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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陰狠毒辣

歐陽兄弟方纔還是滔滔不絕,能說會道,此刻見了杜殺,竟連幾個字都說不清楚。
    小魚兒瞧見「血手」杜殺這張冰一般的臉,心裡不知怎地,卻生出一種親切之感,忍不住笑道:「杜大叔,你好麼?」
    杜殺道:「好!」
    他只瞧了小魚兒一眼,在這一瞬間,他目中的冰雪似乎有些融化,但等到這雙眼睛盯在歐陽兄弟身上時,寒意卻更重了。
    他拉開了車門,話也不說,另一隻手已摑在歐陽當臉上,正正反反,摑了二十幾個耳光,這才冷冷道:「你還認得我麼?」
    歐陽當卻連哼都不敢哼,還賠著笑道:「小……小弟怎敢不……不認得杜老大?」
    杜殺冷笑著反手一掌,切在他右膝「犢鼻」穴上,照樣給歐陽丁也來了一掌,轉過身子,厲聲道:「下來吧!」
    歐陽丁道:「小……小弟腿已不能動了,怎麼下去?」
    杜殺道:「腿不能動,用手爬下來!」
    歐陽兄弟互望了一眼,果然乖乖地爬了下去。
    馬車停在一棟荒宅外,趕車的卻已不見了。
    幾人進了荒宅,只見殘敗破落的大廳裡,竟生著堆火,火上煮著鍋東西,也不知是什麼?還有好幾個瓦罐子,零亂地放在地上,像是做菜用的佐料。
    一個人箕踞在火堆旁,正是那趕車的。這麼大熱的天氣,他坐在火旁頭上竟沒有一粒汗珠。
    屠嬌嬌笑道:「小魚兒,你還不快過去見見你的李大叔,這些年來,他天天在想著你哩,只不過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吃你的肉。」
    小魚兒笑嘻嘻道:「看樣子,李大叔莫非在生氣麼?」
    小魚兒走過去,笑道:「李大叔,你可莫要真的生氣,人一生氣,肉就會變酸的。」
    李大嘴忍不住哈哈一笑,拉起小魚兒的手,笑道:「不想你這小鬼倒還記得這句話。」
    這時歐陽兄弟才呻吟著爬了進來。「血手」杜殺冷冷地跟在他們身後,只要他們爬得慢了些,就重重給他們一腳,簡直把這兩人看得比豬還不如。
    哈哈兒大笑道:「二十年來,咱們兄弟還是第一次聚了這麼多,當真是盛會難逢,不可不好生慶祝慶祝。」
    屠嬌嬌咯咯笑道:「江湖中若有人知道咱們這班老夥伴又聚在一起了,不知該如何想法?」
    哈哈兒笑道:「他們只怕連苦膽都要嚇破。」
    李大嘴正色道:「苦膽千萬不可嚇破,否則肉就苦得不能吃了。」
    小魚兒眼珠子四下轉動,瞧著這些人,想到自己童年時的光景,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這些人雖然是惡人,但在他眼中,每個人多少都有些可愛之處,真要比江別鶴那種偽君子可愛得多。
    小魚兒覺得實在開心得很,但想到這些人每個都和瘟神一樣,此番重出江湖,又不知有多少人要倒霉了。他心裡不覺又有些發愁。
    他實在不能眼睜睜的瞧著,他得想個法子。
    只聽屠嬌嬌道:「現在,只差陰老九了,不知他遇見了什麼事,怎地還未趕來?」
    歐陽丁趴在地上,賠笑道:「小弟瞧見諸兄又復重聚,實是不勝之喜。」
    歐陽當也趕緊笑道:「這實在該喝兩杯慶祝慶祝才是。」
    屠嬌嬌道:「是呀,但咱們的錢已被你騙光了,哪裡還有錢買酒。」
    歐陽丁道:「屠大姐只要放了小弟,小弟必定立刻去找那姓路的,拼了命也要將那批東西搶回來。」
    話未說完,杜殺的鋼鉤已鉤入了他肩頭,將他整個人都鉤了起來:歐陽丁再也忍不住殺豬似的慘呼道:「杜老大,小弟並未說謊,你饒了小弟吧!」
    杜殺冷冷道:「東西在哪裡?說!」
    歐陽丁道:「真……真被路仲達……」
    杜殺一拳捶在他臉上,他「達」字出口,一嘴鮮血也隨著噴了出來,裡面還夾著三顆牙齒。
    小魚兒明知這歐陽兄弟比誰都壞,但瞧見他們這副模樣,也覺大是不忍,正想設法幫他們個忙,歐陽丁已大呼道:「我說了,我說了,那批東西還在,路仲達根本連手指也沒有碰到,我方才全是說謊的,你們饒了我吧!」
    小魚兒歎了口氣,喃喃道:「你明知要說的,為何不早說,難道非要人家用這種法子對付你不可?這也就怪不得別人心狠手辣了。」
    杜殺道:「東西既在,在哪裡?」
    歐陽丁顫聲道:「我說出之後,你們還要殺我麼?」
    哈哈兒道:「哈哈,咱們本是如弟兄一樣,怎會殺你們?」
    歐陽當道:「這話要杜老大說,我兄弟才放心。」
    「血手」杜殺雖然心狠手辣,但平生言出必行,從未說過半句謊話,這點江湖中人都是知道的。
    只聽杜殺冷冷道:「你說出之後,我等絕不傷你性命!」
    歐陽丁長長鬆了口氣道:「那批東西就藏在龜山之巔的一個洞穴裡……」
    歐陽當搶著道:「小弟還可為諸兄畫一幅詳細的地圖。」
    地圖畫好,眾人俱是喜現於色,四雙手一起伸了出去,只聽一連串「劈啪」聲響,你打我的手,我打你的手,四雙手又一起縮了回去──只有四雙手,只因「血手」杜殺的手除了殺人外,是從不輕易伸出來的。
    李大嘴終於大聲道:「此圖還是交給杜老大保管,否則我絕不放心。」
    突聽一人悠悠道:「不錯,除了杜老大外,我也是誰都不放心的。」
    縹縹緲緲的語聲中,窗外已多條人影。
    哈哈兒道:「哈哈,陰老九果然是聰明人,等咱們費了半天力後,他才來搶便宜。」
    陰九幽冷冷道:「你們費了力,難道我沒有?」
    屠嬌嬌笑道:「你費了什麼力?難道被鬼纏住脫不了身?』』
    陰九幽一字字道:「我正是遇見鬼了。」
    陰九幽目光在小魚兒身上打了個轉,突然陰森森的笑,道:「小魚兒,你猜是什麼鬼?」
    小魚兒眼珠子一轉,笑道:「能纏住你的鬼,倒也少有,但能令你害怕的人,倒有一個……」
    屠嬌嬌跳了起來,失聲道:「你莫非遇見了燕南天?」
    陰九幽詭笑道:「我若遇上他,還能來麼?……我只不過遠遠瞧見他了,瞧見他騎在馬上,生龍活虎,比以前好像還要精神得多。」
    小魚兒聽得又驚又喜,李大嘴、哈哈兒、白開心、屠嬌嬌,臉上全都變了顏色,尤其是屠嬌嬌,一步衝過去,道:「他……他是往哪裡去的?」
    陰九幽道:「我怎知他要到哪裡去?說不定是往這裡來的。」
    這句話說出來,名震天下的「十大惡人」們竟連坐都坐不住了,李大嘴首先站了起來,道:「這裡的確不是久留之地,咱們走吧。」
    哈哈兒道:「走自然要走,誰不走我佩服他。」
    歐陽丁顫聲道:「求求你們,將我也帶走吧,我……我也不願見著燕南天。」
    這「燕南天」三個字,竟像是有著什麼魔力,競能使這些殺人不眨眼的人物坐立不安,失魂落魄。
    小魚兒瞧得又是驚喜,又是羨慕,暗歎道:「一個人若能做到像燕南天這樣,這輩子也就不算白活了……我自以為蠻不錯的,但比起他來,又能算什麼?」
    但燕南天也是個人呀,燕南天能做到的事,江小魚為什麼不能做到,江小魚又有什麼不如人的地方?
    一時之間,小魚兒但覺心中萬念奔湧,忽而覺得心灰意懶,忽又覺得熱血澎湃,豪氣頓生……
    忽聽歐陽丁狂呼一聲,鮮血飛激,他一條手臂、一條大腿,竟已被屠嬌嬌生生剁了下來。
    歐陽當嘶聲道:「杜老大,你……你答應過的……你……」
    屠嬌嬌笑道:「杜老大只答應不要你性命,並未答應別的呀!」
    她一面說話,一面又將歐陽當的一手一腿剁了下來,又將罐子裡一滿罐白糖,全都倒在他們身上。
    歐陽當大呼道:「你……你乾脆給我個痛快,殺了我吧!」
    屠嬌嬌笑道:「杜老大說過不殺你,我怎能殺你!」
    歐陽丁咬牙道:「你……你好狠的心,好毒的手段!」
    屠嬌嬌咯咯笑道:「你現在雖然這麼說,但我若落在你手上,你只怕比我還要狠上十倍。」她嬌笑著走了出去,竟再也不瞧他們一眼。
    歐陽兄弟的慘呼,竟像是沒有一個人聽見。
    現在,夕陽滿天,已是黃昏。
    小魚兒獨立在夕陽下,屠嬌嬌、白開心、李大嘴、杜殺、陰九幽都已走了,臨走之前,都和小魚兒說過一些話,但說的是些什麼,小魚兒並沒有認真去聽。他只知道他們都已到龜山去了,並沒有要小魚兒隨行,小魚兒更沒有跟他們去的意思,他只聽見他們說:「小心提防著燕南天,好生將江別鶴鬥垮,你跟著我們走,也有些不便,我們日後定會來找你。」
    小魚兒並沒有認真去聽他們說的話,只因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心突然被「燕南天」三個字充滿。
    「燕南天,我為什麼不能學燕南天?而要學屠嬌嬌、李大嘴?……
    我恨一個人時……為什麼不能學燕南天那樣,堂堂正正地找他,與他決鬥,反去學屠嬌嬌和李大嘴,只知在暗中和他搗鬼!」
    歐陽兄弟的慘呼聲,猶不住自風中傳來。小魚兒突然轉身向那荒宅直掠而去。
    歐陽兄弟倒臥在血泊中,成千成萬蟲蟻,已自荒宅中四面八方湧了過來,他們身受之慘,實非任何言語所能形容。
    他們瞧見小魚兒來了,俱都顫聲呼道:「求求你,賞我一刀吧,我死也感激你。」
    小魚兒歎了口氣,竟將兩人提了出去,尋了個水井,將他們兩人身上的蟲蟻沖了個乾淨。
    歐陽兄弟再也想不到他竟會來相救,四隻眼睛只望著小魚兒,目光中既是驚訝,又是感激。
    小魚兒喃喃道:「我突然變得慈悲起來了,你們奇怪麼?我雖然知道你們都不是好東西,但要你們這樣慢慢的死,卻也未免太過分了些。」
    歐陽丁凝注著他,道:「你……你若肯救我,我……必定重重報答你。」
    小魚兒笑道:「只要你能活下去,我一定救你,但我不要你什麼報答。」
    歐陽丁瞧著他,就像是從未見過他這個人似的,突然道:「那批寶物並非藏在龜山。」
    他忽然說出這句話來,小魚兒怔了怔。
    歐陽丁那張本令任何人見了都要生出惻隱之心的臉,竟又露出一絲狡惡的獰笑,咬牙道:「我在那種情況下說出來的話,任何人都不會以為是假的了,是麼?我正是要他們認為如此,否則那些惡鬼又怎會上我的當!」
    小魚兒道:「他們最多也不過空跑一趟而已,也算不得是上當。」
    歐陽當疼得嘴唇上的肉都在打顫,此刻卻仍大笑道:「我兄弟要他們上當,豈只空跑一趟而已。」
    歐陽丁獰笑道:「這一趟他們縱能活著回來,至少卻也得將半條命留在龜山上。」
    小魚兒皺眉道:「為什麼?」
    歐陽當陰陰笑道:「我兄弟告訴他們的那個地方,沒有藏寶,卻有個惡魔。這惡魔已有許多年未露面了,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他會藏在龜山。」
    歐陽丁道:「咱們就算死了,但他們也沒有好受的,遇見了這惡魔,他們身受之慘,只怕比咱們還慘十倍。」
    小魚兒搖頭笑道:「你們既已要死了,何苦要害人?」
    歐陽丁大笑道:「我明知他們反正是放不過我的,索性多吃些苦,多受些罪,把他們也拖下水,我歐陽丁正是拚命也要佔便宜的。」
    歐陽當大笑道:「我兄弟兩條命,要換他們五條命,這買賣做得連本帶利都有了,我歐陽當正是寧死也不吃虧。」
    小魚兒瞧見他們這副一面疼得打滾,一面還要大笑的模樣,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搖頭苦笑道:「你們這簡直不是明知必死才害人的,簡直是為了害人,而寧可去死,像你們這樣的人,倒也少見得很。」
    只見這拚命害人的兩兄弟,雖在大笑,但笑聲已漸漸微弱,歐陽當滾到歐陽丁身旁,道:「老大,咱們真要將那藏寶之地告訴這小子麼?」
    歐陽丁道:「這小子天生不是好東西,得了咱們那寶藏後,害的人必定更多了。咱們死後,能瞧著這小子用咱們的寶藏害人,也是樂事一件。」
    小魚兒歎道:「別人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們死到臨頭,也不肯說兩句好話麼?」
    歐陽當道:「咱……咱們活著是惡人,死了也要……做惡鬼……」
    歐陽丁道:「告訴你,那真的藏寶之處,是在……漢口城,八寶裡,巷子到頭右面的三棟小屋子裡,那門是黃色的。」
    歐陽當咯咯笑道:「他們都以為咱們必定也將財寶藏在什麼荒無人跡的秘密山洞裡,卻不想咱們偏偏要將財寶藏在人煙稠密之處,叫他們做夢也想不到。」
    兩人的語聲,也越來越微弱,簡直不大容易聽得清楚了,那傷口也漸漸不再有血流出來。
    小魚兒忽然一笑,道:「很好,現在你們若要去作惡鬼,只管去作吧,但你們卻莫要忘了,作惡鬼是要上刀山、下油鍋的,那滋味並不好受。」
    歐陽當身子突然縮成一團,嘶聲道:「我不是惡人……也不願意做惡鬼,我……我不願下地獄。」
    小魚兒道:「你現在才想起說這話,不嫌太遲了麼?」
    歐陽當大呼道:「求求你,用我們的財寶,去為我們做些好事吧。」
    歐陽丁道:「不錯不錯,我們壞事做的太多了,求求你為我們贖贖罪吧!」
    小魚兒搖頭歎道:「奇怪,很多人都以為用兩個臭錢就可以贖罪,這想法豈非太可笑了麼?若是真的如此,天堂上豈非都是有錢人,窮人難道都要下地獄。」
    歐陽兄弟齊地慘呼道:「求求你,幫個忙吧!」歐陽兄弟全身顫抖,已說不出話來,只是拚命點頭。
    小魚兒搖頭道:「若讓天下的惡人,全都來瞧瞧你們現在的樣子,以後做壞事的人,只怕就要少得多了。」
    他歎了口氣,接道:「但無論如何,我總會為你們試試的,你們現在才知道懺悔,雖已遲了,但總比死也不肯懺悔好一點,你們只管放心死吧。」
    每個人一生之中,都會有一個特別值得懷念的日子。
    小魚兒自然也有這樣的一天。
    小魚兒在這一天裡,突然發現了許多事……這些事他以前並非完全不知道,只是從未仔細去想而已。
    這一天縱然對一生多姿多彩的小魚兒說來,也是特別值得懷念的,就在這一天裡,他經歷到從來未有的傷心與失望,也經歷到從來未有的興奮與刺激,假如他以前始終還只是個孩子,這一天卻使他完全成長起來。
    現在,小魚兒將臉上洗得乾乾淨淨,到成衣鋪裡,換上套天青色的衣服,臨鏡一照,自己對自己也覺得十分滿意。
    於是他又找了家地方最大,生意最好的飯館,飽餐了一頓。來自四面八方的江湖朋友,仍留在安慶城沒有走,這狀元樓裡幾十張桌子,倒有一大半坐的是武林豪傑。
    小魚兒帶著欣賞的心情,瞧著他們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他覺得這些粗豪的漢子們,委實都有他們的可愛之處。
    只聽他旁邊桌子一人笑道:「歐陽兄弟今天晚上想必還是要到這狀元樓來的了。」
    那「歐陽兄」哈哈笑道:「承蒙江大俠瞧得起,倒也發給俺一張帖子,今天晚上正是少不得還要到這裡來喝上一頓。」
    他語聲故意說得很大,四下果然立刻有不少人向他瞧了過來,那眼光既是羨慕又有些妒忌。
    小魚兒瞧得又好笑,又好氣。
    江別鶴居然還有臉大請真客,被請的人居然還引以為榮,這實在要令小魚兒氣破肚子了。
    靠窗的一桌上,突然又有人訝然道:「江大俠今天晚上請客,正是要為花公子慶功,花公子此刻卻怎地要走了?難道他竟不給江大俠面子。」
    另一人道:「今天風和日麗,天色晴朗,花公子想必正是帶著他未來的妻子出城去踏青,絕不會是真要走的。」
    只見一輛大車,自東而來,車窗上竹簾半卷,隱約可以瞧見一個烏髮堆雲的麗人倩影。
    花無缺風神俊朗,白衣如雪,騎著匹鞍轡鮮明的千里馬,隨行在車旁,不時與車中人低低談笑。
    小魚兒一眼瞧過,幾乎又變得癡了。
    這時酒樓上的人大多擁到窗前憑窗下望,不覺又發出一片艷羨之聲,有的竟含笑招呼道:「花公子你好!」
    花無缺抬起頭來,淡淡一笑。
    酒樓上的人惟恐他瞧不見自己,一個個的頭都拚命向外伸,小魚兒卻生怕被他瞧見,趕緊縮回了頭。
    直到花無缺的車馬過去,酒樓上的人都回到座上,小魚兒仍癡癡地坐在那裡,忽然喃喃自語道:「我這樣躲著他,究竟要躲到幾時,我難道真的一輩子都躲著他麼……」想到這裡,忽然站起身子,衝下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