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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鬼屋

和尚道:「你來幹什麼?」
    秦歌道:「當然來賭錢,賭鬼一天不賭錢,全身都發癢。」
    和尚道:「廟裡不是賭錢的地方。」
    秦歌道:「和尚既然能到賭場裡唸經,賭鬼為什麼不能到廟裡賭錢?」
    和尚瞪著他,忽然笑了,道:「這裡都是和尚,誰跟你賭?」
    秦歌道:「和尚。」
    和尚道:「和尚不賭。」
    秦歌道:「我佛如來也賭,和尚為什麼不賭?」
    和尚皺眉道:「我佛如來也賭?跟誰賭?」
    秦歌道:「齊天大聖孫悟空。」
    和尚道:「賭什麼?」
    秦歌道:「賭孫悟空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和尚又笑道:「就算你有理,和尚也沒錢賭。」
    秦歌道:「和尚會化緣,怎麼會沒有錢?」
    和尚道:「到哪裡化緣?」
    秦歌道:「據我所知這些和尚昨天還都是施主。」
    和尚道:「哦?」
    秦歌道:「尤其是金大鬍子,他既已做了和尚,財即是空,他那萬貫家財自然已全都施給和尚了。」
    他笑了笑,道:「聽說和尚化緣有時比強盜搶錢還凶得多。」
    和尚瞪著他,圓圓的臉忽然變得很陰沉,冷冷道:「你會搶錢?」
    秦歌道:「不會。」
    和尚道:「會化緣?」
    秦歌道:「也不會。」
    和尚道:「你用什麼來賭?」
    秦歌道:「用我的人。」
    和尚道:「人怎麼能賭?」
    秦歌道:「我若輸了,就跟你做和尚;你若輸了,這廟就歸我,和尚也歸我。」
    和尚道,「你想怎麼賭?」
    秦歌道:「你既然會敲腦袋,我們不如就賭敲腦袋吧。」
    和尚道:「敲誰的腦袋?」
    秦歌道:「你敲我的,我敲你的,誰先敲著誰的,誰就是贏家。」
    和尚冷冷道:「腦袋不是木魚,會敲破的。」
    秦歌道:「你知不知道哪種腦袋最容易敲破?」
    和尚大笑。
    笑聲中,他的人忽然不見了。

× × ×

地上鋪著一塊塊石板,石板突然裂開,和尚就掉了下去。
    然後石板就立刻合起。
    這裡本是個秘密的賭場,賭場裡有翻板地道,本不是件奇怪的事。
    只有田思思才會覺得很吃驚,怔了半晌,忽然笑道:「看來他不想跟你賭。」
    秦歌微笑道:「他也知道最容易敲破的一種腦袋,就是光腦袋。」田思思道:「你真想敲破他的腦袋?」
    秦歌道:「只想敲破一點點。」
    田思思道:「為什麼?看未他並不是什麼壞人。」
    秦歌道:「但他不該逼著別人做和尚。」
    田思思道:「天下開賭場的人若都做了和尚,這世界豈非太平得多?」
    秦歌道:「這些和尚本來難道全是開賭場的?」
    田思思道:「說不定是他們自己願意……」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一屋子和尚忽然全都叫了起來:「我們不願做和尚!」
    「好好的人,誰願意做和尚?」
    「我家有老有少,一大家人,日子過得也不錯,為什麼要做和尚?」
    金大鬍子叫得聲音最響,居然跪了下來,道:「我們都是被逼的,還求秦大俠替我們主持個公道。」
    秦歌歎了口氣,道:「我本來還以為你是條好漢子,怎麼被人一逼就做了和尚?」
    金大鬍子道:「因為我們若不做和尚,他就要我們的命!」
    秦歌道:「你們二三十個人,難道還怕他一個和尚不成?」
    金大鬍子慘然道:「只因那和尚實在太凶、太厲害,何況還有秀才和道士幫著他!」
    秦歌道:「你們加起來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金大鬍子歎道:「若非如此,我們怎會全都做了和尚?」
    田思思忍不住問道:「你們做了和尚,對他是不是有好處?」
    金大鬍子道:「當然有好處。」
    田思思道:「什麼好處?」
    金大鬍子苦著臉道:「他說做和尚要四大皆空,所以我們做了和尚,家財也就全都變成他的了。」
    田思思歎了口氣,道:「這麼樣說來,連我都想敲破他的腦袋了。」
    秦歌道:「不是敲破一點點,是敲個大洞。」
    金大鬍子摸著自己的腦袋,道:「可是他們三個人武功全都不弱,尤其是那和尚,實在太厲害。」
    秦歌冷笑道:「比他更厲害的人我也見過不少。」
    金大鬍子展顏道:「那當然,只要秦大俠肯替我們作主,我們就有了生路。」
    秦歌用腳踩了踩地上的石板,道:「這下面是什麼地方?」
    金大鬍子道:「我也不太清楚。」
    秦歌道:「你是這賭場的大老闆,怎麼會連你都不清楚?」
    金大鬍子苦笑道:「這屋子本來並不是我的。」
    秦歌道:「是誰的?」
    金大鬍子道:「不知道。」
    秦歌皺眉道:「你知道什麼?」
    金大鬍子道:「我只知道這屋子的主人多年前就死了,全家人都死得乾乾淨淨。」
    秦歌道:「後來就沒有人搬進來過?」
    金大鬍子道:「有是有,只不過無論誰搬進未,不出三天就又要搬走。」
    秦歌道:「為什麼?」
    金大鬍子道:「因為這屋子鬧鬼。」
    田思思失聲道:「鬧鬼?」
    金大鬍子道:「這屋子本是家很有名的凶宅,誰都不敢問津,所以我們很便宜就買了下來。」
    田思思道:「這裡是不是真的有鬼呢?」
    金大鬍子道:「有時我們的確覺得很多地方不對,但仗著人多膽大,所以倒也不在乎。」
    田思思道:「是些什麼地方不對?」
    金大鬍子沉吟著道:「有時地下會忽然發出些奇奇怪怪的聲音來;有時明明放在桌上的東西,忽然間就不見了。」
    田思思看了秦歌一眼。
    秦歌道:「現在你們打算怎麼辦呢?」
    金大鬍子道:「只要能不做和尚,叫我們幹什麼都願意。」
    秦歌想了想,道:「好,你們先走吧,等我弄清楚這裡的事再說。」
    金大鬍子臉上露出為難恐懼之色,道:「那和尚不會放我們走的。」
    秦歌冷笑道:「你用不著害怕,他若知道,有我擋著。」
    金大鬍子展顏道:「就算天大的事,有秦大俠出面,我們也就放心了。」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滿屋子的和尚都已搶著往外逃,有的奪門,有的跳窗戶,眨眼間就全都走得精光。
    沒有人出來追。
    那和尚、道士和秀才全都沒有露面。
    田思思笑道:「看來你的威風真不小,嚇得他們連頭都不敢伸出來了。」
    秦歌沒有笑。
    田思思又道:「你想那和尚溜到哪裡去了?」
    秦歌道:「我只望他莫要真的被鬼捉了去。」
    他又沉聲道:「我看你不如也快走吧。」
    田思思瞪大了眼睛,道:「你為什麼要我走?」
    秦歌勉強笑了笑道:「這地方說不定真的有鬼。」
    田思思的臉色雖也有些變了,還是搖著頭道:「我不走。」
    秦歌道:「為什麼?」
    田思思道:「莫忘了我是你的朋友。」
    秦歌道:「可是……」
    田思思也不讓他說話,搶著又道:「既然我是你的朋友,就不能撇下你一個人在這裡對付他們三個,就算你真的下地獄,我也只好跟著。」
    她這句話還沒有說完,秦歌的人真的忽然就掉了下去。
    「砰」的,翻開的石板又已合起。
    田思思真的吃了一驚,用力去踢地上的石板。
    隨便她怎麼用力也踢不開。石板很厚,一塊塊石板嚴密合縫,誰也看不出機關在哪裡。暴雨還沒有來,狂風吹著窗戶。
    窗戶在響,門也在響。
    田思思忍不住失聲驚呼,道:「秦歌,你在哪裡?你聽不聽得見我說話?」
    沒有回應。
    田思思咬著嘴唇,一步步往後退,忽然轉身往外衝了出去。
    外面好大的風。
    田思思剛衝出門,就又有一陣狂風捲起,捲起了漫天髮絲。
    千千萬萬根頭髮突然一齊向她捲了過未,捲上了她的臉,纏住了她的脖子。
    輕輕的、軟軟的、冷冷的,就好像是千千萬萬隻鬼手摸著她的臉,扼住她的咽喉。
    她呼吸已幾乎停頓,凌空一個翻身,退回了門裡去,「砰」的,用力關上門,用身子抵住。
    過了很久,她這口氣才透出來。
    風還在外面吹。
    空蕩蕩的屋子裡,只有她一個人。
    她忽然發現這間屋子好大。
    屋子越大,越令她覺得自己渺小孤單。
    她掌心已全是冷汗,用力扯下了身上、臉上、脖上的頭髮。
    頭髮卻又粘在她手上,纏住了她的手──輕輕的、軟軟的、冷冷的……
    她彷彿想吐,卻又吐不出。
    「砰」的,一扇窗戶被吹開,接著又是霹靂一響,黃豆般大的雨點跟著打了進來。
    她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壯起膽子,大聲道:「屋子裡還有沒有人?……這裡的人,難道全都死光了嗎?」
    還是沒有人回應。
    她自己又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這家人本就早已全都死光了,莫非全都變成了鬼嗎?」
    可是那道士和秀才呢?
    對面還有扇門,門是關著的。他們會不會藏在裡面?
    田思思咬了咬牙,用最快的速度衝過去,彷彿生怕後面有鬼在追她。
    幸好那扇門沒有從裡面拴上。
    田思思衝了進去。
    裡面是間佈置得很精雅的小客廳,看來令人覺得溫暖而舒服。
    田思思剛鬆了口氣,突然間,「砰」的,門已從她身後關上。
    她一驚,轉身去推門,已推不開了。
    這扇門赫然已從外面鎖住!
    是誰鎖的門?
    外面剛才明明連一個人都沒有的。
    田思思只覺身上的雞皮疙瘩一顆顆冒了起來,冷汗已濕透衣裳。
    她一步步的後退,退到桌子旁,才發現桌上有三碗茶、一卷書、一串佛珠、一柄拂塵。
    書是太史公作的史記,也就是秀才念的那本。
    茶還是溫的。
    在田思思和秦歌還沒有來到這裡之前,那和尚、道士、秀才顯然在這裡喝茶。
    現在他們的人呢?
    田思思冷笑了一聲,道:「我知道你們在哪裡,你們休想嚇得了我!」
    其實她什麼都不知道,只不過是自己在壯自己的膽子。
    她說這句話,就表示她已被嚇住。
    天色陰冥,屋子裡更暗,連書上的字都已有點看不清楚。
    田思思站在那裡發了半天怔,才四面打量這屋子。
    這屋子的確佈置得很精雅,另外還有扇門,門上掛著湘妃竹簾。
    竹簾是垂下來的。
    這扇門對面的牆上,掛著幅很大的山水畫,煙雨朦朦,意境彷彿很高,
    顯然也是名家的手筆。
    這幅畫兩旁,當然還有副對聯。
    田思思還沒有看清這對聯上寫的什麼,突然聽到身後響起了一陣很奇怪的聲音,聽來就彷彿是竹簾捲動的聲音。
    她一驚轉身,又不禁失聲而呼。
    本來垂在那裡的竹簾,此刻竟慢饅地向上面捲了起來。
    竹簾後面的門是半掩著的。
    門裡門外都沒有人,就好像有只看不見的鬼手,在上面慢慢地捲著竹簾。
    田思思的膽子就算再大,也不禁毛骨悚然,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大叫道:「什麼人?出來!」
    沒有人出來。
    根本就連人影都沒有。
    田思思緊握雙拳,咬緊牙關,一步步走了過去。
    她一面定,冷汗一面從臉上往下流。
    她走得很慢,因為腿已發軟,但總算還是慢慢地走進了這扇門。
    門後面是間密室,連窗戶都沒有,所以光線更暗。
    黑黝黝的屋子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人盤膝坐在地上。
    一個和尚。

× × ×

這和尚圓圓的臉,垂眉斂目,面前還擺著個木魚,赫然正是剛才掉到地下去的那個會唸經的和尚。
    田思思長長吐出口氣,無論如何,她還算看到個活人了。
    但和尚既然已在這裡,秦歌呢?
    田思思忍不住道:「喂,你怎麼會到了這裡?秦歌呢?」
    和尚不響,也不動。
    田思思大聲道:「喂,你怎麼不說話?」
    和尚還是不言不語,連眼睛都懶得張開,像是忽然變成了個聾子。
    田思思冷笑道:「你用不著裝聾作啞,你再不開口,我也要敲破你的腦袋了。」
    和尚偏偏要裝聾作啞。
    田思思怒道:「你以為我不敢?」
    田大小姐的脾氣一發作,天下還有什麼她不敢做的事?
    她一下子就竄了過去,真的在這和尚的光頭上敲了一敲。
    和尚身子搖了搖,慢慢地倒了下去。
    田思思不由自主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襟,大聲道:「你幹什麼,想裝死嗎?」
    和尚不會裝死。
    和尚真的已死了!

× × ×

和尚的臉本來又紅又亮,現已變成了死灰色的。
    死灰色的臉上,正有一縷鮮血慢慢地流下,從他寬闊的額角上流下來,流過眉眼,沿著鼻子流到嘴角。
    田思思身子一震,立刻手腳冰冷,不由自主又一步步後退。
    她一退,和尚就向前倒下,臉撲在地上。
    田思思這才發現他頭頂上有個小洞,鮮血正是從這洞裡流出來的。
    「這個洞難道是我敲出來的?」
    絕不是。
    她下手並不重,何況這和尚全身僵木,顯然已死了很久。是誰殺了這和尚的?
    難道是秦歌?他的人呢?
    田思思站在那裡,幾乎連動都不能動了。
    她一定進這賭場的人門,就好像跌入了噩夢裡。
    從那時開始,她所遇見的每件事都奇怪得無法解釋,神秘得不可思議。
    除了在噩夢裡之外,還有什麼地方會發生這種事?
    這噩夢會不會醒?
    田思思咬了咬牙,決心拋開一切,先衝出這鬼屋再說。
    她已無法衝出去。
    這屋子唯一的一扇門,不知何時又已被人從外面鎖上。
    隨便她怎麼用力也推不開,用腳一踢,連腳趾都幾乎踢斷。
    這扇門並不是鐵門,但這見鬼的木頭卻簡直比鐵還堅硬,她就算手裡有把刀,也未必能將門砍裂。
    四面的牆更厚。
    她忽然間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落入了獵人陷阱的野獸,不但憤怒、恐懼,而且還有種說不出的悲哀。
    最悲哀的是,她連製造這陷阱的獵人是誰都沒有看見。
    這噩夢就像是永遠都不會醒了。
    田思思只恨不能大哭一場,只可恨連哭都已哭不出。
    密室中更暗、更悶,她簡直已連氣都透不過來。
    和尚頭上的血已漸漸凝結。
    也許只有他才知道這所有的秘密,也許連他都不知道。
    誰知道呢?
    田思思用力咬著牙,只要能知道是怎麼回事,她死也甘心!
    聽不見風聲,也聽不見雨聲。
    這裡彷彿本就是個墳墓,是為了要埋葬她而準備的墳墓。
    還是為了要埋葬這和尚的?
    無論如何,現在她和這和尚都在這墳墓裡。
    她永遠也想不到自己竟和一個和尚埋在同一個大墳墓裡。
    現在她已連鬼都不怕了,就算真的有個鬼來,她也很歡迎。
    想到鬼,她就不禁想到了那大頭鬼。
    「他在哪裡?是不是還在暗中一直跟著我?」
    「那毯子是不是他替我蓋上的?」
    「他知不知道以後永遠再也看不見我了?」
    「他若知道,是不是會很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