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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月兒彎彎照長街

這女人原來叫胡月兒,原來早已認得柳長街,而且看來還是好明友!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難道剛才他們只不過是在演戲?
    為什麼要演這齣戲?演給誰看的?
    胡月兒已站起來,手插著腰,瞪著他,道:「我問你,若是真的有一對小夫妻,遇見了你這種人,遇見了這種事,你說那怎麼辦?」
    這句話竟然將柳長街也給問住了,怔了半晌,才回答:「我雖然不是個好東西,卻也不會做這種缺德事。」
    胡月兒道:「我不一定是在說你,我說的是你這種人。」
    柳長街苦笑道:「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還沒有想得這麼多。」
    胡月兒道:「這法子都是你想出來的。」
    柳長街的神情忽然變得很嚴肅:「我這麼樣做,只不過要讓龍五認為我是個混蛋而已。我們絕不能讓他有一點懷疑,隨時隨地都得小心。他的勢力實在太大,耳目實在太多。」
    胡月兒道:「可是剛才……」
    柳長街道:「剛才也有他的耳目,那車伕就一定是他的人。」
    胡月兒道:「你知道?」
    柳長街道:「我看得出。」
    他又解釋:「那小伙子要真是個趕車的,看見四大箱白花花的銀子,一定也已連魂都要被勾走,可是他卻好像已見慣了,居然還能沉得住氣。」
    胡月兒眼珠子轉了轉,氣已平了,忽然笑了笑,道:「聽說你最近日子過得很樂。」
    柳長街苦笑道:「我已連鼻子都被人打歪了,你還說我樂。」
    胡月兒忽然道:「只要能天天有女人陪著,挨頓揍也是值得的。」
    柳長街歎了口氣,道:「只可惜那些女人沒有一個能比得上你!」
    胡月兒也笑了,笑著道:「你少拍我馬屁。你也該知道我是不會上你當的。這件事不辦妥,你休想碰我。」
    柳長街道:「連碰碰手都不行?」
    胡月兒道:「不行。從今天開始,我睡床,你睡地。你晚上若想偷偷爬上來,我就去告訴龍五,把你的來歷全抖出來。」
    柳長街歎道:「你簡直不是人,是個活鬼!」
    胡月兒道:「你本來豈非也是個鬼,色鬼。」
    她忽然又笑了,眨著眼笑道:「何況你只不過是條街而已。我卻是月亮。月亮可以照幾千幾萬條街,所以我正好是你的剋星。」
    柳長街笑笑道:「我只不過自己總覺得有點奇怪,怎麼選上你做我的幫手的。」
    胡月兒抬起了頭,道:「因為我是胡力胡老爺子的女兒,因為我又能幹,又機伶,又因為我什麼事都懂,什麼事都知道,因為我……」
    柳長街打斷了她的話:「因為你不但是個小狐狸,而且還是個狐狸精!」
    她的確是條小狐狸,因為她父親就正是江湖中最老的一條老狐理。
    只要聽見「胡力」這兩個字,在道上的朋友,無論誰都立刻會變得頭大如斗。
    胡月兒冷笑道:「我也還在奇怪,我爹爹為什麼總是說只有你才能對付龍五?為什麼要我幫你?」
    柳長街微笑道:「因為我雖然武功高強,聰明能幹,卻從來也沒有招搖炫耀;因為江湖中很少有人真的見過我;因為我毛病雖不少,好處卻更多,所以他老人家早已想將我招做女婿。」
    胡月兒板著臉道:「因為你不但會吹牛,還會放屁。」
    這句話說完,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但立刻又板起了臉,問道:「你已當面見過了龍五?」
    柳長街道:「已見過兩次。」
    胡月兒道:「你為什麼不索性把他抓住?為什麼要把這種好機會錯過?」
    柳長街歎道:「我若也跟你一樣笨,真的想這麼做,你現在看見的,已經是個死人了。」
    胡月兒冷笑道:「你的武功豈非很好?豈非已可算是天下數一數二的高手?不但我爹爹他們一直在誇獎你,連老王爺豈非也一直拿你當寶貝?你怎麼也會怕了別人的?」
    柳長街嚴肅道:「我不怕別人,只怕龍五!」
    胡月兒眨著眼,道:「他的武功真有傳說中那麼可怕?」
    柳長街道:「也許比傳說中還可怕。我敢保證,連七大劍派的掌門人都算上,江湖中決沒有一個人能接得住他兩百招的!」
    胡月兒道:「你呢?」
    柳長街依然沒有回答這句話,又道:「何況他身邊還有一個極可怕的人。」
    胡月兒道:「藍天猛?」
    柳長街笑了笑,道:「這頭雄獅已老了,而且被關在籠子裡很久,雖然還能咬人,但牙齒卻已經不及昔日鋒利,銳氣也已被消磨了很多。」
    胡月兒眼珠子轉了轉,道:「據說龍五手下有一獅一虎一孔雀,都是極可怕的人。」
    柳長街道:「但現在雄獅已老,黑虎已入山,孔雀雖美麗,卻不會咬人。」
    胡月兒道:「你說的不是他們?」
    柳長街道:「不是。」
    胡月兒道:「不是他們是誰?」
    柳長街道:「是個青衣白襪的中年人,看來又規矩,又老實,就像是奴才一樣,但武功之深,卻已深不可測。」
    胡月兒道:「你怎麼看出來的?」
    柳長街道:「雄獅已經跟我交過手,他的掌力實在很驚人,連屋子都幾乎被他震動,可是那青衣白襪的中年人就站在旁邊,卻連衣褲都沒有動。」
    他想了想,又道:「所以他替我倒酒時,我就一直注意他的手。我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那麼穩定的手。他拿著很重的酒壺,隨隨便便一倒,就剛好把一杯酒倒滿,既不會少一滴,也不會溢出一滴來。」
    胡月兒靜靜地聽著,似在沉思,過了很久,才問道:「你看不看得出來,他這隻手本來是用什麼兵器的?」
    柳長街道:「我看不出,他手上連一點練過武功的痕跡都沒有。」
    無論練過哪種兵器的人,手上都一定會留下練功時生出的老繭,那是絕對瞞不過明眼人的。
    胡月兒沉吟著道:「他練的莫非是左手?」
    柳長街道:「很可能。」
    胡月兒道:「以左手成名的武林高手,最高明的是誰?」
    柳長街笑道:「這就得問你了,你豈非本來就是本活的武林名人譜?」

×××

這的確是胡月兒最大的本事。
    她不但過目不忘,而且見識最博,因為她父親本就是位江湖中眼皮最雜,人頭最熟的人。
    所以江湖中的人物來歷、歷史典故,她不知道的實在很少。
    胡月兒道:「以左手功夫出名,最了不起的一個人,本來當然應該是秦護花。」
    柳長街動容道:「護花刀?」
    胡月兒點點頭,道:「據說他九歲時就已殺人,殺的還是中原有名的大盜彭虎。」
    柳長街道:「這件事我也聽說過。」
    胡月兒道:「他十三歲時就已成名;十七歲時就已橫掃中原,號稱中原第一刀;三十一歲時,就已接掌了崆峒派,成為有史以來七大門派中最年輕的一位掌門人。到那年為止,敗在他刀下的武林高手,據說已有六百五十多人。」
    柳長街歎道:「看來江湖中比他更出風頭的人,的確已不多了。」
    胡月兒道:「他少年成名,的確鋒芒太露,但他卻也的確是驚才絕技,令人不能不佩服。」
    她眼睛裡閃著光,歎息著又道:「只恨我晚生了十幾年,否則我一定要想法子嫁給他。」
    柳長街笑道:「幸好你晚生了十幾年,否則我一定要找他拚命!」
    胡月兒白了他一眼,道:「但你說的那個人,一定不會是他。」
    柳長街道:「哦!」
    胡月兒道:「像他那樣驕傲的人,怎麼會肯去做別人的奴才?何況他在十七前就已失蹤,一直下落不明。有人說他已去了海外的仙山,也有人說他已死了。但無論他是死是活,都絕不會替別人倒酒的。」
    柳長街歎了口氣,道:「我也希望那個人不是他。我實在不希望有他這樣的對頭。」
    他的聲音忽然停頓。
    就在他聲音停頓的那一瞬間,他人已壓在胡月兒身上。

×××

沒有人能看清他的動作,沒有人能想得到他會忽然有這樣一手。
    胡月兒也想不到。
    她咬著牙掙扎:「你這個色鬼,我說……」
    她的聲音也忽然停頓,因為柳長街的嘴,已堵住了她的嘴。
    現在她只能從鼻子裡發出聲音來了。一個有經驗的男人,總該知道女人從鼻子裡發出來的聲音,是種什麼樣的聲音。
    這種聲音簡直可以令男人聽了全身骨頭都發酥。
    她還在推,還在掙扎,還想去捶他。
    可是她的手已被按住。
    她的臉已變得火燒般發燙,全身都在發燙。
    一個正常健康的成熟女人,被一個她並不厭惡的男人壓住,她還能有什麼別的反應。
    但就在這時,只聽「砰」的一聲,外面的門,已被人一腳踢開了!
    一個人手裡提著朴刀,闖了進來,赫然竟是那年輕力壯的車伕。

柳長街還是壓在胡月兒身上,只不過嘴已離開了她的嘴。
    車伕已闖到臥房的門口,冷冷的看著他們。
    他的身子站得很穩,握刀的姿勢很正確,無論誰也可以看得出,這個人的刀法絕對不弱。
    他冷酷的眼睛裡帶著種譏刺之意,冷笑道:「我已在外面兜了個大圈子,你居然還沒有把這女人弄到手,看來你對女人的手段並不太高明。」
    柳長街道:「時間還長得很,我又不是你這種毛頭小伙子,我何必著急。」
    他好像到這時才想起自己不必向別人解釋的,立刻沉下了臉,道:「你回來幹什麼?」
    車伕也沉著臉,道:「回來殺你!」
    柳長街覺得很吃驚:「你要回來殺我,為什麼?」
    車伕冷笑道:「我跟他跟了七八年,到現在還是個窮光蛋,玩的還是土嫖館裡的臭婊子,你剛來就想當大亨,你憑什麼?」
    柳長街當然知道他說的「他」是什麼人,卻故意問道:「難道你也是龍五手下?」
    車伕冷冷道:「你只要稍微有點眼力,就該知道我彭剛是幹什麼的。」
    柳長街道:「『旋風刀』彭剛?」
    彭剛道:「想不到你居然還有點見識,居然還知道我。」
    柳長街歎道:「五虎斷門刀門下的高足,居然要替人趕車,這實在是委屈了你。」
    彭剛握刀的手上已暴出青筋,額上也暴出了青筋,咬著牙道:「老子也早就不想再受這種鳥氣。」
    柳長街道:「所以你想殺了我,帶著四箱銀子和這個女人遠走高飛。」
    彭剛眼睛落在胡月兒還在喘息的小嘴上,眼睛裡又立刻像是冒出了火:「像這樣的小寡婦,每個男人都想玩玩的。」
    聽到「小寡婦」三個字,胡月兒就叫了起來:「你……你把我那當家的怎麼樣了?」
    彭剛獰笑道:「那種看見銀子連老婆都肯賣的男人,死八次也不嫌多,你難道還捨不得?」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胡月兒已嚎啕大哭起來,哭得就像是真的一樣。
    柳長街這才歎了口氣,心不甘,情不願地從她身上爬起來,喃喃道:「這女人既不是天仙,銀子也不多,為了這點銀子送命,實在不值得。」
    彭剛冷笑道:「要送命的是你,不是我。」
    柳長街道:「你真有把握殺我?」
    彭剛道:「你若真有本事,就不會被人像野狗般打得半死,再吊到屋簷上去。」
    柳長街道:「所以你認為你比我強!」
    彭剛道:「我只不過有點不服氣,挨了一頓打,就弄到那麼多銀子。」
    柳長街又歎了口氣,道:「你實在還是個連屁事都不懂的毛頭小伙子,我買在不忍下手殺你。」
    彭剛厲聲說道:「那麼你不如就索性讓我殺了你吧!」
    他的刀已劈出,一出手就是連環五刀。「五虎斷門刀」本就是武林中最毒辣凶狠的刀法,「旋風刀」的出手也的確不慢。
    柳長街沒有還手。
    他甚至連閃避都好像沒有閃避,可是彭剛的刀,卻偏偏總是砍不到他身上。
    胡月兒似已嚇得連哭都不敢哭,俯在床面,身子縮成了一團。
    彭剛出手更快,漸漸已經將柳長街逼到屋角,突然一刀從下挑起,連變了三個方向,急砍柳長街的左頸。
    這一招「翻天覆地」,正是五虎斷門刀的殺手!
    柳長街眼見已無路可退,身子突然沿著牆壁滑了起來,滑上了屋頂。
    「叮」的一聲,火星四濺。彭剛本以為這一刀必已致命,已使出全力,想收回已來不及了,一刀砍在牆上,刀鋒恰巧嵌入磚牆裡。
    他正想用力拔刀,壁外突然伸進一隻手來,捏住了他的刀鋒。
    很結實的磚牆,就像是忽然變成了紙糊的,這隻手竟隨隨便便地穿過了牆,輕輕一拗,一把上好的鋼刀,就已被拗成了兩截。
    彭剛臉色變了,全身都已僵硬。
    他畢竟還是識貨的,這樣的武功,他簡直連聽都沒聽過。
    牆外已有個人冷冷道:「你跟了龍五七八年,每個月卻還是只能弄到手七八十兩銀子,但他一下子卻弄到了好幾萬兩,所以你很不服氣,是不是?」
    彭剛鐵青著臉,點了點頭。
    牆外的人卻看不見他點頭的,所以柳長街就替他回答:「他正是這意思。」
    「可是這姓柳的已被藍大爺揍了,已成了孟飛的朋友。從孟飛那裡出來的人,就是我們的對頭,你怎麼知道銀子是誰給的?」
    彭剛遲疑著,終於道:「我看得出,孟飛絕不會有這麼大的出手,而且那天我又正好看見公子到孟飛的莊子裡去。」
    牆外的人淡淡道:「想不到你居然是個很聰明的人,而且居然還很仔細。」
    只有仔細的人,才能看見很多別人看不見的事:「只可惜你卻做了件最笨的事。」
    他人雖在牆外,說話的聲音卻彷彿在耳旁:「你明知柳長街是一家人,還要殺他?」
    彭剛垂下頭,汗落如雨:「我錯了。」
    「你知道你犯了什麼錯?」
    「我……我犯了家法!」最後這兩個字從彭剛嘴裡說出來,他似乎已用盡了全身力氣。
    「你知道犯了家法的人應該怎麼樣?」
    彭剛的臉已因恐懼而扭曲,就像是有雙看不見的手,已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突然轉身,想衝出去。
    他認為牆外的人一定看不見。
    可是從牆外伸進來的這隻手上,竟似也長著眼睛。
    手一揮,手裡的半截斷刀飛出,刀光一閃,已釘入了彭剛的背脊。
    就在這時,四條大漢從門外衝進來,一個人手裡提著個麻袋,兜頭往彭剛身上一套。
    一個人手裡提著兩口銀箱,擲在桌上。
    第三個人手拿鐵掀,一進來就立刻開始修補剛才被彭剛踢毀了的門框。
    第四個人卻拿著泥水匠用的手鏟鏟泥土,這隻手一縮回去,他就開始補牆上的破洞。
    只聽牆外的人緩緩道:「我保證這七天內絕不會有人再來打擾你。可是你最好也記住,你並不是我們的人,你跟龍家並沒有絲毫關係!」
    說到最後一句話,聲音已在遠方。
    牆上的牆洞已補上,門框已修好,麻袋也已束起,連一滴血都沒有滴在地上。
    四條大漢從頭到尾連看都沒有看柳長街一眼,牆外的語聲消寂,這四條大漢已消失在門外。
    屋子裡又恢復安靜,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這些人做事效率之迅速準確,已令人無法想像。但現在無論誰都已可以想像到,犯了龍五家法的人,會有怎麼樣的下場!

柳長街沒有動,沒有開口。
    胡月兒也沒有動,沒有開口。
    外面有風吹木葉的聲音,老母雞在「咯咯」地叫,狗也在叫。
    屋子裡好像突然變得很熱,柳長街慢慢地解開衣襟,躺下來,躺在胡月兒身邊。
    胡月兒居然沒有一腳把他踢下去,只是瞪著雙大眼睛在發怔。
    她現在才終於完全明白,龍五是個多麼可怕的人。
    柳長街忽然道:「他們已走了,全都走了。」
    胡月兒道:「這七天內,他們真的不會再來?」
    柳長街道:「那個人好像並不是個說話不算數的人。」
    胡月兒道:「你知道他是誰?你認得那隻手?」
    那是右手,手上也看不出任何一點練過武功的痕跡。但現在無論誰都已應該看得出,這隻手若要殺人時,世上只怕已很少有人能抵抗。
    柳長街道:「我希望我沒有看錯。」
    胡月兒道:「你希望他就是那個青衣白襪的中年人?」
    柳長街點點頭。
    胡月兒道:「為什麼?」
    柳長街道:「他要是那個人,就表示他也有不在龍五身邊的時候,我若要出手對付龍五,我絕不希望有他在旁邊。」
    胡月兒道:「你準備等到什麼時候出手?」
    柳長街道:「等到他完全信任我,等到他有機會給我的時候。」
    胡月兒道:「你認為會有那麼一天?」
    柳長街的回答很堅定:「一定會有!」
    胡月兒卻歎了口氣,道:「我只怕等到那一天時,已不知有多少人要為這件事而死。」
    柳長街道:「你在為老石頭難受?」
    胡月兒黯然道:「老石頭的確是個老實人,這本已是他最後一件差使,辦完了這件事,他就準備回家耕田去的,他已買了幾畝地。」
    老石頭當然就是那個假扮她老公的人。
    柳長街靜靜地聽著,臉上全無表情,冷冷道:「他本就不該買房子買地。幹我們這一行的人,本就隨時隨地會死在路上的。」
    胡月兒眨眼道:「但他卻死得太冤枉。他的功夫本來不在彭剛那王八蛋之下,可是彭剛要殺他時,他卻不能回手,因為他若一出手,就會洩露秘密,他……他竟寧死也不肯洩露我們的秘密。」
    柳長街淡淡道:「他本就應該這樣做的,這是他的本份。」
    胡月兒瞪起了眼,道:「你難道認為他本就應該死的?」
    柳長街居然沒有否認。
    胡月兒幾乎已要叫起來:「你究竟是不是人,還有沒有一點人性,你……你……」
    她越說越氣,突然一腳將柳長街踢下床去。
    柳長街反而笑了:「你若認為老石頭真是個老實人,那你就錯了;你若認為他真的已死在那王八蛋手裡,你就錯得更厲害。」
    他躺在地上,居然好像還是跟躺在床上一樣舒服:「他也許會讓彭剛砍他一兩刀,也許會讓彭剛認為他已死了,但他若是真的這麼簡單就被那種小王八蛋一刀殺死,那他就不該叫老石頭,應該叫老豆腐才對。」
    胡月兒還在懷疑:「你真的認為他沒有死?」
    柳長街道:「你知不知道這是件多麼大的事?你知不知道我們為這件事已計劃了多久?老石頭若是你想像中的那種老實人,我們怎會要他參與這件事?」
    胡月兒笑了:「別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的確不是個老實人。」
    柳長街道:「哦……」
    胡月兒咬著嘴唇道:「剛才你就算是已聽出外面有人來了,也不必那樣做的,你根本就是想乘機揩油。」
    柳長街笑了笑,道:「你只猜對了一半。」
    胡月兒道:「你還有什麼別的意思?」
    柳長街悠然道:「我只不過想要你知道,我若真的要強姦你,你根本一點法子都沒有。」
    胡月兒眼珠子轉了轉,輕輕道:「現在你……你難道不想了?」
    柳長街道:「你難道還要我再試一次?」
    胡月兒紅著臉,又咬起了嘴唇:「你不敢!」
    柳長街又笑了。
    然後他的身子竟突然從地上彈了起來,忽然間就已壓在胡月兒身上。
    胡月兒歎了口氣,道:「看來你真是個色鬼。」
    柳長街道:「但這次卻是你故意勾引我的,我知道你……」
    這句話沒有說完,他的身子突然又從胡月兒身上彈起來,撞在牆上,落下,一雙手捧著小腹,一張臉已疼得發白。
    胡月兒看著他,忽然道:「剛才我的確是在故意勾引你,因為我也想要你知道,我若真的不肯,你也連一點法子都沒有。」
    柳長街彎著腰,似已疼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額上的冷汗,一粒粒往外冒。
    胡月兒眼睛又不禁露出些歉意,又覺得有點心疼了,柔聲道:「可是我早已說過,只要你能做成這件事,我……我……」
    她沒有再說下去,也不必再說下去,她的意思,就算是呆子也聽得懂。
    柳長街卻好像聽不懂。
    他又慢慢地躺下來,躺在地上,本來總是顯得很和氣,很愉快的一張臉上,忽然露出種說不出的悲痛傷感之色。
    他沒有說什麼,過了很久很久,還是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胡月兒的心更軟了,卻故意板著臉道:「我就算踢痛了你,你也不必像孩子一樣賴在地上不起來。」
    柳長街還是不開口。
    胡月兒又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是在生我的氣,還是在想心事?」
    柳長街終於輕輕歎了口氣,道:「我只不過在想,以後你爹爹一定會替你找個很好的男人,一定不會是幹我這行的,他不會有隨時送命的危險,你們……」
    胡月兒臉色已變了,大聲道:「你說這種話是什麼意思?」
    柳長街笑了笑,笑得很淒涼:「我也沒什麼別的意思,只不過希望你們能白頭偕老,希望你能很快就忘了我。」
    胡月兒的臉已蒼白:「你為什麼要這樣說?我剛才的話,你難道聽不懂?」
    柳長街歎道:「我聽得懂,可是我也知道,我是等不到那一天的了!」
    胡月兒急著問道:「為什麼?」
    柳長街淡淡道:「自從我答應來做這件事的那一天,我已沒有打算再活下去,就算我能有機會殺了龍五,我……我也絕不會再見到你。」
    他目光凝視著遠方,臉上的神情更悲慼。
    胡月兒看著他,臉上的表情,也好像有根針正在刺著她的心。
    柳長街忽又笑了笑,道:「無論如何,能用我的一條命,去換龍五的一條命,總是值得的。我只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人,既沒有親人,也沒有……」
    胡月兒沒有讓他說完這句話。
    她忽然撲到他身上,用她溫暖柔和的嘴唇,堵住了他的嘴……
    窗外的風更緊了。
    一隻母雞,剛孵出了一窩小雞……

×××

月亮已升起,月光從窗外照進來,照著胡月兒的臉,她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紅暈。
    柳長街正在偷偷地看著她,眼睛裡充滿了一種神秘的歡愉。
    胡月兒癡癡的看著窗外的月亮,忽然道:「我知道你是騙我的。」
    柳長街道:「我騙你?」
    胡月兒又在用力咬著嘴唇:「你故意那樣說,讓我聽了心軟,你才好……才好乘機欺負我。我明明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卻偏偏還是上了你的當。」
    說著說著,她眼淚已流了下來──這本是女孩子一生中情感最脆弱,最容易流淚的時候。
    柳長街就讓她流淚,直等到她情緒剛剛平定,才歎了口氣,道:「我現在才知道你為什麼會難受了。你難受,只因為我並不一定會死。」
    胡月兒不想分辯,卻還是忍不住要分辯:「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意思。」
    柳長街道:「你若知道我已死定了,豈非會覺得好受些。」
    胡月兒恨恨道:「可是你根本不會死的。你自己說過,一定要等到有把握時才出手。只要你能制住龍五,還有誰敢動麼?」
    柳長街道:「我既然不會死.這件事既然一定能完成,你既然遲早總要嫁給我,那麼你現在又有什麼好難受的?」
    胡月兒說不出話來了。
    她忽然發現柳長街在笑,笑得那麼可惡──當然並不完全可惡,當然也有一點點可愛。
    她看著他,輕輕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得意,因為你知道我一定會變得很乖,很聽話,因為我已非嫁給你不可。」
    柳長街微笑著,居然沒有否認。
    胡月兒柔聲道:「我實在很怕你不要我。我一定會變得很乖的,就像條母老虎那麼乖。」
    她忽然又一腳把柳長街踢下床去。
    柳長街怔住,終於怔住,終於笑不出了。
    胡月兒從被裡伸出一隻手,擰住了他的耳朵,但聲音卻更溫柔:「從今天起,應該聽話的是你,不是我,因為你反正已非娶我不可。但是你若敢不聽話,我還是要你睡在地上,不讓你上床。」
    她的嘴貼在他耳朵上,輕輕道:「現在你明白了沒有?」
    「我明白了。」柳長街苦笑道,「但另外一件事我卻反而變得糊塗了。」
    胡月兒忍不住問:「什麼事?」
    柳長街苦笑道:「我己分不清究竟是你上了我的當.還是我上了你的當。」
    無論他們是誰上了當,我相信這種當一定有很多人願意上。
    因為他們的日子過得實在很甜蜜。只可惜甜蜜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的。
    六七天好像一轉眼就已過去,忽然間就已到了他們相聚的最後一天晚上了。
    最後的一個晚上,本該是最纏綿的一個晚上。
    胡月兒卻穿得整整齊齊的,坐在客廳裡──平常到了這時候,他們本該已躺在床上。
    柳長街看著她,好像已對她仔細研究了很久,終於忍不住問道:「今天我又有什麼事得罪了你?」
    胡月兒道:「沒有。」
    柳長街道:「你忽然有了毛病?」
    胡月兒道:「沒有。」
    柳長街道:「那麼今天是怎麼回事?」
    胡月兒道:「我只不過不想還沒有出嫁就做寡婦而已。」
    柳長街道:「沒有人想要你做寡婦。」
    胡月兒道:「有一個。」
    柳長街道:「誰?」
    胡月兒道:「你。」
    她板著臉,冷冷道:「這六七天來,只要我一想談正事,你就跟我胡說八道,再這麼下去,我很快就會做寡婦的。」
    柳長街歎了口氣,道:「正事不是用嘴談的,是要用手去做的。」
    胡月兒道:「你準備怎樣去做?」
    柳長街道:「你今天晚上這樣子,就為的是要跟我談這件事?」
    胡月兒道:「今天晚上再不談,以後只怕就沒有機會了。」
    柳長街又歎了一口氣,道:「好,你要談,就談吧。」
    胡月兒道:「龍五要你到相思夫人那裡去,偷一口箱子?」
    柳長街道:「嗯!」
    胡月兒道:「你已答應了他?」
    柳長街道:「嗯!」
    胡月兒道:「因為你若想抓龍五,就一定要先得到他的信任;若想得到他信任,就只有先替他做好這件事。」
    柳長街道:「難道你還有什麼更好的法子?」
    胡月兒道:「我沒有。」
    她也歎了口氣,道:「這些年來,我們雖然知道有很多件大案子,都是龍五干的,卻連他的一點把柄都抓不到。」 
    柳長街道:「就算能抓到他的把柄,也抓不到他的人。」
    胡月兒道:「所以我們一定要出奇兵。」
    柳長街道:「你們的奇兵,就是我。」
    胡月兒道:「所以你不但要抓他的人,還得先證明他犯的罪。」
    柳長街道:「所以我一定要替他做好這件事。」
    胡月兒道:「你有把握?」
    柳長街道:「有一點。」
    胡月兒道:「你能在半個時辰裡,殺了守在外面的那七個人,再舉起那道千斤閘,打開那三道秘門,逃到相思夫人追不上的地方去?」
    柳長街道:「我只不過說我有一點把握而已,並不是很有把握。」
    胡月兒道:「你知不知道那七個人,是七個什麼樣的人?」
    柳長街道:「不知道。」
    胡月兒道:「你知不知道他們的武功如何?」
    柳長街道:「不知道。」
    胡月兒冷笑道:「你什麼都不知道,居然就已覺得有點把握了,這不是存心想害我做寡婦是什麼?」
    柳長街居然笑了笑,道:「我雖然不知道他們的來歷武功,可是我知道你一定會告訴我的。」
    胡月兒板著臉,冷冷道:「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知道他們的武功來歷?」
    柳長街微笑道:「因為你又能幹,又聰明,江湖中的事,你幾乎沒有不知道的,而且這幾天晚上,你都沒有睡好,一定就是在替我想這件事。」
    胡月兒雖然還是板著臉,但眼波卻已溫柔多了,輕輕歎息著,道:「你總算還有點良心,總算還知道我的苦心。」
    柳長街立刻走過去,攬住了她的腰,柔聲道:「我當然知道你對我好,所以……」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胡月兒已用力推開了他,冷冷道:「所以你現在就該乖乖地坐著,聽我把七個人的武功來歷告訴你,好好地想個法子對付他們,好好地活著回來,不要讓我做寡婦。」
    柳長街只有坐下來,苦笑道:「你真的已知道那七個人是誰?」
    胡月兒道:「這些年來,江湖中被人逼得無路可走的亡命之徒,算起來至少有一兩百個,只不過有些人武功不夠,有些人年紀太老,相思夫人是絕不會把他們看在眼裡的。」
    柳長街道:「這其中當然也還有些人早已死了。」
    胡月幾點點頭,道:「所以我算來算去,有可能被相思夫人收留的,最多只有十三四個,他們之中,又有七個人的可能性最大。」
    柳長街道:「你憑哪點算出來的?」
    胡月兒道:「因為這七個人不但貪圖享受,而且怕死。只有怕死的男人,才肯去做女人的奴才。」
    柳長街苦笑道:「我不怕死,可是現在我已做了你的奴才。」
    胡月兒瞪了他一眼,道:「你到底想不想知道那七個人是誰?」
    柳長街道:「想。」
    胡月兒道:「你有沒有聽人說過『小五通』這個人?」
    柳長街道:「是不是那個採花盜?」
    「五通」本就是江南淫祠中供奉的邪神,「小五通」當然是個採花盜。
    胡月兒道:「這人雖然是下五門中最要不得的淫賊,但是輕功掌法都不弱,尤其是身上帶著的那三種喂毒暗器,更是見血封喉,霸道極了。」
    柳長街道:「據說他本是川中唐家的子弟,毒門暗器的功夫,當然是有兩下子的。」
    川中唐門,以毒藥暗器威鎮江湖,至今已達三百年,江湖中一向很少有人敢去惹他們,他們倒也不肯輕易去犯別人──唐門家法之嚴,也是出了名的。
    這「小五通」唐青,卻是唐家子弟中,最不肖的一個,他要是真的已投靠了相思夫人,也許就是怕唐家的人抓他回去,用家法處置他。
    胡月兒道:「那七個人中,你特別要加意提防的,就是這個人的喂毒暗器,所以我希望你最好能先到唐家去要點解藥。」
    柳長街苦笑道:「只可惜我要也要不到,買也買不起。」
    胡月兒道:「那麼你就只有第一個先出手對付他,讓他根本沒有用暗器的機會。」
    柳長街點點頭,道:「你放心,我也知道被唐門毒砂打在身上的滋味很不好受。」
    胡月兒道:「為了安全,你身上最好穿件特別厚的衣服。我也知道你怕熱,可是熱總熱不死人的。」
    柳長街:「我一定穿件厚棉襖去。」
    胡月兒這時才表示滿意,又道:「那七個人中,功夫最好的,並不是他。」
    柳長街道:「是誰?」
    胡月兒道:「有三個人的功夫都很硬,一個是『鬼流星』單一飛,一個『勾魂』老趙,一個是『鐵和尚』。」
    柳長街皺了皺眉,這三個人的名字,他顯然全都聽說過。
    胡月兒道:「尤其是那鐵和尚,他本來已是少林門下的八大弟子之一,練的據說還是童子功。這個人既不貪財,也不好色,卻偏偏喜歡殺人,而且用的法子很慘,所以才被少林逐出了門牆。」
    柳長街道:「也許就因為他練的是童子功,所以心理才有毛病;就因為心理有毛病,所以才喜歡無緣無故地殺人。」
    胡月兒道:「他人雖然有毛病,功夫卻沒有毛病。據說他的十三太保橫練,幾乎已真的練到刀砍不入的火候。」
    柳長街又笑道:「也許就因為他殺得太多,所以才怕死;就因為怕死,所以才會練這種不怕被人用刀砍的功夫。」
    胡月兒道:「只不過有很多殺不死的人,都已死在你手下,所以你根本不在乎他。」
    柳長街笑道:「一點也不錯。」
    胡月兒瞪著他,忽然歎了口氣,道:「其實我真正擔心的,倒也不是他們。」
    柳長街道:「不是他們是誰?」
    胡月兒道:「是個女人。」
    女人真正擔心的,好像總是女人。
    柳長街立刻問:「那七個人中也有女人?」
    胡月兒道:「只有一個。」
    柳長街又問:「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胡月兒道:「是個假女人。」
    柳長街笑了:「真女人都迷不住我,假女人你擔心什麼?」
    胡月兒道:「就因為他是假女人,所以我才會擔心。」
    柳長街道:「為什麼?」
    胡月兒道:「因為真女人你見得多了,像他那樣的假女人,我卻可以保證你從來也沒有見過。」
    柳長街的眼睛已瞇了起來,只要是女人,無論是真是假,他好像總是特別有興趣。
    胡月兒斜盯著他,冷冷道:「我很瞭解你,只要是漂亮的女人,不管是真是假,你看見都免不了要動心的。」
    柳長街道:「哦!」
    胡月兒道:「只要你一動心,你就死定了。」
    柳長街道:「你要我不看他?」
    胡月兒道:「我要你一見到他,就立刻出手殺了他。」
    柳長街道:「你剛才好像是要我第一個出手對付唐青的。」
    胡月兒道:「不錯。」
    柳長街道:「你要我一次殺兩個人?」
    胡月兒道:「殺兩個還不夠。」
    柳長街又笑了,只不過這次是苦笑。
    胡月兒道:「我剛才只說了六個人,因為另外的那一個,很可能根本就不是人。」
    柳長街苦笑道:「不是人是什麼?」
    胡月兒道:「是條瘋狗。」
    柳長街皺眉道:「打不死的李大狗?」 
    胡月兒點點頭,道:「就因為他是條瘋狗,所以根本就不要命。就算明知你一刀要砍在他腦袋上,他說不定還是會衝過來咬你一口的。」
    柳長街歎道:「被瘋狗咬一口的滋味也不好受。」
    胡月兒道:「所以你一出手,就得砍下他的腦袋來,絕不能給機會讓他纏住你。」
    柳長街道:「似乎我一出手,就得殺三個人。」
    胡月兒道:「三個並不多。」
    柳長街歎道:「可惜我只有兩隻手。」
    胡月兒道:「你還有腳。」
    柳長街苦笑道:「你要我左手殺唐青,右手殺瘋狗,再一腳踢死那個女人?」
    胡月兒道:「我說過,你絕不能給他們一點機會,但我也知道,要你一下子殺死他們三個人,也並不是件容易事,除非你的運氣特別好。」
    柳長街道:「你看我的運氣好不好?」
    胡月兒道:「很好,好極了!」
    柳長街眨了眨眼,道:「我運氣是幾時變得這麼好的?」
    胡月兒又嫣然一笑,道:「從你認識我的時候開始,你的運氣就變好了。」
    她忽然又問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種能用腳發出去的暗器?」
    柳長街道:「好像聽說過。」
    胡月兒道:「你有沒有腳?」
    柳長街道:「好像有。」
    胡月兒道:「好,這就夠了。」
    柳長街道:「這就夠了?」
    胡月兒道:「我正好有那種暗器,你正好有腳。」
    從腳上發出去的暗器,通常都很少有人能夠避得了的。
    胡月兒又道:「你出手並不慢,再加上腳上的暗器,同時要殺三個人就已不是件困難的事。」
    柳長街道:「可惜那種暗器我只不過聽說過一次而已。」
    胡月兒道:「現在你馬上就會看見了。」
    柳長街道:「在哪裡?」
    胡月兒道:「現在想必已在路上。」
    柳長街道:「你已叫人送來?」
    胡月兒道:「想起那三個人的時候,我就已叫人送來。」
    柳長街道:「你出去過?」
    胡月兒道:「我雖然沒有出去過,消息卻已傳了出去。」
    柳長街怔住。
    他並不笨,可是他隨便怎麼樣想,也想不通胡月兒是怎麼把消息傳出去的。
    胡月兒忽然道:「我也知道這地方一定早已在龍五的監視之中,可是就算龍五再厲害,也不能不讓人吃飯。」
    柳長街還是不懂,吃飯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胡月兒道:「要吃飯,就得煮飯,要煮飯,就得生火……」
    柳長街終於明白:「一生火,就會冒煙。」
    胡月兒嫣然道:「你總算還不太笨。」
    用煙火來傳達消息,本就是種最古老的法子,而且通常都很有效。
    胡月兒凝視著他,目光堅定如磐石,聲音卻溫柔如春水:「只要你有手段,而且懂得方法,無論什麼東西都會服從你,替你做事的,甚至連煙囪裡冒出去的煙,都會替你說話。」

夜色並不深,卻很靜。遠處的道路上,隱隱傳來犬吠聲。
    胡月兒又道:「除了這種暗器外,你還得有把能一刀砍下人頭顱的快刀。」
    柳長街道:「刀也在路上?」
    胡月兒道:「刀你可以去問龍五要。江湖中最有名的十三柄好刀,現在至少有七柄在他手上。」
    柳長街凝視著她,凝視著她的胸膛,緩緩道:「現在你還有什麼吩咐?」
    胡月兒道:「沒有了。」
    柳長街道:「那麼我們是不是已經可以上床去睡覺?」
    胡月兒道:「你可以。」
    柳長街道:「你呢?」
    胡月兒歎了一口氣,道:「我已經要開始準備死了。」
    柳長街吃了一驚:「準備死?」
    胡月兒道:「你走了之後,龍五絕不會放過我的,他就算相信你不會在我面前洩露秘密,也絕不會留下我的活口。」
    柳長街終於明白:「他無論叫什麼人來殺你,你都不能反抗,因為你只不過是個莊稼漢的老婆。」
    胡月兒點點頭,笑道:「所以我不如還是先死在你的手裡好。」
    柳長街道:「死在我手裡?你要我殺了你?」
    胡月兒道:「你捨不得?」
    柳長街苦笑道:「你難道以為我也是條見人就咬的瘋狗?」
    胡月兒嫣然道:「我知道你不是,我也知道你捨不得殺我,只不過……」
    她笑得神秘而殘酷:「殺人有很多法子,被人殺也有很多法子的。」
    柳長街沒有再問。
    他也許還不十分瞭解她的意思,可是他已聽見了一陣腳步聲。
    腳步聲已穿過外面的院子,接著,已有人在敲門。
    「是誰呀?」
    「是我,」一個女人的聲音,還很年輕,很好聽,「特地來還雞蛋的。」
    「原來是阿德嫂。」胡月兒道,「幾個雞蛋,急著來還幹什麼!」
    「我也是順路。」阿德嫂道,「今天晚上我正好要到鎮上去抓人。」
    「抓人?抓誰呀?」
    「還不是那死鬼!昨天一清早,他就溜到鎮上去了,直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有人看見他跟那臭婊子混在一起了,這次我……」
    她沒有再說下去。
    因為她已進了門,看見了柳長街,彷彿顯得有點吃驚。
    柳長街也在看著她。
    這女人不但年輕,而且豐滿結實,就像是個熟透了的柿子,又香又嫩。
    胡月兒已掩起門,忽然回過頭向柳長街一笑,道:「你看她怎麼樣?」
    柳長街道:「很好。」
    胡月兒道:「今天晚上,你想不想跟她睡覺?」
    柳長街道:「想。」
    他的確想。
    這女人身上穿的衣服很單薄,他甚至已可看見她的奶頭正漸漸發硬。
    她也想?
    胡月兒微笑著,道:「現在你已經可以把衣裳脫下來了。」
    阿德嫂咬著嘴唇,居然連一點都沒有拒絕,就脫下了身上的衣裳。
    她脫得很快。
    胡月兒也在脫衣裳,也脫得很快。
    她們都是很漂亮的女人,都很年輕,她們的腿同樣修長而結實。
    柳長街看著她們,心卻在往下沉。
    忽然間,他已明白了胡月兒的意思。
    「……殺人有很多法子,被人殺也有很多法子。」
    原來她早已有了準備,早已準備叫這女人來替死的……
    她們不但身材很相像,臉也長得差不多,只要再經過一點修飾,龍五的手下就不會分辨出來。
    事實上,他們根本就不會注意一個莊稼漢的老婆,他們只不過是要來殺一個女人而已,這女人究竟長的什麼樣子,他們也絕不會很清楚。
    胡月兒果然已將這阿德嫂脫下來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用眼角瞟著柳長街,微笑道:「你看著她幹什麼,還不抱她上床?」
    阿德嫂的臉有點發紅。
    她顯然並不清楚自己的任務,只知道是來替換一個女人,陪一個男人的。
    這個男人看來並不令人噁心,她甚至已在希望胡月兒快走。
    胡月兒已準備走出去,吃吃地笑著,突然反手一掌,拍在她後心上。
    她張開口,卻沒有喊出聲,連血都沒有噴出,因為胡月兒已將她剛送來的雞蛋塞了一個到她嘴裡……
    柳長街看見她倒下去,卻覺得自己嘴裡也像是被人塞入了個生雞蛋,又腥又苦。
    胡月兒卻歎了口氣,道:「我們原來的汁劃,是要她留在這裡陪你,等你殺她的。」
    柳長街沉默著,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為什麼忽然改變了主意?」
    胡月兒道:「因為我受不了你剛才看她的表情。」
    柳長街道:「哦!」
    胡月兒咬著嘴唇道:「你一看見她,就好像恨不得立刻把手伸進她的裙子。」
    柳長街歎了口氣,道:「不管怎麼樣,她反正遲早總是要死的,而要做成一件大事,總也難免要死很多人。」
    胡月兒道:「現在我只希望龍五派來帶路的,不是個女人。」
    柳長街道:「假如是女人,你也要殺了她?」
    胡月兒慢慢將雞蛋一個個放在桌上,提起空籃子。
    她臉上帶著種奇怪的表情,過了很久,才道:「我知道我不是你的第一個女人,但卻希望是你最後一個。」

×××

雞蛋有幾個是空的,蛋殼裡藏著些很精巧的機簧銅片,拼起來,就變成很精巧的暗器──一種可以裝在鞋子裡的暗器。
    只要用腳趾用力一夾,就會有毒針從鞋尖裡飛出去,毒得就像青竹蛇的牙,黃尾蜂的刺一樣。
    就好像女人的心一樣!
    「我不坐了,我還得趕到鎮上去。」胡月兒提著空籃子,嬌笑著走出門,笑得居然還很愉快。
    門外的夜色似已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