謙恭;但別人卻又都對他十分恭敬。
    此人身軀瘦削,面容頗為清瞿,微微留著一些清須,約莫四十歲年紀,看來似乎是個不第秀才,又似乎是個商號中的掌櫃的,但一路瀟灑而行,在如此烈日之下,卻並未顯出勞累。
    有時,他口中還會低哼一兩聲詩句,想必都是他在這多景的黃山道上拾來的佳句,卻極少與身旁這些人說話,神色間在謙恭中又帶著些傲慢,只因他本身雖然無甚聲名,其來歷卻是赫赫不凡。
    他便是江南「飛靈堡」中的執事之一,在堡中人人稱他「管二」;但此刻別人卻尊他一句「管二爺」,就連他身旁那枯瘦的漢子都不例外,是以他神色之間,便不禁顯得有些沾沾自喜。
    這枯瘦漢子對別的人卻滿面俱是輕蔑的冷笑,彷彿極為不屑,有時甚至不願與他們走在一起,獨自騎著他的黑驢緩緩而行,卻也不敢走到太前面去,那紅衣大漢「雞冠」包曉天本來想找些苦頭與他吃,哪知此人心智靈巧,隨機應變,反教那「雞冠」包曉天吃了苦頭去。
    他輕功似乎極高,走起路來,一飄一飄地,彷彿隨時都會被風吹走,就連他牽著的黑驢,也是乾枯瘦小,一人一驢,恰好相互輝映,這人驢之間的神態,也好像是兄弟似的,甚至連吃飯都在一起。
    但此人卻是大大有名,乃是「飛龍鏢局」中有名的鏢頭,「黑驢追風」賈斌,他之所以參加這六人之中,只不過是自願而已,因為他也對這件「消息」,有著濃厚的興趣。
    另一人面貌卻極熟悉,正是「浪莽山莊」中的得力人物「鐵算盤」於平,他身後還跟著一個十六七歲,看似小廝的清秀少年,只是這小廝卻又不大願意做事,於平喚他為「茗(註:此處應為草字頭下為名,不知道為什麼輸入法裡沒有!)書」,顯見是「神手」戰飛的書僮了。
    還有一人,身軀臃腫,滿頭大汗,氣喘咻咻,不時自懷中掏出一些肉脯,放到口中大嚼,見了人總是嘻嘻哈哈,你問他什麼,他總是不知道;他若問你,那滿面的笑容,卻教你無法不回答他。
    大家都奇怪,精明練達的「七巧追魂」那飛虹,怎會派了個這樣的「蠢才」來做這件事?他自稱「王得高」,別人都喚他做「王胖子」。
    這些人無論走到哪裡,即便是窮鄉僻壤,也會突然變得繁榮起來,但這些人的腳步,亦是身不由己的。
    後面那一群人,跟著前面這六人;這六人的腳步,卻是跟著再前面十餘丈處,緩步而行的──「冷谷雙木」與裴玨!
    「冷谷雙木」一路觀賞著風景──他們本是為了遊山玩水才出「冷谷」的──有時兩人也會低語兩句。
    裴玨卻大半俱在沉思,有時自懷中取出一冊書卷,看上半晌,直到面上現出笑意,他便又收回懷裡。
    他們似乎不知道自己在江湖中已造成如此轟動之勢,只要他腳步所及,窮鄉立富,廢墟成市。
    這四個月來,他心靈似乎已進入到另一個領域中去,對身外的一切事物,俱都不聞不問;學了一樣,再學一樣,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學習的速度是多麼驚人。投店的時候,「冷谷雙木」會在房中傳授他一些武功的訣竅,行路的時候,他們卻要他去讀一些書卷。
    他們甚至不願給他一些空閒,而他,也全然沒有想到自己需要空閒,因為他只要思潮一空,檀文琪的倩影,便立刻會填滿這空缺!
    有時,他中夜反側,不能成眠,望著窗外的星空,他會暗問自己:
    「我是該勝,抑或是該敗呢?」
    因為他若勝了,「神手」戰飛便會以全力去爭取檀文琪的一雙美目,有時,他忍不住想要犧牲自己,因為他對她雖然是那樣痛心,但是他卻仍然不願讓任何人傷害到她──無論是身體上,抑或是情感上的。
    但是,他又無法抵擋自己求知的慾望,直到此時,「冷谷雙木」所教給他的,雖然還都是些淺近的武功與知識,但卻已是他從未領受過的。他以十倍於一個孩子接受新衣美食的欣喜,來接受這些。
    他神情與面貌,俱已漸漸有了改變,只是還不甚顯著而已!他自己頗為驚異於自己的改變,因為他還不知道世間最最奇妙之物,便是「知識」。它雖然無形;但卻不但能改變人們的心靈,還能改變人們的神情與面貌。
    直到此刻為止,「冷谷雙木」對裴玨的學習能力,還並不十分驚異,因為人們學起淺近的事物時,大多都是很快的。
    對於後面跟著的這一群「尾巴」,他們並不十分厭惡,反而有一份欣喜與好奇,甚至會去偷偷地觀察他們的動態,有時冷寒竹故意會問:
    「怎地不避開這些厭物!」
    冷枯木便冷笑著道: 
    「他們不避我們,難道還要我們避他們麼?」
    於是裴玨漸漸更瞭解這兩個冷僻的老人的心性。在他們孤僻而冷傲的表面下,是一顆熱烈的赤子之心。
    他們悠閒地上了天下聞名,景色絕美的黃山,「冷谷雙木」準備在名山上尋一幽靜之處,來教給裴玨一些較為艱深的武功。
    「雞冠」包曉天立在馬背上,遙遙向前觀望,心中極是得意,因為他聽到遠遠有人喝彩道:
    「想不到包老大竟有這麼俊的馬上功夫!」
    「黑驢追風」賈斌冷冷一笑,接口道:
    「不錯不錯,關外的馬賊也不過如此了。」
    包曉天心中暗罵一聲!突地瞥見「冷谷雙木」與裴玨已上山十數丈了,大喝一聲:
    「上山了。」
    一個「鷂子翻身」,輕輕躍下馬來,他身軀雖高大,輕功卻不弱,他也頗為此而沾沾自喜。
    「管二爺」長歎一聲,回顧後面的人群一眼,緩緩道:
    「這一來別的事還小,名山卻要遭劫了!」
    他不敢想像這些人一齊擁上黃山時是何等情況。
    「鐵算盤」於平微微一笑,道:
    「我們不必一齊上山,只要三兩人隨之上山便可以了,其餘的等在山下亦是一樣。」
    管二爺大喜道:
    「正是正是,於兄高見,果是不凡,那麼──是請哪位上山一行?」
    「雞冠」包曉天笑道:
    「我寧願在山下吃酒,倒落得快活些。」
    「鐵算盤」於平微笑道:
    「這其中只有包兄與賈兄輕功還高,少不得還是要勞動兩位一下的。」
    「雞冠」包曉天日中露出得意的光彩,但口中卻故意長歎一聲,道:
    「既然如此,我只好再跑一趟了。」
    倚在黑驢鞍上的賈斌突地冷冷道:「我不去!」
    「鐵算盤」愕了一愕,乾笑道:
    「那麼只有我去走一趟了。」
    賈斌冷冷道:
    「誰都毋庸去,他們難道住在黃山,不下來了麼?」
    「雞冠」包曉天故意仰天大笑數聲,道:
    「極是極是,他們一定要下來的──」笑聲一頓,冷冷道:
    「但是難道他們非常喜歡我們跟在後面?他們不會偷偷溜走麼?」
    「黑驢追風」學著他的樣子,仰天大笑道:
    「極是極是,他們會悄悄溜走的──」笑聲一頓,冷冷道:
    「他們若是不想我們跟著,早有十萬個機會可以溜走了,以『冷谷雙木』的腳程,有誰追得到?他們以前既未溜走,難道今日會溜走麼?」
    他乾枯瘦小,但學起包曉天的樣子來,卻學得惟肖惟妙,就連「管二爺」也不禁為之失笑。
    「雞冠」包曉天雙目怒張,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只見這「黑驢追風」牽著他的黑驢,緩緩走到一處樹蔭下,坐了下來,又叫來一些茶食酒肉,笑道:
    「管二爺,你我不妨來快活快活。」
    他輕輕撫摸著黑驢的鬃毛,笑著對這驢子道:
    「賈兒,有些人真的沒有你聰明,你知道麼?這麼熱的天,一定要跑上山去,你看,我們在這裡多舒服,多涼快。」
    這黑驢竟似也懂得人意,低嗥了一聲,不住地點頭,看到這情況的人,俱都忍不住笑了。
    只有「雞冠」包曉天未笑,他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目中幾乎噴出火來,但是,為了表示他並不比那驢子笨得太多,他嘟噥著大聲道:
    「誰說我要上山?我本來就要留在山下的!」大步走到酒攤前,買了些酒肉,痛飲起來。
    「鐵算盤」於平心念一轉,暗中忖道:
    「這賈斌言來頗有道理──」他心機深沉,見事極明,是以才會發現那「快訊」花玉的屍身,「神手」戰飛所以派他前來,亦是此理,若換了別人,只怕早已與來自「飛龍鏢局」的賈斌衝突起來了。
    一念至此,他亦自坐到樹下,略作歇息,那「王胖子」面上始終帶著不置可否的笑容,此刻早已坐到樹下,大吃大喝起來。
    於是黃山腳下,無形中便成了一座墟市。
    夜色漸臨,這裡竟又出現了販賣燈籠火把的小販,酒肉販子,更是源源自祁門趕來。
    這些武林豪士三五成群,圍著燈籠火把,飲酒吃肉,九月的晚風,一陣陣吹到他們身上,當真是「快活」得很。
    但是,一天……兩天……三天……
    「冷谷雙木」與裴玨卻始終沒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