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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茶林迷魂陣

這一撲更是野獸最原始的動作。寶玉身形一閃,竟未能完全閃開,雙腿已被黃衣人一把抱住。
    寶玉反手出掌,但掌勢未出,黃衣人竟已一口咬在他腿上──這瘋狂的野獸竟什麼也不管了,立時狂吮著寶玉腿上流出的鮮血──寶玉一陣驚惶,一陣恐懼,心神突然渙散,撲地跌倒。四下白衣人哈哈大笑起來。
    詭異的笑聲散佈在血腥氣中──世上絕對再無任何一種情況比此時此刻更瘋狂、更恐怖!
    寶玉似是已失去了抵抗之力──要知智慧與人性時常都會被瘋狂的獸性所征服,這本是人性的悲哀,人類的痛苦。
    五里之內,再無一條人影。
    白袍人哈哈大笑:「朋友認命吧,世上已無一人救得了你,方才叫你放她下來,你不肯,如今卻連你也得一齊送命。」
    寶玉心頭有些空虛,有些迷失,忖道:「我真的完了麼?我完了,她也完了。她這條命,反而是送在我的手上,我反而害了她……害了她……」
    這是他心中一些片段的、破碎的意識,他並未認真去想,卻在一剎那間全自他心頭出現。
    他睜開眼,恰好有一條雁影自樹影間飛過。
    樹巔木葉的影是紛亂而零落的,然而這孤雁的飛翔卻是那麼安詳、柔和、靈巧而優美,在紛亂中劃出一道絕美的弧線。
    這飛翔的姿態,正是大自然的大手筆,世上再無任何一種學問、任何一種藝術能與之比美。
    雁影劃空而過,寶玉心頭靈光一閃,一種不可描述的靈智突然掙脫了獸性的桎梏,自他心底奔擁而出。
    他手掌在不知不覺中隨著那雁影劃過的弧線輕輕揮出。
    他這一掌揮出既無目標,亦不知方向,然而那瘋狂的黃衣人卻突然狂呼一聲,飛身而起,面上鮮血淋漓──這並非寶玉腿上流出的鮮血,而是他自己臉上流出來的──寶玉輕輕一掌,竟擊在他鼻樑要害上。
    四下白袍人笑聲頓住,又驚又詫,還未弄清這是怎麼回事,黃衣人已撲地跌倒,寶玉已飛身而起。
    黃衣人有如負傷野獸般嘶聲悲呼。
    寶玉撲向墓碑,白袍人已搶先攔住了他去路。
    這些白袍人本是他手下敗將,他本未將這些人放在心上,但見數道光芒交剪飛來,他身子突然逼人光芒間,正如以快刀去斬亂麻一般,交織著的光芒,不知怎的,竟被他衝開,其中一人竟慘呼著倒地。
    寶玉已隨手搶過了此人手中一件形如節筒的兵刃。也就在這一瞬間,四下白衣人也已蜂擁趕來。
    金蓮花、火焰槍、木枝劍……十餘件兵刃齊攻而下,看來雖然雜亂,但彼此間之配合卻是井然有序,自成章法。十餘件兵刃一齊攻向寶玉,但所,攻之部位無一相同,彼此間也決不聞兵刃相擊之聲。
    寶玉全身上下所有要害之穴,幾乎都已在對方攻擊籠罩之下,他要想一避開,看來幾乎全無可能。
    然而寶玉手掌一顫,掌中兵刃揮出,有如畫家亂筆潑墨一般,出手間並未著意,這一筆似乎本自不經意中得來。
    只聽「叮叮噹噹」一連串急響如亂弦齊鳴,如珠落玉盤──十餘件兵刃竟全都被震開。
    白袍人俱都大驚失色,寶玉身形已自衝出,這十餘人竟無一人能攔得住他,他已筆直衝向墓碑。
    這時眼見已無人敢擋他去救小公主了,所有的驚惶、危難全已成過去,寶玉喜上心頭,大呼道:「我來了。」
    他一步衝入墓碑後,狂喜突然沉落,身子立時愕住。
    墓碑後竟然空無一人,哪有小公主的影子?
    小公主到哪裡去了?她顯然又被另一魔黨挾持,她顯然還是落在魔掌中──寶玉還是救不了她。
    方纔的奮鬥,苦戰,換來的竟是如此深沉的失望,寶玉似已再無一絲氣力,身子軟軟地靠到石碑上。
    此刻那些白袍人若再追擊過來,寶玉必定已無再戰的決心與意志,必定立將傷在他們掌下。
    但墓碑外卻是全無動靜,十餘個白袍人竟無一人追來──他們難道已被寶玉嚇破了膽?
    然而,又有誰相信這些瘋狂的魔徒也有害怕的時候──那麼,他們放過寶玉,又為的是什麼?
    突然,夜空中傳來冷冰冰的語聲:「她在這裡。」
    言語聲虛虛幻幻,縹縹緲緲,在若有若無之間。
    寶玉驟然之間竟未能分辨出這語聲傳來的方向,一躍而出,轉目四望,石碑外的墓地中已瞧不見任何人影,那些神秘的黃衣人、白袍人方才神秘地來,此刻竟又神秘地去了。
    風搖樹影,如魔如幻,墓地仍是空曠而幽寂,並未留下一絲他們方纔曾經來過並曾在這裡流血苦戰的痕跡。
    寶玉幾乎要懷疑方纔所發生的一切,只不過是做了場惡夢而已,只是
    小公主卻在這場惡夢中失去了蹤影。他轉身四望,放聲大呼:「在哪裡?
    她在哪裡?」
    縹緲虛幻的語聲便又響起:「在這裡。」
    這次寶玉已聽清楚了,這語聲竟是自古墓的頂上傳來的。寶玉倒退數步,仰頭望了過去。
    只見古墓頂上盤膝端坐著一條人影,亦是白袍白頭罩,瞧不清面目,只是右手拈著朵金瓣蓮花。
    他的左膝上倒臥著一個白衣人,顯然定是小公主。寶玉突覺熱血奔騰,不顧一切,展動身形撲了上去。
    他身形雖有如輕煙般飄忽、弩箭般迅急,但他還未撲將上去,墓頂上白袍人已輕叱道:「退下去!」
    只見他隨手揮處便有一蓬金雨隨著他叱聲飛出,原來那金瓣蓮花竟還另有妙用,花瓣竟能離梗傷人。
    十餘瓣金蓮,有的如海鷗低飛,掠空而來,有的如刀鋒劈人,斜削而至,有的卻如鞭打陀螺,如風捲落葉,盤空飛舞,旋轉不息。雖僅十餘瓣金蓮,看來卻是滿天金光;雖僅十餘瓣金蓮,卻似可分作數十個方向擊向寶玉,縱有最銳利的目光、最靈便的身手,也不知該從何方向閃避。
    寶玉驟逢這般詭異的暗器,身形不由自主退了下去。他退勢自是急如閃電,但卻聞「嗖」的一聲風響,自他胸前劃過,仍有一瓣金蓮幾乎劃開他的血肉──這金蓮來勢竟比火焰還急。
    漫天風聲響過,漫天金光竟似具有靈性,盤旋一匝,仍回到那盤膝端坐的白袍人身前,白袍人舉手收卻金光,冷冷道:
    「告訴你,你縱有十倍本領,也休想攻將上來;你縱能攻將上來,見到的已只怕是具死屍。」
    寶玉顫聲道:「你……你若傷她一根毫髮,我就要你的命……」
    白袍人哈哈笑道:「我若要傷她,還會等到此刻?」
    寶玉道:「你要怎麼樣?」
    白袍人道:「我要你……」
    寶玉口中雖在說話,暗中早巳提聚全身真力,準備作孤注之一擲,此刻不等白袍人第四個字說出,身形又復撲上。
    這一次攻擊,他實將自己與小公主生命俱都投注其中,其去勢之迅急,實非人類所能想像。
    他並未先發出任何暗器,只因他身形去勢實比暗器還快,人還未到,已有一縷尖風直指白袍人面目。
    那白袍人措手不及,翻身後退,然而他盤膝處正是古墓之巔,他身子一翻,便滾落下去,竟未及帶走小公主。
    寶玉哪還顧得傷敵,發狂似的撲向小公主,緊緊地抱住了小公主嬌弱的身子──這是他一生中最最珍貴的人,這是他願意犧牲自己生命去換取的人,此刻,在經歷過許多次生死存亡繫於一線的爭鬥後,這人終於又回到他懷抱中,他緊抱著她,熱淚不覺流下面頰。
    哪知滾下古墓的白袍人卻突然縱聲狂笑起來。
    他狂笑道:「且莫得意,先瞧瞧她身上還有什麼!」
    人影隨著笑聲在一剎那間便已去遠,最後的一絲笑聲也在淒風中消散,四下又復被無邊的黑暗與靜寂籠罩。
    寶玉又驚又疑,顫抖著鬆開懷抱,只見小公主前胸衣襟裡果然斜插著五色斑斕的奇異信封。
    他以顫抖的手指抽出了信,信上赫然寫著:「此女已服下聖水、戌土兩宮秘製之毒藥,普天之下,除了本門解藥之外,無藥可救!若要救她性命,必須在明日黃昏前趕至百里外之天香茶林,以此五色信封求見東方場主,遲則無救。」
    雖是短短一封信,雖然片刻間便可看完,但看完這封信,寶玉掌心沁出的冷汗已沾濕了信紙。
    他仰視蒼穹,喃喃自問:「莫非他們竟早已算出我必能救得她,是以先就埋伏好這一著?莫非他們竟真的有鬼神難測的神通,無論將要發生什麼事,他們竟能在事先便已料中?否則為何我無論怎樣去闖,都闖不出他們早已設好的圈套?」
    小公主睜開眼來,樹梢間群星閃爍,而寶玉的一雙眼睛,卻正是星群中最最明亮的兩顆。
    她喜悅地輕呼一聲,張開雙臂抱住了他,顫聲道:「想不到我還能回到你身邊!他們呢?」
    寶玉道:「都已走了。」
    小公主歎息一聲,輕撫著他的面頰,低語道:「你可知道,你從小便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你……你果然未曾辜負我的希望……你永遠不會辜負我希望的。」
    寶玉凝視著她,忽然道:「但我立刻就要辜負你了。」
    小公主失色道:「你……你說什麼?」
    寶玉抬起頭,不願被她瞧見目中的淚光。
    他仰視星空,喃喃低語:「轉瞬間,便將天明,天明後又是一日,黃昏也緊跟著要來了……黃昏前……黃昏前……」
    小公主道:「怎樣……黃昏前怎樣?」
    寶玉咬了咬牙,大聲道:「黃昏前我便要將你送回他們手裡。」
    小公主身子一震,鬆開雙臂,急淚奪眶而出,她便自朦朧的淚光中凝注著他,顫聲說道:「你……你要將我送回去?你……你……你不要我了?」
    寶玉轉頭,默然不語。
    小公主狠狠一掌摑在他臉上,痛哭大罵:「你這惡賊,你這懦夫,你這無情無義的人,原來你還是怕他們的!你枉稱英雄,卻不能保護個愛你的女子。」
    她邊哭邊罵,邊罵邊打。寶玉只是咬緊牙關,強忍眼淚,不言不動。
    小公主嘶聲道:「好,既然如此,我不用你送,我自己會走!我……我只恨我自己,為什麼要來見你?」
    她掙扎著站起身子,踉蹌奔出。
    寶玉顫抖著伸出手,要拉她,又不敢拉。
    但小公主已突然頓住足,突然回轉身,一雙春蔥般的纖纖玉手捧著心,一雙秋水般的眼波瞧著他,顫聲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寶玉垂首道:「你知道了什麼?」
    小公主淚流滿面,道:「我已中了他們的毒,你唯有將我送回他們那裡才能救我,但……但為了不讓我難受,竟寧肯自己受痛、挨打,也不肯將這話告訴我,你……你……你……」身子又倒下,又撲進寶玉懷裡。
    寶玉摟著她,也不知該說什麼話,只因此刻一切言語都已是多餘,只因此刻他的心已化人她的心裡。
    星群漸稀漸落,曙色已將驅走黑夜。
    寶玉終於道:「走吧,再不走只怕更來不及了。」
    小公主道:「走?……我不走……我不走!我寧願死在你身邊,再也不願離開你……抱緊我,抱緊我,我只希望能死在你懷裡。」
    寶五道:「你不能死……千萬不能死的……」他忍住淚,已忍了許久,但此刻,那眼淚又有誰還能忍住?
    小公主嘶聲道:「你只知道我不能死,但……但你可知道,你如此對我,卻叫我怎捨得離開你?怎捨得離開你?」
    寶玉深深吸了口氣,緩緩道:「只要你不死,總有一日,我必能救你出來,到那時,便永遠沒有人再能自我身邊搶走你,我答應你。」
    他語聲雖緩慢,卻是那麼堅定,那麼充滿了信心。
    小公主終於垂下頭,夢囈般低語:「我相信你。」
    天香茶林,一片茶樹生遍山麓。
    自山下遙遙望去,不時可看見些頭戴青竹笠、身穿紫花襖、窈窕而健康的少女穿行在茶樹間。
    這時金烏將沉,日薄西山,漫天夕陽,將茶山映得更是多彩多姿,也將茶林間的少女映得更綽約如仙。
    寶玉已帶著小公主趕到茶山前,只見兩株大樹間高懸著「天香茶林」四字,便算作門戶。
    門戶前後卻寂無人影。
    寶玉微一遲疑,直闖而人,大聲道:「可有人麼?」
    山腳下茶樹間突然出現三個紫衣少女,她們的面頰嫣紅,她們的笑容嫣然,看來正有如春天的花朵。
    當中的少女眨著眼,瞧著寶玉,竟然放聲高歌:「英俊多情的少年郎喲,你來自哪一方?你今年多少歲喲?可曾娶過美嬌娘?」山歌之聲清脆而嘹亮。
    兩旁的少女眨著眼睛,歡笑著拍掌相和。
    寶玉卻怔住了,乾咳一聲,道:「在下來尋東主,不知……」
    那少女「噗哧」一笑,又自高歌:「你來到咱們的茶山喲,就得唱山歌,你不會唱山歌喲就是呆頭鵝。」
    兩旁的少女應聲歌道:「咱們可不願理睬呆頭鵝,咿呀喲!」
    寶玉在她們格格的笑聲中,臉不覺又有些紅了。
    小公主輕「哼」一聲,撇嘴道:「人家看上了你,才和你對山歌,你怎的不唱呀?」
    寶玉暗暗苦笑:「到此時此刻還要吃醋。」
    他卻不知少女們若是對自己心愛的人吃起醋來,那是死活都不管的了,要他唱山歌,他更是唱不出。
    少女們掩口嬌笑,又自高歌:「呆頭鵝雖呆喲也會有咽咽叫,小傻子雖然傻喲,也會笑呵呵,瞧你也蠻聰明喲……你為何不會唱山歌?」
    兩旁的少女雙手叉腰,嬌笑相和:「難道你還比不上呆頭鵝?哎──依呀喲!」
    寶玉只當一來到這「天香茶林」,必定是個殺機四伏之地,所遇的也必定俱是兇惡陰狠之輩,他還有應付之法。
    哪知這茶園中卻充滿了歡笑,哪知在這裡遇著的竟是這麼三個嘻嘻哈哈的少女,竟不用兵刃,反以山歌來笑他。
    他反而呆住了,反而不知該如何是好。 
    小公主又「哼」了一聲,道:「你瞧你,看見女孩子,就呆住了,難怪別人要叫你呆頭鵝。」突也雙手叉腰,竟也放聲高歌起來:「茶山上的少女不知羞喲,瞧見男人就要對山歌,咱們是你家場主相約來,不快去回報小心你的頭,喲──依呀喲!」
    紫衣少女們對瞧了一眼,嬌笑歌道:「姑娘生來美多嬌喲,只是張嘴巴讓人吃不消!你既是我家場主相約來喲,可有請帖捎來瞧?」
    山歌之聲雖是那麼清脆,但寶玉此刻的心情卻委實無法再聽下去。他生怕小公主還要再唱,趕緊取出那五色信封,朗聲道:「請帖在這裡。」
    少女們瞧了這五色信封一眼,果然不再唱了,嬌笑著隱人茶林,小公主輕輕啐了一口,撇嘴道:「臉皮比城牆還厚。」
    寶玉長歎一聲,道:「此地看來愈無凶險,其中暗藏的凶險可能便愈重,你我若是被這些少女的歌聲所騙,而將警戒之心鬆弛,便錯了。」
    小公主道:「只有你才會被她們歌聲迷住,我……我才不會哩!」話裡仍然有些酸酸的味道,寶玉不禁苦笑。
    突見七八個紫衣少女擁著個丰容盛發、滿頭珠翠、雖然已近中年、但風韻不減當年的美婦人,自茶林中走出來。
    他們人還未到,一股勾人魂魄的香氣已隨著銀鈴般的嬌笑聲先人而來。中年美婦腰肢款擺,環珮叮噹,嬌笑著道:「方少俠惠然光降,當真令蓬蓽生輝,賤妾未曾遠迎,還請方少俠恕罪。」語聲又嬌又媚,又甜又膩,簡直濃得化不開,雖是普通的客套話,但在她口中說來,卻彷彿枕邊情人的軟語似的,叫人心神皆醉。
    寶玉不敢瞧她,垂首道:「在下求見東方場主。」
    中年美婦嬌笑著截口道:「賤妾東方玉環,便是這小小茶林的場主。」
    寶玉又不覺為之一怔。在他想像之中,這東方場主縱非鷹鼻隼目的凶險之輩,也該是滿面詭笑的奸狡之徒。
    又有誰能想像到這「東方場主」竟是如此嬌嬈,如此美艷,竟是男子們輾轉反側、夢寐以求的情婦型人物。
    這茶林外觀雖然粗率簡陋,但建在山坳間茶林裡的數間紅欄精舍,卻令人走人此間便如置身天上。 
    精舍中擺開酒筵,更是時鮮雜呈,水陸並進,幾個妙齡少女輕盈地穿梭往來,擺盞設筵。
    寶玉終於被東方玉環請來,小公主自也相隨,沒有任何一個男子──甚至沒有任何千個女子能拒絕東方玉環那軟語甜美的央求,她自己似也知道此點──就在寶玉腳步踏人精舍的那一剎那間,少女們恰巧放下最後一雙銀筷──她非但早已算準寶玉必定來,而且算準了他來的時刻。
    小公主似乎呆了,既不言,又不笑,亦不嗔。
    寶玉干「咳」一聲,道:「在下依柬前來,不知……」
    東方玉環嬌笑道:「方少俠如此少年英俊,卻不知世上的少女們怎會肯讓方少俠獨身至今?莫非現在的少女們都變成呆子了麼?」
    寶玉臉微微一紅,道:「那五行魔宮……」
    東方玉環銀鈴般笑道:「方少俠如此可愛,難怪那些少女要以搶得方少俠一件衣物為榮。賤妾若再年輕些,也不會放過方少俠的。」
    她一面嬌笑,一面說話,一面斟酒,一面布菜,非但絕口不提有關五行魔宮之事,而且根本不讓寶玉說話。
    寶玉終於忍不住了,氣貫丹田,朗聲道:「她身中之毒,該如何解救?我相約來此,你要怎樣?」
    此番他已將真氣貫注在語聲中,語聲雖不震耳,但一個字一個字傳送出來,世上已再無任何一人能打斷他的話。
    東方玉環含笑望著他,嫣然笑道:「你怎知她中了毒?」
    寶玉怔了一怔,道:「我……我……」
    東方玉環眼波橫飛,輕笑道:「你本該先帶她到別處瞧瞧她是否真中了毒。你縱已斷定她確已中了毒,也該先到別處看看,此毒是否還有別的救法,怎可逕自將她送來此處?」
    寶玉額上汗珠一粒粒進出,道:「我只怕誤了她解救時刻而抱恨終天!我……我怎敢冒此大險?」
    東方玉環笑道:「常言道:關心者亂,這句話說得真是不錯。像你這麼聰明的人,只為了對她太過關心,所以也變得糊塗了。」
    寶玉霍然站起,面向東方玉環,道:「你如此說法,難道她……她根本未曾中毒,那封字柬只不過是要騙我將她帶到這裡來的詭計?這……這豈非等於我親手將她送人虎口?這豈非我害了她?」語聲顫抖,幾難成句。
    東方玉環橫眸瞧著他,既不回答,也不說話,只是不住嬌笑,笑得有如春風中花枝的顫抖。
    寶玉滿面大汗隨著她笑聲涔涔而落,嘶聲道:「她……她是否真的中了毒?」
    東方玉環突然停住笑聲,道:「她?她是誰呀?」
    寶玉回手指向身後,道:「她便是……」
    他目光隨著手指回頭瞧去,語聲立刻頓住,血液立時凝結,身上每一根筋脈都似被人用尖針刺了一下。
    他身後空空,哪有人影?原來在身後的小公主競已無影無蹤。她似平本是他夢中的人,此刻便又有如;來時—…樣神秘地消失了──這半日裡他所經歷的一切,彷彿只是場惡夢,可怕的惡夢!
    寶玉嘶聲喝道:「她到哪裡去了?你們又將她綁到哪裡去了?」
    東方玉環面上現出迷茫之色,道:「她?……哪有什麼她?這裡除了你我,哪有第三個人?」
    寶玉駭然轉首,精室中果然再無別人,唯有爐中一縷香煙飄著,裊娜四散,散佈著說不出的詭異與神秘。
    寶玉淚流滿面,顫聲道:「但……但方纔……」
    東方玉環道:「方纔你本是一個人來的,桌上也只有你我兩副杯盞,莫非……莫非你方才做了個夢,夢見了另一個人麼?」
    寶玉再看,桌上果然只有兩副杯筷,精室中再無一絲一毫小公主曾經來到過這裡的痕跡。
    東方玉環道:「這後面既無門、亦無窗,方纔這裡若有人,她從哪裡走了?她若是你帶來的,又怎會不通知你一聲便走了?她若被人綁去,又怎會沒有發出一絲聲息?唉!看來你方才真是做過一個夢了。」
    寶玉再回頭,精室中果然只有一道門戶,這門戶方纔的確無人進出,他耳中方才也的確未曾聽到一絲聲息。
    他只覺腦子裡突然變得一片虛空,身子裡也是一片虛空,什麼也不能去想,什麼也不能去做……
    他「撲」的跌坐在椅上,不住喃喃自語:「她若自己走了,為何不通知於我?她若被人綁走,為何絕無任何響動?她若自己走了,為何……」
    他翻來覆去地想,腦海中越想越亂,到後來他只覺腦海中有件什麼東西開始旋轉,不住地旋轉……
    他伏倒在桌上。
    東方玉環一隻柔若無骨的春蔥玉手,輕輕搭到寶玉肩上,輕輕撫摸,帶著無限的安慰、無限的溫柔。
    但她那一雙多姿多彩、變化萬千的明眸,此刻卻變得毫無表情,只是出神凝注著自己的指尖。
    她在想什麼?
    她是否在想只要自己指尖一點,便可結束寶玉的性命?
    她為何還不下手?
    她是否知道寶玉此刻雖伏在桌上,但身上仍籠罩著一層無懈可擊的劍氣!一種本能的、自然的、不可摧的、白干錘百煉中得來的劍氣,這正如佈滿了天地間的大氣一般,平時雖看不見、嗅不著,但卻是真真實實存在著的,有時也會發出不可思議的威力!只要她手指一動,這劍氣便會發生強烈的反擊。
    但也許她根本無意加害寶玉,她自然不會下手。
    香煙氤氳,香氣四散。
    寶玉突然抬起頭來,嘴角現出一絲淡淡的微笑,道:「不錯,我本是一個人來的。」
    東方玉環明如秋水般的眼波中突然閃過一絲變化,一絲漣漪瞬即消失,她微笑道:「對了,你終於想起來了。」
    寶玉道:「但我別的卻都想不起了。我怎會到了這裡?我為何要來這裡?這其中必定有個緣故……是麼?」
    他嘴角笑容仍未消失──笑得甚是茫然。
    東方玉環輕輕一歎,道:「這些日子來,你實已身心交瘁,看來真該好生歇歇了。只要你緊張的心情能得到鬆弛,你什麼事都會想起來的。」
    輕柔的言詞中充滿了安慰與關切,似是情人的撫慰,又似是慈母的關懷,全沒有半點惡意。
    寶玉長長伸了個懶腰,頷首道:「是,我也真該歇歇了……」
    東方玉環突然拍了拍手,那清脆的掌聲一響,門外便碎步奔人一連串烏髮堆雲、明眸善睞的紫衣少女。
    她們的腳步是那麼輕盈,腰肢是那麼婀娜,笑容是那麼甜美。她們的人數也不知有多少,只見前面的二十餘人已圍成個圓圈,後面的二十餘人輕輕一躍,以雙足勾住了前面人的脖子,身子倒掛而下,接著又有二十餘人躍上站著的少女肩頭,半曲腰,微伸掌。
    這最後的二十餘人,身材更是小巧輕盈,竟彷彿飛燕,能作掌上之舞,而且舞姿曼妙,不一而足。
    東方玉環笑道:「這些都是這裡的採茶姑娘,平日也學會些消閒解悶的玩意兒,你看了,緊張的心神也許會鬆弛。」
    她非但未對寶玉有任何不懷好意的舉動,而且竟以這佳人妙舞來款待寶玉,這又是什麼緣故?
    但寶玉卻似毫不懷疑,只是不住頷首道:「好……好……」
    這時圓圈已轉動起來,少女們也唱出了曼妙的歌聲。
    掌上的少女隨歌而舞,似已香汗涔涔,身子突然一旋,身上的紫花衫已如彩霞般飄落下來。
    圓圈轉動,每一個少女的笑容都自寶玉面前經過,這些採茶的少女竟每一人都是嬌質如玉、美勝茶花。
    世上焉有這許多美嫣的採茶女?採茶女又怎會有如此曼妙的舞姿、如此嫵媚的神態、如此白嫩的纖手?
    但寶玉似乎毫不遲疑,而且瞧得喜笑顏開,不住以手擊節,與歌聲舞姿相應,口中仍不住笑道:「好……好……」
    不知何時,掌上的少女已是身無寸縷,粉臂白股,蠻腰玉腿,散發著一種迷人的春情,一種不可抗拒的引誘之力。
    身子倒懸的少女拍手笑歌道:「採茶的少女不知羞,身子脫得光溜溜,
    莫非是想將我家的少年郎來引逗,莫非是想要……」
    掌上的少女「嚶嚀」一聲,笑道:「好,你們笑我,瞧我也脫下你們的衣服來……」突然翻身躍了下來,撲向身子倒懸的少女們。
    圓圈寶塔立時亂了,少女們四下嬌呼,四下奔走,你想扯下我的衣衫,我想撕破你的……香澤微聞,有的酥胸勝雪,腰肢如玉……
    不知多少條粉藕般的玉臂想去勾寶玉的脖子,不知多少個軟玉溫香的嬌軀想要擠入寶玉懷裡。
    嬌喘、媚笑、顫聲輕語:「相公,抱住我,我好冷……哎喲!鬼丫頭,你……你……你敢搔我的……我的……」
    「相公,餵我一口酒好麼……哎喲……救命呀!」
    寶玉既未驚慌,也未退拒。他只是滿面含笑。有人進入他懷抱,他就抱著,要他喝酒,他就喝酒。
    這是何等艷福,當真不知要羨煞多少少年子弟!
    精室中當真是嬌笑盈屋、春色無邊。
    然而,就在這無數春色中,東方玉環卻悄悄溜了出去,燕子般掠人茶林旁一座小小的樓閣。
    樓中無人,但她輕輕一按牆壁,中堂後卻突然現出一條黝黑漫長的甬道。東方玉環笑容已失,躬身道:「玉環來了。」
    甬道中立時傳出了生硬冰冷的語聲,道:「情況如何?」
    東方玉環道:「前面進行,一直順利,但到後來,那方寶玉卻似乎突然裝起傻來,卻又似真的迷亂了。」
    甬道中「哼」了一聲,道:「你可曾對他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