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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地下古樓蘭

這些人只道快活王已必勝,此刻只怕已將龍捲風手下殺光,真是做夢也想不到會有此變。
    他們的防守早已鬆懈,有的甚至已在打瞌睡,此刻紛紛躍起,有的拔刀,有的尋箭,還有的竟驚呼道:「這是怎麼回事?」
    這時殺聲已響徹天地,正是最好的答覆。
    只見戰馬歡騰,刀光如雪,宛如大海中的浪潮湧了過來,快活王門下有的人刀還未及出鞘,頭顱已被對方砍斷;有的人箭還未上弦,胸膛已被對方穿過;有的人驚慌失足,竟被鐵騎踏成了肉泥。
    一時間只見刀光與血光混雜,馬蹄聲、慘呼聲、呼救聲、喊殺聲交織成一闕驚心動魄的死亡之樂曲。
    站得最遠的本在放哨的三條大漢,只駭得心膽皆喪,哪裡還敢過來與這剽悍的鐵騎一拼,轉身便要落荒而逃。
    他們未逃出數丈,突聽前面一人冷冷叱道:「戰陣之前,豈容逃卒,站住。」
    叱聲雖不甚響,卻有一種令人悚慄的冷酷之意。
    這三人魂都駭飛了,「噗」的跌在地上,抬眼一瞧,這才瞧見前面一處沙丘上,並肩立著兩騎。
    這兩騎一黑一白,白馬上人白披風、白頭巾、白布蒙面,人馬皆白得全無一絲雜色,宛如白色的幽靈。
    黑馬上的黑披風、黑頭巾、黑布蒙面,除了一雙魔鬼般的目光裡有些白色,全身都被蒙在神秘的黑色裡。
    白衣騎士若似幽靈,這黑騎土便是地獄中的鬼魂。
    這兩人兩騎全身都似乎籠罩著一種無法形容的妖異之氣,兩雙亮得發光的眼睛,更充滿殺機。
    那三條大漢竟連爬都爬不起來了,顫聲道:「你……你們是什麼人?」
    白衣騎士格格一笑,道:「你連我都猜不出?」
    一條大漢失聲道:「你……你莫非是龍捲風?」
    白衣騎士大笑道:「不錯!」
    那大漢目光轉到黑騎士身上,突然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戰,道:「你……你……你……你……」
    他一連說了七、八個「你」字,竟還是說不出下面的話來。這黑衣騎士的目光,似能令人們連靈魂都冷透。
    復仇使者。
    這人無疑就是那神秘可怖的「復仇使者」。
    大漢們心裡雖然知道,但嘴裡偏偏說不出來。他們心裡雖想逃,逃得越遠越好,兩條腿卻偏偏無法移動。
    龍捲風笑道:「你們已知道他是誰了麼?」
    大漢們拚命點頭,嘴裡還是連一個字也說不出。
    龍捲風道:「你們既然知道,還想活麼?」
    大漢們突然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一齊翻身跪倒,顫聲道:「饒命……饒小人們一條命吧。」
    那黑衣騎士一字字道:「你們想我饒命?」
    語聲冷漠而殘酷,也像是自地獄中發出來的。
    大漢們頓道:「求求你……求求你……」
    黑衣騎士突然冷冷一笑,笑聲的冷酷,更令人骨髓都結了凍,笑聲中他蒙面的黑巾突然飄起了一角。
    黑衣騎士一字字道:「你且瞧瞧我是誰?」
    大漢們目光轉處,竟像是真的見了鬼似的,面上立刻再無一絲血色,全身也俱都不停地抖了起來。
    三個人一齊驚呼道:「是你……你……」
    呼聲方起,突然有三點寒光,自那黑的披風裡射出,「噗!噗!噗!」三響,射入了他們三人的胸膛。
    三個人慘呼一聲,仰面倒下。
    黑衣騎士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動一下,冷酷的目光中,卻似乎泛起一絲快意,那神色就像是別人踩死一隻蟑螂似的。
    龍捲風卻大笑道:「好快的暗器!好快的手法!」
    黑衣騎士瞧也沒有瞧他一眼,冷冷道:「嗯。」
    龍捲風笑道:「你雖然從不肯顯露武功,但我瞧你這暗器手法,已猜出你必定是個大有來歷的人,你為什麼偏要隱藏身世?」
    黑衣騎士道:「嗯。」
    三條大漢胸膛本還在微微起伏,此刻卻動也不再動了。
    龍捲風瞧著他們,又道:「看這三人臨死前的模樣,像是認得你,是麼?」
    黑衣騎士道:「嗯。」
    龍捲風道:「快活王的屬下,又怎會認得你?」
    黑衣騎士道:「嗯。」
    龍捲風忍不住轉過頭,望著他那冷酷的目光,突然長歎了一聲道:「這一個多月來,你總該已瞧出我是誠心將你當作朋友的,你為什麼事事還都要隱瞞著我?」
    黑衣騎士道:「嗯。」
    龍捲風歎道:「到現在為止,我甚至連你的姓名都不知道。」
    黑衣騎士冷冷道:「你只需知道我可助你擊敗快活王便已足夠了。」
    他目光動也不動,筆直地凝注著前方──前面的戰場上,正在屠殺,冷血的屠殺,不留情的屠殺。
    復仇的火焰,正在他日中燃燒。
    龍捲風喃喃笑道:「不錯,我只知道這一點便已足夠了。現在你的確已扼住了快活王的脖子,給了他致命的一擊。」
    黑衣騎士冷冷道:「我還未扼住他脖子,只不過踩住了他的尾巴。這也算不得致命的一擊,致命的一擊,總要留在最後。」
    龍捲風大笑道:「無論如何,這下子總夠讓他疼一陣子的了。快活王出道以來,只怕還從未吃過這麼大的虧哩。」
    黑衣騎士冷冷道:「他運氣一直不錯。」
    龍捲風笑道:「但現在,他運氣卻要轉壞了。」
    黑衣騎士道:「不錯,他運氣的確要轉壞了,但還不算太壞。」
    龍捲風笑道:「為什麼?」
    黑衣騎士緩緩道:「只因我還未找到一個人。」
    龍捲風愕然道:「找一個人?」
    黑衣騎士道:「我若能找到他,快活王的運氣就真要壞了。」
    龍捲風的眼睛發了光,急急問道:「這人是誰?」
    黑衣騎士道:「你不會認識他的。」
    龍捲風道:「但……但咱們在哪裡可以找到他?」
    黑衣騎士悠然道:「此人自己若不願現身,天下誰也找不到他。」
    龍捲風歎了口氣,但仍不死心,又問道:「他會在這裡現身麼?」
    黑衣騎士道:「也許。」
    龍捲風道:「你若見著他,千萬求他也來助我一臂之力。」
    黑衣騎士冷笑道:「此人如神龍夭矯,不可捉摸,就憑你,也想將他收歸門下?」
    龍捲風呆了呆,強笑道:「但是你……」
    黑衣騎士道:「比起他來,我又算得什麼!」
    龍捲風道:「但願他莫要被快活王收買才好。」
    黑衣騎士冷冷道:「他若在快活王門下,你我此刻早已死無葬身之地了。」
    龍捲風聳然道:「此人真有這麼厲害?」
    黑衣騎士道:「只恨我不能形容他的智計武功於萬一。」
    龍捲風急急問道:「他和快活王有無交情?」
    黑衣騎士道:「他唯一想殺的人,就是快活王。」
    龍捲風又驚又喜,喃喃道:「我真願意砍下自己一隻手,只要能知道他此刻在哪裡……」
    黑衣騎士緩緩道:「我想,他絕不會在很遠的……」
    呼嘯、慘叫都已漸漸平息。
    快活王留守在這裡的人,都已變作了屍體。
    一騎縱馬而過,砍倒了那象徵著權威與華貴的營帳,燈籠落下,燃燒,狂風立刻將火焰蔓延。
    營地已變成一片火海,一片血海。
    勝利的狂呼中,偶爾還可聽到幾聲痛苦呻吟,鐵蹄踐踏著人們的屍身,踢起了染血的黃沙。
    黑衣騎士目中狂熱的火焰卻漸漸平息,冷冷道:「快活王該已回來了。」
    龍捲風道:「收兵?」
    黑衣騎士道:「嗯!」
    龍捲風自腰帶上拿起個號角。
    號角聲響,四周的鐵騎漸漸攏過來。
    這一役他們折損並不多,數百騎同時揚刀歡呼道:「龍捲風萬歲……軍師爺萬歲!」
    龍捲風仰天狂笑,連聲道:「好……好。」
    黑衣騎士冷冷道:「現在就笑,只怕還嫌太早了些。」
    龍捲風立刻頓住笑聲道:「此刻該如何行止,但請軍師發令。」
    黑衣騎士道:「退!」
    龍捲風道:「此刻我等土氣正盛,怎可退?」
    黑衣騎士一字字道:「我說退。」
    龍捲風歎了口氣,道:「退就退吧,只是……一退之後,軍心難免渙散,快活王若是追來……」
    黑衣騎士道:「快活王門下用的是駱駝。」
    龍捲風道:「駱駝又如何?」
    黑衣騎士道:「快活王絕未想到有人會來攻擊於他,否則絕不會用駱駝的,只因駱駝雖長於跋涉,但攻擊追逐,卻決不如馬。」
    龍捲風道:「但……咱們此刻為何不與他一拼?」
    黑衣騎士冷笑道:「你當快活王是什麼人?」
    龍捲風道:「無論他是什麼人,此番前去撲了個空,必定在羞惱之下,必定軍心不振,散漫歸來,咱們豈非正好迎頭予以痛擊?」
    黑衣騎士冷冷道:「你若以常理來忖度於他,只怕便死無其所了。」
    龍捲風道:「為什麼?」
    黑衣騎士厲聲道:「快活王又豈是常人?」
    龍捲風道:「但他總是……」
    黑衣騎士斷然道:「他此去撲空,非但不會因羞惱而散漫,反而必將更為小心整頓軍威,而你屬下經過這一仗後,體力難免有損,也難免有驕敵之心,以勞待逸,已是兵家之大忌,以驕兵對哀兵,更是必敗無疑。」
    龍捲風失聲道:「呀……不錯。」
    黑衣騎士冷冷道:「何況,你又是否能對付得了快活王?」
    龍捲風慘笑道:「若非軍師指點,在下當真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黑衣騎士道:「哼!」
    龍捲風默然半晌,又道:「咱們此刻又退向何處呢?」
    黑衣騎士道:「我等明雖是退,其實卻還要進擊。」
    龍捲風大喜道:「攻向何處?」
    黑衣騎士道:「快活王的老窩。」
    龍捲風又驚又喜,道:「但快活王行跡詭異,他的老窩有誰知道?」
    黑衣騎士一字字道:「我知道。」
    龍捲風忍不住大笑道:「妙極妙極,此刻他人在外,老窩必定空虛,咱們攻將前去,正可又殺他個落花流水,雞犬不留。」
    黑衣騎士勒轉馬頭,道:「走。」
    龍捲風揮手大呼道:「走!快走!落後者斬。」
    人聲呼嘯,健馬狂嘶又如同浪潮般退了下去。
    帳篷果然落下,果然落在沈浪等人的身上。巨大的帳篷,雖然是那麼沉重,但他們卻鬆了口氣。
    然後,蹄聲也終於漸漸遠去。
    又過了半晌,朱七七才長長吐出口氣來,輕喚道:「沈浪……沈浪……」
    她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瞧不見。
    幸好這時沈浪的回應已響起,柔聲道:「我在這裡。」
    朱七七又鬆了口氣,笑道:「你果然什麼也沒有算錯。」
    熊貓兒笑道:「他怎會算錯?他若算錯一次,我們豈能活到現在。」
    王憐花歎道:「想不到那軍師果然是個絕頂厲害的人物,竟能令快活王也上個大當。沈浪,你可猜得他是誰麼?」
    沈浪道:「此刻還難以確定。」
    朱七七忽然又道:「奇怪,他們怎會退了?」
    沈浪笑道:「人已殺光,為何不退?」
    朱七七道:「他們為何不乘此一股銳氣,與快活王決一死戰?」
    沈浪笑道:「你若是龍捲風的軍師,他就慘了。」
    朱七七道:「為什麼?」
    沈浪歎道:「快活王豈是常人可比?此番受挫之後必將更整軍容,激勵士氣,而龍捲風一戰得利,其兵必驕,若是真個交手,驕兵必敗無疑。」
    朱七七失聲道:「呀!不錯,那位『復仇使者』居然也能想到這點,當真可算是厲害得很。只是他此番一退,快活王若是追上前去……」
    沈浪道:「快活王不會追的。」
    朱七七道:「為什麼?」
    沈浪道:「世上哪有能追上馬的駱駝?」
    朱七七道:「但馬在沙漠中豈非跑不遠麼?」
    沈浪笑道:「他們難道不會換馬?」
    朱七七也不禁失笑道:「不錯,龍捲風久已嘯聚大漠,要換馬自然容易得很。」
    王憐花忽然道:「我想,那『復仇使者』既然對快活王如此瞭解,想必也知道他老窩所在,此刻正好乘虛而攻。」
    朱七七笑道:「王憐花果然也可算個聰明人。」
    熊貓兒也笑道:「若真是如此,快活王當真也慘了。」
    沈浪微微笑道:「他們不會慘的。」
    朱七七笑道:「他明明很得意時,你說他要慘;此刻他真的要慘了,你卻又說他不會……這又是為了什麼?」
    沈浪道:「那裡乃是他的根本,豈容別人動搖?他縱然人在外面,那裡他必定留有足以禦敵之設施,否則快活王又怎會是快活王?」
    王憐花道:「但那『復仇使者』說不定也對他的禦敵之策瞭如指掌……」
    沈浪道:「此等關係重大之事,除了他自己外,快活王絕不會容別人知道的,那『復仇使者』復仇之心太切,操之過急,此去只怕難免要鎩羽而歸了。」
    王憐花冷笑道:「只怕未見得。」
    熊貓兒笑道:「沈浪不言則已,言必有中,你還是聽他的話好。」
    夜深風急,黃沙狂舞。
    快活王一行人,靜悄悄地往前走,駱駝的蹄子踏在沙上,也沒有多大聲音──駝鈴自然早已拆下了。
    只見一座帳篷孤零零地矗立在一座沙丘前,四面圍著幢幢人影,似乎都在席地而坐,但也沒有任何聲音。
    白飛飛悄聲道:「就是那裡。」
    快活王振臂厲叱道:「下馬!殺!」
    急風第一騎首先率領著數人急衝而去。
    長劍揮處,人頭落地。
    急風第一騎失聲道:「不好!咱們中計了。」
    那些人竟都是草扎的。
    大漢們一個個都怔住了,急風騎士們面面相覷,惶然失色。
    白飛飛變色道:「調虎離山之計。」
    快活王木然而立,面沉如水,就像是個石像似的,既不動也不說話,風吹起他頭髮,他神色看來煞是可怕。
    別的人也沒有一個敢說話的。
    到後來還是白飛飛道:「咱們還是快回去吧。」
    急風第一騎也終於忍不住道:「這必然是他們聲東擊西之計,此刻營地必已被襲,咱們此刻再不回去,只怕就已來不及了。」
    快活王陰森森一笑道:「就算此刻回去,也已來不及了。」
    急風第一騎道:「但此刻立即趕回去,說不定……」
    快活王厲喝一聲,道:「住口!」
    急風第一騎身子一震,垂下頭去,再也不敢開口。
    快活王凝目瞧著遠方狂捲的風沙,冷笑道:「好一個『復仇使者』……本王倒小瞧了你。」
    白飛飛柔聲道:「勝負乃兵家常事,些許小挫折,王爺又何必放在心上。」
    快活王忽然縱聲長笑道:「本王自幼至今,出生入死,何止千百次,此身早已千錘百挫,這小小的挫折,本王怎會放在心上?」
    白飛飛道:「那麼,咱們就趕緊回去吧。」
    快活王笑聲戛然頓住,沉聲道:「此刻咱們若是匆匆趕回去,便真的中了他的計了。」
    白飛飛道:「為什麼?」
    快活王聲音壓得更低,道:「你難道未瞧見他們此刻人人垂頭喪氣的模樣?這只因他們跟從本王以來,從未經過此等挫敗,是以此刻難免人心惶惶。此刻咱們匆匆趕回去,他們若是迎頭痛擊過來,我才必然潰不成軍。」
    白飛飛歎道:「王爺所慮,的確不錯,只是……」
    快活王突又縱聲大笑道:「你們難道以為本王真的上了他的當麼?」
    白飛飛心念一轉,已知他用意何在,當下也咯咯嬌笑道:「我自然知道王爺不會上他的當的。」
    快活王大聲笑道:「本王這只不過是故意給他點甜頭嘗嘗而已,好叫他屬下生出驕敵之心,那時本王再給他個厲害。」
    他笑聲更大,接道:「他此番縱然偷襲了咱們的營地,又算得什麼?本王在營中留下的,只不過都是些老弱之人,精銳都已隨本王來到這裡了。」
    四面大漢聽見這話,精神果然一震。
    白飛飛嬌笑道:「王爺自然是永遠不會敗的。」
    大漢們轟然笑道:「王爺永遠不敗的……龍捲風自己以為得計,卻不知已經慘了。」
    快活王厲聲道:「他正是已要慘了……兄弟們,隨本王殺回去,看他們敢不敢和咱們交鋒。」
    白飛飛笑道:「他們自然不敢的。」
    大漢們轟然笑道:「他們想必早已夾著尾巴逃了。」
    快活王輕描淡寫幾句話,居然將自己的挫敗說成別人的,居然將頹唐渙散的軍心說得鬥志高昂。
    古來的大將,只怕也沒有幾人能如此。
    白飛飛面上雖帶著笑容,心裡卻不禁暗暗歎息。
    「要除此人,實在不易。」
    只見快活王神采奕奕,大漢們更是一個個摩拳擦掌,駱駝隊浩浩蕩蕩轉回,軍容竟比來時更盛了。
    」
    這簡直是奇跡。
    這奇跡正是快活王造成的。
    現在,快活王已瞧見了自己營區的火勢。
    白飛飛歎道:「我別的都不可惜,只可惜一件事。」
    快活王微微一笑,道:「沈浪?」
    白飛飛道:「讓沈浪這樣死了,實在可惜。本來我還想好好利用他,然後再讓他受盡痛苦折磨再死的。」
    快活王笑道:「你放心,他絕不會死。」
    白飛飛道:「他動也不能動,龍捲風鐵蹄過處,想必玉石盡焚,他哪裡還能活命……他實在連一絲機會都沒有。」
    快活王道:「別人沒有,他卻有的。」
    白飛飛道:「但這實在……」
    快活王縱聲笑道:「沈浪若沒有使自己活下去的本事,還能算是沈浪麼?」
    風沙,煙火迷漫中,滿地俱是鮮血淋漓的死屍,閃動的火焰,照著一張猙獰的面目,淒慘的景象,叫人瞧了一眼便永生也難以忘記。
    大漢們面色又變了,有的手足已在發抖。
    快活王卻大笑道:「你看,他們果然已夾著尾巴逃了吧……憑他們這些人,又怎能與本王正式交手?」
    大漢們轟然道:「咱們追。」
    快活王笑道:「急什麼?他們難道逃得了麼?」
    他目光四下轉動,突然又道:「快掀起那帳篷,沈浪必定在下頭。」
    白飛飛一笑,道:「但願他還未被燒死。」
    快活王悠悠笑道:「沈浪絕不會這樣容易就被燒死的……」
    火,慢慢地被撲滅了,自然是以沙撲滅的。
    在沙漠中,水絕不會用來救火,就算火燒著了鬍子,也不會用水去救的。
    急風第一騎率領著大漢們,正在清點著劫後所剩的食物與水。在沙漠中,水正是人們的命脈。
    現在,沈浪正在喝著水。
    快活王捋鬚瞧他,忽然道:「龍捲風還沒有來之前,你已設法叫人將你們挪到帳後了是麼?」
    沈浪微微一笑,道:「不錯。」
    他此刻模樣雖已被折磨得十分狼狽,但笑容卻仍是灑脫的。若非親眼瞧見,誰也不會想像到這種情況下的人,居然還能發出這樣的笑。
    快活王目光一瞬,緩緩道:「如此說來,你早已算出龍捲風會來的,是麼?」
    沈浪含笑道:「不錯。」
    快活王厲聲道:「但是你沒有說。」
    沈浪笑道:「只因你並沒有問我。」
    快活王盯著他,目光就像是刀,良久良久,突然大聲道:「好,我現在問你,你想龍捲風他們此刻逃到哪裡去了。」
    沈浪微笑道:「他們並不是『逃』,打勝仗的人,用不著逃的。」
    快活王長眉軒起,卻又縱聲大笑道:「不錯,他們不是逃,但他們到哪裡去了?」
    沈浪道:「你還用得著問我麼?」
    快活王道:「我現在正在問你。」
    沈浪緩緩道:「一個人要打蛇時,打在什麼地方?」
    快活王道:「七寸。」
    沈浪道:「你的七寸在哪裡?」
    快活王目光閃動,突然大笑道:「好!沈浪果然不愧為沈浪……好一個沈浪!好一個沈浪……本王若非已擒住了你,當真要寢難安枕,食不知味丁。」
    他狂笑不絕,又道:「但沈浪呀沈浪,你說本王的七寸可是好打的麼? 」
    沈浪微微笑道:「他這一打,只怕要震傷了手。」
    快活王拊掌大笑道:「他的手豈只震傷而已……」
    突然頓住笑聲,厲喝道:「急風第一騎何在?」
    急風第一騎飛奔而來,躬身道:「弟子方纔已清點出乾糧雖無慮匱乏,食水卻僅能勉強維持一日,是以必須先繞道洛瓦子……」
    快活王沉聲道:「這些且莫去管它。我且問你,本王令你設下的七處養馬驛,距離此地最近的一處在哪裡?」
    急風第一騎道:「就在白龍堆中。」
    快活王道:「有無可能被龍捲風發現子」
    急風第一騎道:「那綠洲乃是新近才出現的,龍捲風縱然對沙漠中每一個綠洲都瞭如指掌,但這地方他絕不會知道。」
    快活王厲聲道:「你能保證?」
    急風第一騎道:「弟子已將那綠洲用偽裝掩護,絕不會被人發現。」
    快活王道:「已養馬多少?」
    急風第一騎道:「只因那綠洲水草並不豐富,是以到目前為止,只不過養了十二匹,但卻都是百中選一的千里駒。」
    快活王道:「以駱駝的腳力,此去需時多少?」
    急風第一騎道:「兩個時辰之內,便可到達。」
    快活王道:「除你之外,還有誰熟悉路程?」
    急風第一騎道:「還有三弟。」
    快活王終於展顏一笑,道:「很好……以你之才,的確已可獨當一面,本王已可放心。這隊伍就交給你帶吧,沈浪等人也交給你了。」
    急風第一騎道:「那麼,王爺你……」
    快活王道:「你且令老三選派九人隨行,本王立即動身,先赴養馬站。」
    急風第一騎不敢再問,躬身道:「弟子遵命!」倒退三步,輕身而去。
    快活王拉起白飛飛道:「你也隨本王去吧。」
    白飛飛媚笑道:「王爺要去哪裡?」
    快活王縱聲長笑道:「咱們先趕回去,打斷那只討厭的手。」
    盞茶功夫之內,快活王便已上道,行動之迅速,當真絕未浪費片刻時間。
    朱七七輕歎道:「看來那『復仇使者』此番非但要鎩羽而歸,只怕連歸都歸不得了。」
    沈浪微笑道:「這一仗他雖然操之過急,而有失策,但快活王若想將他除去,只怕還未必有如此容易。」
    朱七七笑道:「我也願他能和快活王……」
    語聲戛然而頓,急風第一騎已大步而來,瞧著沈浪微笑道:「王爺已將這副千斤擔移在弟子肩上,弟子雖然力有未逮,也只有勉力挑起。這一路上公子若能不吝指教,弟子感激不盡。」
    沈浪笑道:「你說得太客氣了。」
    急風第一騎正容道:「弟子說的無一不是肺腑之言。對公子之一切,弟子都早已佩服得很。一路上只要公子惠予合作,若有所需,弟子必當從命。」
    沈浪歎道:「快活王能有你這弟子,實乃他之大幸。一個能對自己階下之囚也如此謙恭的人,將來何患不成大事!」
    急風第一騎微笑抱拳道:「能得公子一字之贊,實乃弟子此生最大欣慰之事。」
    沈浪道:「你貴姓?大名?」
    急風第一騎道:「一人王爺門下,我輩早已全都將姓名忘卻,只是,公子既然垂詢……弟子方心騎,不是奇怪之奇,而是騎射之騎。」
    沈浪含笑道:「以心為騎,何愁不能馳騁萬里!」
    急風第一騎躬身道:「多謝公子美喻。」
    沈浪道:「不知可否請教,我等要往何方行走?」
    方心騎道:「先赴洛瓦子補充食水,再轉西北。」
    王憐花忽然接口道:「西北?那要走到什麼地方?」
    方心騎微微笑道:「羅布淖爾一帶。」
    王憐花動容道:「羅布淖爾?……是否就是江湖傳言中那鳥獸絕跡的沼澤地帶,還有一部分人稱之為『羅布泊』?」
    方心騎笑道:「不錯,正是那裡。」
    朱七七忍不住插口道:「那裡既然連鳥獸都不能生存,人又怎能住下去?」
    方心騎道:「有人能的。」
    朱七七道:「別的人也許能,但快活王一向最注重享受,就算在行旅中使用的帳篷,都那麼豪華,那裡又怎會有他住的地方?」
    沈浪微笑道:「快活王乃非常之人,非常之人自然有非常之居處。」
    方心騎拊掌道:「難怪王爺常說沈公子乃是他平生第一知己,如今看來,果然不錯。」
    洛瓦子乃是白龍堆外最大的一處綠洲,許多年來,漸漸已成市集,關外的牧民、關內的商旅,在這裡進行著各種交易,出關入關的駱駝隊,也都在這裡駐紮打尖,只因附近百里,這裡是唯一有水的地方。
    方心騎率領的駱駝隊,在這裡以高價補充了食水。
    於是,他們便進入飛鳥不渡的「羅布淖爾」沼澤地區。
    這一段路途,自然是十分艱苦,若非方心騎對沼澤裡的一石一木都瞭如指掌,簡直令人無法想像這許多人畜怎能通過。
    縱然在如此艱苦的環境中,他們的隊伍仍保持著整肅的軍容,蜿蜒走向「庫魯克河」的干河床。
    現在,朱七七終於能和沈浪共乘一匹駱駝,行程雖然艱苦,但她的心裡卻始終是甜甜的。
    她從未能與沈浪互相依偎如此之久。她的精神一鬆懈,死亡的陰影,也似越來越遠、越來越淡了。
    卻不知他們每走一步,便距離死亡近了一步──這正是一段死亡的旅途,而他們此刻正已接近終點。
    進入沼澤之後,風沙倒小了。
    天地間,彷彿靜得很,只有清脆的駝鈴,不時發出一兩聲悅耳的聲響,給這枯燥的旅途,平添了許多詩趣。
    朱七七悠悠歎道:「快活王怎會住在這種地方?難道他不怕受罪麼?」
    沈浪笑道:「大漠之中,處處都有不可思議的神秘地方,我想,在這沼澤之中必定也有一處,快活王想必就住在那裡。」
    朱七七道:「神秘地方?……難道在這沙漠之中,也會有那古墓一樣的地方不成?」
    沈浪歎道:「天地間的神秘,有誰能猜測?」
    朱七七悠悠地出了會兒神,嘴角泛起了甜笑,緩緩道:「你記不記得,我們在那古墓中……」
    沈浪歎道:「那正是我們第一次見到金無望的時候。」
    朱七七嗔道:「我在想著你的事,你卻在想別人。」
    沈浪柔聲道:「你就在我身旁,我又何必再想?而金無望……」歎息一聲悠然住口,故友之情最是令人神傷。
    朱七七面上突也現出傷感之色,幽然歎道:「金無望固然是生死下落不明,但我八弟,他……他小小年紀,那天失蹤之後,又會到哪裡去了。」
    沈浪展顏一笑,道:「你那八弟活潑聰明,誰也捨不得殺死他的。他無論落在什麼人的手上,那人都必定會好好地對待他。」
    朱七七黯然道:「但他若落在惡人手中,豈非……」
    突聽一陣駝鈴震耳,方心騎在外面沉聲喚道:「沈公子……」
    沈浪應聲道:「方兄有何見教?」
    方心騎掀開了那小小的帳篷,笑道:「兩位請恕弟子打擾,弟子要對兩位無禮了。」
    朱七七動容道:「無禮?」
    方心騎揚起手中兩塊黑巾,笑道:「目的地已將到,弟子不得不蒙起兩位的眼睛。」
    朱七七歎道:「咱們在這裡反正什麼也瞧不見,你還要蒙住咱們的眼睛,我……我豈非連沈浪都瞧不見了。」
    方心騎歉然笑道:「抱歉得很,王爺令嚴,弟子不得不分外小心。」
    於是沈浪他們就什麼也瞧不見了。
    那黑巾扎得雖不十分緊,但卻十分小心。
    又走了段路程,遠方突然有一陣嘹亮的呼聲響起。
    一人曼聲大呼道:「萬丈高樓。」
    又聽得對方輕呼道:「深谷幽蘭。」
    然後,駱駝走得就更快,蹄聲也清脆起來。
    朱七七道:「萬丈高樓、深谷幽蘭這兩句話,想必就是快活王門下的密令。如此看來,這裡只怕是快活王的老窩了。」
    沈浪道:「聽這蹄聲似已走上了乾燥的土地。」
    話猶未了,只聽得人聲突然響了起來,還似乎夾雜著婦人女子們說話的聲音,以及兒童的嘻笑。
    朱七七奇道:「這裡難道會有個村鎮?」
    沈浪沉吟道:「按道理說,是絕不會有的。聽這蹄聲,此間地質決不可能建築房屋,說不定……這裡只不過是一些牧民的聚集之地,只有些帳篷圍在附近。」
    朱七七道:「但快活王又怎會住在這處地方?」
    沈浪苦笑道:「這點我也猜不透。」
    說話聲、人聲笑語又漸漸遠了。
    駱駝隊竟似已走過這小小的「村鎮」。接著,竟似在往下走。朱七七不禁更奇怪,皺眉道:「奇怪,這裡已是平地,怎麼還能往下面走?」
    沈浪沉吟不語。這時蹄聲卻更加響,而且兩旁還彷彿有回音,他們竟似已走入一個很窄的石頭甬道。
    只聽方心騎道:「老三,王爺回來了麼?」
    急風第三騎的語聲笑道:「自然回來了。王爺要你先將沈浪他們帶去。」
    駱駝緩緩停下,沈浪被移入一頂小小的軟轎。
    轎子繼續往前走,沈浪忍不住喚道:「七七……」
    回答他的卻是方心騎帶笑的語聲,道:「朱七七在另一頂軟轎。」
    沈浪一笑,又道:「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難道是在地底?」
    方心騎笑道;「公子見著王爺,自然就會知道了。」
    沈浪只有住口不語,若說這真是在地底,沙漠土質鬆軟,任何人都不可能在地底建造一座宮殿。
    若說這裡不是地底,卻又是什麼地方呢?
    黑巾終於被解下了。
    沈浪眼前驟然一亮,便從黑暗的世界中,進入了個輝煌燦爛的天地,就彷彿是奇跡似的。
    這裡,是一座奇麗的殿堂,巨大的石柱上,雕著華美而古拙的圖案,四壁都閃耀著奇光。
    沈浪做夢也未想到沙漠中竟有如此堂皇偉大的建築,假如這宮殿真是在地底,那當真是奇跡中的奇跡了。
    鮮紅的地氈,直鋪上白玉長階。
    白玉長階上傳來了快活王得意的笑聲,道:「沈浪,你瞧本王這地方怎樣?」
    沈浪讚歎道:「奇妙瑰麗,天下無雙,就算在地上,已是人間少有,若是在地下……」
    快活王大笑道:「正是在地下。」
    沈浪長歎道:「你能在地下建造出這樣的宮闕,我委實除了稱讚之外,更無話可說。我若非親眼得見,簡直連相信都無法相信。」
    快活王捋鬚笑道:「此地雖經本王修整,但卻非本王建造的。」
    沈浪聳然道:「若非你建造,那麼建造此地之人,就更不可思議了。」
    快活王笑道:「以一人之力,又怎能建造出這樣的地方……不過,你也不必太過驚異,這地方本是在地上的。」
    沈浪大奇道:「本在地上的?又怎會到了地下?」
    快活王道:「此地本來是個城市,在晉代之前便已廢棄,日久遂被沙石掩埋,經本王發現之後,刻意經營十年,耗資千百萬,才略為恢復了舊觀。」
    沈浪動容道:「聽你說來,這委實有如神話。」
    快活王大笑道:「神話……這並不是神話。古史之中,有關此地的記載並不少。」
    沈浪道:「在下願聞其詳。」
    快活王道:「樓蘭,你可曾聽過『樓蘭』這兩個字?」
    沈浪閉起眼睛,喃喃道:「樓蘭……樓蘭。」
    突然大聲道:「不錯,我記起來了。」
    快活王笑道:「你且道來。」
    沈浪道:「這『樓蘭』本是漢時西域諸國之一,武帝時屢次使通大宛,樓蘭當道,常攻擊漢使,昭帝立,遣大將傅介子斬其王,更名鄯善……」
    快活王讚道:「不錯,沈浪果然博聞強記。」
    沈浪道:「莫非這便是樓蘭的王都所在之地?」
    快活王道:「這裡正是樓蘭的古城。」
    他得意地大笑接道:「這埋沒多年的古城,正是本王第一個發現的,別人卻只道此間乃是一片荒涼的沙漠,又有誰知道這裡竟還有如此輝煌的歷史遺跡。」
    (古龍註:也難怪他笑聲得意,這樓蘭古城委實是歷史上一個很重要的秘密。古往今來的學人,誰也不會想到這無邊沙漠之中,竟掩埋著如此輝煌燦爛的中國古代文明。直到又過了千百年後,這地方第二次被人發現,成為轟動世界的大事,而發現它的瑞典國人「斯文赫定」,也從此得享大名──這件大事自然已與我這小小的故事不再有關係,我表過之後自然也不會再提。)
    沈浪凝目端注手持金盃的快活王,歎道:「此地縱然非你所建,但發現它的困難,絕不會在建造它之下。」
    快活王拊掌道:「沈浪畢竟知我。」
    沈浪微微一笑道:「但我卻不知熊貓兒此刻在哪裡。」
    快活王大笑道:「你不問朱七七,先問熊貓兒,果然不是俗子可比。只是你儘管放心,你若活著,他們也絕不會死的。」
    沈浪微笑道:「那麼……那隻手呢?」
    快活王笑聲突頓,拍案道:「那『復仇使者』果然猾如狐狸,一擊不成,立刻全身而退,雖然也算吃了個小虧,卻還是被他跑了。」
    語聲微頓,突又大笑道:「但他想必還是要來的……他若再來時,此間便是他斃命之地了,那時本王倒要瞧瞧他究竟是什麼變的。」
    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響起,白飛飛款步而來。
    她已換了件薄如蟬翼的輕紗羽衣,珠光輝映下,看來更如同天宮中的仙子,再也不似地獄中的幽靈了。
    她瞧著沈浪,嬌笑道:「沈浪,你可願聽一件好的消息?」
    沈浪笑道:「令人歡喜之事,我隨時都願意聽的。」
    白飛飛一字字道:「王爺與我已決定,七日之後,便是我們的婚期。」
    沈浪聳然失色道:「你……你們真的……」
    白飛飛嬌笑接口道:「所以,你最少又可多活幾日,吉期之中,是殺不得人的。」
    沈浪目瞪口呆,訥訥道:「七日……七日之後……」
    快活王捋鬚大笑道:「此間地遠人僻,七日之後,本王少不得還要請你來做喜筵上的嘉賓。」
    白飛飛咯咯笑道:「你臨死前還能親眼見到當代最偉大的英雄與最聰明的美人婚事,總算已不虛此生了。」
    這是間石砌的屋子,石壁上也雕刻著奇異而古拙的圖案,有的人身獸首,有的獸身人首,形狀雖然醜惡,雕刻卻極精細。
    但室內的陳設,卻是嶄新而華麗的,梨花木的茶几,寬大而舒適的椅子,雕花的大床上,支著流蘇錦帳。
    這些當然是快活王發現此地才增加的東西。在晉代以前,人們還是席地而坐,根本不知椅子為何物。
    於是新、舊兩代的藝術,便在這石室中形成了一種奇妙的融合。躺在嶄新的床上,欣賞著古代文明的遺跡,這的確是一種難得的享受。
    沈浪,此刻便躺在這床上。
    但他的眼睛,卻沒有去瞧石壁上的圖案,自從聽了白飛飛那番話,他心情便始終不能平靜。
    「當代最偉大的結合,絕代英雄和絕世美人的婚事……」
    沈浪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據他知所,這實在是當代最荒唐的悲劇。他眼看這悲劇立刻就要發生了,但他卻不能阻止。
    何況,他心裡當然還有許多別的事要想。
    他哪有心情去瞧那些圖畫。
    四下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音,就像是墳墓──這本來就已是一座墳墓,但是,難道真要葬身在這墳墓中?
    突然,他聽見石門移動的聲音。
    他聞到了白飛飛身上那種淡淡的、鮮花般的香氣。
    白飛飛走到床頭,俯身瞧著他。
    一人托了盤食物送進來,又悄悄退下了。
    白飛飛輕盈地在屋子裡走了一圈,突然笑道:「你可知道這屋子在樓蘭王朝時是什麼人住的?」
    沈浪茫然道:「是什麼人住的?」
    白飛飛道:「太監……是太……」
    她輕盈地轉了個身,撫摸著石壁上的雕刻,又道:「你知道這些圖案象徵著什麼?」
    沈浪道:「我並不想去研究古史,我只問你……」
    白飛飛打斷了他的問話,道:「你莫問我,是我先問你的……這些圖案象徵著什麼?」
    沈浪歎了口氣,道:「不知道。」
    白飛飛道:「這些圖案乃是樓蘭王朝宗教的一部分,它象徵的是性慾,它象徵著性慾不能得到滿足的人。」
    沈浪雖然聽到許多人說過許多聳人聽聞的話,但一個少女如此坦然地在他面前討論這沒有人討論過的問題,他還是吃了一驚。
    他只有苦笑道:「你倒真淵博得很。」
    白飛飛瞧見他的面色,銀鈴般嬌笑起來。
    她嬌笑著道:「你吃驚了麼?……你認為我不該說這話的,是麼?每個人都認為討論這問題是件罪惡的事,卻不知道正是人生最值得討論的問題之一。」
    沈浪道:「咳……咳咳……」
    白飛飛道:「你莫要假裝咳嗽,這本是很嚴肅的問題……」
    她指著石壁上那些半人半獸的怪物,接道:「一個人的慾念若是不能得到滿足,他的外表看來也許是個人,但他的心,卻已有一半變成了野獸。」
    沈浪道:「是麼?」
    白飛飛道:「譬如說太監……太監的心理就一定是不正常的,往往會做出許多不正常的事。大多數太監,都以虐待別人為樂,這是為什麼?」
    沈浪苦笑道:「我沒有做過太監。」
    白飛飛道:「這只因他們的慾念不能得到正常的發洩,所以他們就以爭權奪利,製造風波,虐待別人來作為發洩的途徑……一個家庭正常,有妻有子的人,是絕不會做出他們那種殘酷的事來的。」
    她嫣然一笑,道:「你說是麼?」
    沈浪歎道:「這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
    白飛飛道:「你嘴裡雖是不肯完全承認,但心裡卻必定已完全同意我的話了。我敢說能將這問題研究得像我這麼透徹的人,世上並不多了。」
    沈浪苦笑道:「的確不多。」
    白飛飛又輕盈地兜了一個圈子,然後才面對沈浪,說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你住在太監的屋子裡?」
    沈浪還是只有苦笑,道:「你的心思,誰能猜得到?」
    白飛飛道:「這只因你的生活,實在也和太監差不多。」
    沈浪愕然道:「我……我和太監差不多?我平生也聽過不少種罵我的話,但你這句話我倒真是第一次聽到。」
    白飛飛道:「你不服氣?……你難道不是像太監一樣,拚命克制自己的慾念……你若說你根本沒有慾念,你就是騙子。」
    沈浪道:「我……我……」
    白飛飛道:「所以你的心,實在也已接近了野獸。明明不該你做的事,你偏要做;明明不該你管的事,你偏要管。這種行為也和太監差不多。」
    沈浪歎道:「這真是我平生所聽過的最荒謬的言論。」
    白飛飛道:「你不承認?那麼,我問你,你為什麼不敢親近女人?」
    沈浪道:「這只因我不是狗。」
    白飛飛道:「你若是狗的話,你的慾念能得到發洩,所以它們都很正常。
    你幾時見過狗殺狗的,但人殺人的事卻到處都可見到。」
    沈浪說不出話來。
    他明知白飛飛說的都是歪理,卻偏偏不知該如何辯駁。白飛飛咯咯嬌笑著,走到沈浪面前道:「所以我說人真是一種最愚蠢的動物,他們餓了時敢吃敢喝,但他們有了慾念時,卻連說也不敢說出來。」
    沈浪道:「我不懂你在我面前說這些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白飛飛柔聲笑道:「你以後自然會懂的。」
    她端起一盤食物,道:「現在,你告訴我,你餓了麼?這句話你想必敢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