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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終生求劍求無劍

第二日,阮偉與公孫蘭共騎 「白蹄馬」直往看龍山,本要三天的路程,但他們翌日午前便抵達看龍山麓。
    公孫蘭本要急求其父恢復阮偉耗損的功力,故而馱著阮偉,策馬甚急,哪知到了看龍山麓,阮偉卻已自動運功恢復全部功力。
    看龍山山勢不太高,雖在冬季,氣候不見特別寒冷,但因道路曲折,高地湖泊太多,行走不便,所以牧人很少來此。
    他倆愛惜 「白蹄馬」,下馬登山,公孫蘭熟悉山路,看來無路可登,她卻能曲曲折折、東轉西彎,找出羊腸小徑。
    他倆一路談笑,走到山脊上回轉而上的山道,這山道十分狹窄,僅容一馬來往,公孫蘭在前帶路,阮偉牽馬跟在後面。
    走了一段,前面轉彎處,山石突出,形成一塊丈餘見方的岩石空地,空地上站著五位星冠羽衣的黑髯道士。
    公孫蘭暗道,哪來的道士,莫非是爹的訪客?
    她走近前,見那五位道士只是看著,卻不說話,但又並列擋在路中,阻斷他倆上山的通路。
    公孫蘭笑道:「請問大叔們,來看龍山作甚?」
    一位面目白淨、身材中等的道士道:「兩位上山作甚?」
    公孫蘭被反問,微微一怔,阮偉即道:「我們上山去遊玩。」其實他並不知上山作甚,只是隨口幫助公孫蘭回答而已。
    道士道:「山上有什麼好玩?依貧道之勸,兩位還是下山去罷!」
    公孫蘭道:「大叔怎知山上不好玩?」
    白面道士一句話被問住,好半晌,才遲遲道:「這……這山地處荒僻,行路艱險,若是好玩,自有遊客,沒有遊客自是不好玩了。」
    公孫蘭道:「大叔可曾上過山嗎?」
    出家人不打誑語,白面道士即刻回道:「沒上去過。」
    公孫蘭道:「大叔錯矣!這山上好玩的地方可多啦,若說沒有遊客,五位大叔不就是遊客嗎?」
    白面道士道:「姑娘怎知山上好玩的地方很多?」
    公孫蘭笑道:「我曾在山上住過,自然知道得清楚,五位大叔若不識路,我可帶五位上山一遊。」
    另一位面目漆黑的道士大聲道:「公孫求劍是姑娘何人?」
    公孫蘭正色道:「是家父!」
    五位道士臉色齊變,白面道士道:「原來是公孫姑娘,失敬!失敬!」
    公孫蘭笑道:「大叔可要上山去玩玩嗎?」
    白面道士訥訥道:「家師……命貧道們守在此地……不得命令,貧道們不敢上山。」
    公孫蘭道:「令師在山上嗎?」
    白面道士道:「正是!」
    公孫蘭笑道:「那失陪了。」說著牽起阮偉,向白面道上面前走去。
    白面道士被公孫蘭喊了幾聲大叔,不好意思再阻攔,側身讓過。
    又一位面目蒼黃的道士舉步攔住公孫蘭,厲聲道:「請公孫姑娘下山!」
    公孫蘭臉色微變,不悅道:「為什麼?」
    黃面道士道:「不為什麼,就是請兩位下山去!」
    阮偉臉色勃然大變,忿然道:「天下哪有這種道理,這山難道是你們自家的嗎?」他一口氣說完這句話,聲調蒼勁,入耳震顫。
    五位道士聽他隨口露出一股氣功,霍然驚動,「匡郎」數聲,一一拔出背上寶劍。
    但見五把寶劍,光芒不一,白、黑、黃、青、紅,分作五種顏色。
    一位紅面道士手持紅芒寶劍上前道:「就是沒有道理,今天也只有委屈閣下!」
    阮偉失去往事記憶,火氣很大,就要給他迎面一拳,公孫蘭見機甚快,一把握住阮偉的手,和顏笑道:「我們什麼時候才能上山?」
    白面道士很是過意不去,連忙道:「師父有令下來,貧道就會讓姑娘上山。」
    公孫蘭道:「假若令師一月不下命令呢?」
    未曾開口的青面道士生得臉色幽青怕人,他忽然道:「那兩位就是一月不能上山!」
    阮偉氣得大聲道:「假若一年不下命令呢?」
    紅面道士嘿嘿笑道:「也只有請兩位一年不能上山!」
    阮偉霍然大怒,舉起另一隻手要向紅面道士打去,公孫蘭急忙攔住,柔聲道:「你不要生氣。」
    阮偉放下手,忍住怒氣,默默不言。
    公孫蘭神色一變,嚴肅道:「風聞武當清規甚嚴,門下弟子行道江湖,莫不是俠義為懷的人物!」
    五位道士當面被捧,本是緊張的神色,不由齊都放了下來,白面道士更覺過意不去,臉色微微透出紅色。
    公孫蘭又道:「尤其是五色道士,五色劍法令人可佩,其行徑更是可佩可讚!」
    白面道士臉紅得如柿子一般,低聲道:「姑娘不要說了,今天五色道士天大的膽子,也不會讓你們上山,請兩位下山去罷!」
    公孫蘭急道:「那到底是什麼原因,不讓上山呢?」
    黑面道士道:「貧道們也不知道,只是師父命令不讓外人上山,就不能上山。」
    公孫蘭聞言,冷言道:「如我們定要上山呢?」
    紅面道士怒道:「那就看你有沒有能耐了。」
    公孫蘭道:「你的意思是要憑武功才能闖過此關?」
    黃、青、紅三位道士寶劍橫在胸前,大聲回道:「正是如此!」
    公孫蘭牽著阮偉退回來路,遠離五色道士十丈後,柔聲向著阮偉道:「你在這裡等著我,聽我的話……」
    公孫蘭以為阮偉功力給自己療傷時耗損,還沒有恢復,才不敢要他隨同自己闖關,阮偉點點頭,很聽公孫蘭的吩咐。
    公孫蘭從鞍旁拔出新購的寶劍,兩個箭步,掠到五色道士丈外,停身站住。
    五色道士皆知公孫求劍之能耐,想他的女兒定也不是泛泛之輩,五人不敢托大,嚴陣以待。
    公孫蘭懇切道:「還清五位大叔讓道吧!」
    五色道士不敢答話,個個板著臉孔,生怕稍一失神,被公孫蘭乘隙而入。
    公孫蘭在中原曾聽傳說,武當派一年無意中得到五把白、黑、黃、青、紅色的寶劍,並有一本五色劍譜,爾後武當派調教出五位師兄弟使這五把劍,專練五色劍法。
    那五位弟子本來面孔都很正常,就因常使色劍,被劍光映照,大弟子臉色變得蒼白,二弟子變得漆黑,三弟子變得蠟黃,四弟子變得幽青,五弟子變得血紅,武當派的長輩也不知是何原因,臉色會變,但江湖上卻說,因那五位師兄弟日夜勤練劍法,才被劍光所染。
    因有這種神秘的事實,江湖上稱那五位師兄弟為五色道士,武林中只要一提起五色道士,莫不畏他們的五色劍法,恐有怪異。
    其實五色道士臉色雖怪,行徑卻是正大光明,江湖上不少惡徒強盜,死在五色劍下。
    但因五色劍法太過厲害,凡是十惡不赦的歹徒,碰到五色道士,無一能夠逃得性命,傳到後來,江湖上都以為五色劍法,果真是詭異無比,凡是與其為敵者,無不喪命。
    公孫蘭心中也怕那五色劍法,未鬥之前,先已膽怯,遲疑甚久,不敢輕易下手攻擊。
    忽聽山上傳下一聲長嘯,嘯聲如龍長吟,久久不斷,而且越來越是高亢,好像在招喚人似的。
    過一會兒,又有一嘯聲在遠處響起,回答先前嘯聲的招喚,公孫蘭聽出後來嘯聲是父親所發,心中一急,一劍急快刺去。
    雖是一劍,卻分五個方位刺出,五色道士劍花輕挽,一一攔過,公孫蘭急欲知道山上的變故,志在速戰速決,劍不收回,手腕隨著腰力,圈起一個大劍花,擊向五色道士,要想把那五把色劍擊落。
    她卻不知五色道士何等功力,憑她劍不收、不接新力的劍勢哪能圈住五色道士的寶劍,反因力道不夠,差點被對方扯落寶劍。
    公孫蘭大驚之下,一記絕招,滑出五色道士的劍力範圍,若是稍慢一點,這一招便要敗了。
    她這一刺一擊,攻入五色道士的劍陣中,但見五把寶劍布成五種顏色的光幕,罩住公孫蘭全身,稍一不慎,便要遭害。
    公孫蘭已知功力不如五色道士,不敢硬拚,僅以高妙的劍法,一一拆解。
    數十招後,公孫蘭摸熟五色劍法的攻勢,心想:不過如此,當下一變劍法,由守勢轉成攻勢,她守勢放輕,著重在攻勢方面,頓時劍光如匹白練,飛快纏向五色道士。
    五色道士劍陣不變,彷彿並不把公孫蘭的攻勢放在眼裡。
    公孫蘭用盡各種凌厲的攻勢,轉眼一百多招過去,依然攻不出五色道士的劍陣外,這時公孫蘭才瞭解到五色劍法的厲害,原來這五色劍法的守勢,五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只要敵人一落入劍陣中,他五人不撤陣,敵人便不能逃出,直纏得敵人失卻勇氣,一個疏神,便要受害。
    要知公孫蘭的劍法非比尋常,要論個人獨鬥,五色道士沒有一個是她的對手。她心中一定明白,急也逃不出劍陣外,不如從容應付,她心念一定,劍法揮灑自如,毫不費力,五色道士要想纏敗她,卻也不能。
    五色道士一面和公孫蘭游鬥,一面暗中注視十丈外的阮偉,由阮偉的眼神及他說話露出的氣功,五色道士心中害怕阮偉衝來,阻擋不住,被他闖上山去。
    看看對方鬥了兩百餘招,五色道士見阮偉牽馬走來,心中一急,互相低嘯一聲,劍法一緊,飛快轉動起來。
    他五人這一轉動,才現出五色劍法的真正厲害,公孫蘭身在其中,即刻便被五把快劍交互穿插帶起的彩色劍芒,迷亂了眼神。
    這五柄劍所以有色,有它的作用,原來五劍在五色劍法的配合下,一快攻起來,幻成的奇異彩色,可以使敵人產生錯覺。
    公孫蘭慢慢已不能確定敵人的位置,有時根本看不到敵人,五個道士已變成數十個。
    這樣一來,看不到敵人,公孫蘭等於盲目使劍,她劍法再高也不是對手了。
    二十招不到,公孫蘭驚險萬分,五色道士只要一狠心,公孫蘭的性命便要不保。
    五色道士一快攻,全神貫注在劍上,忘了再去監視阮偉的行動。
    突聽蹄聲急響,五色道士心神一驚,劍法稍稍一慢,阮偉騎著「白蹄馬」如飛襲到,手中飛龍劍圈身一轉,閃電刺去。五色道士各各覺得劍風刺腕,他五人是劍術行家,知道劍一刺實,便要斷腕。
    五人大驚之下,盡力舉劍擋去,立時「」數聲,皆感到手臂酸麻,差點要丟劍,五色道士關心寶劍,一齊舉劍細察。
    頓時 「白蹄馬」飛快掠過五色道士身前,阮偉眼明手快,一把抱起公孫蘭。
    等五色道士看到劍上各各缺了米粒大的口子,悲痛的抬起頭來, 「白蹄馬」已走出十餘丈。
    五色道士堅守崗位,不敢輕易迫趕,眼看阮偉左手舉劍,右手抱著公孫蘭,那高舉之劍在陽光下閃閃生出金色光芒。
    五色道上不由齊聲大呼道:「啊!是飛龍劍!」
    那「白蹄馬」確實不凡,雖在狹窄的山道上,仍能奔馳如飛,毫不膽怯,不多時便奔上看龍山頂。
    阮偉放下公孫蘭,公孫蘭對他甜蜜一笑,這一笑道盡心中的感激情意。阮偉不識方向,讓公孫蘭帶著自己,策馬飛馳。
    這看龍山頂範圍廣大,並無山尖,山頂的面積小不了山底多少,故而攀登甚難,但若登上山頂,風景十分優美,湖泊叢林處處皆是。
    「白蹄馬」奔到一處叢林,這叢林很大很密,日光不易照進,奔了盞茶時間,越入越深,不辨東西南北。
    再走一刻,只見樹木長在湖泊中,一眼看去,水中插滿林木,看不見路在何處。
    公孫蘭輕喚阮偉下馬,將馬丟下,任它在林中尋食,阮偉走時依依不捨,連連輕撫它的長頸,低聲道:「白蹄馬!白蹄馬!乖乖在這裡玩,等我回來知道嗎?」
    「白蹄馬」甚有靈性,長頸直推阮偉,彷彿在說,「主人去吧!我知道啦!」
    公孫蘭帶著阮偉從水中踏去,原來離水寸許處,暗埋木樁,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兩人竟能踏水而行呢!
    木樁因水中林木的關係,釘得曲曲折折,若是不會武功的人要從樁上走過,真要睜著大眼,看準木樁的所在,才敢下足。
    但他兩人如覆平地,不一會,重又走到陸地上,行了一刻,阮偉覺得地勢漸高,好像在登一座坡度甚陡的山頭。
    漸漸陽光明亮,就要走出叢林了,哪知走到林邊,才發覺僅是走到叢林的中央空地。
    那空地面積甚廣,有小湖,有花草,並有人工栽培的樹木及亭捨建築。
    公孫蘭飛快奔到她爹爹居住的精舍內,找了一遍,沒有看到「飛龍劍客」的蹤影,阮偉跟在她身後,被這小小的世外桃源驚呆住了,一面行走,一面心中不住讚賞。
    這時看到此地蓋有一棟精美的木屋,心下大是羨慕那屋主享盡清福。公孫蘭找不到爹爹,急向他道:「我們到觀象台去找爹爹!」
    走過幾排樹行,已可看到前面的地勢高處,有一平台,平台一側高築一亭,亭內坐著四位老者,兩位是星目羽衣的自髯老者,和另一位鶉衣百給的中年乞丐坐在一側,另一側是一藍袍老者,臉部輪廓與公孫蘭十分相像,一看便知是公孫蘭的爹爹了。
    藍袍老者面向公孫蘭的來路,公孫蘭看到爹爹正要大聲喚叫。忽見爹爹微微搖首,公孫蘭就知爹爹不要自己上去打擾他,便拉著阮偉坐在山坡的草地上。
    忽然上面話聲傳下,一位坐著比其他三人高出一頭的白髯老道蒼聲道:「公孫施主,二十一年前那段血債,該當如何?」
    公孫求劍道:「武當掌門千里遠來,公孫求劍盡地主之誼,且請飲盞香茶,當年的仇怨,慢慢再談如何?」
    另一位白髯老道,紅光滿面,暴聲道:「公孫老兒,我大師兄含恨泉下二十一年,哪有時間和你消遣,元智恨不得馬上取你性命,替大師兄報那殺身之仇!」
    公孫求劍笑道:「曾聞武當元字輩中,元智性格粗放,聞名不如見面,今日一見,果真不錯。」
    元智怒道:「你可是諷刺貧道修養不夠嗎?」
    公孫求劍道:「求劍不敢!」
    元智冷笑道:「貧道縱然修養不夠,總比那盜劍殺人的賊子要好得多!」
    公孫求劍變顏道:「閣下罵誰?」
    元智霍然站起身來,大聲道:「貧道罵的就是你!」
    元智神情激動,大有一言不合、馬上拳腳相見之勢。
    武當掌門站起身來,高出元智一個頭以上,他手輕按在元智肩上,慈顏道:「師弟坐下。」
    元智不敢違抗掌門命令,忍著氣靜靜坐下。
    武當掌門走到中年乞丐身前一揖,中年乞丐慌忙站起,公孫求劍不識中年乞丐,不知武當掌門怎會對他如此恭敬?
    但聽武當掌門道:「今日有勞丐幫幫主,為雙方評個是非曲直。」
    中年乞丐道:「元清道長請坐。」
    武當掌門元清坐下後,中年乞丐向著公孫求劍抱拳道。
    「在下丐幫第二十一代幫主高瘦蒲,久仰公孫大俠,今日一見,三生有幸。」
    公孫求劍起立回禮道:「原來是俠義可見的丐幫幫主,能請到幫主做公證人,求劍敢不從命。」
    高瘦蒲笑道:「瘦蒲能得兩方信任,感激莫名,在下洗耳恭聽,還請雙方捐棄前嫌是最好的了。」
    元清道:「公孫施主,二十一年前施主諧同公孫夫人來武當山,重傷本派前任掌門師兄元明一事,施主可承認嗎?」
    公孫求劍道:「求劍失手傷人,迄今思來,猶愧於心!」
    元智怒吼道:「你當然慚愧啦!你乘武當山無人,合二人之力殺害大師兄,就是臨死,你也要內心不安……」
    元清擺手阻止元智,歎道:「施主可知家師兄因那一劍重創,第二日便傷重而死了嗎?」
    公孫求劍想到往事,含淚點頭,承認已知當年之事。
    元清頷首道:「那就好說了,殺人者死,高幫主請評個理罷!」
    高瘦蒲道:「不知公孫大俠對這件事,作何解釋?」
    公孫求劍用袖拭淚,好半晌,才道:「當年求劍確實不該傷害元明道長,以致傷重而死!」
    元智突然鳴咽道:「殺人抵命,公孫老兒,你要是個漢子,就該自刎謝罪!」
    公孫求劍苦笑道:「求劍若是償還元明道長一命,那誰來償還賢內一命?你們武當山哪一個可以抵她的命?」
    說到後來,公孫求劍竟然聲色俱厲,顯是十分悲痛。
    元清驚道:「公孫夫人已去世了嗎?」
    公孫求劍大歎道:「去世了!去世了!已去世將近二十一年了!」
    高瘦蒲道:「久聞公孫夫人『追命女俠』芮鏡花武功了得,一手『追命刀』聞名武林,不知是如何去世的?」
    公孫求劍老淚縱橫道:「賢內的死因,與元明道長相同,是死在他那致命一劍之下……」
    元清、元智同時驚道:「我師兄當真重創『追命女俠』?」
    公孫求劍悲怒道:「怎麼不是!難道求劍憑空捏造事實嗎?當年若非元明道長先刺賢內一劍,求劍怎會刺他一劍?」
    元清不服道:「大師兄為護劍而戰,才失手傷了追命女俠,怎能怪得了大師兄!」
    公孫求劍思起妻子死亡,就悲痛萬分,大怒道:「怎怪不得他,二十年來求劍沒有向武當山素命追仇已是好的了,想不到今日反被你們欺上門來!」
    元清緩和道:「但是二十一年前,公孫施主上武當山為的何事?」
    元智急遽道:「你要是正當上山,我大師兄怎會傷了『追命女俠』?」
    公孫求劍悲憤道:「這樣說來,賢內是該死的了!」
    元智冷笑道:「只怪堂堂一位大俠,心懷不正的結果。」
    他這一句話激怒公孫求劍,霍然站起,元智不甘示弱,跟著站起,兩相對峙,大有馬上動手之意。
    高瘦蒲忽道:「兩位請坐下。」
    公孫求劍、元智見公證人說話,不能輸了一個 「理」字,又默默入座。
    高瘦蒲正色道:「可否請公孫大俠將二十一年前之情況一敘。以便在下瞭解!」
    公孫求劍點點頭,大歎道:「二十一年前,求劍確是心懷不正,夜上武當山……」
    元智大笑道:「你倒是承認了!「
    公孫求劍怒道:「閣下可是手癢,一定要動手才能心安?」
    元清道:「師弟不要插口,聽公孫施主慢慢道來,當日之事你我不在現場,孰是孰非,還請高幫主評正。」
    這一番話,表現出名俠的風度,高瘦蒲聽得暗暗讚佩。元智天不怕地不怕,卻不敢違背掌門師兄的命令,住口不語。
    停了一下,公孫求劍續道:「求劍一生好劍如命,天下名劍未曾一一見過,那年聞聽武當山得到一套五色劍,其中還伴著一柄母劍,五劍倒還罷了,求劍卻被那柄母劍吸引住了,心想去見識一下,以滿足求劍好劍之癖性。
    「但一經打聽,已有甚多人上山求取五色劍一閱,都未得到武當允許,求劍暗道:五色劍都不得一見,那母劍更不要談了。
    「果然二十一年前那天白日,偕同賢內拜山求賜一閱,不得武當山允許,內心甚是不悅,心道:那套劍既不是武當山代代相傳之寶,不過是無意中尋得,為何不准別人觀賞!」
    元清歎道:「那五色劍上刻著五色劍譜,大師兄怕江湖得知覬覦而起爭奪之心,故而絕不讓外人借閱,豈知因此惹下不少仇家!」
    元智忍不住道:「再說那套劍並非無意得來的,早在二百年前便是武當之寶,先輩埋藏地下,二十二年前才發現而已。」
    公孫求劍聽元清、元智說完,才又道:「只怪求劍一生好劍太甚,那時終日不樂,賢內見我不悅,便提議晚上盜回來,好好看它三日三夜,再送還武當山。
    「求劍心想,武當山不給面子,只有盜它回來看看再說,那天晚上便與賢內連袂上山,哪知為了一己私慾,竟害得賢內喪失性命。二十年來,求劍無一日不為當年之事,深悔於心。那天晚上,武當山雖然守備森嚴,卻被我夫婦倆輕而易舉闖進藏珍閣,那藏珍閣十分廣大,當下兩人分頭尋找,求劍去找的方向儘是經典,毫無所見,卻被賢內找著了,賢內正拿著那把珍貴無比的母劍,忽然驚動守劍的武當掌門元明道長……」
    元清道:「這守劍之責是我師兄弟三人輪流看守,那天貧道與師弟元智出外辦事,只剩前任掌門師兄一人。」
    公孫求劍苦笑道:「那天縱然你們師兄弟三人全在,既是刺傷賢內一劍,求劍就是拚命也要在你們三人身上各刺一劍!
    「賢內本不會被元明道長一劍刺傷,只因尋到母劍後,高興之下,沒有防範,到元明道長暗中一劍刺來,傷中要害!」
    元清道:「第二日貧道與元智回山,師兄已在彌留狀態,但他臨去世時,曾說到了為護劍傷害一人,卻未說出是誰,僅呼出公孫兩字便溘然長逝,爾後打聽才知是施主夫婦二人,倘若家師兄真是刺了 『追命女俠』一劍,想來他並不知 『追命女俠』得到母劍,竟不會還手!」
    公孫求劍流淚道:「求劍陡聞賢內一聲慘呼,五內如焚,飛快衝去,但見元明持劍呆立,賢內已倒臥血泊之中,急怒之下,我奮力一劍刺去,哪知元明道長應劍而倒,那一劍,求劍迄今思來,猶愧於心,我實在不知元明道長不會抵擋。
    「當下我抱起賢內飛掠而去,到了山下旅店中,只見賢內雖已昏迷,卻仍緊握著那把母劍。
    「我救醒她之後,她第一件事不是顧自己的傷勢,卻是把那劍含笑遞到我手中,彷彿只要為我達到目的,天下任何事都不重要了!爾後數月,求劍千辛萬苦費盡人力,求得靈丹,才止住賢內的傷勢,但那一劍傷到肺腑,已非藥物所能治療,她還是懷孕之身,當生下愛女時,觸動舊創,便吐血而亡!」
    公孫求劍說到此處,那麼有名望的人物,竟如嬰兒一般嗚咽哭起,哭聲悲切,聽得元智都忍不住唉聲低歎!
    坡上阮偉在回憶往事,卻怎麼也回憶不起來,聽到公孫求劍的哭聲倒不怎樣,但公孫蘭早已成了個淚人兒.因她直到此時才知母親的死因。
    公孫求劍盡情哭了一陣,才又道:「而後我也得知元明道長第二日去世,怪不得人家,在傷心之下,抱著愛女,遠來此處,養心韜晦,二十年來未曾至中原一步,哪知今日武當掌門親來此地,重提當年舊事,孰是孰非,求劍任憑高幫主裁決!」
    元清低唸一聲「無量壽佛」後,道:「師兄未說明當日情況便驚鶴西天,武當山久經打聽知道公孫施主隱居此地,為遵先輩遺命,新任掌門二十年已屆,才率師弟來到此地,既已瞭解當日情況,武當山也不是不講理之人,願遵高幫主裁奪。」
    高瘦蒲沉思一會道:「當年之事,兩方那一劍都不知對方無心還手,這段仇怨既已造成兩人死亡,事隔二十一年了,以在下之見,雙方不如和好,捐棄前仇。」
    公孫求劍歎道:「事情早已過去了,武當掌門若無意見,求劍不作他詞。」
    元清道:「想大師兄那一劍刺去,心中十分懊悔,才會忘了抵擋公孫施主那一劍,師兄英靈有知也不願再事尋仇,事情過去就讓它過去,貧道甘願接受高幫主的調解。」
    高瘦蒲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結。在下有此榮幸能夠為雙方調解,實為生平一大樂事,願把盞三杯,以示祝賀。」
    公孫求劍道:「高幫主若要喝酒,求劍備有上等好酒,埋藏地下十餘年了,待會吩咐下人在客室奉上。」
    高瘦蒲大笑道:「瘦蒲平生好酒,正如公孫大俠平生好劍,有此好酒,瘦蒲倒要叨擾了,不知元清道長可有興致否?」
    元清笑道:「貧道數十年未沾滴酒,高幫主有此興致,不妨多留幾日,貧道與師弟就要告辭!」
    元智突道:「仇恨既然已解,那柄劍應該還我們了罷?」
    公孫求劍蹩眉道:「什麼劍?」
    元智冷笑道:「施主竊占武當之寶──飛龍劍,仗以成名,難道會忘了嗎?」
    元清低歎道:「『追命女俠』拿去那把母劍,確非敝派無意中得來,二百年前已是武當掌門信物,敬請公孫施主賜還!」
    公孫求劍臉色不悅道:「賢內為此劍喪命,求劍睹劍如見人,這劍憑何種理由,亦非武當之物!」
    元智怒聲道:「不是武當之物,難道是閣下之物?閣下仗劍不到一年成名江湖,還想再次下山,仗劍揚威嗎?」
    公孫求劍忍住氣道:「求劍二十年不用劍了,早忘了『用劍』兩字,飛龍劍確不是求劍之物,求劍根本不應該竊占它。」
    元清緩和道:「那請施主歸還武當,貧道感激不盡!」
    公孫求劍一字一字地道:「那也非武當之物!」
    元智一怒立起,大聲道:「飛龍劍是天上掉下來的嗎?」
    丐幫幫主眼見一場仇怨已成過眼雲煙,想不到爭端又起,當下沉痛道:「承蒙武當掌門看得起高某,在西藏途中邀來此地,高某但願兩方平安和事,若有不解之事,請元智道長坐下慢慢商談!」
    元智卻不過高幫主的面子,憤憤坐下。
    公孫求劍平和道:「二十年前賢內去世時,求劍發誓不再用劍,以慰亡妻之魂,『飛龍劍』是賢內用性命換來之物,自應歸賢內所有!」
    元智急道:「你把那劍怎麼了?」
    元清道:「『飛龍劍』因故失傳二百年,既已重獲,就是武當的掌門信物,不可外失,萬請看在武林道義份上,祈請賜還!」
    公孫求劍心中很佩服元清的修養功夫,不愧武當掌門,見他祈求,一時頗感為難,道:「愛女酷似亡妻,求劍已將飛龍劍送給愛女,就等於歸還亡妻,飛龍劍已不屬求劍所有,自是不能作主。」
    元清道:「施主可否勸請令愛賜還?」
    公孫求劍搖頭道:「『飛龍劍』已成愛女性命之物,若無他故,愛女絕不會放手。」
    元智冷笑道:「你怎知她不肯放手,莫非是你自己不肯放手?」
    公孫求劍深惡元智的為人,不由微怒道:「憑道長狂傲的性格,飛龍劍就是在求劍手中,也不會給你!」
    元智大怒道:「要怎樣才給?」
    公孫求劍冷笑道:「道長有本事儘管放肆施為!」
    元智大聲道:「你的意思,貧道勝了,劍便屬於武當?」
    公孫求劍冷笑不語,顯是不答應給劍。
    元智又道:「貧道來時,便知閣下無心還劍,當年閣下以二人之力奪得飛龍劍,今日貧道與師兄也以二人之力奪回!」
    公孫求劍不信武當竟會以二敵一,落人笑柄,向元清道:「他說的可是真話?」
    主元清心知公孫求劍武功非同小可,而飛龍劍是武當必得之物,當下只有硬著頭皮點點頭。
    元智冷冷道:「以二敵一,高幫主不會介意罷?」
    高瘦蒲道:「既是當年公孫大俠夫婦兩人上山奪劍,現今貴派再次奪回,高某自是沒有話說。」
    元智狂笑道:「此山已被貧道門下五色劍法封住,蟲蟻難過,莫說是人了,公孫老兒,今天你只有一人抵擋了。」
    言下甚為得意,滿以為五色劍法守關,天下無人能過。
    高瘦蒲緩緩道:「道長之言,卻不見得!山坡上早已來了兩人。」
    元智不信道:「誰來得了?」
    公孫蘭牽著阮偉,飛身掠上,嬌聲道:「公孫蘭就來得了!」
    元智大驚失色,臉上尷尬萬分。
    公孫求劍暗佩高瘦蒲的聽力,連元清也不禁聳然動客,因他也未聽出山坡上已來兩人。
    元智老著臉道:「一定是公孫老兒的女兒!」
    公孫蘭轉頭望他,不聞不理,一副不屑神色!
    元智惱羞成怒道:「你可聽到貧道說話?」
    公孫蘭傲然道:「姑娘向不理對家父無禮之人。」
    她這種回話,阮偉聽得有趣,不禁微微一笑。
    元清道:「尚請姑娘將飛龍劍歸還武當。」
    公孫蘭笑向無清道:「這是家母遺物,怎能歸還武當?」
    元智怒吼道:「你剛才沒有聽我們說話嗎?」
    公孫蘭根本不望元智,向阮偉道:「我的耳朵可是好的?」
    阮偉笑道:「大姐的聽力一向是很好。」
    公孫蘭白了阮偉一眼,好像不高興阮偉喊她大姐。
    元智被氣得七竅生煙,憤怒道:「丫頭,你要怎樣才還飛龍劍?」
    公孫蘭霍然生威道:「家母以一命換得飛龍劍,臭老道要劍就拿命來換!」
    公孫求劍十分疼愛獨生愛女,但見她罵到元清道長,慈聲道:「蘭兒,不要無禮!」
    公孫蘭喚聲 「爹」!撲到父親的懷內,嬌聲道:「爹!他們好不要臉,想要兩個打一個。」
    公孫求劍拍拍她肩膀道:「蘭兒聽話,到一旁去,讓爹來處理此事。」
    元智本想硬從公孫蘭身上奪下劍,但見她所背之劍,並非飛龍劍的樣式,急怒道:「丫頭,飛龍劍到底在哪裡?」
    公孫蘭氣他道:「你管不著。」
    元智大吼道:「若不交出,莫怪貧道無禮!」
    公孫求劍不悅道:「你先向求劍招呼,如贏得求劍,再向愛女討劍;否則,還請乖乖下山去吧!」
    元智道聲「好」!拔劍出鞘,招呼元清道:「師兄,我們上!」
    元清見勢,只有硬奪,乃向高瘦蒲稽首道,
    「貧道有負高幫主的厚望。」說罷,拔劍而出。
    高瘦蒲長聲一歎,爭鬥在所難免,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自己調解不成,心中似是大為難過!
    元清與元智持劍走出亭宇,來到平台中央,並肩而立。
    阮偉從平台退到一側,公孫蘭也偕同公孫求劍走下亭字,高瘦蒲也搖著頭跟了出來。
    公孫求劍吩咐公孫蘭站到一側,公孫蘭相信其父之能,但仍依依不捨的退到阮偉身旁。
    公孫求劍緩步走到元清兩人身前一丈,定身站住。
    元清道:「請公孫施主拔劍,貧道師兄要領教了。」。
    公孫求劍道:「求劍早已說過,發誓不再用劍,何來拔劍?」
    元智怒聲道:「你不用劍,怎麼鬥法!」
    公孫求劍微笑道:
    劍是何物,無劍即是有劍,有劍等於無劍,求劍雙手便是雙劍。」
    阮偉忽然大聲道:「何謂無劍即是有劍,有劍等於無劍?」
    公孫求劍望了阮偉身背之劍一眼,大笑道:「技藝不嫻熟,持劍若持廢物:技藝嫻熟,何物不可當劍?」
    阮偉道:「這等說來,只要是物,皆可為劍?」
    元智狂笑道:「閣下真是不用劍?」
    公孫求劍微笑不語。
    元清道:「施主悟得最高的用劍之道,尚請手下留情。」
    說罷腳踏丁字,凝神持劍,如臨大敵。
    元智暗怪師兄滅了自己的威風,哪有未鬥之前,便請手下留情,氣憤之下,一劍迅快刺出。
    公孫求劍身形不動,左掌突起,駢指如劍,輕輕一拍,拍在元智劍上,元智陡覺劍上傳來一陣潛力,大驚之下,翻腕削去。
    其變招之快已甚驚人,然則公孫求劍手中無劍,變招更快, 「啪」的一掌,又拍在元智劍上。
    元智倏然抽劍,突又向對方胸口疾刺。
    公孫求劍反應更快,手掌如劍刺出,後發先到, 「啪」的一掌,拍在元智劍底,劍身一歪,元智一劍刺空。
    公孫求劍順勢滑下,刺向元智腹部。
    元智曉得讓他手指刺中,必然如劍穿腹,左掌急忙拍出,擋住那劍勢,身形飛快後掠。
    公孫求劍未刺到元智的腹部,卻刺到他的掌心上。
    元智但覺掌心一陣劇痛,舉手一看,左掌已被公孫求劍中指刺穿一個孔,其利如劍一般。
    這時,元智才知他那無劍勝似有劍之言不虛,心下驚駭不已。
    元清沉聲道:「師弟無妨嗎?」
    元智咬牙道:「無妨!」
    這下,他不敢再大意,腳踏丁字,用起玄門正宗劍法。
    公孫求劍面對兩大武林高手,更不敢大意,神態凝重,但他雙目卻不望著敵人,垂眼低望,如觀鼻心。
    武當劍法本是以靜制動,卻見公孫求劍那樣子,絕不會先攻,
    當下兩人暗道,自己有劍,怕他做什麼?
    兩人心意一通,霍然舉劍,交互揮出。
    武當 「飛龍劍法」以輕靈見重,元清、元智皆有數十年人候,輕靈之處更加穩重,劍劍刺出,風聲颯颯。
    公孫求劍既言雙手便是雙劍,自有驚人之處,數十招下來,他那兩掌盡量不與真劍正面相碰,攻勢凌厲之下偶然相碰,卻能夠即時借力使力帶劍而過。
    百招以後,丐幫幫主暗歎公孫求劍的劍法已然神通,時間一長,元清、元智絕非敵手。
    忽見山坡上走來幾個白衣僕人,公孫蘭輕聲道:「爹要施展神威了。」
    阮偉正看得目馳神搖,見到白衣僕人,問道:「他們來做什麼?」
    公孫蘭笑道:「不要多問,仔細看著。」
    那幾個白衣僕人排列坐下,各從懷中掏出古形樂器,只見他們並不管場上主人的拚鬥,悠閒的吹奏起來。
    那樂聲一聽竟是唐朝時代的一種古典舞樂,名叫桑林,混合著堯那時的一種音樂,名叫經首。
    這混合樂聲乍經奏出,但見公孫求劍忽然神態十分灑脫,腳下的步法,和桑林的音節配合,手上的劍法和經首的節奏相合,如此一來,步法配合著劍法,妙到極頂,彷彿公孫求劍閉著眼睛也可以打敗元清、元智。
    不數招,元清的劍法已顯然雜亂,元智早已亂不成章,危殆萬分。
    阮偉記憶喪失大半,腦筋空白,卻對這種高深武學領悟甚強,劍法是他所長,看到後來,他不由大叫道:「好個無劍即是有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