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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重翻舊案

富家公子剎那之間,程楓身形便已掠過幾重屋面,突聽一陣朗吟之聲,自右側傳來!他身形立頓,凝神而聽,只聽吟道:
    「黃河之水天上來,玉樓清影接天台。
    舉樽進酒客銜杯,嬌容淺笑比玫瑰。
    梓澤東來七十里,長溝復塹埋雲裡,
    黃葉秋風一蕭瑟,漢陵走馬黃塵起──」
    詩聲清朗,聲調卻不甚高,程楓腳步微微一頓,便筆直向詩聲來路撲去,只見西面三間廂房中,還隱隱有燈光透出。
    他腳下輕輕一滑,溜下屋脊,哪知詩聲竟突地頓住。他不禁為之一驚,只聽那富家公子「繆文」的聲音緩緩說道:「高昇,明日清晨,你去馬房將今日那兩位客人乘坐的兩匹健馬的鞍轡取來──」程楓雙眉一皺,冷笑一聲。
    卻聽「繆文」接道:「再將那兩副鞍轡,配在大白和二白的身上──」
    程楓為之一呆,卻聽另一個聲音十分恭敬地說道:「公子難道要將『大白』、『二白』送給那兩位客人麼?」
    「繆文」道:「正是!」
    那恭敬的語聲停了半晌,期艾著道:「可是……『大白』、『二白』一去,『三白』、『四白』豈不是要太寂寞了麼?何況……這兩匹馬公子費了許多心血才弄來,如今卻如此輕易地送人,豈不是又太可惜丁麼?」
    程楓情不白禁,暗罵了聲:「該死的奴才!」
    卻聽「繆文」朗笑一聲,道:「你知道什麼,想那位程先生,乃是當今的大英雄、大豪傑。寶馬贈於英雄,正是天經地義之事.你難道不知公子我平生最喜結交的,就是這些頂天立地,快意恩仇的英雄豪客麼?」
    屋簷下的程楓,聞言不禁暗道一聲慚愧,只聽「繆文」又自朗念起來:
    「南浦有魚腥且涎,真珠──」
    詩聲又頓,道:「高昇,明晨配馬過後,再自我處將僅存的一升真珠全部取來,悄悄放到那兩位客人的馬鞍裡,休得讓他們兩位知道!」
    高昇恭聲應了,訥訥又道:「但……」
    「繆文」含笑接口道:「你是否在奇怪我為何不讓他兩位知道?要知這些英雄豪傑,行事多有超乎常人之處,我若明贈,他定必不受,是以只得暗送了。」
    程楓一呆,不禁又暗道一聲:「慚愧!」
    只聽「繆文」接口吟道:
    「……真珠可寶開容顏。
    衡陽雁遲人未還,慵懶猶怯小淳天。
    憶得鮫絲織蟬翼,獸爐氤氳湘簾垂。
    綠繡笙囊不見人,燭影搖窗夜深寂。」
    詩聲再頓,「繆文」道:「還有,今夜我見那位夫人,目光頻頻注視著那翠玉西瓜、真珠香盒以及那水晶玉盒,想必對這幾樣東西,甚為喜愛,明晨你也將此三物一併包起來,加上那具文王古鼎,湊成四樣禮物,掛在馬鞍後。」
    「高昇」自又諾諾稱是,窗外的程楓卻忍不住再次暗道:「慚愧!這少年如此慷慨好義,我若再不利於他,豈非良心有愧?」
    剎那之間,他忽又思及十七年前的往事……
    那是個大雨滂沱的深夜,他離開毛臬和杜仲琦獨自搜尋,大雨之中,忽地駛來一輛車馬……
    程楓暗暗歎息一聲,中斷了自己的思潮,暗中喃喃自言:「這少年我倒要好生交上一交。」
    腰身一挺,無比矯健而輕靈地掠上屋面,接連數個起落,向自己留宿的耳房掠回,只聽「繆文」猶在朗吟:
    「幽蘭帶露幽香絕,畫圖淺寫松溪水。
    楚天澄澈竹枝高,譜填新詞鋪錦紙。
    巴西夜市紅守宮,後房點臂斑斑紅,
    堤南孤雁自飛久,蘆花一夜吹西風……」
    他身形去得越遠,詩聲也就逐漸清微,終於不再可聞,蒼穹上的星群更稀,料峭的夜風更涼。
    但是──四大金剛西面那三間廂房的燈光,卻突地加亮一些,緊閉著的窗戶,也被緩緩推開一線──
    於是一聲輕微的冷笑,便自這窗隙中傳出,隨風飄散。
    窗內一面紫檀木,雲母面,大雕花案側,倚桌而坐,不住冷笑的,正是那「慷慨」的「富家公子」繆文。
    垂手肅立在他身後的一人,身材臃腫,面目癡肥,卻正是那市井好漢「張一桶」,此刻挑起拇指,連連讚道:「公子你當真有兩下子,只可憐那姓程的還在自我陶醉。」
    語聲微頓,又道:「公子,你當真要將那些寶馬明珠送給他麼?」
    「繆文」目光之中,隱現殺機,突地拍案笑道:「寶馬明珠,能值幾何,自然是真的要送給他的。」
    忽又輕輕一皺劍眉,自語著道:「天時已將大亮,那位『七竅』王平怎地還未到來……」
    「張一桶」一笑接口道:「公子但請放心好了,王二哥做事最最精細,絕不會出什麼差錯的,大約不久便能到了。」
    「繆文」展顏一笑,道:「我久聞梁大哥手下有『四大金剛』,俱是萬中選一的人才,只可惜我至今只見著了你和『快馬』程七兩位,你的辦事能力,自是不必說了,程七馴馬的功夫,亦足以傲視群倫,舉手之間,便將那姓程的白命得意的兩匹劣馬收服了下來,以此類推,其餘兩位定必亦是不凡。」
    「張一桶」笑道:「大鬍子老程馴馬的功夫的確有兩手,無論什麼劣馬,到了他手裡都得服服貼貼,可是我們王二哥呢,嘿嘿,他對付人就和程老七對付馬一樣,無論是誰遇著他,三言兩語就得服服貼貼。」
    「繆文」暗歎一聲,忖道:「誰道市井之中沒有奇才,有了這幾人為輔,無怪『九足神蛛』樑上人得以名揚天下!」
    目光一轉,東方已隱隱現出魚青之色,「繆文」面上方白泛起笑容,不禁又為之立變。
    但是──
    此刻門外卻已響起一陣匆忙的腳步聲,「繆文」精神一振,張一桶喜道:來了。」
    轉身一步接到門口,伸手拉開房門,只見門外人影一花,已白大步闖入一個身長八尺,胡發碧目,滿面虯鬚的彪形大漢來。
    「繆文」扶案而起,心中卻不禁大奇!
    「此人生像如此威猛,想必定是『四大金鍘』中的另一人『大力神』丁霸了。」轉念又焦切地忖道:「那『七竅』王平未來,此刻卻來了大力神,卻又為的是什麼?難道那王平出了什麼事故不成?」
    只見這虯髯大漢大步奔入,竟向他長身一禮,恭聲道:「閣下丰神如玉,想必就是我梁大哥口中的仇公子了!」
    語聲沉緩,吐字斯文,與他的外表竟是大不相稱!
    「繆文」一面含笑謙謝,一面卻又不禁為之奇怪,這般粗魯的彪形大漢,怎會說出如此斯文的言語?
    只聽虯髯大漢又道:「公子吩咐的事,小人幸不辱命,已代公子辦妥,只是車馬耽誤,是以來晚了些,還望公子恕罪。」
    「繆文」心中一動,脫口道:「閣下可就是人稱『七竅』的王平?」
    鍋髯大漢微微一笑,道:「小人正是王平。」
    「繆文」目光一掃,只見此人外貌雖然粗魯威猛,但氣度卻極為沉靜,言語更是十分得體。
    他年紀雖輕,閱歷亦不豐,但卻與生俱來地有著一份能廠解別人的能力,此刻他一眼望去,便知此人外雖拙,內實巧,正是出類拔萃的精明幹練角色,不禁對此人更加了幾分留意。
    只的這「七竅」王平又道:「小人與手下的兒位弟兄,查訪多時,才將那事探查確實,十七年前,杭州城外所丟的那批紅貨,的確是靈蛇毛臬私下的暗鏢。」
    「繆文」劍眉一揚,目中射出精光,道:「你且坐下,先喝口茶,再慢慢道來?」
    「七竅」王平含笑謝過,卻仍垂手肅立,道:「十餘年前,之正南鏢局,本多是『青萍劍』宋令公的手下,宋令公—生行事,頗為光明磊落──」
    「繆文」突地冷「哼」一聲,王平愣然住口,「繆文」展顏一笑,道:「說下去!」
    王平乾咳一聲,接口道:「是以凡是與宋令公有關的鏢局,一律不得接保『暗鏢』,但有些人得了不義之財,譬如說奸商所得的暴利,貪官搜刮的民脂,都勢必不能明目張膽地運回家去,是以那時便有許多『地下鏢局』,應運而生。」
    語聲微頓,又道:「但這些『地下鏢局』,亦是見不得人的勾當,武林中有些『萬兒』的角色,多不屑為,是以保暗鏢的鏢客,自然多是些三、四流的人物,於是又是一批綠林中人,專劫暗鏢,一來容易得手,二來被劫的人大半忍氣吞聲,不敢聲張,是以也不容易失風出事!」
    「張一桶」哈哈一笑,插口道:「這當真可以算做標準的黑吃黑了。」
    「七竅」王平緩緩接口道:「不錯!這正是以黑吃黑,但如此一來,『地下鏢局』失鏢的次數一多,自然便淘汰了許多家,而被淘汰了的『地下鏢客』,無法謀生,就索性也幹起綠林生涯來,他們輕車熟路,劫起鏢來,更加方便,到後來索性連『地下鏢客』也和這些綠林勾結,於是就亂上加亂了。」
    他語聲沉靜,說得有條不紊,要言不煩,「繆文」不禁暗讚一聲,卻聽他接著又自緩緩說道:「這時靈蛇毛臬看到有利可圖,居然也在暗中幹起『地下鏢局』的買賣,以他的武功,生意自然越做越大,於是他又收買了一些在武林中無法立足的角色,『八面玲瓏』胡之輝,『鐵手仙猿』侯林,『鐵算子』計謀,都是在那時投入他的門下。」
    「繆文」冷笑一聲,王平接道:「只是他為了顧全自己的聲名,是以事情做得極為隱秘,要尋他保鏢的人,先要尋著門路,而『八面玲瓏』胡之輝,那時便是專門替他負責接洽生意的心腹,到後來毛臬的黨羽日眾,他自己便極少出手。」
    「張一桶」忍不住又自插口道:「想不到,想不到,名震江湖的『七劍三鞭』裡,居然還有這種下三路的角色,真比我『張一桶』還不如。」神通廣大「七竅」正平冷笑一聲,道:「靈蛇毛臬雖然干了『地下鏢局』的買賣,但『七劍三鞭』中,還有比他更加可恥十倍的角色。」
    「張一桶」冷聲問道:「是誰?」
    王平緩緩道:「七劍三鞭中,居然還有人在暗中專劫『地下鏢局』保的紅貨。」
    「繆文」劍眉微軒,目中再次飄過一絲奇異的光芒,截口道:「鴛鴦雙劍?」
    王平伸手──撫頷下虯髯,道:「不錯,就是『鴛鴦雙劍』。」
    「張一桶」驚喟一聲,「七竅」王平接口又道:「約十八年前,靈蛇毛臬不在家中,這趟生意乃是胡之輝接的,卻由一個叫『閃電神刀』朱子明的『地下鏢客』押運。」
    他眼簾一合,似平在腦中將言語整理了一下,然後道:「這趟鏢押到杭州城外的時候,正是深夜,而且還下著傾盆大雨。」語聲微頓:「押運暗鏢的保鏢人,多是晝伏夜出的。」
    「繆文」頷首道:「說下去!」
    王平道:「押鏢的人,除了閃電神刀朱子明外,就只有兩個江湖下五門的小賊和一個毛臬的家丁,四個人都裝做普通客商,乘著一輛大車,那時方到杭州城外,就遇上了專劫暗鏢的『鴛鴦雙劍』中的程楓,競下手將這趟暗鏢劫了。」
    「張一桶」忍不住又插口道:「那姓程的怎麼會看出車上有紅貨呢?」
    王子微微一笑,道:「這事端的奇怪得很,若在晴天,江湖老手可從車輪帶起的塵土,判斷車上有無紅貨,可是那夜正下著大雨,程楓如何會知道的,卻是件疑案,據我猜測,程楓那夜想必也是在搜尋著什麼,是以見到深夜中還有車駛來,就將它攔下查看,而那『閃電神刀』定必以為是劫鏢的來了。是以便先出了手,這麼一來,陰錯陽差,卻讓程楓在無意之中得了一筆外快。」
    「繆文」微笑一下,道:「正是如此!」
    心中卻不禁為之暗讚,忖道:「這王平端的心思靈巧,分析事理,有如眼見,無怪別人稱他心有七竅。」原來方才程楓、林琳的夜半私語,他全都在暗中聽到了。
    「七竅」王平呆了一呆,不知道這位「仇公子」怎會對自己的猜測如此肯定的答覆,但口中卻自接道:「閃電神刀怎會是以劍術名揚武林的程楓的敵手,押運這趟暗鏢的,除他之外,更無好手,自然全都被程楓傷在劍下,程楓劫了這筆紅貨,滿懷高興,但等到他將紅貨箱子打開一看,裡面竟有一封胡之輝寫給毛臬的私函,他這才知道原來這批紅貨竟是毛臬保的,也才知道靈蛇毛臬原來也在做『地下鏢局』的買賣,那時想必他一定又驚又懼,生怕毛泉知道了真相,會來找他尋仇,是以他便一直不敢將此事說出。」
    說到這裡,他歇了口氣,又道:「但毛臬失鏢之後,卻也只得啞子吃黃蓮,不敢將此事說出,於是這件事便在武林中湮沒了十七八年,直到今天,才算被我查出。」
    說到這裡,他濃眉一揚,面上也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繆文」微喟一聲,道:「王君端的是非常之人,竟能將這件湮沒多年的疑案打探的如此詳細,半月之前,我曾在無意之間聽得一人說起十餘年前的武林中事,也談起了『地下鏢局』與這件疑案!」他目光一閃,接口又道:「對於那時的武林中事,我都極為留意,是以我自己先也探查了一下,查出此事彷彿與『鴛鴦雙劍』及毛臬有關,是以敢請梁大哥就便再探查一下,但卻未想到你竟能查得如此詳細!」
    「七竅」王平微微一笑,道:「公子事務煩忙,自然不會有時間去仔細探查,但小人卻空閒的很。」
    突地轉身喝道:「此刻你可以過來了。」
    「繆文」心中一動,轉目望去,只見門外緩緩探進一個頭來,四下張望了兩眼,才畏縮地走了進來。
    只見此人身軀也頗為高大,但神態卻狼狽不堪。目光如鼠,四下轉動,像是對世上任何一件事,任何一個人都有畏懼之心,但一眼望見了房中珍貴的擺設,眼珠立刻睜得滾圓,灼灼地射出貪婪的光芒,傴僂的身形,也立時像是站直了不少,垂在膝邊的雙手,卻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抖。
    「七竅」王平緩緩道:「此事的前面一段,毛臬雖然做得隱秘,但江湖中畢竟還有人知道,是以我不難探查,但此事的後半段,若非此人,我卻永遠也探查不出!」
    「繆文」劍眉微皺,沉聲問道:「此人是誰?與此事又有何關係?」
    「七竅」王平一笑道:「此人無名無姓,卻有個外號叫做『三隻手』,顧名思義,自然幹的是扒竊的勾當,常言道:『偷風不偷月,偷雨不偷雪。』此事發生的那天晚上,大雨滂沱,自然正是此輩人物活躍的時候,湊巧的是,他那夜竟走了霉運,在陣上失了風,他拚命逃出城外,方將後面追來的人拋掉,卻正好遇著了此事。」
    回顧一眼,叱道:「你且將當時情況說給這位公子知道。」
    「三隻手」趕緊躬身應了一聲,如鼠的目光,閃閃縮縮,如兔的嘴唇,期期艾艾,「繆文」微一皺眉,沉聲道:「你快些說,必有重賞。」
    「三隻手」更快地躬身應了一聲,口中道:「小的那天拚命跑出城,才歇了口氣,忽然見到前面有人提著柄劍,還有一輛馬車,小的大駭之下,也顧不得再看,就躲在路邊的稻草裡,過了一會,只聽見外面有人說:『程楓你怎地不講情面,難道你不知道這趟鏢……』話未說完,就有另一人哈哈笑笑道:『這趟鏢縱是你閃電神刀保的,今日我程楓也要動上一動。』接著就是一陣兵刃相交,叮叮噹噹的聲音。
    「我忍不住伸出頭要去看,哪知我頭還沒有伸出,就聽得一聲慘呼,這聲慘呼的聲音還未完,又是一聲慘呼,這樣一聲接著一聲,一剎那裡,竟接著有四聲慘呼,嚇得我連忙又縮進頭去。
    「四聲慘呼過後,就再沒有一點聲音,只有大雨嘩啦嘩啦地下著,淋得我渾身發痛,我悄悄一摸額頭,滿頭是水,卻只有一半是雨水,還有一半是冷汗,也顧不得再看了,就從稻草裡爬到另一頭,悄悄跑了出去,大雨打在田地上,就像是有人在裡面追著我似的。」
    他苦苦歎了口氣,又道:「這一晚上我不但沒有一絲收穫,而且連驚帶怕,再加上淋了雨,回去從足足病了半個多月才好──」
    「繆文」冷叱一聲:「夠了!」
    隨手拋了一錠銀子,拋僕他面前的地上,冷冷又道:「銀子拿去,少說廢話,若將今夜之事說出一字,必定取你性命。」
    『三隻手」諾諾連聲,眼睛卻眨也不眨地望著地上的銀子,於是他的一雙鼠目,又有了一些光亮。行屍走肉「七竅」王平冷叱一聲:「還不快滾,請帶你進來的那位管家帶你出去,不得在嘉興城再停留一時半刻,聽得了麼!」
    「三隻手」突地飛快地伸出手掌,攫了地上的銀子,口中諾諾連聲,腳下連退數步,倒退著走了出去。
    「繆文」直等他身影消失,方自歎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那程楓他怎會料到此人在暗中──」
    突地一拍石案,向「張一桶」大聲道:「你快些將他追回,安置在後面的小房裡,命他不得出來一步。」
    「張一桶」呆了一呆,應命去了。「七竅」王平微笑說道:「公子可是還要叫他日後做個人證麼?」
    「繆文」銀牙一笑,「七竅」王平忍不住又道:「公子怎會查出此事與臬、程楓有關的,小人實在猜不到,難道此事除了這『三隻手』外,還有什麼人知道麼?」
    「繆文」微笑不語,突地伸出手掌,輕輕拉了拉雕螭案邊的一根絲條。
    只聽「叮噹」一陣鈴響──
    鈴聲未絕,門外已走人一個面容木然,身形亦木然,目光更木然,一眼望去,有如行屍走肉一般的人來。
    此刻窗外已現曙色,曙色與燈光混合,映著此人面上一道長達五寸的刀痕,隱隱泛出紅光。
    ……
    天色大亮。
    「繆文」容光煥發,精神抖擻地將「鴛鴦雙劍」夫婦兩人迎至偏廳,誰也看不出昨夜竟徹夜未眠。
    廳內又擺好一席精緻的酒筵,程楓笑道:「昨夜在下已不勝酒力,今日──」
    「繆文」朗笑接口道:「以酒解酒,今晨小可定要奉陪閣下再痛飲幾杯,只可惜閣下有要事在身,不能在此多盤桓些日,不然小可定要留君在此作十日之飲。」
    程楓一笑就坐,卻見「繆文」雙掌一拍,道:「酒來。」
    剎那之間,便有一人自身後為程楓斟滿了杯中之酒。
    程楓自然不會回頭瞧看,只覺這只斟酒的手掌,甚是穩定,恰巧斟滿了他的酒杯,一滴不多,一滴不少,微帶琥珀顏色的醇濃佳釀,在杯麵上微微弓起一些,只要再多一滴,便得溢出。
    「繆文」含笑道:「昨夜那僕人太過多嘴,今晨小可已換了一個,此人神志已都麻木,便是在他身上戳上一刀,他也不會覺得痛的,但卻有一個好處,主人有命,便是喚他去死,他也不會遲疑,小可有了這等僕人,實是心滿意足。」
    程楓漫不經心地隨口敷衍了兩句,心中卻有些奇怪:「此人對自己足以傲視人間的名器、珍寶,從不見他說出一字半語自得自滿之言,此刻忽地會對一個僕人如此誇獎?」
    抬目望處,忽見林琳目光直勾勾地望著自己身後,生像是見了什麼足以使她驚悚奇怪的事似的。
    程楓心中一動,不由自主地轉身中去,只見兩道其寒如冰的目光,竟在直勾勾地望著自己。
    這目光似曾相識,但此人他卻從未見過,一時之間,他心中既驚又奇,只見此人緩緩走到林琳背後,緩緩伸出掌中銀壺,緩緩為林琳也斟滿了酒,再緩緩走到「繆文」身後……
    程楓一生走南闖北,不知見過多少奇人異士,卻從未見過一人的身形、動作,竟有如行屍走肉一般,遲緩而僵木。
    那邊「繆文」已在舉杯勸酒,他強笑一下,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杯,卻見那兩道冰冷而僵木的目光,竟仍在直勾勾地望著自己。
    「繆文」哈哈一笑,道:「還魂,還不快去為客人斟酒。」
    這麻木、遲緩、半癡、奇詭、但卻有一雙冰冷的目光的奇僕,名字竟然叫做「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