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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做大英雄的滋味

田思思道:「你知道?」
    秦歌道:「張子房就是張良,是漢初三傑之一,史書上說他雖然長得溫文如處子,但卻心雄萬丈,就憑博浪沙那一椎,已足名傳千古。」
    田思思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失聲說道:「你真的知道?」
    秦歌笑道:「一點也不假。」
    田思思道:「那你昨天晚上為什麼要那樣說呢?」
    秦歌道:「我是故意的。」
    田思思道:「故意的?為什麼要故意的裝傻?」
    秦歌道:「因為我知道大家都崇拜我,就因為我是那麼樣一個人,什麼都不懂,只懂得拚命的打架,拚命的賭錢,拚命的喝酒。」
    田思思道:「別人為什麼要崇拜這種人?」
    秦歌道:「因為他們自己做不到。」
    他微笑著,接道:「無論做什麼事,要能拚命都不容易。」
    田思思歎了口氣,道:「我明白,因為我看見過你難受的樣子。」
    秦歌道:「一點也不錯,要拚命,就得要先準備吃苦。」
    田思思道:「但你為什麼不做一個又拚命、又聰明的英雄呢?那樣子別人豈非更佩服?」
    秦歌道:「那樣子別人就不佩服了。」
    田思思道:「為什麼?」
    秦歌道:「因為那樣子的人很多,至少也不止我一個。」
    田思思道:「你若也是那樣的人,別人就不覺得稀奇了,對不對?」
    秦歌笑道:「一點也不錯,就因為稀奇,所以我今天才會有這麼大的名氣,才會成為那些少年人心目中的偶像。」
    他自己好像也有些感慨,所以忍不住歎了口氣,道:「我若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別人就一定會對我覺得很失望。」
    田思思道:「所以你喝醉了之後就會承認,做英雄的滋味並不好受。」
    秦歌道:「不錯。」
    田思思道:「但英雄也有很多種,你為什麼偏偏要做這一種呢?」
    秦歌道:「因為別人早已將我看成是這一種的人,現在已沒法子改變了。」
    田思思道:「你自己想不想改變呢?」
    秦歌道:「不想。」
    田思思道:「為什麼?」
    秦歌道:「因為我自己也漸漸習慣了,有時甚至連我自己都認為那麼樣做是真的。」
    田思思道:「其實呢?」
    秦歌歎道:「其實是真還是假,連我自己也有點分不清了。」
    田思思沉默了很久,忽又長長歎息了一聲,道:「我不懂。」
    秦歌道:「你不必懂,因為這就是人生。」
    田思思沉思了很久,才慢慢地點了點頭,歎道:「我沒有看見你的時候,
    做夢也想不到你竟是個這麼樣的人。」
    秦歌道:「你以為我是個怎麼樣的人?」
    田思思眼珠子轉動,道:「你想呢?」
    秦歌笑道:「我想你一定會將我當做一個很了不起的大人物,所以我一定要請你喝酒。」

秦歌也許並不是什麼真正的大人物,不是神,但在江湖中人心目中,他卻的確是個很受歡迎的英雄。
    無論走到哪裡,都有人歡迎他、崇拜他,為他歡呼。
    現在田思思也喝了酒。
    現在他們正走在一條很幽靜的小路上,兩旁的牆很高,樹枝白牆裡伸出來,為他們擋住了夏日正午酷熱的驕陽。
    田思思忽然笑道:「想不到真有那麼多人搶著要請你喝酒。」
    秦歌的眼睛已變得很亮,因為他已有酒意,卻沒有醉。
    他看著高牆裡的樹枝,緩緩道:「你可知道他們為什麼那樣歡迎我?」
    田思思道:「因為你是個英雄?」
    秦歌笑了笑,道:「那當然也是原因之一,但卻並不重要。」
    田思思道:「重要的是什麼?」
    秦歌道:「重要的是,他們知道我對他們沒有威脅。因為我只不過是個很粗魯、很衝動,但卻不太懂事的莽漢,和他們一點利害關係也沒有。」
    他笑得有點淒涼,接著道:「他們喜歡我,歡迎我,有時就好像戲迷們喜歡一個成名的戲子一樣,絕不會和他們本身的利益發生衝突。」
    田思思笑道:「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低了。」
    秦歌道:「我並沒有看低自己,我也有我成功的地方,據我所知,古往今來,江湖中的成名英雄們,像我這麼樣受歡迎的並不多。」
    田思思問道:「你難道認為就沒有人是真心崇拜你?」
    秦歌苦笑道:「當然也有,但那只不過是些還沒有完全長大的孩子,譬如說……」
    田思思道:「譬如說我?」
    秦歌笑道:「我說的是以前,現在的你當然已不同了。」
    田思思道:「為什麼?」
    秦歌道:「因為,你已看見了許多別人所看不見的事。」
    田思思沉思著,緩緩道:「不錯,我的確已看出你一些別人看不見的缺點。但我所看到你的一些優點,也是別人看不到的。」
    秦歌道:「哦?」
    田思思道:「你固然有很多毛病,但也有很多可愛的地方。」
    秦歌笑道:「我真的有?」
    田思思道:「真的,你甚至比大多數的人都可愛得多。」
    她笑了,又道:「但像你這樣的男人,只能做個好朋友,絕不會是好丈夫。」
    秦歌道:「你以前難道想嫁給我?」
    田思思垂下頭,紅著臉笑道:「的確有這意思。」
    秦歌道:「現在呢?你是不是已經對我很失望?」
    田思思道:「絕不是,只不過……」
    秦歌道:「只不過已覺得不大滿意了。」
    田思思道:「也不是。」
    秦歌道:「那是什麼呢?」
    田思思輕輕地歎息了一聲,道:「也許只因為我以前將你看得太高,現在卻已對你瞭解得更深刻。」
    秦歌道:「就因為你已瞭解我,所以才不肯嫁給我?女孩子為什麼總是喜歡嫁給她們不瞭解的人呢?」
    田思思沒有回答,她不知該怎麼回答。
    她並沒有對秦歌覺得失望,因為秦歌的確是個大英雄。
    一種她所無法瞭解的英雄。
    但無論哪種英雄都是人,不是神,──甚至連神都不是完全沒有缺點的,何況人呢?
    現在她只不過覺得自己已沒法子再嫁給秦歌了,因為她所看到的秦歌並不是她幻想中的那位秦歌。
    她並不是失望,只不過覺得有點惆悵。
    一個成人的惆悵。
    她忽然發覺自己好像又長大了很多。
    秦歌還在凝視著她。
    她輕輕拉起了秦歌的手,勉強笑著道:「我雖然不能嫁給你,但卻可以永遠做你一個很好的朋友。」
    秦歌沒有說話──想說,卻沒有說出來。
    思思咬著嘴唇,輕輕道:「你……你是不是很失望?」
    秦歌凝視著她,忽然大笑,道:「我怎麼會失望,天下的女人都可以娶做老婆,但能像你這麼樣瞭解我的朋友,世上又有幾個?」
    田思思眼波流動,忽又歎息了一聲,道:「可是你為什麼要讓我如此瞭解你呢?」
    秦歌的目光也在閃動著,微笑道:「也許只因為我的運氣不好。」
    田思思眨眨眼,嫣然道:「也許只因為你的運氣不錯。」
    秦歌又大笑,道:「將來能娶到你的那個男人,運氣才真的不錯。」
    田思思低下頭,忽然不說話了。
    也不知為了什麼,她居然又想起了那大腦袋。
    他在哪裡?
    是不是和田心在一起?
    過了很久,她才抬起頭,道:「這條路我以前好像走過。」
    秦歌點點頭。
    田思思道:「再往前面走,好像就是金大鬍子那賭場了。」
    秦歌又點點頭。
    田思思皺眉道:「你難道還想到那裡去?」
    秦歌笑了,道:「我想再去看看那和尚,你難道不覺得他很奇怪?」
    田思思道:「奇怪倒真的有點奇怪,只不過你恐怕並不是真的想去找他。」
    秦歌道:「哦?」
    田思思抿嘴笑道:「恐怕你只不過又手癢了吧。」
    秦歌眨了眨眼,道:「我就算想去賭,用什麼去賭呢?用我的手指頭?」
    田思思笑道:「就算沒錢賭,去看看別人賭也是好的。」
    秦歌笑道:「這次你錯了。」
    田思思道:「那你想去幹什麼?真的想去看看那和尚?」
    秦歌笑得很神秘,緩緩道:「不錯,因為我發現這個和尚比別的和尚有趣得多。」

× × ×

和尚不應該有趣的。和尚有趣,別人就無趣了。
    和尚在廟裡唸經。賭鬼在賭場裡賭錢。
    這件事不管有沒有價值,至少總是很正常的。
    但和尚若在賭場裡唸經,賭鬼若在廟裡賭錢,那就非但很不正常,而且很荒唐、很奇怪。
    奇怪的事總有些奇怪的原因。
    奇怪的事也總會引出其他一些奇怪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