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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近墨者黑

小魚兒漸漸長大了。
    小魚兒最最親近的人,有杜伯伯、笑伯伯、陰叔叔、李叔叔、萬叔叔,還有位叔叔,哦!不對,屠姑姑。
    小魚兒就是跟著這些人長大的,他跟每個人過一個月──一月是杜伯伯,二月是笑伯伯,三月是陰叔叔……
    這樣到了七月,就又跟杜伯伯。
    小魚兒跟著杜伯伯時最規矩。這位一隻手斷了的杜伯伯,臉上從來沒有笑容,他教小魚兒武功時,小魚兒只要有一招學慢了,屁股就得吃板子,小魚兒屁股本來常常腫,但到後來腫的次數卻越來越少了。
    小魚兒跟著笑伯伯時最開心。這位笑伯伯不但自己笑,還要他跟著笑,最苦的是,小魚兒屁股腫著時,笑伯伯也逼著他笑,不笑不行。
    小魚兒跟著陰叔叔時最害怕。
    這位陰叔叔的身上好像有股寒氣,就是六月天,小魚兒只要在他身旁.就會從心裡覺得發冷。
    小魚兒跟笑伯伯一個月,連臉上的肉都笑疼了,跟著陰叔叔正好乘機休息休息。
    就算心裡有最開心的事,但只要一見陰叔叔,再也笑不出了,見著陰叔叔,沒有人笑得出的。
    小魚兒跟著李叔叔時最難受。
    這位李叔叔總是在他身上亂嗅,嗅得他全身不舒服。
    小魚兒跟著屠姑姑時最奇怪。
    這位屠「姑姑」忽然是男的,忽然又會變成女的,他實在弄不清這人究竟是「姑姑」?還是「叔叔」?
    最特別的時候,是跟著萬叔叔。
    這位萬叔叔臉上雖也沒有笑容,但卻比那杜伯伯看起來和氣得多了,說話也沒有那麼難聽。
    但這位萬叔叔卻總是喂小魚兒吃藥,還將小魚兒整個泡在藥水裡,這卻令小魚兒有些受不了。
    萬叔叔的屋子裡,還有位「藥罐子」叔叔。
    這位「藥罐子」叔叔,像是木頭人似的,坐在那裡不動,每天只是吃藥,吃藥!不斷地吃藥。
    他吃的藥實在比小魚兒還多幾十倍,小魚兒對他非常同情,只因為小魚兒自己深知吃藥的苦。
    只是這位「藥罐子」叔叔從來不訴苦──他根本從來沒有說過話,他甚至連眼睛也張不開似的。
    此外,還有許多位叔叔伯伯,有一個會捏泥人的叔叔,小魚兒本來很喜歡他,但有一天,突然不見了。
    小魚兒到處找他不著,他去問別人,別人也不知道,他去問屠姑姑,屠姑姑卻指著李叔叔的肚子說:「在李大嘴的肚子裡。」
    一個人怎會在李叔叔的肚子裡?小魚兒不懂。
    其實李叔叔也失蹤過一次。
    那天李叔叔大叫大嚷道:「我憋死了,我受不了!」
    然後他就失蹤了。
    但過了半個月,他卻又從谷外回來,只是回來時已滿身是傷,簡直差一點就沒有命了。
    小魚兒五歲還不到時,有一天,杜殺將他帶到屋子裡,屋子裡有一條狗,杜殺給他一把小刀。
    小魚兒很奇怪,忍不住問道:「刀……做什麼用呢?」
    杜殺道:「刀是用來殺人的,也是殺狗的。」
    小魚兒道:「還可以用來切菜,切紅燒肉,是麼?」
    杜殺冷冷道:「這不是切菜的刀。」
    小魚兒道:「我不要這把刀,我要切菜的刀……」
    杜殺道:「莫要多話,去將這條狗殺了。」
    小魚兒道:「這狗若不聽話,打它屁股好了,何必殺它?」
    杜殺怒道:「叫你殺,你就殺!」
    小魚兒簡直要哭了,道:「我……不要……」
    杜殺道:「你不殺?好!」
    突然出了屋子,「喀嚓」一聲,把門反扣起來。
    小魚兒大嚷道:「杜叔叔,讓我出去……我要出去!」
    杜殺卻在門外道:「殺了狗才准出來。」
    小魚兒叫道:「我殺不了它,我打不過……」
    杜殺道:「你打不過它,就讓它吃了你也罷。」
    小魚兒在裡面哭,在裡面叫,他哭腫了眼睛,叫破了喉嚨也沒人理他,杜殺像是根本走開了。
    小魚兒也不哭了。
    小魚兒只有瞪著那隻狗瞧,那隻狗也在瞧他,這隻狗雖不大,但樣子卻凶得很,小魚兒實在有些害怕。
    他握著刀,動也不敢動,過了很久很久,他肚子「咕咕」叫了起來,那狗也「汪汪」叫了起來,他才記起還沒吃過晚飯。
    他餓得發慌,莫非那狗也餓得發慌。
    小魚兒道:「小狗小狗,你莫要叫,我也沒有吃。」
    那狗卻叫得更厲害,一條紅舌頭,不住往小魚兒這邊伸過來,小魚兒更害怕,握緊了刀,道:「小狗小狗,我餓了不想吃你,你餓了可也不准想吃我。」
    那狗「汪」的一聲,撲了過來。
    小魚兒大叫道:「我的肉不好吃……不好吃……」
    杜殺靜靜站在門外,只聽那狗吠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淒厲,但突然問,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又過了半晌,杜殺緩緩開了門。
    只見小魚兒手裡握著刀,趴在地上,也像是只小狗似的,他滿身是血,狗也滿身是血,只是他還活著,狗卻已死了。
    小魚兒在萬春流處養了半個月的傷,才能走路,他臉上本已有條傷痕,此刻身上又添了許多。
    過了幾天,杜殺又將他找去,還是將他關到那屋子裡,屋子又有條狗,但卻比那條大了許多。
    杜殺道:「那柄刀你可帶著?」
    小魚兒只是點頭,臉都白了,也說不出話。
    杜殺道:「好!將這狗也殺了!」
    小魚兒道:「但這狗……好……好大。」
    杜殺道:「你害怕麼?」
    小魚兒拚命點頭,道:「怕……怕的。」
    杜殺怒道:「沒出息!」
    突又轉身走了出去,「喀嚓」一聲,又將門反扣上。
    過了許久,門裡狗又叫得厲害,叫了盞茶功夫.便又無聲音,杜殺開了門,狗死了,小魚兒還活著。
    這次他雖也滿身是血,但卻已能站在那裡,眼睛裡雖有眼淚,但卻咬著嘴唇,大聲道:「我又殺了它,十七刀。」
    杜殺道:「你還怕不怕?」
    小魚兒道:「狗死了,我當然不怕了,但剛剛……」
    杜殺道:「你方才怕又有何用?你害怕,我還是要你殺它,你害怕,它還是要吃你,這道理你明白不明白?」
    小魚兒點頭道:「明白了。」
    杜殺道:「你可知道你怎會受傷?」
    小魚兒垂下了頭,道:「因為我害怕,所以不敢先動手。」
    杜殺道:「既是如此,你下次還怕不怕?」
    小魚兒握緊拳頭,道:「不怕了。」
    杜殺瞧著他,嘴角又泛起一絲微笑。
    這一次小魚兒傷就好得較快了,但他的傷一好,杜殺就會又將他關到那屋子裡去,屋子裡的狗也越來越凶,越來越大。
    但小魚兒受的傷卻越來越輕,好得也越來越快。
    到第六次,杜殺開了門──
    屋子裡已不再是狗。
    屋子裡已是條小狼!
    於是小魚兒又躺到床上,吃藥,不斷地吃藥。
    有一天,哈哈兒來了,小魚兒想笑,但笑不出。
    哈哈兒笑道:「小魚兒果然還躺在這裡,哈哈,狼果然是不吃小魚的。」
    小魚兒道:「笑伯伯,你莫要生氣好麼?」
    哈哈兒道:「生什麼氣?」
    小魚兒道:「我實在想笑的,只是……我一笑全身都疼,實在笑不出。」
    哈哈兒大笑道:「傻孩子,告訴你,笑伯伯我在笑的時候,身上有時也在疼的,但我身上越疼,就笑得越凶。」
    小魚兒眨了眨眼睛,道:「為什麼?」
    哈哈兒道:「你可知道,笑不但是靈藥,也是武器……最好的武器,我簡直從未發現過一樣比笑更好的武器。」
    小魚兒睜大眼睛,道:「武器……笑也能殺狼麼?」
    哈哈兒道:「哈哈,不但能殺狼,還能殺人!」
    小魚兒想了想,道:「我不懂。」
    哈哈兒道:「你可知道你為什麼每次都受傷?」
    小魚兒道:「我不知道,我……我已不害怕了,真的已不害怕了,這大概是因為我功夫不好,不能一刀就將它殺死。」
    哈哈兒道:「你為什麼不能一刀就將它殺死?」
    小魚兒道:「因為我的功夫……」
    哈哈兒笑道:「不是因為你的功夫,而是因為你沒有笑,那些狗,那些狼,雖然不會說話,但也是懂事的,你一走進屋裡,它們就知道你對它們沒有懷好意,就在提防著你,所以縱然先下手,也沒有用。」
    小魚兒聽得眼睛都圓了,不住點頭道:「對極了。」
    哈哈兒大笑道:「所以下次你進屋子時,無論見著的是狼是狗,甚至是老虎都沒關係,你臉上都要堆滿笑,讓它以為你對它沒有惡意,只要它不提防你,將你當作朋友,你就可一刀殺死它!這道理雖然簡單,但卻最是有用了。」
    小魚兒道:「那麼以後我就不會受傷了?」
    哈哈兒道:「正是無論是狼是狗,還是人,都不會傷害一個對他全無惡意的人的。你只要笑,不停的笑,直到你已將刀插進他身子,還是在笑,讓他到臨死前還不曾提防你,那你就不會受傷了。」
    小魚兒道:「但……但這是不是不夠英雄?」
    哈哈兒大笑道:「傻孩子,它既要殺你,你就該先殺它,你既然一定要殺它,用什麼手段,豈非都是一樣麼?」
    小魚兒展顏笑道:「不錯!我懂了。」
    哈哈兒大笑道:「好孩子!哈哈!這才是好孩子。」
    小魚兒果然不再受傷了。
    他已殺了五條狗、四隻狼、兩隻小山貓、一隻小老虎,他身上的傷疤,數一數已有二十多條。
    這時他才不過六歲。
    有一天,他突然問屠嬌嬌:「屠姑姑,別人都說你是個非常非常聰明的人,你究竟是不是?」
    屠嬌嬌嘻嘻笑道:「這是誰說的?……但那人可真說對了。」
    小魚兒道:「你是不是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屠嬌嬌笑道:「你這小鬼,在轉什麼鬼心思?」
    小魚兒眨著眼睛,道:「假如我替你出氣,你肯不肯送件稀奇古怪的東西給我?」
    屠嬌嬌道:「我要你這小鬼出什麼氣?」
    小魚兒笑道:「我看李叔叔總是惹你生氣,但你卻對他沒法子……」
    屠嬌嬌驚笑道:「難道你這小鬼已有法子對付他?」
    小魚兒點頭笑道:「嗯。」
    屠嬌嬌道:「你有什麼法子?」
    小魚兒道:「只要屠姑姑你先給我一種藥就行了。」
    屠嬌嬌道:「藥?你不去找萬春流要,反來找我要?」
    小魚兒道:「這種藥他是沒有的,但屠姑姑你卻一定有。」
    屠嬌嬌搖頭笑道:「你這小鬼,簡直把我都弄糊塗了,好!什麼藥,你說吧!」
    小魚兒笑道:「臭藥,越臭越好。」
    屠嬌嬌瞧了他半天,突然大笑道:「小鬼,我知道了。」
    小魚兒瞪大了眼睛道:「你知道?」
    屠嬌嬌笑道:「小鬼,你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我。你討厭李大嘴嗅你,就想弄包臭藥藏在身上,讓他嗅臭,但卻又有些怕他,所以就繞著圈子,把我也繞進去,這樣你不但有了靠山,還可以向我討好賣乖。」
    小魚兒臉有些紅了,笑道:「屠姑姑果然聰明。」
    屠嬌嬌道:「你也不笨呀。」
    小魚兒道:「但我比起姑姑來……」
    屠嬌嬌笑道:「小魚兒,你也不想想你現在才幾歲?到你有我這麼樣的年齡時,那還得了……可愛的孩子,總算姑姑我沒有白疼你。」
    小魚兒低著頭,道:「那藥……」
    屠嬌嬌笑道:「藥自然有的,足可臭得死人。」
    李大嘴再也不敢在小魚兒身上亂嗅了──他足足吐了半個時辰,足足有一天一夜吃不下東西。
    第二天,他一把抓住小魚兒,道:「臭魚兒,那藥可是屠嬌嬌給你的?」
    小魚兒只是嘻嘻地笑。
    李大嘴恨恨道:「你不怕我吃了你?」
    小魚兒笑嘻嘻道:「臭魚兒的肉不好吃。」
    李大嘴笑罵道:「好!小鬼,我也不吃你,也不打你,只要你也去整那屠嬌嬌一次,我還有件好東西給你!」
    小魚兒道:「真的?」
    李大嘴道:「自然是真的。」
    到了黃昏時,小魚兒和屠嬌嬌一起吃飯,桌上有碗紅燒肉,小魚兒拚命將肉往屠嬌嬌碗裡夾,笑道:「這是姑姑最喜歡吃的菜,姑姑多吃些。」
    屠嬌嬌笑道:「小鬼,你倒會拍馬屁。」
    小魚兒道:「姑姑對我好,我自然要對姑姑好。」
    屠嬌嬌道:「你怎地不吃?」
    小魚兒道:「我捨不得吃。」
    屠嬌嬌笑道: 「傻孩子,有何捨不得,這又不是什麼特別好的東西。」
    小魚兒眨了眨眼睛,道:「但這碗肉特別好。」
    屠嬌嬌道:「為什麼?」
    小魚兒道:「這碗肉是我特別從李叔叔那裡拿來的,聽說是……」
    他話未說完,屠嬌嬌臉已白了,道: 「這……這就是昨天他殺的……」
    小魚兒滿臉天使般的笑容,點頭道:「好像是的。」
    屠嬌嬌道:「你……你這小鬼……」
    話未說完,已一口吐了出來。
    她也足足吐了半個時辰,也足足有一天不想吃飯。
    杜殺住的地方,在「惡人谷」的邊緣,他屋後便是荒山──他屋子裡其實也和荒山相差無幾。
    就連他的臥室裡,都絕無陳設,可說是「惡人谷」中最最簡陋的屋子。小魚兒每次從屠嬌嬌的屋子裡,走到他屋子裡總覺得特別不舒服,更何況他屋子裡總有個吃人的野獸在等著,但小魚兒不來卻又不行。
    這一天,小魚兒又搖搖擺擺地來了。杜殺筆直地坐在屋角,動也不動,他那一身雪白的衣衫,在陰暗的屋子裡看來,就好像是雪堆成的。
    小魚兒每次來,都瞧見杜殺這樣坐著,姿勢從來未曾改變過,小魚兒每次走到他面前,都不敢說話。
    杜殺冷冷瞧著他,瞧了半晌,突然問道: 「聽說你有個小小的箱子?」
    小魚兒低著頭,道:「嗯。」
    杜殺道:「聽說你箱子裡有不少好東西?」
    小魚兒道:「嗯。」
    杜殺道:「聽說你箱子裡的東西已越來越多了?」
    小魚兒道:「嗯。」
    杜殺道:「有什麼東西,說出來!」
    小魚兒也不敢抬頭,囁嚅著道:「有……有一包很臭的藥,有一根可長可短的棍子,還可打出許多釘子,還有一瓶藥可以把人的骨頭和肉都化成水,還有……」
    杜殺冷冷截口道:「這些東西,可都是屠嬌嬌和李大嘴給你的?」
    小魚兒道:「嗯。」
    杜殺道:「聽說他兩人都已上過你不少次當了,你拿了屠嬌嬌的東兩,就去害李大嘴,拿了李大嘴的,就去害屠嬌嬌,是麼?」
    小魚兒道:「嗯。」
    杜殺道:「你不怕他們一怒之下殺了你?」
    小魚兒道:「我……我本來也怕的,但我後來發現,我越壞,害得他們越凶,他們就越高興,尤其是屠姑姑,她有時根本就是故意讓我害的。」
    杜殺又凝目瞧了他半晌,突然長身而起,道:「隨我來!」
    還沒走近那間可怕的屋子,小魚兒已聽見一陣陣吼聲,令人聽得忍不住要毛骨悚然的吼聲。
    小魚兒失聲道:「是只大老虎?」
    杜殺道:「哼!」
    將門開了一線,叱道:「快進去!」
    小魚兒拔出了刀,硬著頭皮,走了進去,杜殺負手站在門口,他有種本事,可以站上四五個時辰都不動。
    但這一次.小魚兒進去不久,虎吼聲就沒有了。過了半晌,便聽得小魚兒輕喚道:「杜叔叔,開門!」
    杜殺奇道:「如此之快?」
    小魚兒道:「這還不是杜叔叔教給我的本事?」
    杜殺道:「哼!」將門開了一線。
    突聽一聲虎吼,一隻斑斕猛虎直撲了過來。
    杜殺委實做夢也未想到自那裡出來的是猛虎而非小魚兒,大驚之下,閃得慢了些,肩竟被虎爪抓破條血口。
    那餓虎嗅得血腥氣,性子更猛,一撲後又是一剪,變化之快,竟比武林高手之變招還快幾分,聲勢之猛,更非普天下任何招式與之能比擬,只聞滿室腥風大作,斑斕虎影流動,但「血手」杜殺又是何等人物,身法雖緩不亂,擰身一躍,已掠上虎背,百忙中竟還不忘放聲呼道:「小魚兒,你可受傷了?」
    猛虎未死,死的自然是小魚兒了。
    哪知卻聽小魚兒嘻嘻笑道:「小魚兒沒有受傷,小魚兒在這裡。」
    杜殺不由自主回頭一望,只見屋樑上笑嘻嘻地坐著個梳著沖天小辮的孩子,嘴裡還在嚼著半個蘋果。
    一時間杜殺也不知道是驚是怒,微一疏神,那猛虎乘勢一掀,竟將他身子掀得滾下虎背。
    小魚兒輕呼道:「杜伯伯,小心!」
    呼聲中那猛虎已翻過身子,向杜殺直撲而下。這一撲似是十拿九穩,杜殺似是再也逃不過虎爪,哪知他身子一縮,竟自虎腹下躥出,左手向上一抬,只聽一聲淒厲斷腸的虎吼,鮮血就像是雨點般四下飛濺出來,那猛虎左衝右撞,突然倒地,不會動了。
    四面的牆,到處都染滿血花,到處都被撞得一塌糊塗,杜殺站起來時,左邊已成了半個血人。原來他左手被燕南天齊腕折斷後,便裝上個鋒利的鋼鉤,方纔他便是以這隻鋼鉤,洞穿了虎腹。
    小魚兒手裡的半個蘋果也駭掉了,手拍著胸口,吐著舌頭道:「好厲害,嚇死我了。」
    杜殺木立當地,注視著他,面上既不動怒,也未生氣,簡直全無絲毫表情,只是冷冷地道:「下來。」
    小魚兒兩隻手抓著屋樑,一溜就跳了下來,笑嘻嘻道:「老虎雖厲害,杜伯伯更厲害。」
    杜殺道:「叫你殺虎,你為何不殺?」他半邊臉染著鮮血,半邊臉蒼白如死,在這腥風未息虎屍狼藉的屋子裡,那模樣叫人看來委實恐怖。
    但小魚兒竟似完全不怕,眨著眼睛笑道:「杜伯伯總是要小魚兒殺虎,小魚兒總想瞧瞧杜伯伯殺虎的本事。」
    杜殺道:「你想害我?」他左邊臉上的虎血已自凝成紫色,右邊臉卻越來越青,地獄中的魔鬼若來和他比比,可怕的一個必定是他。
    小魚兒卻笑嘻嘻地瞧著他的臉,笑道:「小魚兒怎敢害杜伯伯,老虎是杜伯伯抓來的,杜伯伯,怎會殺不了老虎……這道理小魚兒早就懂了。」
    杜殺冷冷望著他,久久沒有說話。他簡直已說不出話。
    盛夏,在這陰冥的崑崙山谷裡,天氣雖不炎熱,但太陽照在人身上,仍使人覺得懶洋洋的。
    正午,是陽光能照進「惡人谷」的唯一時候,幸好『惡人谷』中的人本就不喜歡陽光,太陽露面的時候越少越好。一隻貓懶懶地在屋頂上曬太陽,一隻蒼蠅懶懶地飛過……這就是盛夏正午時,「惡人谷」中唯一在動的東西。但就在這時,谷外卻有個人飛奔而來。
    他身後幾百丈外都沒有人,但他卻似背後附著鬼似的,雖已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仍不敢停下來歇歇。他輕功倒也不弱,只是氣力十分不濟,像是因為連日來奔波勞碌,又像是因為已有許久未吃飯了。
    他長得倒也不難看,只是臉當中卻生著個大大的鷹鉤鼻子,叫人一瞧他,就覺得討厭。他身上衣衫本極華麗,而且顯然是裁縫名手裁成的,但此刻卻已變得七零八落,又髒又臭。
    太陽照著他的臉,一粒粒晶亮的汗珠,沿著他那鷹鉤鼻子流下來,流進他的嘴,他也似全無感覺。直到瞧見了「惡人谷」三個字,他才透r口氣,但腳下卻跑得更快,筆直跑進了那條青石板的街道。
    陽光照得屋頂上閃閃發光,每問屋子的門窗都是關著的,瞧不見一個人,聽不到一絲聲音。這人顯然也大為奇怪,東瞧西望,提心吊膽地一步步走過去,又想呼喚兩聲,卻又有些不敢。
    突聽左面屋簷下有人輕喚道:「喂!」
    聲音雖不大,但這人卻當真嚇了一跳,本已蒼白的臉色更白了──驚弓之鳥,聽見琴弦的聲音都害怕的。他扭過頭望去,只見屋簷的陰影裡,擺著張竹椅,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瞇著眼斜臥在那裡。這少年赤著上身,身上橫七豎八,也不知有多少傷疤,他臉上有條刀疤幾乎由眼角直到嘴角。
    他滿頭黑髮也未梳,只是隨隨便便地打了個結,他伸直了四肢,斜臥在竹椅上,像是天塌下來都不會動一動。但不知怎地,這又懶,又頑皮,又是滿身刀疤的少年,身上卻似有著奇異的魅力,強烈的魅力。尤其他那張臉,臉上雖有道刀疤,這刀疤卻非但未使他難看,反使他這張臉看來更有種說不出的吸引力。這又懶,又頑皮,又滿是刀疤的少年,給人的第一個印象,竟是個美少年,絕頂的美少年。
    鷹鼻漢子瞧了他一眼,竟瞧得呆住了──男人瞧他已是如此,若是女孩子瞧見他,那還得了?
    這少年似乎想招招手,卻連手也懶得抬起,只是笑道:「你發什麼呆?過來呀。」
    鷹鼻漢子果然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輕咳一聲,賠笑道:「小哥你好。」
    少年笑道:「你認不認得我?」
    鷹鼻漢子道:「不……不認得。」
    少年道:「你不認得我,為何要問我好?」
    鷹鼻漢子怔了怔,訥訥道:「這……這……」
    少年哈哈笑道:「告訴你,我叫小魚兒,你呢?」
    那鷹鼻漢子終於挺了挺胸,道:「在下『殺虎太歲』巴蜀東。」
    小魚兒嘻嘻笑道:「殺虎太歲……嗯,這名字不錯,你殺過幾隻老虎呀!」
    巴蜀東又是一怔,道:「這……這……」
    小魚兒大笑道:「我殺過好幾隻老虎,都未叫『殺虎太歲』,你一隻老虎未殺,卻叫『殺虎太歲』,這豈非太不公平了麼?」
    巴蜀東愣在那裡,簡直哭笑不得,若非這裡就是「惡人谷」,這小魚兒若非在「惡人谷」中,他早已砍下他的腦袋。
    小魚兒道:「瞧你這樣害怕,你得罪的人,必定來頭不小,武功不弱,那廝竟是些什麼人?你也說來聽聽。」
    巴蜀東沉吟半晌,終於道: 「我得罪的人可不只一個,那其中有『江南雙劍』丁家兄弟、『病虎』常風、『江北一條龍』田八……」
    小魚兒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這些人……這些人的名字我倒也都聽過,但卻都也沒有什麼太了不起……」
    巴蜀東咬了咬牙,道:「這些人縱然沒什麼了不起,但其中還有一人,卻當真可說是人人見了,人人頭疼。」
    小魚兒道:「那莫非是大頭鬼麼?」
    巴蜀東不理他,自言接道:「提起此人,在今日江湖中當真是大大有名。」
    小魚兒道:「他叫什麼?」
    巴蜀東道:「小仙女張菁。」
    小魚兒笑道:「小仙女?……聽這名字,她該是個小美人兒才是,別人見了喜歡還來不及,又怎會頭疼?」
    巴蜀東咬牙道:「這丫頭長得雖不錯,但心腸之狠,手段之毒,下手之辣,縱是昔年之『血手』杜殺,也未必比得上她!」
    小魚兒道:「哦,有這樣的人?」
    巴蜀東牙齒咬得吱吱響,接道:「我五個兄弟,在一夜之間全被她殺了,『虎林七太歲』,到如今只剩下巴某一個。」
    小魚兒笑道:「這樣的人,我倒真想瞧瞧。」
    巴蜀東道:「你瞧見她時,便要後悔了。」
    小魚兒道:「你再說說,你是怎麼得罪他們的?」
    巴蜀東怒道:「你問的事怎地如此多?」
    小魚兒笑道:「這是規矩。」
    巴蜀東瞪著眼睛愣了半晌,終於笑道:「好,我說,只因我兄弟將昔年『三遠鏢局』總鏢頭『飛花滿天,落地無聲』沈輕虹的寡婦和妹妹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