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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永不分離

夜更深,寶玉在室中往來蹀躞,猶在深思。
    小公主坐在燈邊,手托香腮,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瞧著他,忽然一笑,道:「你寸步不離守在我身旁,是怕我跑了麼?」
    寶玉道:「嗯!」
    小公主笑道:「你怕我跑了,我還怕你跑了哩!我留著不走,只是為了看住你,要你赴約,否則就憑你又怎能看得住我?」
    寶玉微微一笑,道:「是麼?」
    小公主道:「不過,你縱然赴約,縱能成功,我……我也不會走的,從今以後,我是永遠都要跟著你的了。」
    寶玉喜道:「真的?」
    小公主嘴角帶著一絲微笑,這笑容雖是那麼甜蜜嬌俏,但卻又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鬼氣。
    她微笑著道:「從今以後,我都要纏著你,無論你做什麼,我都要在旁搗亂,讓你做不成……我要日日夜夜地折磨你,讓你頭疼。你今十今世,再也休想過一天太平的日子,你……你逃也逃不了的。」
    寶玉道:「你……你為何要如此?」
    小公主柔聲笑道:「只因我恨你……我恨你,恨得你要死!恨得你死去活來……誰也說不出我到底有多麼恨你!」
    她語聲仍是那麼溫柔,笑容仍是那麼甜美,但說出來的話卻當真是充滿怨毒之意,叫人聽得不寒而慄。
    寶玉道:「你……你……你為何女口此恨我?」
    小公主扭轉頭去,再也不理他。
    寶玉道:「你雖恨我,我卻不恨你,你雖要害我,但我卻要救你……」
    他嘴角也泛起一絲微笑,接著道:「你我不妨打個賭,看是你能害得了我,還是我能救得了你。」
    小公主一字字笑道:「你一定會輸的,我一定能害了你。從小到大,無論賭什麼,你都一定賭不過我的。」
    寶玉笑道:「但這次我卻發誓要贏你。」
    小公主突然回首,盯著他笑道:「好,你等著瞧吧,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她嬌笑的面容已因興奮而發紅,甜蜜的笑容中卻滿懷惡意。
    寶玉不由得心頭一寒,他突然發覺「罪惡」竟已在她心裡生了根,唯有在害人的時候,她才會覺得開心、興奮。
    但他口中卻仍笑道:「我既已決定的事,便永遠不會後悔的。」
    小公主眨了眨眼睛,道:「你是否赴約,可決定了麼?」
    寶玉道:「我已決定……」
    突聽窗外一人輕喚道:「寶兒。」
    寶玉應聲道:「可是公孫三叔?」
    一個人推門而人,果然正是公孫不智。
    小公主冷笑道:「半夜三更,吵人安眠,這也算是為人尊長的模樣麼?何況,你還明知這屋子裡有個女子。」
    寶玉皺眉道:「你……」
    小公主道:「我怎樣?我說的話難道不對麼?……哼!你們若是不愛聽我說話,就走遠些,我也要睡了。」
    盈盈站了起來,反手解開了衣襟,露出了粉頸酥胸──她方自解開衣襟,寶玉與公孫不智早已嚇得退出了門外。
    只聽小公主在門裡嬌笑道:「方寶玉,我說你是看不住我的吧!我若是要走,此刻不是已可走了麼?你們兩人敢不敢攔我?」
    公孫不智歎道:「好個刁蠻公主。」
    寶玉苦笑道:「不瞞三叔,小侄有時當真是拿她無可奈何,只是無論如何,小侄也無法將她置之於不顧。」
    公孫不智道:「我自幼看你長大,怎會不知你心意?我深信你此刻已挑起這副擔子,肩頭便想必能承受得住。」
    寶玉微微一笑,轉口道:「三叔此來,莫非是要問……」
    公孫不智歎道:「你此行雖或於精力有損,但卻也可以磨煉,對你來日之戰也未必完全有害無益。何況,你若毀約,火魔神怎肯就此罷休?那時你所受困擾想必更大。是以在我看來,你赴約確比毀約要好。」
    寶玉道:「三叔明鑒,但……」
    公孫不智一笑道:「此中關係,我自要委婉向家師及各位前輩呈明,你……你今夜縱然要走,我也絕不會攔你。」
    寶玉苦笑道:「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三叔的。小侄今夜確有去意,只是又不敢不告而別。此刻既有三叔你肯為小侄作主,小侄便放心了。」
    公孫不智點了點頭,仰視秋星,默然良久,緩緩又道:「石……石老四臨死前所說的話,你可曾忘了麼?」
    寶玉道:「小侄怎敢忘記?」
    公孫不智歎道:「他那番話實已深人人心,武林中人此後少不得要因此而互相猜疑,甚至因此而生戰禍。」
    寶玉道:「這正是他所以要說出此番話來的用心。但以小侄看來,他這番話也許只不過是危言聳聽,故意害人而已。」
    公孫不智道:「你的推測實與我不謀而合,但此事關係委實太大,你我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是以,我便有件事要托付於你。」
    寶玉道:「但請三叔吩咐。」
    公孫不智抽出一封信柬,沉聲道:「這柬中所寫的人名,俱是我慎重考慮之後,認為可能與石老四所說之事有關的,你路上若是遇著了這些人,必定要多加留意,最好能追查出他們的底細來歷,若覺他們的行止有異,便不妨先下手將之除去。」
    寶玉凜然道:「是。」
    方自接過書柬,突然輕叱道:「什麼人?」
    他始終面對房門,未曾回身,但背後似也生著對眼睛一般──他背後的竹林中果然應聲鑽出個人來。
    公孫不智道:「鐵娃,是你。」
    牛鐵娃笑道:「除了鐵娃,還有誰有這麼大個子。」
    公孫不智沉著臉道:「你鬼鬼祟祟,躲在竹林裡做什麼?」
    鐵娃眨了眨眼睛,道:「鐵娃生怕大哥又走了,也不告訴鐵娃一聲,所以拼著一夜不睡覺等在這裡,難道這也算是鬼鬼祟祟的事麼?」
    公孫不智面上不禁現出感動之色,失笑道:「傻小子……但卻是個好小子,難得寶玉有你這樣的兄弟……」突然觸動心事,想起了自己的兄弟,不禁愴然難語。
    鐵娃已拉著寶玉的手,道:「大哥,這次你無論到哪裡,可不能撇下鐵娃了。」
    寶玉道:「你……你難道不想回家瞧瞧?」
    他面上雖在微笑,心中卻也甚是感動──友情的溫暖似已堵住了他喉嚨,他連話都有些說不清了。
    只見鐵娃呆呆地出了會神,道:「不瞞大哥說,家,鐵娃早已想了,想得要死,只是……只是現在,鐵娃無論如何都不能回家。」
    寶玉道:「為什麼?」
    鐵娃大聲道:「鐵娃家裡的人,現在想必都在過著太平的日子,而大哥你……你卻連一天太平日子也沒法子過,鐵娃又怎能拋下大哥回家?大哥孤零零一個人,有鐵娃在身邊,是好是歹,總有個照應。」
    這話說得是那麼率直,每個字都是自心裡挖出來的,寶玉突覺眼前有些模糊,哪裡還說得出話來。
    鐵娃瞧著他的臉,突然又道:「大哥,鐵娃說……說錯話了麼?」
    寶玉道:「沒……沒有呀!」
    鐵娃道:「鐵娃沒有說錯話,大哥為何要這個樣子,莫非……莫非大哥還是要一個人走,不肯帶著鐵娃?」
    寶玉仰天長歎道:「我怎會不肯帶你……有你這樣的兄弟在身邊,我當真比什麼都高興……比什麼都要高興。」
    鐵娃大喜道:「真的?那鐵娃就放心了。」
    突聽小公主在門內喚道:「方寶玉,你進來。」
    寶玉道:「什麼事?」
    小公主道:「叫你進來就進來,問什麼!」
    寶玉苦笑了笑,瞧了瞧公孫不智。
    公孫不智道:「我在門外相候無妨,你去吧!」
    寶玉推門而人,只見後面的窗子已開了。小公主面對著開了的窗子,像是在想著心事,根本就不回頭。
    他等了半晌,還是只有再問道:「什麼事?」
    小公主道:「哼!我叫你進來,你推三阻四,別人一說話,你就立刻乖乖地進來了……你倒是真聽他的話呀!」
    寶玉道:「他是我三叔,你呢?」
    小公主道:「我?我是你祖奶奶。」突然「噗哧」一笑,回過頭來,明眸流波,嬌靨如花──在這一瞬間,整個屋子都像是亮了起來,而這所有的光亮卻全都是為方寶玉他一個人發出來的。
    寶玉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竟怔在那裡。
    小公主笑道:「傻小子,你過來呀!」
    她輕輕招手,纖纖玉手中卻也拿著封書信。
    寶玉心念一動,瞧了瞧那扇開的窗子,道:「莫非火魔神已傳訊來了?」
    小公主道:「瞧你傻,你倒不是傻……不錯,就是這封信,要瞧,就趕緊
    走過來。」
    寶玉只有走過去,伸手道:「拿來!」
    小公主突然雙手一縮,將那封信藏在背後,口中笑道:「你此刻倒聽話了,可是因為急著要瞧這封信麼?」
    寶玉著急道:「快拿來!」
    小公主道:「你要我拿出來,我就拿出來了麼?我為何要聽你的話?」
    她甩了甩披散的長髮,瞇著眼嫣然一笑,緩緩道:「你越是著急,我就越要你著急;你越是想瞧,我就偏偏不讓你瞧。」說話間,雙手已在背後將那封信撕得粉碎。
    她手一揚,將碎紙都拋出窗外,窗外有風吹過,碎紙像是許多只白色的小蝴蝶四下飄飛,轉眼不見。
    寶玉似乎早已被那撕紙的「嗤嗤」聲驚得呆住了,直到此刻還說不出話,小公主歪著頭,瞧著他。
    漸漸,她面上又露出那燦爛如春花,輝煌如朝日,卻又滿懷惡意的笑容,格格笑道:「怎樣?」
    寶玉跌足道:「你……你這是算什麼?」
    小公主道:「我早就告訴過你,為了要害你,我是什麼事都做得出的。」
    寶玉道:「你這樣豈非也害了火魔神?」
    小公主道:「那我不管。只要能害你,別的人是死是活,我都不管;為了能害你,甚至連我自己也陪著受罪都沒關係!」
    寶玉長歎道:「好……好!」
    小公主突然大笑起來,笑得幾乎流出了眼淚。她彎著腰笑道:「呆子,告訴你,我這不過是故意逗著你玩玩的,想那封信對我也重要得很,我怎會撕了它?」
    她伸出另外一隻手,手裡果然有張紙。
    她勝利地笑道:「這才是信,我撕了的不過只是信封而已……呆子,拿去吧!過了這麼多年,不想你還是個孩子,沒有長大。」將信紙塞人寶玉懷裡,笑倒在床上。
    突聽寶玉道:「你現在讓我瞧,我也不瞧了。」
    雙手一分,竟也將信撕得粉碎,拋出窗外。
    小公主自床上跳了起來,失聲道:「你……你這是做什麼?」
    寶玉微微笑道:「我反正根本就不想赴約,撕了這封信最好,他日火魔神若是問我為何毀約,我就說信是你撕了的。」
    小公主急得跳起腳來,道:「你……你這豈非害了我?」
    寶玉笑道:「彼此彼此。」
    小公主咬著牙,跺著腳,抓著自己的頭髮,道:「好……你好……你好……」
    寶玉道:「我本來就不錯。」
    小公主撲到床上,捶著床道:「這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寶玉道:「如此看來,你方才竟沒有瞧過那封信。」
    小公主道:「死人,你以為我瞧過那封信了麼?死人,我連一眼也沒瞧過呀!那信上寫的是什麼?我……」
    寶玉突也大笑道:「那信上寫的是什麼,我已瞧過了。」
    小公主呆了一呆,翻身坐起,睜大眼睛,瞪著寶玉,道:「你……你……你……」
    咬著櫻唇,跺著腳道:「死人,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信上只有簡簡單單十個字,寶玉自然一眼便可瞧過。
    那十個字是:「西去平陰城,夜宿安平棧。」
    黎明前,寶玉便已離開萬竹山莊,西去平陰。
    他與公孫不智的話別並未耽誤多少時候,只因兩人俱是智者,有許多話根本不必說出,對方便已知道。寶玉最後說的一句話是:「小侄此番未與莫大叔及各位前輩辭別,只因小侄發誓必定會好好的回來。」
    再見之期既非遙遠,又何必灑淚辭行,徒亂人意。
    寶玉微帶惆悵,鐵娃興致勃勃,小公主輕咬櫻唇,也不知是喜是嗔,三人各懷心事,乘夜西行。
    沒有車,沒有馬,但正午前三個人便已踏上直通平陰的大道。秋風漸緊,落葉飄飛,黃沙道上風塵漫天。
    小公主取出塊絲巾束起了頭髮,皺眉道:「這麼大的風,咱們難道非走路不成麼?天下的騾馬又未死光。」
    寶玉笑道:「車行太悶,馬行顛簸,又怎及行路來得舒服?要停就停,要走就走,要看就看,又是何等逍遙自在。」
    小公主道:「天生的窮命。」
    寶玉笑道:「既不會偷,也不會搶,不窮者幾希!」
    小公主嘟起嘴,再也不睬他。
    到了正午,覓地打尖。
    寶玉在路邊尋了家小店,叫了三碗陽春麵、三十個饅頭,這其中二十九個饅頭都是歸鐵娃的。
    小公主取起筷子又放下,皺眉道:「方寶玉,你幾時當了和尚,非吃素不可?我可沒當尼姑。」
    寶玉笑道:「滋味好壞,全在一心,肚子餓時,畫餅猶可充飢,只要你心裡想著吃的是山珍海味,麵條的滋味也就和燕窩差不多了。」
    小公主咬牙道:「我可沒有你這麼會自我陶醉。」
    鐵娃塞了一嘴饅頭,咧嘴笑道:「大哥沒錢,鐵娃也是窮小子,你跟著咱們走,可擺不得千金小姐的架子,多少也得委屈些。」
    小公主道:「哼,算我倒霉,這燕窩我可沒福氣消受。」端起碗,將一碗熱騰騰的湯麵全都潑到了地上。
    寶玉與鐵娃只管吃得津津有味,也不理她。
    只聽那小店老闆嘟嚷著道:「俺這又不是唱戲的,圍在外面瞧,瞧個鳥……啐!人旺財不旺,窮神上了炕,可是趕也趕不走了。」
    寶玉聽得好笑,忍不住回頭望去,這才發現這小店門外道路兩旁果然擠滿了人群。
    這些人一個個俱是神情剽悍、氣概軒昂,寶玉一眼瞧過,便知道他們俱都是自泰山之會散去的江湖豪傑。
    他們行經此道,想來也必有落店打尖之意,但不知怎的,此刻竟都擁擠在門外,沒有一個人進來。
    寶玉心中方自有些詫異,卻見群豪已一齊含笑躬身,向他施禮,但等他站起還禮時,群豪卻退得更遠了。
    鐵娃喜道:「瞧,這些人對我大哥好生恭敬。」
    小公主冷笑道:「這些人只怕已將你大哥當做瘟神煞星,是以敬而遠之,否則又怎會遠遠站在外面,不肯進來。」
    鐵娃道:「這……這只怕他們沒錢吃麵。」
    小公主道:「你只當別人也和你一樣是窮小子麼?」
    鐵娃道:「那可也說不定。」
    突然站了起來,大呼道:「這兒的面不錯,各位都進來吃一碗吧,沒錢的算我牛鐵娃請客。」
    群豪遠遠含笑答謝,卻又退出幾步,三三兩兩低聲商議起來。鐵娃豎起耳朵,卻也聽不清他們說的是什麼。
    鐵娃皺眉道:「又不走,又不進來,這算什麼?」
    小公主道:「人家若是都進來,你付得起賬麼?吃了面沒錢付賬,可是要送進衙門裡用毛竹板子打屁股的。」
    鐵娃抓了抓頭,苦笑道:「這……」
    突見兩條大漢快步走了過來,左面一人織錦長衫,右面一人滿面麻子,手裡捧著個黃布包袱。
    鐵娃喜道:「還好還好,只來了兩個……」
    只見兩條大漢大步走到方寶玉面前,齊地躬身一禮。
    麻面大漢道:「這位敢情就是方大俠了。」
    寶玉長身還禮,笑道:「不敢,兩位尊姓?」
    麻面大漢躬身笑道:「在下孫星,他叫金松,可都是江湖上的無名小卒。我兩人此番斗膽前來,只是為了那邊的朋友公推咱們兩人來送些東西給方大俠,萬望方大俠笑納。」說話之間,已雙手將黃布包袱放在桌上。
    寶玉道:「這如何敢當,那邊的朋友們為何不請過來?」
    金松躬身道:「江湖朋友,昔日有負方大俠之處已多,今後方大俠為了準備與白衣人一戰,想必更見辛勞,江湖朋友倒希望方大俠在這段日子裡能過得安適些,也算大家對方大俠略表歉意,怎敢再打擾方大俠用飯。」
    兩人不等寶玉說話,齊聲道:「告辭了。」
    後退三步,轉身大步而去,門外群豪亦自紛紛施禮,縱身上馬,片刻間便去得遠了,卻留下三匹馬在門外。
    寶玉不覺呆了半晌,解開包袱,裡面竟是一大包成錠的金銀,寶玉更是目瞪口呆,喃喃道:「這算什麼?」
    小公主道:「人家想必是瞧你們窮得只能吃陽春麵,所以送些銀子來,叫你們吃飽了,明年好為他們拚命。」
    鐵娃道:「他們有好幾個兩人合乘一馬,卻留下三匹馬在外面……」
    小公主道:「那三匹馬麼……自然是人家怕你們吃飽了走不動留給你們代步的,看來這些人對你們倒真不錯。」
    她話雖說得尖酸,寶玉卻似完全沒有聽到。
    他委實未曾想到,江湖豪傑竟對他愛護如此之切,期望如此之深,他感激之餘心頭卻頓覺沉重起來。
    小公主道:「此刻你有錢了,可以吃些好的了麼?」
    寶玉也不理他,過了半晌,方自懷中取出些散碎銀子付了面錢,卻將那整包的金銀分文不動,仔細包了起來。
    小公主撇了撇嘴,道:「小氣鬼!」
    突然一掠而出,縱身上馬,口中道:「我可走不動了,你們瞧著辦吧!」
    揚鞭打馬,飛馳而去。寶玉也只得上馬相隨,只可憐鐵娃牛截鐵塔般的身子騎在馬上,搖搖擺擺,坐不安穩,更可憐那匹馬實已被他壓得透不過氣來。
    只見小公主長髮飄拂,衣袂飄飛,風姿之美,身形之俏,生像是她一生出來便騎在馬上似的。
    寶玉全力打馬,竟然追趕不上。
    小公主不住回眸,不住笑道:「快……快呀!」
    烏黑的髮絲卷在她嫣紅的面靨上──她終於有樣事勝過了方寶玉,她明眸因興奮而發光。
    寶玉苦笑道:「小心些,莫要……」
    突聽道旁行人紛紛驚笑,小公主拍掌大笑道:「你瞧,你瞧那是什麼……這才叫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年年人騎馬,今年馬騎人……」
    話未說完,已笑得直不起腰來。
    寶玉忍不住回首望去,只見牛鐵娃已灑開大步,追將過來──但卻未騎著馬,反將那匹馬扛在肩頭上。
    馬在長嘶,鐵娃雙臂圈住了馬足,不住大呼道:「慢些……等我一等。」
    寶玉又驚又笑,道:「鐵娃,你……這是在幹什麼?」
    鐵娃道:「鐵娃一輩子沒騎過馬,這匹馬想必一輩子也沒馱過鐵娃這麼重的人……它馱不住牛鐵娃,牛鐵娃只有馱它了。」
    小公主笑道:「不錯不錯,反正你……」突然驚呼一聲,整個人直飛出去,原來馬失前蹄,已倒在路旁。
    寶玉大驚之下飛身往救,只怕已不及。
    哪知就在這時,路旁箭也似的掠出了一條人影,接住了小公主,斜斜躍出,消解了這一衝之力,拿樁站穩。
    只見這人衣衫華麗,長身玉立,蒼白、英俊的面容上微帶倨傲之態,卻正是那「無情公子」蔣笑民。
    寶玉早巳躍下馬來,趕過去抱拳笑道:「多謝兄台,幸得兄台恰巧在此,否則……」
    蔣笑民微微一笑,道:「在下並非恰巧在此,而是在此等候已有多時了。但這位姑娘會自馬上跌下,倒是在下未曾想到的事。」
    寶玉苦笑道:「在下實也未曾想到……唉!人在得意時,也不該忘了留意馬失前蹄,這教訓對她……」
    突聽「啪」的一聲,小公主竟反手一掌摑在蔣笑民臉上,蔣笑民一驚退步,小公主躍下地來。
    寶玉變色道:「你……你瘋了麼,怎可如此?」
    小公主道:「誰叫他抱住我的。」
    寶玉道:「但……這位兄台乃是為了救你。」
    小公主道:「誰叫他救我的?」
    頭一扭,竟轉身走了。
    寶玉呆在地上,真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轉目望去,卻見蔣笑民竟仍是行所無事,面不改色。
    寶玉不禁苦笑道:「兄台……」
    蔣笑民道:「兄台莫要說了,只要在下能見著兄台,這又何妨?」
    寶玉歎了口氣,道:「莫非兄台在此乃是為了相候於我?」他自己實也
    拿小公主沒有法子,只有改口將此事岔將開去。
    蔣笑民道:「正是。」
    寶玉道:「卻不知兄台有何見教?」
    蔣笑民目光閃動,道:「不知兄台可否借一步說話?」
    寶玉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