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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梟雄之敗

失敗滋味狂笑聲中,只聽毛臬緩緩道:「孩子,你不要怕,這些人擊不倒你爹爹的……」
    他笑聲一頓,目光變得更是隱鷙深沉,接口道:「你爹爹未至此間之前,早已留下了後著,區區一兩個打擊,在你爹爹身上,又算得了什麼?」
    毛文琪又自一呆,對她爹爹,她心裡不知是痛惜抑或是欽佩,經過這樣的打擊,她爹爹猶能屹立不倒,做女兒的自不禁會生出欽佩之心,但一想到那也是永遠打不倒的敵人仇恕,她不禁更是心碎。
    毛臬目光正在探索著他愛女的心事,他知道他女兒心裡必定隱藏著一些秘密,秘密地瞞著自己!心念數轉之間,他突地脫口道:「我知道了!」
    毛文琪心頭一顫,道:「你老人家知道了什麼?」
    毛臬緩緩道:「繆文便是仇獨之子,仇獨之子便是繆文!」
    這武林梟雄,心智果然超人一等,毛文琪但覺身子一震,悄悄後退了幾步,淚珠已不禁流下面頰!
    便在這剎那之間,突聽一聲大喝,道:「毛臬,你看看誰在這裡?」
    靈蛇毛臬駭然望去,只見西湖湖心之中,突地鑽出了一個白髮蒼蒼的人頭,白髮白鬚,被湖水浸得緊緊貼在一起,一雙老眼之中.精光閃爍,赫然竟是那稱雄水上的老英雄火眼金睛蕭遲!
    毛臬大喝一聲,掌中長鞭,閃電般地向蕭遲揮了過去!
    蛇鞭雖長,但他一鞭揮去,距離那蕭老雕卻仍有一段距離,只不過空自打得湖水四下飛激而已!水上男兒蕭老雕狂笑道:「姓毛的,你神氣什麼?在地上你縱能耀武揚威一時,但水面上的天下,卻是老夫的!」
    他踏水立在湖中,湖水僅及膝頭,水性之精熟,當真不愧是稱雄水面數十年的老英雄!
    靈蛇毛臬怒極之下,冷笑道:「蕭老兒,你敢上船來麼?」
    蕭老雕狂笑道:「我上船作甚?此刻湖水下已潛伏了數百名我高郵、洪澤湖的水上男兒,你可要下來飲些湖水麼?」
    靈蛇毛臬心頭一震,只見水花一冒,蕭金鯉突地自湖水下鑽了出來,踏水大笑道:「姓毛的,還認得我麼?」
    蕭老雕微笑道:「平兒與這廝多說什麼,下面的弟兄們可已準備好了?」
    「金鯉」蕭平道:「隨時都可動手!」
    蕭老雕緩緩道:「動手!」
    「金鯉」蕭平應了一聲,雙掌一合,游魚般沒人水中,水面僅只起了一圈輕輕的漣漪,瞬即乎復!
    靈蛇毛臬又驚又怒,忍不住大喝道:「蕭老兄,你到底要玩些什麼手腳?』,
    蕭遲大笑道:「你多問什麼,看一看便可知道了!」
    話聲未了,只聽轟的一聲,毛臬鄰近幾條船,突地向下沉去,他腳下亦且砰地一震,船身向下直陷!
    毛文琪嬌叱一聲,道:「爹爹快退!」
    立見幾條黑衣漢子,扳上船舷,她長劍一揮,一溜火光閃過,那幾條漢子,又沒人了水中!
    靈蛇毛臬早已閃動身形,掠上湖岸。
    他身形方起,船身便已急沉,暈迷未醒的林琳,便落人湖中,毛文琪無暇他顧,長劍一掄,隨身急轉!但見一團紅光,裹住她纖柔的身影,刷地掠上岸邊!
    靈蛇毛臬仰天笑道:「蕭老兒,你又豈能奈何老夫?」
    蕭老雕哈哈一笑,道:「老夫豈是真的要殺你,只不過是想看一看你狼狽鼠竄而逃的慘狀,便已心滿意足了!」
    靈蛇毛臬勃然大怒道:「蕭老兒,除非你能永遠躲在水下,否則只要你一踏上陸地,老夫便立時將你亂刀分屍而死!」
    蕭老雕嘻嘻笑道:「如此說來,你此刻是要在岸邊等候著的了。」
    毛臬大喝道:「正是!」
    蕭遲笑道:「你家裡火勢已起,再不回去看看,便要被燒得片瓦不存,你若在此等候老夫,太行山金家兄弟一定高興得很!」
    靈蛇毛臬又自一愣,只聽蕭遲接口大笑道:「姓毛的,你切切記著,從今以後,切莫再踏上水面,只要你一到水上,老夫必定在水下等著!」
    大笑聲中,他身子一沉,便已消失無影!
    靈蛇毛臬雙拳緊握,木立半晌,目光中不禁露出些黯然失意之色,長歎一聲,含恨自語:「毛臬呀毛臬,你為何不練好水性,至今今日被小人所欺……」
    毛文琪幽幽一歎,接口道:「爹爹,還是回去看看的好!」
    靈蛇毛臬狠狠一跺足,道:「燒都燒了,還看什麼?」
    口中雖在如此說話,人卻翻身掠去!
    此刻日色雖未沉落,但天邊忽地掩來幾片烏雲,使得本極晴朗的江南天氣,變得十分陰黯慘淡!
    西湖四周,早已全無人跡,毛臬父女身形飛掠,片刻間,但聞一陣焦木之氣,撲鼻而來。
    毛臬面色越發陰沉,接連幾個起落後,抬眼望處,但見自己那雄闊的莊院,竟已變作了一片火海!
    他莊院佔地雖廣,但四周卻無毗連的人家,此刻更無一人救火,只有數十騎黑衣騎士,在火場周圍飛馳不已。
    靈蛇毛臬知道即使有人救火,也都被這些騎士趕跑,自己留守在莊院的門下,想必不是跑了,便已遭了毒手。
    他急怒之下,大喝一聲,飛掠而去。
    哪知那些騎士似乎早已算定了他要回來,不等他身形現出,便已飛騎奔去,逃得無影無蹤!
    只聽遠遠傳來一陣呼喝,道:「姓毛的,是我金氏兄弟燒了你莊院,你若不服,儘管到太行山來找我金氏兄弟……」
    呼聲漸漸遠去,與蹄聲一齊消逝!烈火仇焰毛文琪展動身形,在火宅四周飛掠了一圈,輕歎道:「爹爹,火已無法救火皂了。」
    靈蛇毛臬面沉如水,突地選了個火勢軟弱之處,飛身而入。
    毛文琪駭然驚呼一聲:「爹爹……」
    她隨之掠入了火宅,只見火勢雖在四面燃起,但只因莊院太大,是以正中的幾間廳房,卻仍未被烈火燃著!
    毛臬一掌震開了廳門,閃身而入……
    突地,四面烈火包圍中的廳堂裡,竟傳出了一聲冷笑!
    毛臬心頭一驚,陡然頓住了腳步!
    只聽那冷笑之聲緩緩道:「毛臬,你來了麼,我已在此等了許久了!」
    靈蛇毛臬大喝一聲:「什麼人?」
    毛文琪劍不離掌,已隨之人了廳堂。
    滿廳火煙瀰漫,廳堂深處,冉冉現出了一條身影,飄飄地緩步走在煙火裡,有如自雲霧中出現一般!
    靈蛇毛臬一生行走江湖,大風大浪之事,不知經過多少,刀頭舔血,劍底驚魂之事,更不知幹了幾多。
    但在這剎那之間,他心頭卻不由自主地泛出一陣寒意,雙掌護胸,微退一步,口中顫聲道:「你莫非便是仇……」
    那人影冷笑一聲,突然一步走出了煙火,道:「你看看我是誰?」
    煙火散處,但見他錦袍華服,步履從容,但眉梢眼角,卻帶著一種森森寒意,赫然正是仇恕!
    毛臬、毛文琪齊地驚呼一聲,毛文琪嬌弱的身子,已不禁有如風中柳枝微微顫抖了起來!
    仇恕目光森嚴,冰刀般盯在毛臬面上。
    他故意不去望毛文琪一眼,一字字緩緩道:「毛臬,你看清楚了麼?我便是仇先生的後人,來向你討還十八年的血債!你可要看清我的真面目?」
    煙火欲散還聚,依稀地籠罩著仇恕的身影!
    靈蛇毛臬抬眼望去,只覺這少年的身形面容,活脫脫正是十八年前,莽蒼深山中那騎馬獨行的「仇先生」的影子,漂渺在雲霞間。
    剎那之間,靈蛇毛臬彷彿是見著了「仇先生」的幽靈一般,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噤!他只覺一陣寒意,冷透了全身,身不由主地向後退去,寬闊的額角上,也已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仇恕冷叱一聲!
    「血債未還,你便想走了麼?」
    他雙掌下垂,一步步向毛臬走了過去,每走一步,都像是一腳踩在毛臬的心上,使得他心弦──震。
    他並非膽怯之徒,但此刻見了仇恕,不知怎地,竟心虛膽顫起來,只因十八年前「仇先生」的餘威仍未在他心頭消散,那「十年之後,血債血還」八個血淋淋的字跡,更一直令他寢食難安。
    毛文琪緊咬銀牙,突地嬌喝一聲,道:「爹爹,你快走,待我擋住他!」
    語聲未了,仇恕的身子已輕煙般飛起,掠過了毛文琪,斜斜一掌,擊向靈蛇毛臬胸膛之間!
    他身法輕靈,招式詭異,舉手投足間那種瀟灑的神態,赫然竟是「仇先生」昔年的模樣!
    靈蛇毛臬膽寒之下,竟不敢抵擋,狂吼一聲,轉身奔出!
    仇恕冷叱道:「哪裡去?」他肩頭微聳,正待縱身追出。
    毛文琪已嘶聲道:「仇恕……你不要追了……」
    語聲顫抖,滿含幽怨悲憤,仇恕心神一顫,再也不肯回頭,緊握雙拳,緊咬牙關,筆直追出。
    毛文琪滿面淚痕,刷地刺出一劍,劍尖也不住顫抖。
    她見到仇恕全未閃避,心中悲哀地暗忖:「我若一劍殺死了你,我也陪著你死……」
    心念乍轉,突見仇恕反手揮出一掌,食中兩指,疾彈毛文琪劍尖,只聽「叮」的一聲,仇恕突覺指間一麻,勁力全消,身形竟無法再進一步!
    毛文琪顫聲道:「你……你為什麼定要復仇?」
    仇恕深深吸了口氣,道:「父仇不共戴天!」
    毛文琪流淚道:「對,父仇不共戴天,但你要殺我爹爹,我只有先殺了你!」
    仇恕突地轉叱一聲,身形極其奇妙地一轉,全身骨節,有如全都是活的一般,一掌拍向毛文琪面門!
    毛文琪雙目一合,垂下長劍,道:「你殺了我也好,我反正不想活了!」
    仇恕只覺胸間一股熱血上湧,硬生生頓住了手掌。
    毛文琪那滿面淒楚幽怨之色,那一連串流落在胸前晶瑩的淚珠,使得他鐵石般的心腸,也亂了起來!
    毛文琪緊閉著眼簾,流淚道:「我爹爹已經老了,此刻又已是眾叛親離,無家可歸,你已害得他夠慘,還要對他怎樣?」
    仇恕突地雙眉一轉,大喝道:「他害得我爹爹怎樣了?連屍骨都不能保全……」
    喝聲中他身形倒縱而出,只因那強烈的仇焰,已燃斷了情絲,毛文琪雖然追出,卻已追不上了。
    仇恕身形一轉,白烈焰上飛掠而出,腳尖方自點地……
    突聽一聲大笑道:「你逃來逃去,還是逃不掉的!」
    笑聲未歇,兩條人影如飛鳥般墜在他面前。且作酒遁仇恕微微一驚,轉目望去,只見一胖一瘦兩個華服的老人,並肩站在他面前,赫然竟是潘僉、程駒。
    仇恕一見他兩人,不禁暗中歎了口氣,定下腳步。
    毛文琪已隨後趕來,見到他兩人,也不禁為之一怔。
    程駒遙指西方,道:「毛姑娘,你爹爹從那邊走了,你快追去吧!」。
    潘僉接口道:「這小伙子有我兩個老頭子攔住他,便像是孫悟空套上了緊箍咒一般,再也走不了啦!」
    毛文琪身形微頓,深深瞧了仇恕一眼,面上淚痕未乾,似乎想對仇恕說些什麼,又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程駒笑道:「你要說以後再說吧,此刻還是快走的好。」
    毛文琪慘然一笑,緩緩道:「謝謝兩位前輩……」
    霍然轉過身子,向程駒所指的方向追去,她雖然沒有再回頭看上一眼,但櫻唇卻已被她暗中咬破。
    仇恕呆了半晌,失聲長歎道:「我知道你們要阻我復仇,是以才一直躲避著你們,父仇不共戴天,你們又何苦……」
    程駒「嘿」了一聲,截口道:「你口口聲聲都是父仇不共戴天,你難道忘了你的母親,你若殺了毛臬,你母親會多麼傷心?」
    潘僉面上已無半點笑容,接口道:「若不是你母親再三關照我們,我兩人又何苦奔波千里地趕來,你能忘記她的話,我們卻忘不了的。」
    程駒道:「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句話你母親對你說過多少次,你父親死了,你縱然殺了毛臬,他也不能復生。」
    潘僉道:「何況你也曾經說過,自己不親手殺死毛臬,如今你已整得他夠慘了,還要對他怎樣?」
    他兩人一句接著一句,根本不給仇恕說話的機會。
    仇恕低垂著頭,目光閃動不定,心中自也在不住地轉動著心思,良久良久,他方自長歎一聲,道:「既是兩位叔父來了,小侄還有什麼話說……」
    程駒截口道:「我不管你有無話說,也不管你願不願意,反正我兩人今後跟定了你,直到將你送回你母親那裡為止。」
    仇恕道:「一切全憑叔父們的吩咐。」
    程駒、潘僉齊地展顏一笑,道:「這樣才是好孩子……」
    仇恕道:「小侄那裡美酒甚多,且請叔父們去共飲一杯!」
    程駒大笑道:「這樣就更是好孩子了!」
    兩人隨著仇恕,回到他那所宅院,「還魂」一走,樑上人門下也俱都散去,這宅院中便空無人跡。
    仇恕掌上了燈火,取來了美酒,雖然有酒無餚,但三人卻喝得甚是開心,仇恕更是渾然忘去了心事。
    一罈酒下去,仇恕仍然面色不變,程駒卻已面紅耳赤,潘僉更是神態大亂,頻頻呼酒!
    仇恕立刻又取來另一罈酒,這一罈酒喝將下去,程駒、潘僉便早已爛醉如泥,再也省不得人事。
    仇恕目光閃動,低呼道:「程大叔,潘二叔……」
    潘僉、程駒哪有回應,仇恕伸出了手掌,在他兩人面前搖了幾次,他兩人亦毫無所知。
    仇恕長長歎了口氣,道:「兩位叔父休怪小侄無禮,小侄為了要報父仇,說不得只有暫時委屈兩位叔父一下了。」
    他一手一個,將程駒、潘僉抱進了地窖,地窖中滿是美酒,他便將程駒、潘僉輕放在酒罈之間。
    這壇中之酒,俱是多年陳釀,入口雖醇,但醉後卻不易醒,仇恕雙手一指,喃喃道:「兩位叔父這一醉至少三日,那時小侄早已去得遠了,失禮之處,只好等小侄報了父仇,再來請罪。」
    他走出地窖,鎖上了門,那地窖之門甚是沉厚,程駒、潘僉若要出來,至少還得花一番手腳。
    一頓酒喝了將近一日,此刻又是黃昏。
    西射的斜陽中,他突地發現大廳中竟多了兩條人影!淡淡的斜陽將他們頎長的人影照射在牆壁上。
    仇恕微微一驚,方自頓住腳步。
    只聽大廳中有人沉聲道:「仇公子,還有酒麼?」
    仇恕目光一轉,朗聲大笑道:「酒自然有,卻要看看你是否有資格喝我酒?」
    他一步跨人大廳,只見兩個青袍人對坐在堂廳中的桌子兩邊,面上一片木然,赫然是兩個「還魂」!
    左面一個「還魂」笑道:「在下可有資格飲酒?」
    仇恕面容微變,輕叱道:「你兩人誰是慕容惜生?」
    兩個「還魂」齊聲大笑道:「我兩人誰也不是慕容惜生。」
    笑聲中兩人齊地手掌一揚,抹去了面上的易容面具。
    仇恕轉目望去,只見這兩人一個鼻直口方,滿面正氣,眉間隱隱露出一條溝紋,正是金劍俠端木方正。
    另一人劍眉星目,頷下微髭,英俊的面容上,微微帶著一種對人生的厭倦之色,卻是一別經年的石磷。
    這兩人突然現身,的確使仇恕出乎意料。
    他又驚又喜,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金劍俠端木正方微笑道:「小弟為兄台將具屍身一直由靈隱寺背到毛臬家裡,不知是否有資格喝一杯仇兄的美酒?」
    仇恕更驚更喜,脫口道:「原來是你!」
    這疑團他久已藏在心中,直到此刻才被揭破,三人久別重逢,端木方正不禁又自頻頻呼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