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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玉面青蚨

在展白大感意外,驚詫莫名之際,那四名青衣妙齡小婢,於豪華浴室之中,對著一個陌生男子,雙眼瞪視之下,竟大大方方把身上的衣服脫了個精光。
    只見四個青衣婢女,粉臂玉腿,酥胸豐臀,除了一抹極短的絲質短褲,一抹極窄的粉紅胸巾之外,粉白胴體上已是一絲不掛。
    展白眼睛睜了好大,瞠目結舌地望著這大大出乎意外的滿眼春光,簡直已是話都說不出來了。
    那四個妙齡婢女,都好像沒有那麼回事一般,極自然地把香巾、浴具……一樣一樣地準備整齊,好像這些事做得非常熟悉,但轉臉見展白還不脫衣服,兀自站在那裡瞪著眼睛發怔。
    不由掩嘴一笑,那八隻俏目,溫波流光,意思已明顯地說出來:「要洗澡,怎麼不脫衣服?」
    羞恥之心,人皆有之,一個大男人,睜大白眼當著陌生女子面前脫衣服,除非神經病,任何人也沒有這份膽量。
    任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豪客,遇到這種場面,也會感到尷尬萬分。
    展白雖有一次大白天當著女性撕破週身衣服,但那是被「銀簫奪魂」章士朋的「音魔奪魂」所傷,一時失去理性,在幻覺中做出的下意識行動。而此時他卻是頭腦清醒,雖然會意四個妙齡女婢眼光中所露的意思,但一時之間,仍是沒有勇氣脫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此時,突然室外一個輕盈的腳步聲走來,忽從門外傳進鶯聲燕語說道:「前廳酒席已經擺上了,貴客沐浴已畢,就請入席!」
    四個赤裸小婢,一齊哈哈笑道:「他……還沒有開始洗哩!」說完又是哈哈……笑了一陣。
    「怎麼?這麼久了,你們四個還不服侍……」門外之人說至此處忽推門而人。
    見展白衣服穿的整整齊齊,站在浴室中央發怔,她馬上笑語盈盈地說道:「看你們四個,沒先給客人解衣服,倒先把自己剝得光光的,真是!你們越來越不會做事了!」
    展白見進來的也是一個婢女模樣的少女,雙十年華,風韻娟然,年紀比四個小婢略大,一身淺粉衣裙,服飾也比較考究,想必她是一個地位較高的婢女。
    但,她一進門便來解展白的衣鈕,展白心裡一怔,尷尬萬分地左右為難。
    展白一怔之下,粉衣婢女素手已到他胸前,展白一驚,不由地閃身一躲。
    但那粉衣婢女身手竟似不弱,心思更是靈巧,在伸出柔荑素把時,好像算定展白必會向一側躲閃,順手向側一撥,尖長的兩指輕輕一扯,竟把展白肋下的衣鈕解開了。
    粉衣婢女咯咯一笑,說道:「貴客可能是第一次來金府,不慣我們服侍,請擔待了!」
    口中說著,尖長兩指扯著展白襟前衣絆,並未放開,身形巧妙地一轉,已把展白的衣襟解開。
    展白穿的外衣,仍是繡有「豹突山莊」標誌的那件黑綢風氅,敞領搏帶,只有肋下一個扣絆,被粉衣女婢一扯扯開,已然是脫下一半。
    展白心頭微驚,估不到金府一個婢女,竟具有這等身手,此時,粉衣婢女拉住展白衣襟,轉身讓給展白了一個側背,展白此時要想出手傷她,可說是易如反掌。
    但展白是來金府作客,雖然已知道這金府的老人「青蚨神」金九,是自己的殺父仇人,但未到翻臉動手以前,怎麼也不能向一個婢女先下毒手。因此,他只是窘得臉孔緋紅,並沒有出手推開粉衣女婢,嘴中卻吭吭吃吃地說道:「姑娘!你們出去,我自己來……」
    可是,他的話尚未說完,「叭」的一聲,一本彩色封面的書,從展白懷中掉落下來……
    「喲這是什麼花書?這樣好看!」粉衣女婢轉眼瞥見,嘴中一邊說,一邊身形微彎,伸手便要拾取。
    展白大驚,知道這《鎖骨銷魂天佛秘笈》的重要。自己隻身深入仇人家中,而此又是藏龍臥虎,奇人高手如雲之地,而「天佛卷」又是一本武林人物人人都欲奪的「天下第一奇書」,豈能讓別人過目?大驚之下單掌用力一推,粉紅女婢不防,被展白一掌推在左肩之上,「哎……喲!」一聲,飛出五步,「噗通!」一聲,頭下腳上,一頭栽進滿池清水的浴池之中。
    水花四濺,粉衣女婢在浴池中翻了一個身又爬了上來,張嘴吐出一口清水,週身水淋淋地,已成了名符其實的「落湯雞」,頭上的青絲,身上的綢衣都被水濕透了。
    此時展白已拾起《鎖骨銷魂天佛秘笈》,藏在懷內,見粉衣女婢落進浴池,狼狽不堪,心生歉意……
    但那四個赤裸裸的小婢可笑彎了腰,拍手打掌,笑得玉體亂顫。
    「四個鬼頭!你們笑什麼?」粉衣女婢狼狽地白了展白一眼,一肚子氣沒地出,竟向四個小婢罵道:「還不快把我扶上來,重新放水,服侍客人洗澡!」
    四個赤裸小婢,對粉衣婢女好像十分畏懼,被粉衣婢女一罵,果然齊收了笑聲,從浴池中把粉衣婢女拉了上來,又把池中的水統統放出,待要重新放水時,那粉衣女婢突然說道:「這客人是公子爺的貴賓,『蘭玉湯』不夠尊敬,放那邊的『溫鄉水』吧!」
    聽到粉衣女婢如此說,四個赤裸小婢,微愕了一下,但看到粉衣婢美目生威,忙又低下頭去,果然,到另一個水門按鈕,立即打開開關,一泓清泉,從半裸石雕女郎肩上的水瓶中瀉了下來。
    展白絕未留意粉衣婢女,指示四個赤裸小婢放水時的臉色,只看到她一身濕衣緊貼在身上,襯出她豐滿胴體上的玲瓏曲線,而且粉衣白肉隱隱現現,美是夠美,但狼狽也夠狼狽了。心中老大不忍,抱歉地說「那本書,實在不能給你看,在下一時魯莽,唐突處,姑娘,多多原諒!」
    「我們本是服侍爺們的,服侍不好,要打要罵,任憑爺們高興,誰叫我們爹媽不長眼,生下我們來就是當婢女的命呢!」
    粉衣婢女說此話時,語氣冰冷已極。但展白自知理屈,也不在意,仍然誠懇地說道:「在下自幼貧苦,未受人服侍慣,還是請諸位姑娘退出,由在下自行沐浴好了。」
    粉衣女婢略一遲疑,當即說道:「恭敬不如從命,客人既怕我們服侍不周,命我們出去,我們只好出去了。」
    說罷,對怔在一邊四個赤裸小婢說道:「穿上衣服,我們走!」
    四個小婢對粉衣婢女像是不敢違抗,當即把衣服穿好,各自退了出去。粉衣婢女臨走時,又說道:「客人請快一點洗,別叫我家公子爺在酒席宴前緊等。」
    說罷,也不等展白回答,身形一閃,走了出去。
    展白匆匆洗好,金府為他準備的新衣他也不穿,仍然穿上自己那套破衣,出了浴室,卻見四個青衣小婢,仍然在門前等著,當即隨著四個青衣小婢,來到了大廳。
    尚未走進大廳跟前,老遠便聽到那些江湖豪客,高聲談笑,展白注意一聽,卻正在談論自己。只聽一人說道:「這小子,看不出什麼路數,但手底下還真有兩下子,『混江龍』梁朋,竟吃不住他一掌!」
    另一人接口道:「手法雜得很,難得他小小年紀是怎麼練的?」
    接著,一片嘖嘖稱讚之聲。
    展白聽到人在背地裡暗讚自己,禁不住心裡略感欣慰。但忽聽一個人高聲嚷道:「你們別替他吹了!他還不是接不住『鐵翼飛鵬』巴二爺的一擊……」
    展白此時已邁進大廳,數十道眼光一齊投了過來,眾人只覺眼前一亮,眼見方才進來時,滿頭亂髮,一臉汗漬的落魄少年,竟已變為丰神俊朗,玉面朱唇,眉梢眼角英氣勃勃的美少年。
    眾人的議論,立刻被展白不凡的風姿鎮住了,一齊啞口無言,瞪大雙眼望著他。那有著「江南第一美人」之稱的金府千金金綵鳳,一雙如水的美目,更是一眨不眨地望著他,閃過了一道奇異的光輝……
    「祥麟公子」早已站起,抱拳肅容,請展白入席,並為展白一一介紹在座的眾人。
    展白見大廳中長條桌擺成一個馬蹄形,在座的江湖豪客,足有數十人之多,一個個精華內蘊,雙目神光懾人,知道均是武林高手。他一邊抱拳向眾見禮,一邊聽「祥麟公子」念道:「這位是『鐵背駝龍』公孫楚前輩。」展白見是一個駝背老者,神態威猛,雙目神光如電,知是一大高手,一抱拳道:「公孫前輩,久仰,久仰!」
    「鐵背駝龍」哈哈一陣大笑,聲震屋瓦,道:「小哥兒,不必客氣!」
    「這位是『鐵翼飛鵬』巴天赫巴老前輩!」祥麟公子在說到「鐵翼飛鵬」巴天赫時,特別加重了語氣,而且還加上了『巴老前輩』,「剛才展兄已經會過了,所謂『不打不相識』,今後還請二位多親近親近。」說完也是哈哈一陣大笑。
    展白只覺臉上發燒,一股被羞辱後的憤怒之感,直衝腦門,但是他卻強忍著沒有發作出來,心裡卻在自責道:「展白呀!展白!你連人家門下一個食客都打不過,還能向人家主兒報雪深仇?……」
    展白心情激動,祥麟公子逐次介紹諸武林高手時,雖然這些武林高手之中,隨便提出任何一人,都可震動武林,但他一個也沒有聽進耳中,只是怔怔地站在那裡,內心中卻是熱血沸騰,因此,竟連眼前的見面禮都忘了。
    突聽一聲冷哼,起自座側,聲音雖不大,卻徹骨冰冷,冷哼過後,一人昂然說道:「既沒有真才實學,又毫不懂江湖禮數,竟恬然敢坐高位!」
    等到這一聲冷哼,及這譏刺如利箭的語氣傳來,把展白從羞憤中驚醒過來,轉頭一看,竟是一個黑衣俊美少年所發。
    這俊美少年絕不到二十歲,生得面如傅粉,唇若塗丹,長眉入鬢,目若朗星。不但人長得如潘安宋玉,就看他小小年紀能雜坐在眾多一流高手之列,武功必也不弱。
    原來這黑衣美少年,乃是「青蚨神」金九的愛徒,名喚孟如萍,從小在金府長大,金九愛護他不亞如愛自己的獨子金麟,因此把自己一身高強的武功,傾囊相授,雖然這孟如萍,年紀不大,但已有了很高的武功,尤其對「青蚨神」的絕門暗器「青蚨金錢鏢」,可以說完全承襲了下來,只是內功真力還稍欠火候而已,在江湖年輕一輩的武林高手之中,堪稱為佼佼,已經叫響了一個名號,人稱「玉面小青蚨」。
    「玉面小青蚨」與金氏兄妹年齡相若,比「祥麟公子」小兩歲,比金綵鳳大一歲,與祥麟公子兄妹從小一塊長大,情逾同胞,年紀稍長,漸解人事,金綵鳳又是美逾天人的美麗,而他自己自視甚高,雖是寄養在金府的一個孤兒,內心裡卻把這有著「江南第一美人」之稱的金綵鳳,視為自己的愛侶。
    金綵鳳對他也很好,平常「萍哥長,萍哥短」地亂叫,但「玉面小青蚨」並不能感到滿足,因為他看得出,金綵鳳對他只是兄妹般的感情,卻缺少年輕戀人的熱愛。尤其金綵鳳為「青蚨神」金九最幼的愛女,從小嬌生慣養,心裡要怎樣便怎樣,常喜歡東跑西跑,尤其喜與江湖上人物接近,毫不避諱,脫略形跡,與任何新崛起的年輕好手都願意拉攏,但,這些落在「玉面小青蚨」的眼中,卻最使他內心妒忌難安。
    今天回程上,並轡騎馬直至到了家中,她對展白顯出不尋常的關注,「玉面小青蚨」已經滿臉妒火燒到臉門上,別看以前那麼多武林傑出的後起之秀,沒有從他手中,把這「江南第一美人」搶走,可是,這落魄少年的出現,卻使他有了不祥的預感。
    又見眾人都在背地暗讚展白,他才大聲叫出那一句:「他還不是接不住『鐵翼飛鵬』巴二爺的一擊!」
    如今展白被祥麟公子,拉到首座,不按例規讓他退下,所以他抓住這個機會,給展白下不了台,再者也是藉機會向展白挑釁,想以自己手中一柄劍,肋下一囊「青蚨金錢鏢」,把展白趕走或除去,以拔掉這個「肉中刺,眼中釘」。
    展白早就心裡不自在強自按壓著未發作,如今聽「玉面小青蚨」這一譏諷,再也按壓不住,立刻一抱拳說道:「到貴府來,並非出自在下情願,既然不受歡迎,在下就此告辭!」
    說罷拂袖而起,便欲起身離去……
    祥麟公子趕緊上前攔住,含笑說道:「展兄,難道以為意不至誠嗎?酒宴已經擺好,無論如何也得請展兄略進幾杯水酒,也好讓祥麟一盡地主之誼!」
    展白見祥麟公子語意誠懇,心中暗歉:「祥麟熱腸,言下不虛,看他禮賢下士,謙虛誠懇,完全發自內心,決不是機詐權謀之士做作得出來的。」
    但嘴中仍說道:「金兄盛情,在下心領了!實是在下真有急事,改日再討擾吧!」
    說著仍向外走去。
    金府既敢掛「江南第一家」的牌子,待客的席面真是夠考究了,珍饈美味已不足喻其珍,「龍肝鳳髓」亦不足喻其貴,菜才上了幾道,酒僅打開一壇,已是滿室清香,有個老饕,已是垂涎欲滴,但展白腹中縱是飢腸轆轆,對那美酒佳餚已是絲毫不感興趣,「君子不吃嗟來食」,良有以也!
    尚未等祥麟公子再發言,「玉面小青蚨」已然呼的一聲,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冷冷地說道:「要走就走!何必裝腔作勢,難道我們建業金府,還缺了你這位高客嗎!」
    「師兄!」金綵鳳忍不住一邊道:「你這算什麼?哥哥留客,你逐客!」
    祥麟公子也向孟如萍瞪了一眼,仍然萬分誠摯地拉住展白道:「在下這位小師弟火爆性子,魯莽之處請諒!展兄,有再要緊的急事,也喝兩杯水酒再走,若不然,展白便是瞧不起祥麟了!」
    展白哪裡肯再就坐,心裡執意要走,連幾位前輩高手,也都出言留他,他一概不應。
    「年輕人別拖拖拉拉!一點不爽快!」鐵背駝龍是出名的酒鬼,見酒擺了半天,不能到口,早已不耐道:「難道這金府是鴻門宴,酒中放毒藥,你這小娃兒才不敢喝!」
    這一句話激怒了展白,道:「公孫前輩這一說,展白倒非要喝三杯不可了,但話說在頭裡,在下三杯酒干,立刻就走,也免得諸位譏笑展白是怕死貪生之輩!」
    說罷,端起桌上酒杯,向四周圍一舉道:「來!展白後生晚輩,敬各位前輩一杯!」仰脖子一飲而盡。
    「我也算老前輩嗎?」金綵鳳說著,咯咯一笑,也陪著喝了一杯。
    展白臉一紅,這一杯酒下肚,就覺得像一股烙紅了的鐵,倒進腹中一樣,只覺奇熱如焚,不由心中一懍,暗道:「莫非酒中真有烈性毒藥?」
    但轉又暗想,這絕不可能,「祥麟公子」尚不知自己的身份,他沒有害死自己的理由,而且他名列「武林四公子」之一,豈肯當著這多武林頂尖高手面前,施用下流暗算手段?
    這樣一想,在眾人紛紛乾杯喝彩聲中,他又端起了第二杯酒道:「展白經少識薄,剛才失言,第一杯敬前輩,這第二杯敬諸位同輩先進。」
    「這才像話!」金綵鳳嬌笑倩兮,軟語輕盈,這「江南第一美人」美目流波望著展白,可說是風情萬種。
    展白卻獨如未見,一仰脖子又喝下第二杯酒。
    「玉面小青蚨」看在眼裡,恨意心頭癢癢地,真想探手鏢囊,以「倒酒金錢」手法,把展白打成一個篩子底。
    展白怎知這「江南第一美人」嬌笑語之中,已給他點燃了一罈醋火?可是,這第二杯下肚,直覺得五內如焚,一股熱流從丹田直湧泥丸,說不出的一種衝動和慾念,憤然興起。
    展白想定了「祥麟公子」不會當眾暗算於他,是以仍不在意,還以為自己是空腹吃酒,所以才有這樣強烈的反應……
    但,金綵鳳已看出了不對,她一個女孩子吃了兩杯酒,還毫不在乎,因為她知道這酒是家中窖藏的上好美酒「女兒紅」,酒性醇而不烈,展白一個大男人吃個十杯八杯的也不妨事,怎麼兩杯酒方下肚,臉上便似紅布一樣,而且雙眼射出奇異的光輝,身形竟搖搖欲倒,這是怎麼回事?
    「咦──」
    她剛驚噫半聲,還不及詢問何因,展白已端起第三杯酒,仰起脖子又喝了下去。
    「好酒!」展白週身像火炭一樣,高燒得已到半昏狀態,心中似已覺得不對,忽然一陣劇痛,立即知是受了暗算,想到以「祥麟公子」在武林中身份地位,竟然對自己施出了這種卑鄙下流的手段,又想到自己孤身落在仇人手中,後果實不堪設想,自己一死一切算完,展氏門中絕了後,殺父之仇再也報不成了,不由悲憤已極地罵道:「金氏門中的好酒!三杯便可斷腸!只可恨……」
    說到這裡,翻身裁倒,已經是人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