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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江南大俠

小魚兒埋頭苦吃了半個時辰,才總算放下筷子,摸著肚子笑道:「肚兄肚兄,今日我總算對得起你了吧!」
    玉面神判笑道:「酒菜都已夠了麼?可要再用些瓜果?」
    小魚兒笑道:「我很想,只是肚子卻不答應。」
    玉面神判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我等總算不負神錫道長之托,已盡過地主之誼了。」
    小魚兒眨了眨眼睛,道:「你話裡好像有話……」
    玉面神判霍然長身而起,緩緩道:「閣下不妨先推開窗子看看。」
    小魚兒推開窗子一瞧,只見這一段街道上,竟已全無燈火行人,卻有數十條勁裝大漢,將酒樓團團圍住。
    再瞧這酒樓之上,也再無別的食客,只有個店小二站在樓梯口,面上滿是恐怖之色,兩條腿不停地抖。
    小魚兒歪著頭想了想,笑道:「這算什麼?」
    玉面神判臉色一沉,冷冷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神錫道長托我好生招待於你,我等便盡了地主之誼。但還有一人,卻托我等來取你的頭顱,你看怎樣?」
    小魚兒哈哈大笑道:「我這顆腦袋居然還有人要,這倒真是榮幸之至,但要我腦袋的這人又是准?你總該說來聽聽。」
    玉面神判冷笑道:「你只需知道他有一個鼻子兩隻眼睛已足夠了。」
    小魚兒目光轉處,只見江玉郎等人俱是滿面喜色,鬼影子等人卻是面色凝重,滿臉殺氣。
    這些人早已將他圍住,這許多武林高手將他圍在中央,他簡直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更何況他還有隻手是和江玉郎連著的,他根本連逃都不能逃。
    小魚兒長歎一聲,苦笑道:「看來,今天我只得將腦袋送給你們了……一盆蜜汁火腿就換去了我的腦袋,這豈非太便宜了些!」
    「金獅」李迪「鏘」的拔出了腰邊紫金刀,厲聲道:「你還要我等動手麼?」
    小魚兒笑道:「用不著了,只是不知道你的刀快不快?若是一刀保險可以切下腦袋,我倒想借來用用。」
    「金獅」李迪狂笑道:「好,念你死到臨頭,還有談笑的本事,某家就把這柄刀借給你。」
    手揚處,紫金刀「登」的釘在桌子上!小魚兒緩緩伸出手,去拿這柄刀,無數道比刀光更冷、更亮的眼睛,都在瞧著他這隻手。
    玉面神判冷冷地瞧著他,突然自懷中摸出了對判官筆,那是對十分精巧的兵器,發亮的筆桿上雕著精緻的花紋。
    小魚兒的指尖停留在刀柄上,沒有拔。
    玉面神判緩緩道:「你為何不拔?你拔出這柄刀來,就可以一刀砍向我,或是別的人,或是將刀架在江玉郎的脖子上,逼我們放走你。」
    小魚兒的手指輕點著刀柄,沒有說話。
    玉面神判道:「你不敢拔這柄刀的,是嗎?只因為你自己也知道,只要你拔出這柄刀,只有死得更慘。」
    小魚兒覺得自己的手很冷,而且在流汗。
    玉面神判叱道:「念你是個聰明人,且給你個速死,咄,去吧!」
    手腕一抖,判官筆閃電般向咽喉「天突」穴點了出去。這「天突」
    乃是人身必死大穴之一,縱然被常人拳腳打中,也是難以救治,何況是這等點穴名家掌中的純鋼判官筆,小魚兒歷經大難不死,豈知竟要死在這裡!
    眼看這發亮的筆尖已到了咽喉,他竟躲都懶得躲了,躲開這一招,第二招反正還是要來的,既然要死,何不死得痛快些。
    哪知就在這時,突聽「叮」的一聲,一隻酒杯自窗外直飛進來,不偏不倚套住了判官筆的筆尖。
    那判官筆去勢是何等凌厲,酒杯又是何等容易破碎,奇怪得是,酒杯遠遠飛來,套住筆尖,居然還是完整的。
    玉面神判手腕反似被震得麻了麻,大驚之下,後退三步,厲喝道:「什麼人?」
    這時新月方自升起,淡淡的月光下,只見對街「老介福綢緞莊」的招牌上赫然坐著一個人。
    這人滿頭蓬髮,敞著衣襟,手裡提著個特大的酒葫蘆,正在嘴對嘴地狂飲。酒葫蘆遮去了他的面目,也看不出他是誰。
    但小魚兒卻已瞧出來了,暗道:「此人來了,又有好戲瞧了。」
    玉面神判手腕一震,筆尖上的酒杯直飛出去,直打對街那人的胸膛,他自信手上勁力,無論是誰,只要被這酒杯擊中,身上必定要多個窟窿。只聽又是「叮」的一聲,酒杯打在那人身上,片片粉碎。
    那人卻竟似全無感覺!
    玉面神判面色更變了,花惜香、白凌霄、李明生等人,拔刀的拔刀,拔劍的拔劍,一時之間刀光劍影大作。
    「鬼影子」何無雙身子也不見動彈,人突然飛了出去。此人號稱輕功江南第一,身手之輕捷,果然不同凡俗。
    只見他人在空中,手裡已有十餘點寒光暴射而出。
    對街那人突然哈哈一笑,一股閃亮的銀光,自口中射了出來,暗器立刻被打飛,銀光直射到何無雙身上。
    這輕功第一的鬼影子竟也被打得飛了回來,回時比去時更快,直飛入窗子,飛過桌面,「砰」的撞在牆上。
    那股銀光到這時才四濺散開,玉面神判遠遠便覺得酒氣撲鼻,那人嘴裡噴出來的,竟只不過是口酒!
    他一口酒竟然就將何無雙擊退,眾人不禁都變了顏色。白凌霄等人初生牛犢不怕虎,各展刀劍,便要撲過去。
    只聽「呼」的一聲,接著「劈劈啪啪」一連串聲響,白凌霄等人手裡刀劍已全不見了,一個個捂著臉,半邊臉色紅得像是茄子,就在這剎那之間,這幾個人竟已每人重重挨了個耳摑子。
    再瞧對街那人,不知何時已端端正正坐在何無雙方才坐過的位上,左手仍拿著那酒葫蘆,右手卻雜七雜八拿了一大把刀劍。白凌霄等人認得,這些刀劍正是自己的,但若問他們怎會到別人手上?他們只怕誰也回答不出。
    江玉郎瞧見這人,面色變得毫無人色,玉面神判心計最深,在未知道這人來歷之前,生怕李迪等人魯莽闖禍,當下搶先一步,乾笑道:「這位兄台貴姓大名?為何無端出手傷人?」
    那人眼睛一斜,冷冷道:「誰是你的兄台,你是什麼玩意兒?」
    玉面神判勉強忍住怒氣,鐵青著臉道:「在下蕭子春,江湖人稱玉面神判。」
    那人哈哈大笑道:「好個響亮的名頭,你配麼?」
    笑聲中手一送,將一大把刀劍全送到蕭子春面前。雪亮的刀頭劍尖,在燈光下像是猛虎的獠牙。
    玉面神判一驚之下,不由得伸手去接,再看自己手裡那對判官筆不知何時已到了對方手裡。
    那「金獅」李迪沒有吃過苦頭,濃眉一軒,便待發作。江玉郎在桌下扯了扯他袖子,悄悄說了句話。
    李迪面色立刻也變得全無人色,失聲道:「你……你便是『惡賭鬼』軒轅三光!」
    軒轅三光冷笑一聲,也不說話,卻自桌上拔起了那柄紫金刀,反手一刀,向旁邊一個茶几砍了下去。那茶几上點著只兒臂般粗的蠟燭。
    軒轅三光這一刀砍下,蠟燭仍是蠟燭,燭台仍是燭台,茶几仍然是茶几,他這一刀像是根本砍空了。
    但突然間,燭光竟緩緩分了開來,接著蠟燭、燭台、茶几,全都分成了兩半,向兩邊直倒下去。這一刀出手,眾人更是面如死灰。
    軒轅三光一揚紫金刀,「噌」的釘入樑上。樑上積塵,簌簌而落,他再也不瞧一眼,一屁股坐下,冷冷道:「兒子們眼見老子來了,怎地還不快擺上酒菜!」
    他這句話說的雖然無理,但聽在眾人耳裡,再也無人敢頂撞於他。
    李迪「砰」的一拍桌子,大喝道:「小二,瞧見老子來了,為何還不擺上菜來。」他看來人雖最是粗豪,但做保鏢的人,究竟能屈能伸。
    那店伙魂魄早已駭飛了,此刻哪裡還禁得起這一聲大喝,口中剛說了聲「是」,人已直滾下樓去。
    少時酒菜擺上,蕭子春、李迪搶著要來斟酒。
    軒轅三光眼睛一瞪,道:「誰要你斟酒?除了對面兩個姓江的娃兒,全給老子遠遠站開。」
    他居然拿起酒壺,替小魚兒倒了杯酒,又替江玉郎倒了一杯。小魚兒滿懷歡喜,江玉郎卻已駭破苦膽。
    軒轅三光端起酒杯,道:「喝!」
    小魚兒一飲而盡,江玉郎也不敢怠慢,他剛放下杯子,只見軒轅三光眼睛已在盯著他,咯咯笑道:「你可知道這酒叫什麼酒?」
    江玉郎道:「弟……弟子愚昧,實在不懂。」
    軒轅三光大聲道:「這一杯叫賭酒,無論誰喝了老子倒的酒,都得和老子賭一賭。」
    江玉郎駭得手一抖,酒杯也摔在地上。
    軒轅三光眼睛一瞪,道:「怎麼?你不賭?」
    江玉郎道:「吐……吐……吐……」
    他駭得舌頭都麻了,竟將「賭」字說成了「吐」。
    軒轅三光大笑道:「好,你龜兒子要賭啥?」
    江玉郎道:「吐……吐什麼……都可以。」
    軒轅三光道:「好,老子就賭你這條手臂。」
    江玉郎兩腿一軟,從椅子上滑了下去。小魚兒笑嘻嘻將他拉了起來,道:「你怕什麼?反正也未必一定輸的。」
    軒轅三光厲聲道:「坐直了,說,你要怎樣賭?」
    江玉郎目中竟流下淚來,轉眼去瞧蕭子春等人,但這些人此刻哪裡還敢替他出頭?
    突然間,一人朗聲笑道:「軒轅先生若要賭,在下可以奉陪,尋這等黃口孺子來賭,豈非無趣麼?」
    小魚兒轉眼望去,但覺眼睛一亮。
    一個青衫秀士已飄飄走上樓來。
    燈光下,只見此人眉清目亮,面如冠玉,他含笑走過來,風神更是瀟灑已極。小魚兒自出道江湖以來,除了那無缺公子外,就再未見過如此令人著迷的人物。
    蕭子春等人見到他來了,都不禁在暗中長長鬆了口氣,喜動顏色,江玉郎更是歡喜得幾乎要跳了起來。
    軒轅三光目光閃電般在他身上一轉,也不禁為之動容道: 「你是誰?」
    這人微笑一揖,道:「在下江別鶴。」
    軒轅三光目光閃動,厲聲道:「江湖傳言,江南一帶,出了個了不起的英雄,乃是燕南天之後第一個當得起『大俠』兩字的人物,莫非就是你?」
    江別鶴笑道:「那只是江湖朋友抬愛,在下怎擔當得起。」
    軒轅三光指著江玉郎搖頭歎道:「虎父犬子……虎父犬子……」
    突又一拍桌子,大喝道:「他既是你兒子,你莫非要代他與我賭一賭?」
    江別鶴道:「軒轅先生若有興致,在下自當奉陪。不知軒轅先生賭注如何?」
    軒轅三光微一思索,濃眉軒起,大聲道:「你我倆人無論誰輸了,便任憑對方處置!」
    這賭注說出來,眾人不禁俱都失色。這「任憑對方處置」,委實令人心驚,勝的一方若令敗的一方去做件絕不可能,甚至丟人現眼之事,那豈非比「死」更痛苦百倍?尤其以江別鶴這樣的身份,他若輸了,就算想死,也先得做了對方要求之事才能死的。他就算死也不能食言背信。
    眾人只道江別鶴絕不會答應,哪知他只是淡淡一笑,道:「就是這樣也好,但如何賭法,還請見告。」
    軒轅三光見他如此輕易便答應了這賭注,也不禁為之動容,端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大笑道:「好,江南大俠果然豪氣干雲,我定了賭注,如何賭法便由得你,這是我的規矩。」
    江別鶴笑道:「既是如此,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走過去,搬了張小圓桌來,又將一大碗滿滿的魚翅羹放在桌子中央。軒轅三光瞧得奇怪,道:「這又算什麼?」
    江別鶴緩緩道:「你我依次往桌上擊一掌,誰若將這碗魚翅震得濺出,或是使得碗落下去,那人便算輸了。」
    他口中說話,一掌向那桌面拍了下去。
    他這一掌似乎也未用什麼氣力,但那堅硬的梨木桌面在他掌下,竟像是突然變成了豆腐似的。
    他一掌切下,竟穿透了桌面,桌上那碗盛得滿滿的魚翅羹,果然還是紋絲不動,沒有濺出一滴。
    江別鶴微微笑道:「你我一掌擊下,必定穿透桌面,是以就算你我倆人都未將這碗魚翅羹震倒,到了後來,桌面上俱是掌痕,那中央一塊,總要落下去的,誰擊下最後一掌,誰就輸了,是以桌子越小,勝負便越早。」
    眾人都已被這種掌力驚得呆了,直到此刻才喝出彩來,就連小魚兒也不能例外,他實在也未見過這種掌力。
    軒轅三光面色也已變了,站在那裡,怔了許久,喃喃道:「這樣的賭法,倒真連我也未曾見過。」
    江別鶴笑道:「在下已擊下了第一掌,此刻該輪到軒轅先生了。」
    軒轅三光突然仰首狂笑道:「我『惡賭鬼』平生與人大賭小賭,不下萬次,從未有一次還未賭時,便已先認輸了……」
    他突又頓住笑聲,目光凝注江別鶴,道:「但這次,我不必賭,已認輸了……我掌力縱能穿透桌面,卻萬萬不能令這碗見鬼的魚翅羹一滴也不濺出來。」
    眾人長長噓了口氣,大喜歡狂。
    軒轅三光慘然一笑,背負雙手,道:「現在,你要我怎樣,只管說吧!」
    江別鶴微一沉吟,走過去倒了兩杯酒,笑道:「在下且敬軒轅先生一杯。」
    軒轅三光仰首一飲而盡,「砰」地放下酒杯,厲聲道:「現在軒轅三光是生是死,往東往西,但憑閣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