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失魂引 > 第09章 絕地逢佳人 >

第09章 絕地逢佳人

這兩個華服老者身形落地,笑聲不絕。一個身軀較長的老人朗聲笑道:「想不到,想不到,我兄弟二人無意追蹤,卻成了你兄弟兩人的救星。唐兄,十年不見,你們也想不到我們這兩個老頭子早不來,晚不來,卻恰好在此刻趕來吧?」
    這兩人竟是「太行紫靴」門下的樂山、樂水兩個老人。
    唐鶻冷酷的面容,泛起了一絲笑容,緩緩說道:「方自說到『續命神膏』,想不到『續命神膏』便已來了。」
    哪知老人笑聲突地頓住,竟緩緩走到管寧身側,突地伸出手掌,他掌出如風,電也似的向管寧右肩「肩井」穴上拍下。
    這一個變故出於突然,更遠在方纔他兩人突然現身之上。管寧大驚之下,揮掌一擋,哪知樂水老人掌到中途,竟突地手掌一反,向上斜劃,劈手一把將管寧手中的玉瓶搶到手裡。
    瘦鶚譚菁尚未暈迷,見狀大喝一聲,但卻無力出手。
    樂水老人其實並沒有加害管寧之意,他這一掌之擊,不過是聲東擊西之計而已。管寧事出意外,猝不及防,竟被他一招得手,只見他身形倏又退到門邊,仰天大笑起來。管寧大怒喝道:「你這是幹什麼?」
    樂水老人大笑道:「你道我怎會突然跑到這裡來?我就是為了要跟蹤於你。我兄弟兩人在王平口外的風雪之中,苦等了一個時辰,才看到你駕車出來,便在後面跟蹤至此,否則,我兩人又不是神仙,難道真的知道唐老大、唐老二受了傷,特地跑來救他們?」
    唐鵪、唐鶻聞言,不禁齊地一凜,暗忖道:「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我方才救了譚菁,此刻便有人來救我。我若是不救譚菁,這樂氏兄弟只怕不會來救我,只是──他突地搶走這少年手中的瓶子,又是為什麼呢?」
    管寧劍眉一軒,怒道:「我與兩位素無交往,兩位跟蹤於我,為的什麼?這瓶藥散乃是解救這位譚老前輩毒勢之用,兩位搶去卻又為著什麼?」
    他雖知這兩位老人武功極高,自己絕非敵手,但此刻說起話來,自覺義正詞嚴,對這兩位老人,便絲毫沒有畏懼之心。
    卻見樂水老人笑聲一頓,慢條斯理地緩緩說道:「問得不錯,問得不錯。老夫不妨告訴你,老夫之所以苦苦跟在你身後,是為了要探查出你那位朋友『吳布雲』的下落。老夫此刻搶來這玉瓶,也是為了要你將他的下落坦誠相告。」
    管寧聞言一愣,他不知這兩個老人苦苦找尋吳布雲是為著什麼。難道是尋仇報復?但他們年齡懸殊,身份各異,卻又不似。
    他俯首沉吟半晌,朗聲又道:「兩位如要找尋吳布雲,兩位只管自己去找好了,又何苦做出此等事來要挾呢!哼──這豈不是有失兩位身份!」
    他語聲微頓,立刻又接道:「何況在下與那吳布雲亦無深交,兩位要問的事,我實在是無可奉告。」
    樂水老人突又仰天大笑起來,笑道:「罵得不錯,罵得不錯。但老夫還要告訴你,你與那『吳布雲』一路同行,豈有不知道他去向之理?這點你想騙過別人,還有可說,你若想騙過老夫,嘿嘿──你且問問在座各位武林中人可曾有騙過老夫的?」
    這樂水老人乃是江湖中有名的智者。他與樂山老人本是兄弟,雖然同是姓樂,但年輕時卻非此名,直到近年,他方有這「樂水老人」之號,取的也無非是智者樂水之意。
    他此刻說出這番話來,雖然有些狂妄,但卻也是事實。
    唐氏兄弟有求於他,此刻便一齊點首。瘦鶚譚菁心中雖不忿,但也只得冷哼一聲,只覺自己腦海愈見暈眩,眼見就要不省人事。樂水老人目光一轉,一揚手中藥瓶,又自大笑道:「你若還是想故意推托,使得譚大俠性命不保,這責任可是完全在你,老夫是毫無干係。」
    唐氏兄弟聞言,暗歎忖道:「人道樂水老人老奸巨猾,如此看來,他不想與終南結怨,是以此刻竟說出這番話來,將責任全部推到別人身上。」
    管寧心胸之間,怒火大作,只氣得面上陣青陣白,卻說不出話來。
    卻聽樂水老人又自笑道:「這玉瓶乃是老夫自你手中取來,你若不說出來,除非你能將它亦由老夫手中取去,否則──」
    他話猶未了,管寧突地厲叱一聲,身形頓向他直撲過去。
    樂水老人哈哈一笑,腳步微錯,長鬚飄飄,身形已自滑開七尺,將手中玉瓶又自一揚,笑道:「你若想搶走此瓶,實是難如登天。」
    管寧此刻已將生死榮辱,俱都拋在一邊,但覺心中怒火如熾,無論如何,也得將這玉瓶奪回,別的事以後再說。他身形方自撲空,腳跟一旋,便又如影附形般向那樂水老人橫掠過去。
    哪知身前突地人影一花,那樂山老人竟硬生生擋住了他的去路,雙掌一推,管寧只覺一股掌風襲來,這掌風雖然不猛烈,卻已使得身形再也無法前掠,只得停住。
    管寧驚怒之下,卻聽樂山老人和聲說道:「兄台先莫動怒,你可知道,我們要找尋『吳布雲』是為的什麼嗎?」
    管寧聞言又為之一愕,但隨即冷笑道:「這正是小可要向兩位請教的。」
    樂山老人微微一笑道:「此事說來話長,且有關本門隱秘,是以老夫才一直未便直告,只是……」他持須一笑:「老夫尋訪『吳布雲』,不但絕無惡意,而且還有助於他,這點兄台大可不必置疑。」
    管寧微一沉吟,忍不住問道:「難道那吳布雲亦是貴派門下?」
    樂山老人頷首笑道:「他不但是敝派弟子,而且還是敝掌教的獨子。老夫如此說來,兄台想必能相信老夫尋訪他實無惡意了吧?」
    他語微一頓,又自笑道:「老夫還可告訴兄台,這『吳布雲』三字,實非他原來姓名。老夫本來也難以確定這『吳布雲』是否就是他,更不知道他取此三字的用意,但經舍弟加以分析之後,老夫才想起他從小便喜將『我不說』三字,說成『吾不雲』,他取這『吳布雲』三字作為假名之意麼──哈哈,想來也就是『我不說我的名字』之意了。」
    這樂山老人,和藹誠懇,神色之間,更無半分虛假,讓人聽了,不得不相信他所說的話。
    管寧聞言心中立刻恍然,但轉念一想,卻又覺得此事其中必多隱秘。那「吳布雲」既是「太行紫靴」的掌門真人的獨子,怎的見到他門中之人,卻又那般驚恐,而且連面都不願讓人見著?他雖然不知道此事的真相,更不知道其中的是非曲直,但卻覺得「吳布雲」既與自己為友,自己便不該洩露他的秘密。
    轉目望去,盤膝坐在地上的瘦鶚譚菁,此刻上身前俯,深垂著頭,竟像是已陷入暈迷之態,而那唐氏兄弟均閉目而坐,連看都未向這邊看一眼,生像是全然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一時之間他心中大感猶疑難決,不知該如何是好。自己若是說出了那「吳布雲」的去處,豈非愧對朋友?但自己若不說出他的去處,那麼眼看瘦鶚譚菁便得喪命,這麼一來,「我雖不殺伯仁,但伯仁卻因我而死」。他心中自更難安。
    他想來想去,只覺自己此刻已處身於兩難之中,無論自己如何去做,都將終身抱憾。但事已至此,卻又別無選擇餘地。他俯首微一沉吟,心中斷然下了個決定,目光一抬,朗聲說道:「兩位與吳兄之間究竟有何關連,在下毫不知情,但兩位此刻既以人命相脅,在下卻不能與兩位一樣,將人命看得如此輕賤,只是──哼哼,兩位今日卻教在下看清了所謂武林長者的面目。」
    樂山老人面容一變,燈光之下,他目中似乎隱隱泛出一陣羞愧之色,那樂水老人卻仍然面帶笑容,緩緩說道:「閣下如此說來,可是要將他的下落相告了嗎?」
    管寧劍眉一軒,頷首朗聲道:「正是,兩位只要將解藥交於在下,在下明日清晨定必將兩位帶到那吳兄面前。」
    樂水老人吃吃一笑,道:「此話當真?」
    管寧冷冷笑道:「在下雖不像兩位俱是武林中德高望重之人,但卻不知食言反悔一事,兩位儘管放心好了。」
    他此刻已立下決心,無論如何得先救了那瘦鶚譚菁的生命,然後再帶兩人到妙峰山外的毛家老店去,一起會見「吳布雲」。這兩人若對吳布雲有何不利,他便要以死相爭。要知道他此刻自覺今日一日之中,已做了兩件有愧於那「吳布雲」之事,那「吳布雲」縱然有不是之處,他也會全力相助的。
    樂水老人哈哈一笑,緩步走到瘦鶚譚菁身側,當頭一揖,含笑說道:「為著小弟之事致令譚兄久候,但望譚兄不要怪罪才是。」
    伸手拔開那玉瓶的瓶塞,倒出些淡青藥末,伸手一托譚菁下顎,將這半瓶藥粉全都倒入他口中,然後目光一轉,含笑又道:「譚兄的傷勢,可就是在當胸之處?」
    瘦鶚譚菁微弱地點頭,樂水老人面帶微笑,突地伸出右手,快如閃電,在譚菁下脊背一拍,瘦鶚譚菁大喝一聲,管寧亦自變色怒喝道:「你這是幹什麼?」
    卻見這樂水老人右掌一拍之後,手掌一反一轉,將另外半瓶藥粉,亦自倒入掌中,卻用左手的空瓶,往譚菁胸前一湊。
    他這幾下動作,完全一氣呵成,端的快如閃電。管寧一聲怒喝過後,方待搶步過去,只聽「叮叮」幾聲微響,像是有什麼東西落入那玉瓶裡,這樂水老人卻在長笑聲中,將右掌的藥粉往譚菁胸前的傷口上一合,長笑著道:「譚兄身中之針,已被小弟震出,再加上唐兄解藥,妙用無方,譚兄只要將息兩日,便可無事了。」轉過頭向管寧笑道:「閣下不必擔心,老夫豈有加害譚兄之理?就算有別人要對譚兄不利──哼哼,老夫第一個不會放過此人的。」
    這樂水老人果然不愧為名傳武林的智者,就這幾句話中,不但方纔的過失完全推諉,言下還頗有討好拉攏這瘦鶚譚菁之意。管寧望著他縱聲大笑的神態,心中又是氣憤,又覺惱怒,只聽他笑聲漸漸微弱,方待反唇相譏,哪知一直瞑目而坐的唐鵪突地冷冷說道:「各位的事都辦完了吧?」
    雙目一睜,目光閃電般射到樂水老人身上,滴溜溜一轉,又道:「兩位與我兄弟素無恩仇,兩位如有相助之心,就請快將那靈藥擲下。兩位如無相助救我兄弟之心,而只是隨意說說,那麼,就請各位都出去,也讓我兄弟死得安靜些。」
    這「峨嵋豹囊」說話的聲音雖然極為微弱,但那豪氣卻仍然冰冷森寒,管寧聽了心裡不禁一凜,暗忖道:「這『峨嵋豹囊』難怪會被人稱做『雙毒』,此刻一見,果然毒得可以,也冷得可以。他們此刻性命垂危,求人相助,說話卻仍是這副腔調,平日的為人,更可想而知了。」
    樂水老人目光一轉,哈哈一笑,道:「敝兄弟與兩位雖然素無恩仇,但總算是多年故交。故友有難,敝兄弟豈有袖手之理?」
    他一面說話,一面又從懷中取出一個碧玉盒子來,接著道:「這便是我太行祖門的師爺,昔年苦心煉製的靈藥,近年已越來越少,我兄弟這次出來,也只是帶得兩盒而已,若非是……哈哈,若非是兩位兄弟,只怕再也難得──」
    他邊笑邊說,方自說到「難得」兩字,突覺左肋風聲一凜,大驚轉身,眼前掌影一花,迎面拍來,變化倉促,他舉臂一格,哪知手背突地一麻,他手中玉盒竟已被人奪去。
    樂水老人再也想不到,此時此刻,竟會有人搶他手中的玉盒,見這人一擊得手,身形便倏然而退,竟是那少年管寧!他再也想不到,管寧會有如此武功,他卻不知道管寧武功雖不高,但所習的身法招式卻全都是武林最上乘的功夫,是以才能在他猝不及防之下,奪去他手中的玉盒。
    這一變故,尤在方纔他二人奪去管寧手中的玉瓶之上。唐氏兄弟和樂山、樂水二老,一齊大驚,幾乎同聲大喝道:「你這是幹什麼?」
    樂水老人驚怒交集,雙掌一錯,正待縱身撲上,卻見管寧冷笑一聲,打開了盒蓋,送到嘴旁,大喝道:「你要是過來一步,我就將這盒中之藥全吃下去!」
    樂水老人身形一頓,心中又驚又奇。要知道這「續命神膏」,不但是太行紫靴門中的至寶,而且是天下武林夢寐以求的靈藥。這玉盒雖小,但只要這玉盒中所貯靈藥的十分之一,便足以起死人而肉白骨,無論是何門何派的刀創掌傷,只要還未完全斷氣,求得此藥便可有救。樂水老人心疼靈藥,見到管寧如此,便也不敢貿然出手,呆呆地愕了半晌,突地展顏一笑,身形不進反退,連退三步,哈哈笑道:「小兄弟,你這是幹什麼?你如有需用此藥之處,只管對我說好了,又何苦如此……」
    唐鵪、唐鶻,雖都是生性冷酷,喜怒不形於色之人,但此刻唯一可救他們性命的靈藥,被人家奪去,心中亦不禁驚怒交集,但面色卻仍森寒如冰。只聽唐鶻冷冷哼一聲,緩緩道:「這位小哥,如對我兄弟兩人有什麼不滿之處,也只管說出便是,我兄弟兩人雖然身受重傷,哼哼──」
    他冷哼兩聲倏然住口,言外之意,自是「我兄弟雖然身受重傷,卻也不會示弱於你。」
    管寧目光如刀,凝注在唐氏雙毒面上,望也不望樂山、樂水一眼,說道:「在下與閣下兄弟兩位,素不相識,『續命生肌靈膏』,雖然妙用無方,在下卻也不需用此物。只是……」
    他語聲未了,唐鶻已接口道:「那麼你如此做法,難道是存心要對我兄弟過不去嗎?」
    管寧冷冷一笑,沉聲道:「在下如此做法,只是請教兩位一事。」
    樂水老人接口哈哈笑道:「原來這位小哥只是要請教唐氏雙俠一事而已,那又何苦如此做法。大家雖然俱無深交,但總算都是武林同源,以後見面的日子還多,如此豈非要傷了彼此的和氣?來來──」
    他一面說話,一面抬起腳步,向管寧走去。
    哪知,管寧目光突地一凜,冷冷喝道:「在下方纔所說的話,閣下此刻,難道已忘記了嗎?」
    樂水老人乾笑一聲,停下腳步,卻聽管寧已自朗聲接道:「在下本非武林中人,也不想涉足江湖的恩怨,只是在下卻要請問唐氏雙俠一句,那四明山莊中的數十條人命,兩位該如何交代?」
    此話一出,樂山老人、唐鵪、唐鶻,一齊驀地一驚,雖服靈藥,神智仍未完全清醒的瘦鶚譚菁,聞言亦自全身一震。要知道四明山中那件兇殺之事,不但眾人俱有極深關係,而且是武林中人人關心之事。
    樂山老人一驚之下,脫口問道:「四明山莊中的人命?難道在那四明山莊中慘死之人,與唐氏兄弟又有什麼關係不成?」
    管寧冷笑一聲,朗聲道:「四明山莊中慘死之人,不但與這唐氏兄弟有很大的關係,而且依區區所見,那些人縱然不是他兩人所殺,卻也相去不遠──」
    樂水老人雙眉微皺,沉聲道:「老夫雖然未曾參與此事,但聽得江湖傳言,卻是那飄忽無蹤,形如鬼魅的西門一白所為,小哥,你──你只怕弄錯了吧?」
    他一面說話,目光卻已投在唐氏兄弟身上。昏黃的燈光之下,只見兄弟兩人雖仍端坐如故,但胸膛起伏甚劇,蒼白瘦削的面容上,也起了極劇的變化,心中不禁一動,立刻接道:「只是小哥你如另有所見,不妨說出來讓大家聽聽,也許──也許──咳。」
    他乾咳了一聲,轉過頭道:「反正此刻大家俱都無事,以此來消永夕──咳咳,也算是件趣事。」
    他乾咳數聲,卻始終未將自己對唐氏兄弟起了懷疑之意說出來。
    管寧微喟一聲,將自己如何誤入四明山莊,如何見著那些離奇之事,如何埋葬那些武林高手的屍身,如何和那白袍書生一起走出四明山莊,如何又遇著了那翠衣少女,如何避開了「烏煞神針」,如何又遇著了公孫左足、羅浮綵衣、武當四雁、木珠大師,又如何到北京城……種種離奇遭遇都一一和盤說出,然後沉聲說道:「上了那四明山莊之人,除了西門一白身受巨痛重傷,尚能僥倖未死之外,其餘之人無一生還,但這『峨嵋豹囊』卻為何獨能逍遙事外?若是他兩人怕事未去四明山莊,但卻有人親眼所見,而且四明山莊中還有他們的『豹囊』,我在莊前又險些中了他們的『烏煞神針』。哼,他們雖想將我殺之滅口,卻不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們事機雖密,卻也有被人發覺的一日。」
    他侃侃而言,只聽得樂山老人、樂山老人、瘦鶚譚菁俱都連連變色。
    樂山老人在他說話之中,已緩緩走到唐氏兄弟身側,此際雙目一睜,凜然望在唐氏兄弟二人臉上,雖未說話,但言下之意,卻是:「你有何話說?」
    譚菁知道自己師兄便是死在四明山莊,他雖然生性冷酷,但究竟兄弟情深,此刻目光中似要噴出火來,若不是傷勢未癒,只怕他早已撲上去了。
    唐氏兄弟對望一眼,那唐鶻竟喃喃低喟道:「好厲害的手段。」
    目光一抬,在眾人面上一掃,長歎道:「這位小哥如此說來,我兄弟真是百口莫辯。但此事之中,其實還另有蹺蹊之處,各位如信得過我,我──」
    哪知──
    他「我」字方自出口,窗外突地漫無聲息地擊入十數道烏光來,筆直地擊向唐氏兄弟身上。
    唐鵪、唐鶻驚呼一聲,和聲往下倒去。樂水老人心頭一凜,雙掌突揚,強烈的掌風,將這些暗器擊落大半。
    樂山老人大喝一聲,平掌一擊,「龍形一式」閃電般掠出窗外。樂水老人手足情深,生怕兄弟此去有失,便不及檢視這些暗器是否已擊中唐氏兄弟,一掠長衫,亦自跺腳飛掠而去。
    這兩人年齡已逾古稀,但身手卻仍驚人,眨眼之間,便已消失在窗外的夜色之中。
    管寧大驚之下,定神望去,只見樂水老人掌風空隙中飛過的暗器,雖未擊中唐氏兄弟,但一沾地面竟「噗」的一聲,發出火光來。剎那間,那已經破舊的神幔被點著,熊熊的火勢,即將燒到那已自倒在地上的唐氏兄弟身上。
    他驚恐之下,來不及多作思索,一個箭步掠到火勢所在,腦海中閃電般轉了兩轉,尋思該如何撲滅這熊熊火勢。
    哪知──
    就在他這一猶疑之間,窗外突地一聲冷笑,並肩飛人兩條人影。管寧全身一震,轉目望去,只見兩人一高一矮,全身黑衣,就連頭面都一齊用塊黑巾蒙住,只露出一雙灼灼有神的眼睛,身形之快,宛如鬼魅,腳尖一沾地面,便又飄飄掠起,縱身過來。
    此時此地,突然見著如此詭異的人物,管寧倒吸一口涼氣,壯膽喝道:「你們是誰?意欲何為?」
    身形較高的黑衣人陰惻惻一聲冷笑,忽地反手擊出一掌,可憐瘦鶚譚菁,傷勢未癒,待見這一掌是擊向自己腦門正中的「百會」大穴,卻又無法閃避,狂吼一聲,立刻屍橫就地。
    管寧心頭一涼,只見這怪人一掌擊斃譚菁,卻連頭也不回,冷冷說道:「我來要你們的命。」
    他聲音沙啞低沉,眼見火勢已將燒在自己身上的唐氏兄弟,無力站起,方自就地滾到一邊,聽到這聲音,不禁激靈靈打了個寒噤,顫聲道:「又是你!」
    這黑衣人陰陰一笑,道:「不錯,又是我!」
    呼的一掌,劈面向管寧擊出。
    管寧呆了一呆,直待掌勢已將擊在自己面門上,忽地想起那「如意青錢」秘笈中所載的一招來,左掌立刻向上一抬,右掌閃電般直切這人右掌脈門,他左掌一擋剛好擋住這怪人的掌勢,右掌一切,部位更是妙到毫巔。
    這黑衣怪人想不到面前這少年,竟會施展出如此神妙的招式來,手腕一縮,連退三步。管寧雖然習得秘笈上這種其妙無比的招式,卻苦於運用不熟,又不能接連施展,是以一招展出,便無下招。這怪人見他忽然住手,摸不透他武功的深淺,也不敢再次出手。
    唐氏兄弟見了這兩個黑衫怪人,心中正自心驚肉跳,掙扎著坐起來,忽見管寧施出此絕妙的一招,心中大喜,只希望他能將這兩人擊敗,哪知管寧卻呆呆地愕住,他兩人又不禁著急。那身形略矮的怪人突地輕叫一聲:「大哥,上呀!」雙掌一錯,手掌一引,左掌又再斜揮,左掌又變掌為指,直點管寧左腰,右掌卻已揮向管寧咽喉。
    管寧心中方自盤算著該如何施出第二招,忽見此人攻來,他心頭一凜,只覺四面竟彷彿都是這人的指風掌影,自己無論向何處閃避,都躲不過他那一指。
    其實這一招雖然厲害,但那「如意青錢」上,卻不知有多少招式可以將這一招輕易地化解,但是管寧不但想不起來,即使想起來也不會運用,只得向後一退。但他身後卻是正在燃著的神幔,熊熊的火勢,燙得他心神一顫。這時他前有敵招,後有火勢,正是危如懸卵,他情急之下,右掌向右一掛,左掌向左一閂,身形乘勢一衝──
    他情急之下,胡亂施出一招,施出過後,遂想起這一招也是那「如意青錢」中所載的妙著,彷彿叫做「鐵柵欄」。這黑衣怪人眼看他已將傷在自己手下,哪知他右掌突地用「崩」拳一掛,左拳用「橫」拳一閂,彷彿像是五行拳中的「鐵索橫江」,又彷彿像是太極拳中的「如封似閉」,但威力妙用,卻仍在這兩招之上,使得自己竟不能不收招而退。他又連退三步,愣了一愣,卻也不知道這一招精妙的招式,究竟是何門何派的。
    要知道「如意青錢」中所載的武功,俱都是武林絕傳已久的絕技,這兩個黑衣怪人雖然大有來歷,武功很高,就憑管寧此刻的武功,十個也不是這兩個的敵手,但管寧施出這兩招來,卻讓這兩人齊都愣了愣,更摸不透對手武功的深淺。
    但火勢越燒越大,這兩人縱然再也不出招,就這樣擋在管寧身前,管寧也立刻要被火勢燒著,只是這兩人方才用調虎離山之計,調開仁智雙老,此刻便生怕他兩人發覺受騙,立刻轉來,是以這兩人亦自不耐,兩人私下交換了個眼色,正待一齊施殺手,速戰速決,將對方傷在掌下。
    哪知──
    窗外又是一聲輕叱,竟又飛快地掠人一條人影來,神情匆忙焦急,一進來,更不答話,揚手一劍,斜斜向這兩人揮來。他手中之劍像是甚短,但這一劍揮來,威力卻頗驚人,只見碧光一溜,有如閃電,卻看不清他這一劍的方向。
    這兩個黑衣怪人似乎也看出來人不是庸手,一人面對管寧,一人卻回轉身來,一掌劈向對方肋下,右腿突地無影無蹤向下踢起,踢向對方的脈門。
    管寧面對著這兩個黑衣怪人,心中正自驚愕交集,忽見窗外掠入一個人影來,他只當是那兩個老人已然轉回,哪知他定眼一看,只見這人身影窈窕,一身翠衫,火光之中,滿臉俱是惶急之色,瞟向管寧,焦急關切之色,滿現於一雙妙目之中。
    原來這人竟是那一去無蹤,但卻時時刻刻俱在管寧心念中的凌影!
    朔風凜冽,寒雪紛飛。
    帶著雪花的寒風,從這荒祠正殿四面破敗的窗欞中吹進來,更助長了火的威勢,破舊的神幔上,燃燒著的火勢,剎那之間,已將房頂燒得一片焦黃,也已將傷及身受重傷的唐氏兄弟,以及被那突來的驚喜驚得呆住了的管寧身上。
    他再也想不到凌影會在此時此刻突然現身,只見凌影手腕一旋,避開這身材較矮的黑衣人突地踢出的一腿,手中劍卻順勢一轉,立即斜挑而上,刷的,又是一劍,挑向對方的咽喉,一雙秋波,卻時時刻刻地瞟向管寧,目光中又是惶急,又是幽怨,卻又是一種無法掩飾的情意。
    那黑衣人雖然暗驚她劍式的狠辣快捷,但見了她面上的這種神色,心中不禁暗喜,雙掌一分,突地從劍影中搶攻過來,口中喝道:「大哥,這妞兒不要緊,交給我好了,你只管對付那男的。」
    手揮指點,瞬息間攻出數招,招式亦是狠辣快捷,兼而有之,叫凌影絲毫喘息不得。凌影心中又驚又慌,雖然一心想過去護衛管寧,但偏偏又無法分身,咬緊牙關,揮動短劍,但見碧光閃閃,恨不得一劍就將對方殺死。
    要知道劍為百兵之祖,載於拳經劍譜,都有著一定的規格長度。
    但凌影掌中的這口碧劍,卻比普通劍短了不止一半,竟橡是一柄匕首,平時藏在袖中,這正是「黃山翠袖」仗以成名的武器,劍法完全是以快捷凶險見長,傳自初唐的女中劍俠「公孫大娘」。此刻凌影惶恐之中,更將這本已凶險無比的劍法,施展得比平日還要凶險三分,招招式式,都直欺入對方的懷裡,直似近身肉搏。
    管寧目光動處,只看得心驚膽戰,幾乎忘了身前還有一個人在,口中連連喊道:「影兒,小心些,小心些……」
    他語聲未了,忽聽身後的唐氏兄弟拼盡全力,大喝一聲:「你小心些。」
    管寧心頭一跳,只見那叫做「大哥」的黑衣漢子,已自漫無聲息地欺了過來,劈面一掌向管寧迎面打來。管寧雖已驚覺,但發覺已遲,眼前這一掌劈來,竟是無法閃避。
    哪知黑衣漢子掌到中途,突地身形一閃,又退了回去。
    管寧心中不覺大奇:「他這是幹什麼?難道他無法傷我!」
    他卻不知這漢子方才被他無意施展出的一招絕學驚退,此刻雖又攻來,但心中絲毫不敢大意,是以這劈面一掌,原是虛招。
    他一招擊出,卻見管寧仍然動也不動地站在當地,只當管寧識破了他這一招的虛實,心中不禁又為之一驚:「這少年武功經驗怎的如此老到?」
    身形一縮,竟又退了三尺,露在蒙面黑巾之外的一雙眼睛,上下打量著管寧,實在不知道這少年的武功深淺,更不知道這少年的身份來路。
    火勢更大,竟已將屋頂燃著,管寧與那叫做「大哥」的黑衣漢子面面相對,心裡在七上八下地估量著對方的心意,而管寧心中,只望凌影能夠得勝。
    他偷眼望去,只見一團碧光裹著一條人影,似乎凌影已佔上風,心中不禁暗喜,他卻不知道凌影此刻心中正是驚恐交集。原來,她招式雖狠辣快捷,但這黑衣漢子似對她的招式頗為熟悉,無論她施出多麼詭異狠辣的招式,卻都被對方輕輕化解了開去。
    她心裡又驚又奇:「這黑衣漢子是誰?怎的對我的劍法如此熟悉?」
    幸好她身法輕靈,招式上雖被對方佔得先機,但一時之間也不致落敗。
    「峨嵋豹囊」唐氏兄弟一生稱雄,此刻卻落得這種狀況,兩人俱都是武功高強,經驗老到之人,心中已知道自己是凶多吉少,熊熊的火勢,雖還未傷到他們身上,但炙熱的火焰,卻已使他們有一種置身洪爐的痛苦。
    唐鶻暗歎一聲,突地振起精神,叫道:「我兄弟生死不足惜,兄台也不必這般護衛於我等。」
    那叫做「大哥」的黑衣漢子目光動處,只見管寧仍然動也不動地站在地上,面上似是木無表情,他自然不知道管寧此刻正是心慌意亂,五中無主,還只當這少年藝高人膽大,有著超人的謹慎功夫。原來這黑衣漢子一生深沉謹慎,此刻自然不敢輕舉妄動,聽到唐鶻的話,方自立刻接口道:「是了,我與你毫無冤仇,何必來蹬這渾水?」言下之意,自是叫管寧快些走路,自己便也不難為他。
    哪知唐鶻卻冷笑一聲,又道:「我兄弟死後,只望兄台能替我兄弟到四川唐家去通知一聲,叫本門中人為我兄弟復仇。」
    那黑衣漢子目光灼灼,望向唐氏兄弟,聞言亦自冷笑道:「對極,對極,你若如此做,就也算得是無愧於他兄弟二人,何苦多管閒事?」
    他兩人輪流而言,說話的對象,卻都是衝著管寧一個人。那黑衣人一心想將唐氏兄弟殺死,卻並不怕他兄弟二人尋人復仇。他不知道管寧功力深淺,不願貿然動手,是以此刻說出這種話來。
    卻聽唐鶻又道:「只不過我兄弟還有一事,若不說出,實在死不瞑目,那便是……」
    黑衣漢子大喝一聲:「要死就死,多說什麼!」身形微動,似又將欺身撲上。
    哪知……
    管寧卻突地大喝一聲:「停住!」
    黑衣漢子一驚之下,果然停住腳步,管寧見了,心中大喜,暗道:「這傢伙果然有些畏懼於我。」
    要知道管寧本是絕頂聰明之人,起先雖在奇怪,這黑衣漢子為什麼空自滿眼凶光,卻不敢上來和自己動手。
    後來他想來想去,心中突地一動,忖道:「難道是這漢子見了方纔我施出的那一招,以為我身懷絕技,是以不敢動手?」
    是以他此刻一聲大喝,黑衣漢子身形一頓,他便越發證實了自己的想法,故意冷笑一聲,緩緩說道:「我與這唐氏兄弟非親非故,本不願多管你等閒事,何況我一生最不喜歡兇殺之事,是以方才手下留情,也不願傷害到你,你若真的逼我動手,那麼……哼哼!」
    他語聲故意說得傲慢無比,但心中卻仍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這一番話,能不能嚇得住人家。
    哪知道他這一番信口胡謅,不但說得極為逼真,而且還直說到別人心裡。那黑衣漢子聽了,目光果又一變,心中暗忖:「我起先一掌劈去,平平無奇,但卻留下極為厲害的後招,但是他只左掌一揚,右掌一切,不但以攻為守,妙到毫巔,而且竟還封了我預留的後著。」
    他心念一轉,又忖道:「到後來他施出的那一招,既非五行拳中的『鐵索橫江』,又非太極拳中的『如封似閉』,但卻兼有這兩招之長,能守卻又能攻,這兩招式之詭異奇妙,當真是令人聞所未聞。但是他明明佔得先機,卻不乘勢而攻,想來真的是手下留情。」
    他心念思忖之間,那邊正自激戰得難分難解的兩人,亦自聽到管寧方纔所說的話。凌影對管寧的武功知之甚詳,聽到管寧說出這種儼然是絕頂高手的話來,心中既驚又怪卻又惶急,面上自然也就流露出來。
    那身量較矮的黑衣漢子見了她面上的表情,心中突地一動,雙掌連揮,切、抓、點,攻出四招,口中大喝道:「大哥,你莫聽他的鬼話,他根本是銀樣蠟槍頭,經不得打的。」
    其實他心中亦無十分把握,此番說的不過是詐語而已。
    管寧聽了,心頭不禁一涼,但他知道這是自己的生死關頭,背後火勢雖然炙得他火燒毛燎,心中雖驚恐,但面上卻絲毫不露出一絲神色,突地仰天大笑幾聲,朗聲說道:「經不得打的……哈哈!哈哈!」他一連狂笑了四聲,笑聲突地一頓,冷冷說道:「我若是右掌自左而右,劃向你胸乳之間,左掌橫切,切向你的腹下,讓你明明以為……」
    他語聲未了,那身材較矮的黑衣人,已又搶口喝道:「你胡吹些什麼,這算是什麼厲害招式?」
    管寧目光仰視,望也不望他們一眼,負手而立,冷笑說道:「我右掌明明是以指尖劃向你右乳上一寸六分屬肺經的『右上血海穴』,但是我手掌揮處,其實卻是點向你左乳上一寸六分屬肝經的『血海穴』,然後手腕一抖,乘勢又點向你屬厥陰肝經的『左期門穴』處。」
    他一口氣說到這裡,語聲頓也不頓地往下接著又道:「我左掌明明是橫切你臍下三寸,小腸之幕的『關元穴』,其實左肘一回,卻撞向你大橫肋外,季脅之端,骨盡處,軟肉邊,臍上三寸,左去六寸,屬足厥陰肝經的『章門大穴』,而左掌乘勢一揚,卻反掌揮上,你此刻若想避開我右掌,必定向左後方退去,我左掌這一揮,正好拍你喉結下一寸的『天突大穴』,以及『天空穴』再下一寸六分的『璇璣大穴』,而右掌恰好在此時圈回,點向你手厥陰穴,屬心包絡,腋下三寸,乳後三寸,著脅直腋,撳脅間的『天池穴』。」
    他頓也不頓,想也不想,一口氣說到這裡,方自冷笑一聲,道:「這簡簡單單的一招,我腳都可以不動,請問你如何抵擋?」
    要知道他本是過目成誦的九城才子,早已將「如意青錢」上的秘技背得爛熟,真正動起手來,雖因動手經驗,與武功根基之不足,是以不能將之隨意施展,但此刻由口中說出來,不但全都是武功上的絕妙招式,而且對於穴道位置的分辨,更像是瞭如指掌,全都是武林人夢寐以求的內家絕頂要訣。
    這一番話不但聽得那黑衣漢子目瞪口呆,冷汗直流,便是唐氏兄弟也聽得兩眼發直,就連明知他武功平常的凌影,聽了心中也不禁又驚又喜,心裡竟也懷疑起來:「他莫非是身懷絕技,故意深藏不露?」
    這其間一切事的變化,都是隨著在場各人心理的變化而發生,而心理之變化僅是一瞬之間事,但筆下描述卻費事頗長,但當時卻極快。
    就在這剎那之間……
    一直交手未停的凌影,方自施出一招「神龍馭風」,左肩突地一震,「啪」的一聲,竟被那身材頗矮的黑衣漢子擊了一掌。
    她只覺肩胛之處痛徹肺腑,不由自主地「哎喲」一聲,呼出聲來,只是她多年苦練,雖敗不亂,右掌碧劍招式仍未鬆懈而已。
    而那叫做「大哥」的黑衣漢子,口中雖在縱聲狂笑,藉以擾亂唐鶻的語聲,但心中卻在轉念頭。他見到管寧仍然站著不動,心中又已有些懷疑:「這少年怎的不來阻止於我?」
    此刻凌影一聲驚喚,卻使得他心念又自極快的一轉,忖道:「呀,我莫要被這少年愚弄了,想這女子與他本是一路,他怎的不加援手,除非……」
    這心念在他心中一閃而過……凌影驚呼方自出口。
    管寧心中方自一驚,唐鶻口中方自說到「那便是……」
    這黑衣漢子「大哥」口中突然厲叱一聲,身形暴起,刷地撲向唐氏兄弟,雙掌齊出,呼的一聲。
    風助火勢,管寧衣角一揚,沾上火苗點點,他根本未曾感覺,咬牙跺腳,一個箭步竄過去。
    只聽唐氏兄弟接連兩聲慘呼。管寧心頭又一顫,揚手一掌,向那身材較矮的黑衣漢子擊去。「大哥」厲聲狂笑。
    凌影驚呼一聲:「小管,你莫動手!」
    又是呼的一陣狂風,火舌捲上了「峨嵋豹囊」唐氏兄弟的屍身。
    黑衣矮漢陰惻惻一聲冷笑:「原來你真的是銀樣蠟槍頭!」翻身一掌,他已自管寧一掌後來的掌風之中,發現這少年還是不行。「啪」的一掌,兩掌相交。
    「大哥」厲笑之聲未絕,微擰身形,掠向管寧。管寧只覺掌心一熱,盡力一震,蹬蹬蹬,退後三步。
    凌影驚呼一聲,青鋒連環,劍花如雪,刷刷刷刷,一連四劍,將黑衣矮漢迫退一半,纖腰猛擰,刷的掠向管寧。
    「大哥」厲笑中,掠到管寧身側,伸出手掌,當胸拍去。管寧大驚之下,方待急閃……
    凌影嬌聲中,已自掠了過來,青鋒一領,刷的劈下。「大哥」掌方遞出,寒光已至。他不求傷敵,但求自保,身軀微斜,反腕斜剪,四指如剪,剪向凌影的脈門。
    管寧驚魂初定,站穩身形。凌影腕肘微縮,反腕又是一劍,身軀藉勢一轉,擋在管寧身前。黑衣矮漢冷笑一聲,一掠而至。
    管寧目光動處,大喝一聲,猛力一竄,擋住黑衣矮漢的來勢,連環擊出雙拳,勢如瘋虎。他這幾拳完全不合章法,但卻是拼了性命擊出,再加上他此刻內力已非昔比,是以方才接了人家一掌,並未受傷,是以這幾拳竟亦風聲虎虎。
    黑衣矮漢愣了一愣,只當他又使出什麼怪招,身形微退,目光一閃,只見管寧這幾拳空門露出,不禁冷笑一聲,左掌一揚,右掌緩緩劃了個圓弧,突然「刷」的一掌劈下。
    管寧連環擊出數拳,拳拳落空,忽見人家一掌劈來,竟容容易易地從自己雙拳中直劈而下,他忽地身軀後仰,胸中忽有靈光一閃,左右雙拳,各劃了一個圓弧,交揮而出,右腿乘勢一踢,右掌忽地一頓,變掌為指,疾點而出。
    這一招三式,快如閃電,攻守俱兼,時間、部位,莫不拿捏得妙到毫巔,他生死交關之下,竟又施出一招妙絕天下的高招。
    黑衣矮漢一掌劈出,滿心以為手到擒來,哪知肘間突地微微一麻,他大驚之下,猛見對方三式俱來,刷的,「金鯉倒穿浪」,後掠五尺,定了定神,只覺背脊已出了一身冷汗。
    那邊凌影劍光縱橫,正和「大哥」斗在一處。她左肩已受微傷,多少影響到一些招式的施展,而她就在這眨眼間,又似乎發現這叫做「大哥」的黑衣漢子,身手還比自己方纔的對手高明。她不禁暗中長歎,只道今日自己與管寧都是凶多吉少。哪知幾個照面一過,她竟覺得自己與這「大哥」動手,竟似乎要比方才輕鬆得多。她心中不覺大奇,但心念一動,卻又立刻恍然。
    原來「大哥」武功雖高,對凌影這種江湖罕見的劍法,卻不熟悉,是以動手之間,便得分外留意,而另一黑衣漢子卻似對她所施展的劍法瞭如指掌,是以著著都能搶得先機。
    一念至此,劍勢一領,身形展動,身隨劍走,劍隨身發,左臂雖不能展動,但右掌這口劍專長偏鋒,剎那之間,但見青鋒劍影,有如滿天瑞雪,劍式竟比方纔還要激烈幾分,可是她心中卻仍不禁暗自尋思。
    「那較矮些的黑衣漢子究竟是誰?他怎的會對我劍法的招式如此熟悉?」原來「黃山翠袖」一脈相傳的劍法,不但武林罕睹,而且簡直是絕無僅有,武林中知道此路劍法的人,可說少之又少,是以凌影此刻心中方自大起懷疑,但想來想去,卻也想不出頭緒。
    而這一切事,卻亦是發生在剎那之間的。
    風聲、火勢、嬌叱、驚呼、劍光、人影、拳風、劍嘯。
    突地。
    轟然一聲!
    一條本已腐朽的屋樑,禁不住越燒越大的火勢,帶著熊熊烈焰,落了下來,剎那之間,但見……
    木石飛揚!塵土瀰漫!風勢呼嘯!烈火飛騰!劍光頓住!人影群飛!
    砂塵……砂塵……砂塵……砂塵……
    火!火!火!火!
    在這漫天的砂塵與烈火之中,管寧、凌影,依牆而立,穿過火光,舉目望著站在對面牆角的那兩個黑衣漢子,心中怦然跳動,煙塵與烈火飛揚,但是,方才捨生忘死的拚鬥,此刻都已在這跳動與飛揚之中平息。
    靜寂……風聲呼嘯……一條頎長秀美的人影,突地了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熊熊的火勢,映著她如霧雲鬢,如花面靨。
    「誰是門口那輛馬車的主人?」
    聲音嬌柔,但卻冰冷,每一個字都生像是由地底湧出來似的。管寧心頭一震,轉目望去,卻見那當門而立的人影,赫然竟是「絕望夫人」!
    她緩緩地移動著目光……目光掠向管寧,管寧頷首沉聲道:「在下便是!」
    她目光依然移動著……目光掠向凌影,凌影竟微微一笑,她竟也微微一笑。管寧大奇:「她倆竟然是認得的!」
    她目光依然移動著……目光掠向那兩條黑衣漢子,然而……那兩條黑衣漢子卻已在她目光到來之前,齊地跺足縱身,穿窗而去,眨眼之間,便已在沉沉夜色之中消失無影。
    絕望夫人冷冷一笑,突地回過頭來,道:「還站在這裡幹什麼?被火燒的滋味可當好受?」
    羅袖一拂轉身走了出去。管寧怔了一怔,轉目望去,只見凌影也正在望著自己。他心裡一動,竟又忘了熊熊火勢,忘情地想去捉凌影的手,口中道:「影兒,我……真想不到你來了。」
    哪知凌影將手一甩,竟又不再理他,轉身掠出門外。管寧愕然道:「難道我又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她?」
    其實他雖聰明絕頂,卻又怎猜得到少女的心事?
    他垂首愣了半晌,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長歎一聲,走出門外。一陣風吹過來,他陡然一凜,定了定神,背上有些火辣辣的燒痛,原來他方才背火而立,火雖未將他燒著,卻已烤得他不輕,只是他那時心情緊張,卻根本沒有注意到。
    頹敗祠堂,在他身後燒得必必剝剝的聲音,他走出門外只覺得千種懊惱,萬種失意,齊地湧上心頭,心中暗道:「管寧呀管寧,你到底做了些什麼?唉……」
    大步走了兩步,只見那輛本來停在門口的馬車,已遠遠牽到路邊,還有一輛馬車,停在這輛車旁,正是那少年「吳布雲」的車子。凌影坐上車轅,似乎正在和那絕望夫人含笑說著話,見他來了卻陡然將臉一板。他心裡又氣又惱:「你何苦這樣對待我!」
    於是故意不望她,走到絕望夫人面前躬身一揖,大聲道:「多謝夫人相救之德……」
    絕望夫人微微一笑:「你只怕謝錯人了吧?救你的人又不是我。」
    凌影鼻孔裡哼了一聲道:「我又不是救他的。」
    管寧愣了一愣,心中又自暗歎一聲道:「多謝夫人將這輛車送回,我……在下……」
    他心裡又是失望,又是氣惱,雖然心裡有許多疑問,但卻一件也不想提起,只想快些見著吳布雲辦完正事。一時之間他只覺無話可說,心想:「我雖不是你救的,但車子總是你送回的吧!那麼我謝你一謝,然後就走。」哪知絕望夫人卻又微微一笑,道:「車子也不是我送回來的。若不是這位妹子,只怕此刻我已駕著你的車子到了北京城了。」
    凌影鼻孔裡又哼了一聲,道:「這種不識好歹的人,根本就不要和他多話。」
    管寧愣了一愣,心想:「我何嘗不識好歹來了?」
    卻聽絕望夫人接道:「非但你不必謝我,我還得謝謝你才是。若不是你,我哪裡找得著這個,我得要謝謝這位妹子,若不是她,只怕……」
    她輕輕一笑,只見她笑如清蓮初放。她見管寧和凌影各將目光偏在一邊,故意不望對方一眼,心裡覺得好笑,但想到自己,又不覺有些黯然。語聲一頓,呆了一呆,方自展顏笑道:「不但我要謝謝這位妹子,只怕你也應該謝謝這位妹子呢!」
    凌影眼眶一紅,回過頭去,伏在轅上。她為了管寧當真是受盡千辛萬苦。方才管寧在危難之中,她又奮不顧身跑去相救,但等到事了,她心裡卻又想:「你對我那樣,要幫別人來殺我,我卻這樣……」
    心裡火氣又上來了,轉頭走了出去,故意不理管寧,其實心裡卻又希望管寧追過來陪話,好讓自己平平氣。
    她卻不知道管寧初涉情場,哪裡知道她這種少女的微妙。她也不想是自己先不理人家的,此刻見了管寧不理她,想到自己所吃的苦,越想越覺委屈,眼眶一紅,竟伏在車轅上啜泣起來。
    管寧這倒更弄不懂了,眼望著絕望夫人,好像要她告訴自己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絕望夫人一笑走到凌影身側,輕輕撫著她的肩膀道:「妹子,你別哭。有什麼人欺負了你?姐姐替你做主。」
    管寧心中恍然,大怒忖道:「原來是有人欺負她了,難怪她如此委屈。」
    心裡只希望凌影快些將那欺負她的人說出來。
    哪知凌影一掠秀髮,手指一伸,竟筆直指向他的鼻子。
    「他欺負了我。」
    她淚痕未乾,朱唇輕咬,但是滿臉又怒又恨的神色。
    管寧心裡卻一驚:「我幾時欺負她了?」
    瞪著眼睛,張開嘴巴,作聲不得。絕望夫人見著他的樣子,心裡忍住笑道:「原來是他欺負了你,姐姐替你報仇。」
    卻聽凌影噗哧一聲,竟也笑出聲來,原來她見了管寧的樣子,也忍不住要笑。絕望夫人秋波一轉,唷了一聲,噗哧笑道:「原來你們是鬧著玩的呀,幸好我還沒有動手,不然的話,只怕妹子你反而要來找我報仇。那才叫做冤枉哩。」
    凌影面上又哭又笑,心裡的委屈,卻早已在這一哭一笑中化去。她狠狠地瞪了管寧一眼。管寧此刻縱然真呆,心裡卻也明白了幾分,但覺心裡甜甜的,走過去當頭一揖,含笑道:「影兒你莫見怪,都是我不好……」
    凌影心裡早已軟了,但嘴上卻仍是硬的,竟又一板面孔,道:「唷!這我可不敢當。管公子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千萬別向我陪禮,我可擔當不起。」
    管寧忍住笑道:「是我不好,我不該時常欺負你,故意不睬你……」
    話聲未了,他自己忍不住笑了,肩上卻著了凌影一拳。但凌影這一拳卻無內力,更無外勁,正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打在管寧身上,管寧非但絲毫不痛,反而笑得更厲害了。
    絕望夫人見到這一雙少年男女打情罵俏的樣子,回頭望望那輛大車,車裡正臥著暈迷不醒的西門一白,她忍不住幽幽一歎,回轉頭向車內望了一眼,輕輕道:「紅兒,大爺的脈息可還好吧?」
    車裡面一個甜甜的聲音道:「大爺睡得很熟,夫人你放心好了。」
    管寧與凌影四日相投,心裡但覺方纔的千種懊惱,萬種失望,此刻卻成了千種柔情,萬種蜜意。哪知凌影卻又一板面孔,道:「你望我幹什麼?」
    管寧一愣,卻見凌影目光一斜,櫻唇一撅,輕輕罵道:「呆子!」
    管寧順著她目光望去,見到「絕望夫人」沈三娘的神情,不禁暗罵自己:「我怎的如此糊塗,明明知道絕望夫人便是那白衣……西門一白的……夫人,先前竟想不出來。」
    此刻他對一切事雖已恍然,但有些事卻仍要用心思索,於是也走了過去道:「夫人,那白……西門前輩的傷,大概不礙事的,他已服下『翠袖護心丹』……」
    沈三娘回頭淡淡一笑,道:「我知道,這些事那位妹子都已跟我說過了。」
    她語聲一頓:「聽說一白的腦筋……唉,有一些迷糊了,什麼事都不記得,是嗎?」
    管寧頷首一歎,道:「若是西門前輩的記憶未失,那麼什麼事都極為清楚了。」
    沈三娘目光又呆呆地望在車裡,緩緩道:「但是我相信一白不會做出那種事的……」突地回過頭:「你說是嗎?」
    管寧歎道:「我如非此種想法,那麼……唉,夫人,這件事的確錯綜複雜,直到今日,我仍然茫無頭緒,而且越來越亂。體來我以為此事乃『峨嵋豹囊』所為,哪知……他兩人此刻卻又死了……」
    凌影早已走了過來,依然站立絕望夫人身側,此刻突地插口道:「這件事雖然錯綜複雜,但只要弄清幾件事,一切便都可迎刃而解了。」
    管寧目光一亮,急道:「一些什麼事?」
    凌影緩緩扳著指頭道:「第一件,我們該弄清西門前輩是中了什麼毒?什麼時候中的毒?又是中了什麼人的毒?第二件,我們該弄清他的記憶怎的失去的?第三件,我們最好能將他的記憶恢復過來……」
    她一本正經扳著手指頭,緩緩說著。管寧聽了,卻只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忍不住接口道:「是極是極,我們最好能算個卦,將兇手算出來。」
    沈三娘心中雖然煩惱,但此刻卻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
    凌影一愣,氣道:「怎的,我說錯了麼?」
    沈三娘見了她的樣子,柔聲道:「妹子,你沒有說錯,但是你說的三樣,卻都是茫無頭緒可尋,他所說的茫無頭緒,就是指的這些事呀!」
    凌影秋波一轉,想了一想,不禁紅生雙頰,恨恨對管寧道:「好,我又說錯了,管才子,你聰明,你倒說說看。」
    凌影櫻唇一撅,像是又生氣了,管寧忙道:「你說的全對,但這些事除了第一件『西門前輩是中了什麼毒?』還有希望查出之外,別的事的確茫無頭緒。」
    他心念一轉,突地想到「峨嵋豹囊」臨死之際所說的那些話,心中好像驀地捕捉到一些什麼,目光一垂,竟突地沉思起來。
    凌影柳眉輕顰,似乎又想說什麼,卻被沈三娘輕輕一擺手阻止住了。只見管寧俯首沉思半晌,突地抬起頭來,沉聲道:「我此刻像是有一些頭緒,只是我一時還未能完全抓住。」
    沈三娘微微笑道:「你且說出來看看。」
    凌影忍了半天,此刻忍不住道:「我們可以找個地方去避避風,坐著說好嗎了我……我實在累了。」
    沈三娘微一歎,道:「也真難為了你,是不是有好幾天沒有睡了?」
    凌影垂下目光,輕輕點了點頭,道:「這些日子,我一直睡得不夠。」
    管寧癡癡地望著她,剎那之間,只覺心中浪潮洶湧,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輕輕道:「你是不是一直在暗中守望著我……」
    凌影一甩手,輕輕啐了一聲,嬌靨之上,卻又滿生紅霞。
    沈三娘歎道:「這位妹子對你……唉!真是少有。我也得感激她,若不是她,只怕我今日也看不著一白了。」
    管寧心中一動:「影兒,那些刀劍和耳朵,可是你送進去的?」
    凌影秋波一轉,忍不住噗哧一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一樣。
    管寧奇道:「你笑什麼?」
    凌影道:「等會再告訴你,現在天都快亮了。」
    她話聲未了,管寧心頭突地一震。
    「天快亮了,天快亮了……」突地掠上馬車,道:「快走,快走,再遲就來不及了。」
    突又掠下車,走到另一車旁,打開車門一望,只見公孫左足還安然臥在裡面,鬆了一口氣,又掠上馬車。
    「快走,快走,再遲就來不及了。」
    同樣的一句話,他卻一連說了兩次,而且神態更是慌亂。
    凌影大奇,問道:「你瞧你,幹什麼呀?慌成這副樣子。」
    管寧道:「我與一人明日午前,約在妙峰山見面,再遲就趕不及了。」
    凌影笑道:「是否就是那個撞你車的人?」
    管寧一愣:「原來你也看見了。」
    凌影笑道:「我非但看見,而且還忍不住要出手哩……你們那時真有些大意,什麼人在你們旁邊,你們都不會發覺的。」
    管寧心下大為感動,暗歎忖道:「原來她真的一直跟著我。」
    卻聽沈三娘突地冷笑一聲,說道:「不但他們那時有些大意,只怕我們此刻也有些大意哩!」
    凌影、管寧俱是一愣。
    只見,沈三娘目光陰寒地望著路旁的枯樹的陰影,冷冷又道:「只不過若有人要把我沈三娘當做瞎子,那他就錯了。」
    她語聲一頓,突地大喝道:「朋友,還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