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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豪雄對立

無窮的碧穹,已閃耀起五月的星群。
    五月的星空,溫柔地籠罩著大地,似一雙慈母的眼波,籠罩著她深以為傲的子女。
    大地上雖然有些悲慘的事,但生命畢竟是可愛的,尤其是在這溫暖而可愛的五月星空之下,它點化了一些醜陋的事,也點化了一些醜陋的心!人類,已經很該知足了。為了他們可愛的生命──生命,其本身之價值,永遠都不會是醜惡的。 
    冷寒竹目光一轉,滿面俱是喜色,冷枯木冷冷道:
    「你高興些什麼?」
    冷寒竹大聲道:
    「我們既不能與他比武功,也不能白白地饒過他;偏偏他除了不會武功之外,別的也是一竅不通,是麼?」
    冷枯木無精打采地沉聲應道:。
    「正是。」忍不住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
    「我真不懂這有什麼值得高興之處!」
    冷寒竹嘴角泛起一絲笑容,道:
    「但我此刻卻想起了一個兩全之策。」
    他霍然站起身來,輕輕一拍裴玨的肩頭,大聲道:
    「我看你年紀雖輕,但言事甚是誠懇,絕對不會騙人的,是麼?」
    裴玨愕然抬起頭來,訥訥道:
    「在下平生未說一句虛言。」 
    冷寒竹頷首道:「好,那麼你是真的什麼也不會的了?」
    裴玨黯然點了點頭,冷寒竹道:
    「但是我兄弟還是要與你賭一賭,你若輸了,便得代你那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的師傅,償還我們的屈辱。」
    裴玨胸膛一挺,還未答話,冷枯木雙眉微皺,冷寒竹突地微微一笑,道:
    「今後我兄弟兩人,要隨時隨地來教你許多技能;你若不能在最短時間內學會,便算你輸了。」
    冷枯木雙眉一皺,裴玨目光閃動,大喜道:「真的麼?」
    冷寒竹面上笑容已斂,又復變得一臉冷冰冰的樣子,沉聲道:
    「你且慢點高興,此事也未見輕易,無論文武兩途;琴棋書畫、三教九流的技能,只要我兄弟教了你,而你卻不能在最短時間中學會,那麼你受的罪,絕對要比你想像中重得多。」
    裴玨目光一轉,知道這兄弟二人,內心實在遠不及外表的冷酷,此刻他們竟藉著此事,來激起自己向上的志氣,這種溫情,又有誰能想像是由冷酷毒辣的「冷谷雙木」心中發出?
    一時之間,他心中既是感激,又是高興;卻又有淡淡一絲惶恐,不知道「愚笨」的自己,能不能學得那些新奇的知識?
    「冷谷雙木」對望一眼,冷寒竹道:「這種比試的方法,你可願意接受?」
    裴玨掩飾著自己心中的各種情感,因為他也還不願在這兩位怪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感激與欣喜。
    是以他只是緩緩道:「好!」
    但僅是這短短一字,卻已有著許多情感流露。
    冷枯木雙眉一伸,身形立起,冷冷道:
    「那麼你從此以後便要跟著我們走了。」
    裴玨頷首道:「在下知道!」
    冷寒竹道:「浪莽山莊之中,你還有什麼事需要料理的麼?」
    裴玨孤身漂泊,無牽無掛,本待說:「沒有」!但他轉念一想,想起了吳鳴世與檀文琪關切的目光,便抱拳道:
    「那麼便請兩位在此稍候,在下去去就來。」 
    他急步奔去,「冷谷雙木」望著他的身影,面上方自露出一絲溫情的笑容,像是突地被春風融化了的冰河。
    冷枯木微笑道: 
    「我總覺得近年來我們實在太寂寞了些,帶著這孩子走,實在不錯。他無牽無掛,又是個男孩,文琪雖然是個好孩子,只可惜顧忌太多了。」
    冷寒竹亦自微微一笑,道:
    「不但如此,我們還可以將他自那『神手』戰飛的陰謀中救出。你且想想,他們將這樣一個少年推出來做江南盟主,這其中豈會沒有陰謀?我看這孩子是個可造之才,跟著我們,必定可以學會很多。」
    冷枯木凝思半晌,道:
    「其實若論這孩子的生性,和待人處世的方法,他做起綠林道盟主來,實在比別人都好得多。」 
    冷寒竹長歎道:「只是他太善良了些,怎比得過那些人的奸狡!」
    冷枯木突地一笑,道:
    「你可知道,有許多詭計與陰謀,對別人也許有用;但是在仁慈與善良面前,反而會一籌莫展!這就像……這就像……」
    他語聲微頓,似乎極力在思索著一個恰當的比喻。
    冷寒竹微笑道:「這就像冰雪遇著太陽一樣,是麼?」
    冷枯木微笑著頷首道:
    「正是,正是,這就像冰雪遇著太陽一樣。」
    他忽然想到自己弟兄兩人,遇著裴玨,不也是被這少年將自己冰冷的心腸融化了麼?他面上的笑,不禁更顯著了。
    這兄弟兩人在無人時的談話,與有人時的言語實在大不相同,只可惜裴玨已自去遠,根本聽不到了。 
    他大步而行,滿懷興奮,想到有那麼多新的知識與技能,不久便要填滿他對知識的飢渴,他腳下不禁像是生了翅膀一樣,越走越是輕快。五月裡的晚風在他感覺中是那麼清新,所有不愉快的事,都似乎漸漸變得淡了,終於像一縷輕煙般,被晚風吹散。
    對於悲哀、不幸與仇恨,他特別容易忘懷,這或許因為他還年輕,又有著一顆樂觀、善良而仁慈的心。
    他悄悄走入了「浪莽山莊」,令他驚異的是,莊門外雜亂的車馬,此刻竟都著了魔似地安靜,大廳的門前,又擁擠著那麼些人。他奇怪,不知道這大廳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不幸的變故。
    就在他心中方自有一絲不幸的感覺升起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了檀文琪的語聲,他雖是寬容而忍耐的,但檀文琪那些無情的言語,卻像是無數根尖針,一根根血淋淋地插在他心裡!
    於是,他茫然走入了大廳。
    此刻,他茫然站在大廳裡,只覺自己的情感,平生第一次真正地被別人傷害了──因為愛情刺傷人心,遠比其他任何事都來得容易──這種內心的創痛,和方纔他對自身的悲哀又絕不同──雖然這兩種俱都是刻骨銘心的痛苦。
    群豪自然不會知道他內心的情感,只是眼睜睜地望著他,望著他顫抖著的嘴唇,期待地說出究竟是「勝了」?抑或是「敗了」!這種期待的心情,在向一啼、戰飛等人心裡,自然更加急切。
    「勝了?……敗了?……」
    裴玨目光一轉,望見了這些人面上的急切,在他心底深處,突然從來未有地泛起一陣對人類輕蔑與譏嘲。
    「大約三年之內,你們還不會知道。」
    眾人一愕,只聽裴玨又自木然接口道:
    「因為我也不知道!」腳步移動,似乎要轉身走出門外。
    「神手」戰飛,「金雞」向一啼,「七巧追魂」那飛虹齊地大喝一聲,他們簡短而急促地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裴玨簡短而緩慢地告訴了他們,因為他認為,經過了這次奇異的賭注後,這些人都有權知道──他是公正的。 
    一時之間,滿廳中的人,全都呆了!他們的賭注雖然奇異,但這種比試勝負的方法,卻更奇妙。 
    眾人面面相覷,誰都不知該如何處理此事。
    「龍形八掌」濃眉微皺,望了望桌上的賭注,又望了望懷中的愛女,乾咳一聲,沉聲道: 
    「既然如此,不如將這賭約取消了吧!桌上的那些銀子,就算作我送與戰莊主的門下好了。」
    他又望一望裴玨,緩緩道:
    「你那種奇怪的比試,不如取消了吧!與我一齊……」
    裴玨面容木然,緩緩截口道: 
    「一言既出,無法取消了!」
    「神手」戰飛目光一轉,望到檀明懷中的檀文琪時,他的眼神突地變得蛇一般的狠毒與殘酷,沉聲道:
    「正是,一言既出,怎可自悔!」
    向一啼、那飛虹交換了一個眼色,齊聲道: 
    「正是,萬萬反悔不得的!」
    「龍形八掌」面容微變,吳鳴世卻與裴玨低語起來。
    群豪又復騷亂。紛紛議論之聲,有如雷鳴。
    「七巧追魂」那飛虹沉思半晌,突地朗聲說道:
    「勝負未分之前,賭約中的珍寶,財物與字據,卻應交與一人收寄,誰也不得妄動。」
    他目光斜瞟向一啼一眼,又道:
    「便連賭約中那十八位兄弟,也不能隨意走動,必需與珍寶財物,同被監視,直到勝負分出之後。」
    他抱拳四揖,大聲道:
    「各位朋友,在下這個意見,可算公平麼?」
    群豪又是一陣私語,有的便保持緘默,有的大聲道:
    「如此賭法,才有意思!」
    有的大聲道:「這可算得上是最最公平的意見了。」
    又有人問:「只是這些珍寶之物,應當置於何處呢?」
    「七巧追魂」目光又自一轉,突地望見默然端坐的東方五兄弟,立刻朗聲說道: 
    「東方昆仲威震江湖,『飛靈堡』更是武林聖地之一,東方老堡主威震天下,他五位其中誰也有賭注,但只是隨意遊戲而已,這些賭注置於『飛靈堡』,也算得是最安全而公平了,各位可說是麼?」
    他不問檀明、戰飛等人,而去問滿廳群豪,因為他深知眾意所歸,即使他們意見不同這些人卻也無法反對了。
    群豪果真哄然附議,東方五兄弟長身而起,似待謝絕;但望了興奮中的武林群豪,只得微一拱手,無言地承受下來。
    「神手」戰飛此刻乃是矛盾已極,他不禁暗想自己當真是在作繭自縛;但事已至此,他雙掌一拍,朗聲道:
    「如此說來,那麼這位檀姑娘又當怎地?」
    「龍形八掌」面色一變,沉聲道: 
    「她年紀尚輕,方才胡亂所說的話,算不得准的。」
    「神手」戰飛面容一沉,冷冷道:
    「她既是胡亂說話,檀老鏢頭方才為何不加阻止?難道是因為檀老鏢頭方才有勝算在握,而此刻已無把握,是以便想推賴了麼?」
    「龍形八掌」檀明大怒道:
    「數十年來,尚無一人敢對老夫如此說話,戰莊主,你莫要忘了老夫對你的客氣。」 
    方才戰飛的言語,實已說出了對他的心意,這武林一代大豪在無言可對的情況下,惱羞成怒,竟以威力壓起人來。
    「快馬神刀」龔清洋,「八卦掌」柳輝,身形一動,已站在他身側,「神手」戰飛仰天笑道:
    「客氣,客氣……哈哈,嘿嘿,各位可曾聽到這位仁義為先,一諾千金的檀老鏢頭,方纔所說的是什麼話麼?」
    群豪輕動聲中,立刻便響起一片譏嘲、冷笑,要知今日來到此間的,大多俱是綠林豪士,自然與「龍形八掌」檀明,站在敵對地方;檀明是何等人物,又何嘗不知道此間的情勢。
    他濃眉皺處,方待答話,哪知向一啼、那飛虹又齊地大喝一聲:
    「裴兄留步!」
    原來裴玨在哄亂聲中,略為與吳鳴世傾訴了一些心事,自覺在此間已無可留戀便悄然轉身,走向廳門。
    向一啼鐵拐「噹」地一點,身形展處,擋住了他的去路。
    裴玨冷冷道:
    「你這是要做什麼?」他生性雖然寬容,但也未忘向一啼那一擊之恨。只是他極力想使自己淡忘此事而已。
    「金雞」向一啼此時此刻,神情已不敢露出不恭之色,微一沉吟,竟抱拳一揖,朗聲道:「閣下若是走了,在下等怎能知道勝負如何?」
    裴玨冷冷道:「我若不走,又怎能分得出勝負?」 
    向一啼呆了一呆,裴玨已自他身旁悄然走出門外,只有一陣緩慢而清晰的語聲,自門外傳來。
    「勝負分出後,你們自會得到訊息。」
    這其間自然有人要去阻攔,但「神手」戰飛卻厲喝道:
    「誰敢對盟主無禮?」
    他喝聲雖然威嚴堂皇,其實心裡卻是恨不得裴玨早走。
    「金雞」向一啼呆了半晌,突地大聲道:
    「無論如何,我總要差人去跟著他的行蹤的!」
    「七巧追魂」那飛虹道:「正是,小弟也有此意。」
    「神手」戰飛沉吟半晌,道:
    「既是如此,不如你我各派一人跟隨於他,也好早些知道勝負。」他轉首以目光去詢問東方兄弟的意見,他兄弟五人只是淡淡地微微頷首;但「神手」戰飛見到他兄弟並未站在檀明身邊,心中大定,冷冷道:
    「檀老鏢頭意下如何?」
    檀明冷笑一聲,沉聲道:
    「你言語如此傲慢,當真以為老夫已在你勢力之下了麼?」
    「神手」戰飛仰天大笑道:
    「在下雖然不敢有此意,但目前情況,卻似已如此!」
    「龍形八掌」檀明目光一轉,亦自仰天大笑起來,大笑著道:
    「老夫走南闖北,數十年行走江湖,今日難道會毫無準備地來到你這『浪莽山莊』麼?」
    他笑聲方起,戰飛笑聲立頓,只見「龍形八掌」語聲頓處,目中精芒閃動,厲聲道:
    「戰飛你今日如何將老夫迎入莊來,便得如何將老夫恭送出去;否則老夫便要你這『浪莽山莊』血流成河,化為瓦礫!」
    這稱雄一世的武林大豪,方才雖以恂恂長者的姿態出現;但此刻語聲鏘然,擲地成聲,神態威狂無儔,的確有其懾人的威力!
    「神手」戰飛面寒如鐵!
    院外人影閃動!
    東方五兄弟緩緩長身而起。
    大廳中又復靜寂如死,不知有多少只手掌,已悄悄握在腰邊的劍鞘之上。這其間只有「七巧童子」吳鳴世微微一笑,乘亂中飄然而去!
    「龍形八掌」檀明懷抱著被他點中「黑甜睡穴」,已經沉沉睡去的愛女,目光冰冷地望著面前的人群,將滿廳中這數百個草莽群豪,似乎俱都未曾看在眼裡。他冰冷的目光,只有偶爾投落在他愛女嬌靨上時,才微微現出柔和之意;他雄壯的身軀,雖然經過這許多年的歲月消磨,仍然有如銅澆鐵鑄,誰也猜不透在這筆挺得有如標槍般的軀體內,究竟有多少潛力?
    「神手」戰飛面容陰沉,但目光中卻已明顯地露出,他心中正在思考著一件重大的決定,是「戰」?是「和」?他沒有決定前,誰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