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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崑崙雙絕

展夢白冷笑一聲,筆直衝過了牌樓,突見一個身材極為窈窕的紅衣女子,在前面穿花而行。
    花是鮮紅,人也鮮紅,山風過處,吹起她紅衫紅袖,又彷彿是圖畫中,天宮裡的紅衣女子。
    展夢白不禁大奇,此時此地,怎會有個年輕的女子?
    他放開大步,趕上前去,故意放重腳步,哪知道這紅衣女子卻宛如不覺,也不回頭望上一眼。
    她行走得極為緩慢,剎那間展夢白便趕過了她,只見這紅衣女子微一側首,展夢白仍然看不到她的面目。
    他心中謹記著楊璇的言語:「一路上切莫回頭」,是以他雖然滿心好奇。也勉強忍住絕不回頭。
    走了幾步,突聽一個蒼老的女子口音自身後傳來,哀呼道:「救命呀……少年人,快救救我……」
    展夢白心頭大驚,他一路上山,除了那紅衣女子外,未見別的人影,這蒼老的婦人又是從哪裡來的?
    他忍不住要回頭去看,但心念一轉,立時又自忍住:「不要這又是誘人回頭的花樣,我莫要上了她的當了。」
    但身後的哀呼救命之聲,越來越急,越來越可憐。
    展夢白只覺心頭一陣熱血上衝,頓足忖道:「無論如何,我展夢白也不能見死不救。」
    一念至此,他終於霍然轉身,只見青天白雲,空空寂寂,那紅衣女子,駭然已蹤影不見。
    展夢白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放足狂奔幾步,那蒼老的哀呼救命之聲,駭然竟又自身後傳來。
    展夢白霍然轉身,厲喝道:「什麼人?在哪裡?」
    只聽山道旁哀呼道:「在這裡……在這裡……」
    展夢白毫不遲疑,飛身而去,紅花叢邊,下臨絕壑,那紅衣女子不知怎地,竟落下了去,只有雙手仍攀住絕壑邊緣,砂石隨手簌簌而落,落入無底的絕壑中,只要她再動一動,眼見便要粉身碎骨。
    展夢白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雙足釘立在花叢中,沉聲道:「莫要動彈,我來救你了……」
    緩緩俯下身去,張開雙手,抓住了這女子的手腕,吐氣開聲,悶哼一聲,雙臂注滿真力,將她直提上來。
    只見他眼前紅影一閃,那女子窈窕的身子竟被他直提而起,展夢白鬆了口氣,道:「好了……」
    哪知他語聲未落,突覺一股大力拉得他直衝向前,他大驚之下,卻已再也站不穩身形。
    前面已是無底絕壑,他踉蹌幾步,竟落了下去。
    在這千鈞一髮的剎那之間,他全身擰轉身形,突見一條繩索飛來,他一把拉住,便死也不肯放鬆。
    只聽那紅衣女子的口音冷冷道:「入了莫入之門,最少也得受些警戒,你莫要妄動,少時自有人來救你……」
    展夢白怒罵道:「我好心救你,你卻反而恩將仇報……」突覺身子一墜,那繩子又降下了數尺。
    那紅衣女子冷冷又道:「你若敢再罵一句,我便將繩子割斷。」她直到此刻,仍未現過面目,但聲音卻蒼老得很。
    展夢白生命被人握在手掌之間,但盛氣卻絲毫不減,大怒道:「割斷就割斷,難道我還怕了你不成?」
    那紅衣女子似乎怔了一怔,道:「好小子,你以為我不敢麼?」
    展夢白大笑道:「我早已未將這條命放在心上,你若想以生死事來要挾於我,那你便大大錯了。」
    紅衣女子冷笑道:「你不怕死,便自覺很勇敢麼?哼哼,其實像你這樣的人,最是懦夫了……」
    展夢白大怒道:「誰說的?」
    紅衣女子道:「你死了之後,難道就能一了百了麼?哼哼,想來你只不過是想以死來逃避一切罷了。」
    這女子尖銳的言語,像鞭子般抽在他心上。
    剎那之間,他突地想起了未了的恩怨,守候在山下的楊璇,以及他此番上山要做的事……他只覺思潮奔湧,不能自已,禁不住長長歎息了一聲,暗中自語道:「我實在是不能死的……」
    心念轉動間,突覺身子已凌空而起,耳邊聽得那紅衣女子笑道:「不要命的少年人,我也不會要你的命的。」
    笑聲未了,展夢白躍上危台,他雙足踏上實地,才想到方纔的危險,心房不禁怦怦跳動加劇。
    那紅衣女子冷冷望著他:「少年人,我總算救了你,也未曾要你告饒,你敢為我去做件事麼?」
    展夢白只見她身材窈窕,頭上青絲也仍然如昔,但面容卻蒼老得很,清秀的輪廓上,滿佈著深深的皺紋。
    他一眼望過去,口中歎道:「你暗算我,又救了我,我怎會為你做事,但你未曾要我告饒,我心裡卻實在感激。」
    要知他方纔已動了求生念,這紅衣女子若是要他告饒才肯放他,他也說不定會答應的。
    紅衣女子冷峻的面容上,露出一絲笑容,緩緩道:「如此說來,你是肯為我去做那件事的了。」
    展夢白道:「什麼事?」
    紅衣女子道:「由這裡筆直上山,有三間奇怪的屋子,左面一間屋子,有一叢菊花,你敢去搗毀了它麼?」
    展夢白大笑道:「我正要上山去生事,莫說你要我將菊花搗碎,便是要我將房子拆了,也絕無問題。」
    紅衣女子微微皺眉道:「你和他們有何仇恨,為何要去生事?」
    展夢白道:「你難道不知道麼,那怪屋中住了三個老人,最是狠毒兇惡,而且還喜放蠱傷人。」
    紅衣女子張目道:「真的麼?你聽誰說的?」
    展夢白朗聲道:「我自然知道,我此番便是要上山去向他們取回一條顏色赤紅的毒蛇,來救別人的性命。」
    紅衣女子目光閃動,彷彿甚是奇怪,茫然道:「毒蛇?什麼毒蛇?」
    展夢白歎道:「這些旁門左道,也說不甚清,總之那毒蛇便是他們放蠱害人所用之物。」
    紅衣女子怔了半晌,突然放聲笑了起來,大笑道:「真的有這種事麼?妙極妙極,你快去吧!」
    她笑得彷彿甚是開心,展夢白不禁看得呆了半晌,方自抱拳道:「夫人請放心,在下必定將那叢菊花搗碎。」
    紅衣女子笑道:「好好,搗得越碎越好。」
    展夢白茫然瞧了她幾眼,轉身奔出,心裡猶自有些糊里糊塗的,不知道這紅衣女子究竟是什麼來路?
    他茫然奔行了一陣,抬目望處,只見白雲縹緲裡,前面已現出朦朧的屋影,建立在一片花海中。
    地頭已至,他心神不覺大震,奮力掠去,接連幾個起落之後,那朦朧的屋影,輪廓已變得甚為清晰。
    他定睛望去,不覺又是一怔。
    只因那房屋建造得實在太過奇怪,最右一棟房子,屋瓦牆壁,俱是鮮紅顏色,屋頂光光,彷彿寶塔模樣。
    中間一棟屋子,什麼都是圓的,圓屋頂,圓屋身,牆壁漆成紅、黃兩色,紅一條,黃一條,像是個陀螺。
    最奇怪的,是這兩棟屋頂,俱都無門無窗,那奇異的紅花,漸漸蔓延,幾乎已生到牆壁之上。
    左面一棟房子,卻是茅草搭成,深黃顏色。
    這三棟屋子彼此相連,那兩棟建造形式雖奇特,但卻十分精緻,只有這間茅屋,造得粗枝大葉,彷彿鄉村農戶所居。
    茅屋之前,果然有一片菊圃,百十盆菊花,花大如碗,顏色深黃,顯見都是十分難尋的異種。
    一片鮮紅花海之中,多了這片菊圃,萬紅叢中,一點深黃,令人看來,自是分外觸目。
    展夢白想也不想,奮身躍了過去,拳打足踢,剎那間便將那百十盆珍貴的菊花,打得一塌糊塗。
    他越打越是興起,突地飛起一足,將一盆菊花連盆踢了起來,飛過三丈,砰地落到地上。
    突聽一聲大喝,一個滿面虯鬚,身穿麻衣,長得又高、又胖、又大的老人,如飛自茅屋中奔了出來。
    他身材雖呆笨,但身法之快,卻急如鷹隼,眨眼間便到了展夢白面前,狂喝道:「小子,你瘋了麼?」
    展夢白刷地後掠數丈,直愣愣地望著他,大奇忖道:「憑這廝這副樣子,難道還能騙得到人麼?」
    只見那老人有如瘋狂一般,撲在地上,捧起了那些碎了的花瓣嘶聲道:「可憐的孩子,你……你們……」
    話未說完,竟嚎啕大哭起來。
    展夢白仍然直愣愣地望著他,也不說話。
    那老人痛哭了半晌,突地翻身躍起,一拳向展夢白擊來,大聲道:「瘋小子,是誰教你來的?」
    展夢白話也不說,閃身避過了這一拳,只覺這老人招式雖無奇詭怪異之處,但手勢之快,卻當真是令人目力難見!
    那老人連續幾拳攻出,突又頓住身形,大聲道:「看你的拳路,和蕭王孫與藍天錘有什麼關係?」
    展夢白呆了一呆,道:「你怎會知道?」
    高大老人怒喝道:「好呀,原來是他們教你來的。」
    展夢白亦自怒喝道:「誰說是他們教我來的?」
    高大老人厲聲道:「你還想賴麼?」
    他身形才待再次展動,突聽怪屋中有人輕輕道:「大哥且慢動手,待小弟再問問清楚。」
    語聲雖是平平和和,但口氣卻像綿綿密密,平和的語聲遙遙傳來,聽來卻彷彿是在耳邊。
    高大老人雖然怒火上衝,但仍然硬生生頓住身形。
    只見一個清頎長的老人,隨著語聲,緩步而出。
    這裡的情況雖已大亂,這老人腳步卻仍不慌不忙,看來竟彷彿世上再無任何事能使得他走得快些。
    山風過處,吹起了他身上極為整潔而合身的長衫衣角,也吹得他整潔而漆黑的鬢髮不住波動。
    展夢白的腹中冷笑忖道:「看來這倒像是個會騙人的角色。」
    清老人緩緩走到他身前,上下瞧了他幾眼,忽然含笑道:「少年人,你一路前來,可遇到什麼人麼?」
    展夢白一怔,道:「你管不著。」
    清老人面上仍帶著微笑,絲毫不動火氣,含笑又道:「你可是遇見了位紅衣女子,可是她教你來毀這菊花的?」
    展夢白頓時大奇,口中卻說不出話來。
    清老人微微一笑,轉首道:「大哥你怎未想到,這少年若是成心上山生事,怎會只毀菊圃,不動紅花?」
    高大老人厲聲道:「老夫早已說過,任何人都不許到這裡來,這小子若非上山生事,卻是來幹什麼的?」
    這兩位老人雖是兄弟相稱,但無論脾氣、衣著、神情俱都大不一樣,一個又髒又莽,另一個卻是平和修潔。
    只見清老人又是微微一笑,道:「少年人,你可知道這裡是武林中的禁地,任何人都不能上來的麼?」
    展夢白大聲道:「上來了又怎樣?」
    清老人不容他「大哥」說話,接口道:「你若是無意闖上來的,也就罷了,若是有心來的……」
    展夢白厲聲道:「自是有心來的。」
    清老人皺了皺眉頭,仍然和聲道:「你敢在我兄弟兩人面前如此說話,莫非真的不知道我兩人是誰麼?」
    展夢白道:「知不知道都是一樣。」
    清老人長歎道:「你可曾聽過『崑崙雙絕』四字?」
    展夢白道:「天形地影,崑崙雙絕,這名字便是稍知武功之人也該知道,我又不是聾子,自然聽過。」
    清老人道:「你既然知道我兄弟的名字,便該……」
    展夢白突地大笑起來,道:「你不怕風大閃了你的舌頭麼?騙人也不是這樣騙的,你若是崑崙雙絕,我便是玉皇大帝,少爺我奉勸於你,還是快快住口,無論你說什麼,我也不會相信。」
    高大老人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哇」地怪叫一聲,大喝道:「氣煞老夫了,崑崙雙絕難道也有假冒的麼?」
    展夢白冷笑忖道:「裝得倒是蠻像,怎奈我死也不信。」
    口中冷冷道:「好,就算你兩人便是『崑崙雙絕』,但今日也要將那條赤紅毒蛇交出來給我。」
    此話說出,清老人平和的面容立刻大變。
    那高大老人更是雙睛皆赤,鬚髮皆張,仰天狂笑道:「好極好極,原來你竟是為此來的。」
    展夢白大聲道:「正是為此來的。」
    高大老人怒喝道:「你竟是為此來的,就莫想再活著回去了……」雙目之中,精光暴射,緩步向展夢白行去。
    那清老人似也動了怒火,絲毫不加勸阻。
    展夢白挺起胸膛,只見高大老人每走一步,地上便多了個深深的足印,宛如刀刻一般。
    高大老人緩緩抬起雙臂,骨節一陣暴響,目光注定著展夢白,他雙臂雖起,卻仍未出手一擊。
    展夢白道:「快動手,看你年老,讓你三招。」
    高大老人目光突地全都變成了赤紅顏色,手足顏色的皮膚,也突地變為紫紅,全身宛如已被火焰燃燒了起來。
    展夢白心頭不禁微微一驚,振起雙臂,凝聚真力,足下寸步不讓,準備和這老人全力一拼。
    突聽遠處一聲輕叱,道:「大哥手下留情。」
    一條紅衣人影,驚鴻般飛掠而來。
    清老人變色道:「梅妹來了,此中必有誤會。」語聲中突地舉起一方圍著菊圃的巨石,全力向高大老人擲出。
    這巨石方圓數尺,高有尺餘,重量約有五百餘斤,被他全力擲出,其勢之猛烈,有如山崩。
    展夢白大奇忖道:「這是怎麼回事?」
    一念尚未轉完,突見這高大老人口中悶「哼」一聲,振起雙掌,迎面向這壓頂而來的巨石擊出。
    只聽「砰」地一聲大震,碎石紛飛如雨,這塊重達數百斤,堅逾鋼鐵的巨石,竟被老人的掌力震得粉碎。
    清老人長嘯而起,袍袖展處,將漫天碎石,全部遠遠掃落,整整齊齊地落在地上,堆成一堆。
    展夢白大驚之下,呆呆地怔了起來。
    高大老人雙足已直沒入土半尺,望著由天而落的紅衣婦人,大怒問道:「你到底怎麼回事?」
    紅衣婦人搖頭歎道:「好險,好險!」
    轉向展夢白,接道:「若不是他知道大哥『六陽掌力』一聚便不得不發,是
    展夢白凝目望去,只見這兩人雖是一個不修邊幅,一個修飾整潔,一個脫略形骸,一個平和謹慎,甚至連兩人的體型亦是一個魁偉威猛,一個精頎長,但仔細望去,兩人的眉目輪廓,卻果然生得一樣。
    紅衣婦人望著他的面色,微微笑道:「你可瞧清楚了?」
    展夢白軒眉道:「他兩人若是『崑崙雙絕』,更不該施展那些旁門左道的陰謀詭計,放蠱害人。」
    高大老人呆了一呆,大怒道:「誰放蠱害人了?」
    展夢白厲聲道:「你放蠱害了『帝王谷主』,害得他老人家終生不敢在江湖走動,此刻還想賴麼?」
    高大老人目光微轉,突地仰天狂笑起來,道:「蕭王孫與我弟兄素來知交,老夫為何要害他,愣小子,你上了別人的當了。」
    清老人微笑道:「蕭王孫不願在江湖走動,乃是因為他格於他谷中昔年的規矩,怎會是我兄弟害他。」
    展夢白道:「在下終是難以盡信,那……」
    清老人截口道:「帝王谷昔年的主人,本是皇室貴胄,為了朝代變換,是以隱姓潛伏在此谷中,立下門規,嚴禁後人在江湖走動,經過數代相傳,這規矩方自漸漸鬆了,江湖中才漸漸知道他們的身世隱秘,是以將此谷也改名喚做『帝王谷』,但歷代谷主,卻還是不願公然露面江湖。」
    展夢白怔了半晌,道:「如此說來,莫非真的是我錯了。」
    高大老人厲聲道:「自然是你錯了,你胡亂闖上山來,胡亂加人罪名,單說句錯了,還是走不了的。」
    展夢白挺胸道:「什麼事我都承當,你要怎樣?」
    高大老人笑道:「年紀輕輕,膽子倒真的不小……」
    紅衣婦人輕輕一歎,接道:「這少年與我有些淵源,他的事大哥你交給我來處理吧!」
    高大老人瞪起眼睛,大聲道:「你叫人毀了我的菊花,我還未找你算賬呢,此刻最好少管閒事。」
    語聲微頓,轉向展夢白,厲聲道:「愣小子,你若有種,就在這裡等著老夫,老夫少時再來找你算賬。」
    展夢白道:「殺了我,我也不走。」
    高大老人道:「好!有你的。」大步而去。
    紅衣婦人轉目瞧了清老人一眼,道:「你也該走了。」
    清老人淡淡一笑,道:「大哥已動了真怒,便無人再可攔阻,少年人,你要小心些了。」
    紅衣婦人嗔道:「你少管閒事。」
    清老人微笑轉身,從容而去。
    展夢白見他不但彷彿對這紅衣婦人有些畏懼,而且還似十分親愛,心裡不禁又為之大奇。
    這紅衣婦人若是他的妻子,卻為何又要自己來毀這裡的菊花。
    此時紅衣婦人已將他拉開一旁,拍了拍圍住菊圃的青石,道:「你坐下來,慢慢說話。」
    她自己先坐了下來,面上泛起一絲笑容,道:「公孫地影脾氣最是溫和,你怎地連他的怒火也引起來了?」
    展夢白道:「只因我問他要條鮮紅的毒蛇……」
    紅衣婦人笑道:「這就是了,你可知道,這句話乃是他兄弟兩人的大忌,多年來已不知有多少人死在這句話上。」
    展夢白大奇道:「為什麼?「
    紅衣婦人道:「這些事你只要問問朝陽夫人便知道了。」
    展夢白心頭一震,道:「你怎知道我認得她?」
    紅衣婦人微微一笑,緩緩自懷中取出了一隻絲囊,輕輕搖了搖頭,笑道:「這絲囊你可認得麼?」
    展夢白探手一摸懷間,失色道:「這絲囊便是『朝陽夫人』贈送於我的,怎的到了你手上?」
    紅衣婦人含笑道:「方纔你跌下絕巖,這絲囊便落到地上,我若非見到這只絲囊,方才也未見得會救你。」
    展夢白越聽越是糊塗,索性凝神傾聽,不再問了。
    紅衣婦人道:「我見到這絲囊,便知道你和『朝陽夫人』必定甚有淵源,又見到你直心熱腸,威武不屈……」
    她微笑接道:「若是換了別人,根本不會回身救我,被我害了之後,也不會咬牙不肯求饒,最重要的是,我救你上去之後,你竟然沒有怨我,反而感激我沒有逼你告饒,我見的人多了,卻未見過像你這樣大度的男子,自然不忍讓你糊里糊塗地被別人害死。」
    展夢白道:「直到此刻,我還是有些不信。」
    紅衣婦人歎道:「你還不信什麼?傻孩子,你可知道騙你上山的人,存心是要你的命的,你若非生成這副性格,又恰巧在半路上遇到了我,而我又恰巧是『朝陽夫人』的相識,此刻還有命麼?」
    展夢白呆了半晌,忽然長身而起,道:「我下山看看,一個時辰之內,便趕回這裡來。」
    紅衣婦人道:「你等我說完話再走,走了就不要再上來了,免得我那大伯子,再找你晦氣。」
    但展夢白卻彷彿未曾聽到她的言語,早已放足狂奔而去,紅衣婦人似要追趕,卻終於又長歎著坐了下去。
    展夢白滿心憤怒,狂奔下山,暗恨忖道:「我對他一片熱情,與他結為兄弟,他為何要如此害我?」
    他一心只想尋著楊璇,問個清楚,身形如飛,片刻之間,便已望見了那矗立在花海之中的青石牌樓。
    哪知青石牌樓外,竟似乎也有條人影飛掠而來。
    展夢白腳步不停,迎面撲了過去,那人影見到展夢白,身子卻突地一震,驟然停住了腳步。
    原來這人正是楊璇,他計算時間,只當展夢白已死在「崑崙雙絕」手中,是以特意趕來收屍的。
    他一路盤算著,該如何說話,自然他得先說明自己是「傲仙宮」的弟子,那麼「崑崙雙絕」看在藍天錘的面上自不會為難於他。那麼,他便可帶著展夢白的屍身,回到「傲仙宮」……他正自想得高興,卻再也想不到展夢白竟活生生地奔下山來,他大驚之下,忍不住脫口道:「你……你沒有死。」
    展夢白滿心怒火,冷冷道:「自然沒有死。」
    楊璇目光一轉,面上立刻換了喜出望外的神色,以手加額,高呼道:「蒼天有眼,畢竟教兄弟你成功了!」
    展夢白見到他如此神情,又不禁呆了一呆。
    楊璇一把捉住展夢白的手掌,道:「為兄直當你已遭了他們的毒手,是以不顧一切地奔上山來……」
    他雙目淚光盈盈,道:「二弟,你若死了,為兄拚命也要為你復仇,幸好蒼天有眼……」
    話聲未了,目中已有淚珠流落,似乎是因喜極而泣。
    展夢白只覺心頭一陣熱血上湧,忖道:「他若要害我,怎會上山救我,想來他也必定是上了別人的當了。」
    楊璇以手拭淚,卻從指縫中偷眼去望他面上的神色。
    只見展夢白面上的怒容已漸消失,楊璇心頭不禁大喜,口中道:「二弟,那鮮紅的毒蛇在哪裡,為兄……」
    展夢白長歎道:「小弟未曾取到。」
    楊璇故意怔了怔,茫然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展夢白暗歎忖道:「他對我如此關切熱情,若知道此事的真相,知道我險些錯怪了他,只怕比我還要傷心。」
    一念至此,長歎道:「此事說來話長,小弟還要上山一行,大哥你山下候我三日,三日之後,小弟若仍未下山……」
    楊璇變色道:「你既下得山來,就切切莫要再上去了。」
    展夢白搖了搖頭,突聽身後似有呼喚之聲傳來,連忙一推楊璇,道:「大哥快些下山……」
    呼喚之聲漸近,他等不及說完話,便轉身迎去。
    楊璇口中道:「二弟,大哥陪你……」腳下卻已在向後轉,身形閃動,飛也似的奔出了「莫入門」。
    他心裡其實也充滿了驚奇詫異,不知道展夢自在山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得懷著鬼胎,在山下苦等。
    第一日還好,第二日乾糧已將盡,幸好還有山泉可以飲用,第三日的日子卻不好受了。
    但直到第三日的黃昏,展夢白卻還沒有下山。
    他心頭忐忑,忽憂忽喜,忽疑忽懼,反覆忖道:「過了三天他還未下山,想來是必定死在山上了。」
    這與其說是他的猜測,倒不如說是他的願望來得恰當些。
    且說那展夢白聽得身後有呼喚之聲,連忙轉身迎去,果然見到那紅衣婦人飛掠而來。
    展夢白駐足道:「前輩有何吩咐?」
    紅衣婦人道:「我本不願管你的私事,但忽然想到你下山可能是為了要找那騙你的人,是以也跟著來了。」
    展夢白心頭一跳,慌忙道:「在下方才大怒之下,本是想去尋他,但卻轉念想到只怕他早已走了,是以便半路折回。」
    紅衣婦人頷首歎道:「對了,他若騙了你,怎會還在山下等你?」
    展夢白平生從未說謊,此刻為了他的結義兄弟,不得不說,但也說得結結巴巴,面紅耳赤。
    哪知這紅衣婦人心裡似乎也有滿腹心事,竟也未曾留意他的神態,反而在隨聲附和著他。
    展夢白暗地喘了口氣,連忙錯開話題,道:「前輩似乎還有許多話要對我說,不知都是些什麼事?」
    紅衣婦人呆呆地出了半天神,面上漸漸泛出了痛苦的神色,一言不發,緩緩走上了山坡。
    展夢白也無言地跟著她,又過了半晌,突聽她長長歎息著道:「二十七年,整整二十七年了,你知道麼?」
    展夢白茫然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的話。
    紅衣婦人接口歎道:「二十七年來,我未曾走出過那『莫入門』半步,不知道江湖間已變成了什麼情況?」
    展夢白道:「江湖之間,還不是充滿了名利之爭,恩怨仇殺。人面或有變遷,這些事卻是千古不變的。」
    紅衣婦人緩緩點了點頭,道:「朝陽夫人和烈火夫人近來可還好麼?她們可是已成婚了?」
    展夢白搖頭道:「沒有。」
    紅衣婦人歎道:「自古紅顏多薄命,我早就知道她們是不會得到如意的歸宿的,唉,想來她們一定也寂寞得很。」
    展夢白又不知該如何回答,隨著她走回那零亂的菊圃,夕陽殘照中,他不覺隱隱感受到這遲暮婦人心中的蕭索。
    他知道她昔日必定也曾有過一段輝煌的歲月,燦爛的年華,但此刻這一切都已隨著流水逝去了。
    紅衣婦人緩緩停下腳步,突地淒然笑道:「我只顧拖著你說話,卻忘了早已該教你走了。」
    展夢白道:「在下還在此等候那天形老人。」
    紅衣婦人歎道:「他脾氣之暴躁,早已名聞天下,你還是快些走吧,這裡自有我來應付他。」
    展夢白道:「在下平生未曾失信。」
    紅衣婦人道:「他若要找你麻煩,誰也攔不住他,你何苦自尋煩惱,事情若是弄僵,說不定……」
    展夢白昂然接口道:「在下縱然戰死在這裡,也不能失信於人,何況在下委實太過魯莽,本就該罰的。」
    紅衣婦人詫聲道:「原來你也會認錯。」
    展夢白道:「錯了便是錯了,為何不認,若是不敢認錯,豈非是個懦夫,既已認錯,便該認罰,便是刀斧加身,也該挺胸承當,豈可一走了之?」
    紅衣婦人目中漸漸泛起笑意,暗暗道:「好孩子……」
    突聽一聲傳來,紅衣婦人道:「他來了,我也不願再留在這裡,你好生留意自己吧!」
    她身形方自轉去,那高大老人公孫天形已飛掠而來,上下瞧了展夢白幾眼,厲聲道:「好小子,果然沒有走。」
    展夢白道:「要打要罰,你只管說出來便是!」
    天形老人道:「要罰便罰的不輕,你受得了麼?」
    展夢白道:「只要罰得合理,在下絕不還手。」
    天形老人大笑道:「好小子,你倒聰明得很,聽到老夫的威名,便不敢還手了,可是想老人罰得輕些?」
    展夢白怒道:「我若有愧於心,對方縱是村漢,也可隨意罰我,我若無愧於心,誰也莫想令我束手聽命。」
    天形老人眨了眨眼睛,道:「你雙手搗毀了老夫的花圃,老夫便要砍你的雙手,難道你也不反抗嗎?」
    展夢白軒眉道:「花毀可以重生,手斷卻不能再長,這罰得既不合情,亦不合理,我怎能接受?」
    天形老人大笑道:「有理有理……」
    笑聲一頓,接道:「既是如此,你便該將我這些菊花全都重新種起,這罰得可算合情合理麼?」
    展夢白呆了呆,道:「還嫌輕了些。」
    天形老人冷笑道:「你怎知輕了?你可知老夫這些菊花,全是極品異種,若要重新種起,也非簡單之事哩!」
    展夢白道:「你若能種,我便也能種的。」
    天形老人道:「好!既是如此,你便先將這塊土壤,全都翻松三尺,一分一寸也淺不得。」
    他取了柄鋤頭,拋到展夢白面前,接道:「由前至後,由左至右,一塊塊地翻,莫要投機取巧,知道麼?」
    轉身走回茅屋,大聲道:「全翻好了時,再來喚我。」「砰」地關起門戶,再也不理展夢白了。
    展夢白抬頭望了望天色,暗歎忖道:「這塊地只怕要翻到明天才能翻好了。」拾起鋤頭,鋤將下去。
    他第一鋤鋤下去時,心頭便不覺往下一沉──只因這泥土竟是出奇的堅硬,他縱然用力鋤下,也不過只能鋤落幾寸,若要全部翻松,哪裡是短短一日間所能做完。
    他咬了咬牙,揮起鋤頭,直鋤到月沉星落,雙臂卻已似全都麻木,方自停手,但卻仍未將泥土翻松一半。
    望著尚未完成的工作,長長歎了口氣,倒在地上,方自闔起眼簾,便不知不覺地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來時,已是驕陽滿天,他身側多了壺清水,兩塊乾糧,但那三棟怪屋的門戶,卻仍是關得緊緊的。
    他翻身躍起,伸了個懶腰,只覺雙臂隱隱已有些酸疼,胡亂吃了些乾糧,便又開始工作。
    第二日,他工作的時間遠較第一日為長,但所翻的泥土卻似還不及第一日的多,剩下未翻的泥土,還有一片。
    他苦笑一聲,突然發現這翻土的工作,竟比與武林高手動手相搏還要吃力,也突然發現這罰得確是不輕。
    等到第三日醒來時,他更是不迭叫苦──他不但雙臂酸疼,就連那些舊創,也隱隱發作了起來。
    於是第三日的工作,便更是艱苦,當真是一鋤土,一滴汗,若是換了別人。縱不歇手,也要取巧了。
    但他卻咬緊了牙關,既不投機,更不告饒,雖然無人監視,他也將泥土著著實實地翻下三尺,甚至還有多的。
    翻到最後一塊地時,已將黃昏,他混身俱是泥土汗垢,已累得不成人形,只覺鋤下的泥土,彷彿比石頭還硬了。
    這最後一方土,他竟翻了將近一個時辰,翻到下面,大功將成,突聽「噹」地一響,鋤頭彷彿觸及金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