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若是換了以前,田大小姐說不定早已叫了起來,跳了起來。
可是現在的田大小姐,已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這次她居然沉住了氣,瞪著這個人道:「你真的是柳風骨?」
柳鳳骨微笑著,道:「一點不假。」
田思思道:「你真的就是那個武功江南第一、機智天下無雙的柳風骨?」
柳鳳骨笑道:「柳風骨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他不但樣子變了,連說話的聲音都變了,變得又溫柔、又有禮,而且居然還很有風趣──至少他自己覺得很風趣。
田思思道:「你說你是柳風骨,但我又怎知道你是真是假呢?」
柳風骨淡淡一笑,身子突然凌空而起。
眼見他已快撞上屋頂,突然間雙臂一張,人已燕子般翩翩向旁邊飛了出去。
貼著屋頂飛了出去。
張好兒已嬌笑著拍起手來。
王大娘道:「這正是輕功中最難練的飛燕七式,也正是柳鳳骨的獨門功夫。」
張好兒笑道:「用不著你說,田大小姐又不是不識貨的。」
田思思當然識貨的。
她當然知道這種凌身式的輕功,正是輕功中最高妙的一種。
她忍不住暗中歎了口氣,看來這卑鄙下流無恥的人,的確就是她心目中的大人物。
柳風骨已輕飄飄地落在她面前,臉上的笑容還是那麼溫柔親切,微笑著道:「現在你已相信了嗎?」
田思思怔了半晌,忽然長長地歎息了一聲,道:「我相信了,但卻更不懂。」
柳風骨道:「不懂?什麼事不懂?」
田思思道:「像你這樣的人,若是光明正大的來求親,說不定我早就嫁給你了,為什麼偏偏要兜這麼大的圈子呢?」
柳風骨笑道:「你現在嫁給我也還不遲。」
田思思歎道:「現在已大遲了。」
柳鳳骨道:「為什麼?」
田思思道:「因為……因為我已經有了心上人。」
柳風骨沉下了臉,冷冷道:「只可惜你那心上人是個永遠見不得天目的兇手。」
田思思眨了眨眼,道:「你以為我說是秦歌?」
柳風骨道:「難道不是?」
田思思眼睛裡好像在發著光,忽然冷笑,道:「你若以為我的心上人是秦歌,所以故意栽贓,說他是殺死多事和尚的兇手,那你就又錯了。」
柳風骨板著臉,道:「若不是秦歌是誰?」
田思思咬著嘴唇,道:「他雖然長得沒有你好看,但卻是個很聰明、很可愛的人!」
柳風骨沉聲道:「你說的究竟是誰?」
田思思道:「他姓楊,叫楊凡。」
她故意用眼角偷偷去看柳風骨的表情,誰知柳風骨臉上連一點表情也沒有。
田思思又道:「他不但是我自己喜歡的人,而且也是我爹爹認定了的女婿,所以我就算不想嫁給他都不行,除非……」
柳風骨道:「除非怎麼樣?」
田思思道:「除非他願意把我讓給你。」
柳風骨沉吟著,又道:「只要他肯讓給我,你就肯嫁?」
田思思道:「不錯。」
柳風骨道:「這次你絕不再反悔?」
田思思道:「絕不反悔。」
她說話的時候,心裡已忍不住偷偷地笑。
那大頭鬼雖然也有可恨的地方,但卻絕不會出賣朋友的。
何況,他表面樣子雖然裝得很凶,其實心裡說不定早已在偷偷地愛著她。
「若知道我在這裡,一定會不顧一切趕來救我的。」
他豈非已救過她很多次?
想到這裡,田思思心裡就忍不住升起了一種溫暖甜蜜之意。
忽然間,她想著的已全都是他的好處。
雖然剛才她還在恨他,在生他的氣,但現在卻已全都忘得乾乾淨淨。
柳風骨居然已沉默了下來。
他似乎也已發覺這是件絕不可能的事。
田思思用眼角瞟著他,悠然道:「我說過這次絕不反悔,你為什麼不找他來談談,說不定他會答應的。」
柳風骨沉默了很久,忽又淡淡地笑了笑,道:「我用不著去找他。」
田思思眨著眼,道:「為什麼?難道你已不想要我了?」
柳風骨道:「我想,但卻用不著去找他,因為……」
田思思忍不住問道:「因為什麼?」
柳風骨笑得很奇怪,一字字道:「因為他本來就已快來了。」
田思思怔了怔,道:「你……你怎麼知道?」
柳風骨笑得更神秘。
「難道那大頭鬼也已落入了他們的圈套?」
絕不會的!
他的頭那麼大,怎麼會隨隨便便就上別人的當,何況還有秦歌在他旁邊哩。
憑他們兩個人的武功和機智,十個柳風骨也未必能對付得了的。
田思思怔了半晌,也忍不住笑了。
現在她只希望柳鳳骨沒有騙他,只希望楊凡真的很快就會來。
就在這時候,她已看到了一個人,飄飄然從外面走了進來!
× × ×
楊凡!
楊凡果然來了!
二
你若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世上有很多人的樣子隨時隨刻都會改變的。
一剎那之前,他也許還是個君子,一剎那之後,就忽然變成了個惡棍;一剎那之前,他還在替你端茶倒酒,甚至恨不得跪下來舐你的腳;一剎那之後,他也許板起了臉,一腳把你踢出去。
這種人雖不太多,也不太少。
幸好世上還有種人,你走運的時候看見他,他是那樣子,你倒霉的時候看見他,他還是那一副樣子。
楊凡就是這種人。
你無論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看見他,他總是那副嘻嘻哈哈、滿不在乎的樣子。
他的頭看起來永遠都比別人大,走起路來不慌不忙,好像就算天塌下來,他也不會著急。
這種樣子並不能算是種很瀟灑的樣子,更不能算很可親。
但此刻在田思思眼中看來,世上簡直已沒有一個比他更可愛的人了。
「他一定是拚命來救我的!」
只要楊凡一來,天下還有什麼不能解決的事?
田思思歡喜得幾乎忍不住要跳起來。
奇怪的是,柳風骨看到楊凡,居然連一點吃驚的樣子都沒有,反而也顯得很歡喜。
他居然還向楊凡招了招手,道:「你過來。」
楊凡就過來了。
田思思本來以為他的人一過來,秦歌也立刻就會跟著過來。
誰知楊凡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臉上居然還帶著笑容。
田思思心裡已開始在嘀咕:「也許他只不過是在等機會,這大頭鬼一向很沉得住氣的。」
她盯著他的手,只希望這雙手一下子就能扼住柳風骨的咽喉。
楊凡卻始終沒有看她一眼,就好像根本沒有看見她這個人。
柳風骨微笑著,道:「你來遲了。」
楊凡也在微笑著,道:「抱歉。」
柳風骨道:「你用不著對我抱歉,這位田姑娘一直在等你,已等得很著急。」
楊凡道:「哦?」
他似乎直到現在才發現田思思在這裡,轉過頭對她笑了笑,淡淡道:「抱歉,我不知道你在這裡等我。」
田思思瞪大了眼睛,道:「你不知道?」
楊凡搖搖頭。
田思思幾乎忍不住要大叫起來,勉強忍耐著,道:「你以為我會在什麼地方?」
楊凡淡淡笑道:「無論你在什麼地方,好像都跟我沒什麼關係。」
田思思道:「你……你忘了是誰叫我來的?」
楊凡道:「腳長在你自己的身上,當然是你自己要來的。」
田思思怔在那裡,再也說不出話來。
她忽然發現楊凡好像已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這個楊凡難道也是別人冒名頂替的?」
絕不會!
別人的頭絕不會有這麼大,笑起來也絕不會像這樣討厭。
柳風骨背負著手,在旁邊看著,顯得又愉快、又得意,直到這時,才微笑著道:「田姑娘想要我找你來談談。」
楊凡道:「談什麼?」
柳風骨道:「談談她。」
楊凡笑道:「她有什麼好談的?」
柳風骨道:「我想要她嫁給我,但她卻說一定要你同意。」
楊凡道:「要我同意?」
他好像覺得這是件很滑稽的事,忽然大笑道:「我可不是她老子,為什麼要我先同意?」
柳風骨道:「因為她本來是要嫁給你的。」
楊凡道:「我早就說過的,就算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也不敢要她嫁給我。」
柳風骨道:「她說什麼?」
楊凡道:「她說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也不會嫁給我的。」
他忽又轉頭向田思思一笑,道:「這話是不是你說的?」
田思思咬著牙,全身抖個不停。
她已氣得說不出來,也已無話可說。
她只恨不得一下子就將這大頭鬼的腦袋像西瓜砸得稀爛。
柳風骨笑道:「你既然這麼說,看來我們的婚事已役有問題了。」
楊凡道:「本來就連一點問題都沒有。」
柳風骨大笑,道:「好,好極了,到時候我一定請你喝喜酒。」
楊凡笑道:「你想不請我也不行。」
柳風骨大笑著攬住他的肩。到現在為止,田思思就算是個白癡,也已經看出這兩人是什麼關係了。
但她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們早就是朋友?」
楊凡道:「不是,我們不是朋友……」
柳風骨微笑著,接下去道:「我們只不過是兄弟,而且是最好的兄弟。」
田思思連嘴唇都已發白,道:「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你們早就計劃好的?」
楊凡悠然道:「他剛才已說過,我們是好兄弟。」
田思思瞪著他,突然用盡全身力氣,大叫起來,道:「姓楊的,楊凡,你究竟是不是人,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楊凡笑道:「楊凡本來就不是東西。」
柳風骨也笑了,道:「你以為他真的姓楊,真的叫楊凡?」
田思思又好像突然挨了一鞭子,連站都站不住了,後退了幾步,又『撲」地坐在棺材上。
她像是個快淹死的人,好容易才抓住一塊木頭,但忽然又發現抓住的不是木頭,是條鱷魚,吃人的鱷魚。
現在她整個人都似乎已沉入了水底。
過了很久,她才能說得出話來,啞聲道:「你不是楊凡?」
楊凡道:「幸好我不是。」
田思思道:「真的楊凡呢?」
楊凡道:「在少林寺。」
田思思道:「在少林寺幹什麼?」
楊凡道:「唸經,敲木魚。」
田思思道:「他……他已經做了和尚?」
楊凡笑道:「現在他簡直已可算是個老和尚了。」
田思思慢慢地點了點頭,喃喃道:「我明白了,我總算明白了……」
她真的明白了嗎?
× × ×
也許她的確明白了很多,但另外的一些事,還是她做夢也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