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血鸚鵡 > 第16章 疑雲重重 >

第16章 疑雲重重

鐵恨是一個名捕,他要追查一個人的來歷自然有他的辦法,他知道並不奇怪。
    安子豪、韋七娘,也竟會知道,那就奇怪了。
    他很想問個清楚明白,卻還未開口,韋七娘又道:「鐵膽劍客王重生名滿天下,一向行俠仗義,除強扶弱,據講還是一個聰明人。」
    王風眼定定的在聽著,似乎現在才知道自己智勇雙全。
    韋七娘接道:「好像你這種聰明人,又豈會不知道她母親這次一定要她回去是為了她安全設想。」
    王風道:「即使在鸚鵡樓她也很安全。」
    韋七娘道:「鸚鵡樓以前發生了什麼事,相信你還記得。」
    王風頷首。
    韋七娘道:「常笑再來的時候,勢必調動他所能調動的人手,以他的行事作風,你是否想得到有什麼事情發生?」
    王風頷首道:「鸚鵡樓所有人等想必都成問題,不過以你的神針,再加上我這條命大概總可以保得住血奴不受傷害。」
    韋七娘道:「只是總可以,並不是一定可以。」
    王風沒有回答。他並不知道常笑再來的時候將會帶來什麼人,這些人是不是他拼了命就可以抵擋。
    韋七娘還有話說:「方纔那七個人你可知是誰派來的?」
    王風反問道:「你認為是誰派來的?」
    韋七娘道:「除了武三爺,還會有誰?」
    王風不作聲。
    韋七娘接道:「你可知武三爺是怎樣的一個人?」
    王風想想,還是搖頭。
    韋七娘道:「他一向是心狠手辣,只要能將敵人打倒,就什麼方法都用得出來。」
    王風相信這是事實。
    韋七娘又接道:「現在他已經開始採取行動,常笑突然找來,李大娘不免手忙腳亂,這正是他的機會。」
    王風剛想問李大娘為什麼會因為常笑的到來手忙腳亂,韋七娘的說話已又接上:「這一次他著人劫走血奴你又知道是什麼原因?」
    王風道:「是不是借之要挾李大娘?」
    韋七娘道:「我早說你是個聰明人,這一次失敗,你以為他會不會就此罷休?」
    王風道:「我就以為不會了。」
    韋七娘又道:「再來一次,一定比這一次更難應付,到時如果還不能將人帶走,可能就著令將人殺掉。」她語聲一沉,又道:「要殺掉一個人比要帶走一個人通常都容易得多。」
    王風不能不承認。
    韋七娘接問道:「你又有幾分把握可以保得住血奴不會被人殺掉。」
    「一分把握都沒有,」王風輕歎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們若是存心殺掉血奴,突施暗算,我就算拼了命也未必管用。」
    這倒是實話,就拿這一次來說,武三爺若是存心殺掉血奴,血奴現在已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韋七娘隨即問道:「你現在還反對不反對我將她帶回去?」
    王風反問道:「李大娘那裡是不是就很安全?」
    韋七娘道:「如果不安全,武三爺怎會不去直接去對付她,要用到現在這種手段?」
    王風點點頭,道:「那你就將她帶回去好了。」
    血奴立時從他懷中跳起身子。
    王風笑望著血奴,道:「那麼安全的地方,連我都想去。」
    血奴冷冷道:「你當然想去,因為你早就很想見她。」
    王風知道她口中的她是指哪一個,一聲也不發,生怕話一出口,血奴又發瘋。因為他不慣說謊,而事實他又的確很想見見李大娘,見見血奴口中這個男人一上眼,沒有一個不著迷的女魔。
    血奴見他不作聲,更著惱,大聲道:「你自己也默認了,我早該挖掉你的眼睛。」
    她勾起兩指,來挖王風的眼珠子。
    這一次王風已有防備,偏頭讓開。
    血奴怎肯罷休,手一翻,兩指又搶出,底下還加上腳。
    王風再閃開,似乎想不到血奴還會用腳,立時給那一腳踢下了瓦面,他卻沒有變成滾地葫蘆,一落下雙腳便站穩,倒像是他自己跳下來的。
    血奴竟也知道這一腳踢不死王風,沒有探頭往下望,便自大聲道:「我這就回去,你要是跟著來,我一定叫人砍掉你的腦袋。」
    王風苦笑。
    血奴的語聲,剎那竟又溫柔下來:「鸚鵡樓我那個房間其實也不錯,雖然是危險一點,但你敢拚命,再危險的地方,相信你也住得下去。」
    王風道:「你什麼時候會回來探望我?」
    血奴輕笑道:「誰知道什麼時候?」
    王風道:「到你回來探我的時候,我也許已是個屍體。」
    血奴道:「我倒不怕你變做屍體,只怕你變做殭屍。」
    王風道:「哦?」
    血奴說道:「屍體不會害人,殭屍卻是會的。」
    王風只有苦笑。
    旁邊老蛔蟲瞟著他,忽問道:「那之外,殭屍跟屍體有什麼分別?」
    王風道:「沒有了。」
    老蛔蟲道:「無論你變做殭屍抑或屍體,都是個死人?」
    王風道:「嗯。」
    老蛔蟲又道:「她豈非就是說並不在乎你的死活?」
    王風道:「我自己也不在乎。」
    老蛔蟲道:「所以你敢拚命?」
    王風笑笑,突然道:「有件事很奇怪?」
    老蛔蟲道:「什麼事?」
    王風目光一轉,道:「我們幾乎瓦面都踩塌,屋裡竟全無反應。」
    老蛔蟲道:「附近也一樣?」
    王風目光再一轉。
    長街上並無他人,家家戶戶都緊閉門窗。
    王風道:「這附近的人莫非都是聾子?」
    老蛔蟲瞇著眼,笑笑道:「他們只是聰明人。」
    王風淡笑,抬頭嚷道:「我那個朋友有沒有回窩?」
    「我出來的時候還沒有,現在也許回去了。」血奴的聲音從瓦面上落下,她仍未離開。
    王風道:「我回去看看。」
    血奴道:「小心你的脖子。」
    王風說道:「你幾時又關心起我的死活來了。」
    血奴冷笑道:「我只是不想你死後太難看,讓我看了噁心。」
    王風道:「你放心,我那個朋友只會拍拍我的肩膀。」
    他口裡說的輕鬆,面上的表情並不輕鬆。
    鐵恨跟他認識只不過一天,他也在懷疑變了殭屍之後,是不是還認識他這個朋友。
    他默默舉起腳步。
    老蛔蟲連忙叫住:「你怎能這樣離開?」
    王風詫聲道:「為什麼不能?」
    老蛔蟲道:「最少你也得幫我一把,搬走地上的屍體。」
    王風道:「這些屍體,好像都是你弄出來的。」
    老蛔蟲道:「我這麼大的一把年紀,你總不成忍心看著我一個人應付這麼多屍體。」
    王風道:「你殺人的時候有沒有想到這個問題?」
    老蛔蟲道:「沒有。」
    王風道:「趁這個機會,你不妨好好的反省一下,再次殺人的時候我敢擔保你一定會想到。」
    他再次舉步,大踏步走了出去。
    老蛔蟲只有望著那些屍體歎氣。他沒有再叫住,因為他還有一個人可以叫來幫忙。
    血奴是他叫不動的,韋七娘總該可以。可是他抬起頭來,便發覺韋七娘與血奴已經離開。
    他這才真的歎一口氣。
    武三爺也在歎氣。
    巷子裡一片黑暗,他站在那裡,就像是一個幽靈。
    他的身上仍披著蓑衣,頭上的竹笠也沒有取下,閃亮的雙睛笠緣下冰石也似凝結,正瞪著長街那邊的老蛔蟲。
    相距十多丈,他是否仍看得清楚?
    在他的左右站著兩個人。瘦長的身子,漆黑的衣裳,這兩個人亦幽靈一樣。他們也是在望著老蛔蟲,目光銳利如刀。他們的腰間也有一把刀。
    夜霧在巷中飄浮,一來到他們的身旁便飛開,彷彿在他們的周圍另有一股空氣在流動。那正是殺氣。
    刀仍在鞘內,那殺氣並非從刀上透出,而是從他們的身上散發出來。
    只有武功高強,殺人如麻的人,身上才會散發出這種殺氣。
    武三爺歎著氣,悄聲道:「你們看那個老傢伙的武功怎樣?」
    一個黑衣人應聲道:「輕功很好,出手也夠狠辣,可惜白粉飛揚,這裡距離又遠,看的不清楚。」
    另一個黑衣人道:「不過要用到白粉先迷住敵人的眼睛,相信他的武功也不會太高,這所謂不太高,卻已比我們高出許多。」
    武三爺打斷了他們的說話,道:「殺他,你們有幾分把握?」
    兩個黑衣人相顧一眼,道:「九分。」
    「九分?」武三爺的話聲充滿了疑惑。
    「如果,大家面對拚搏,可能五分都沒有,要知那七把刀雖然說不上高手,刀上的功夫卻非尋常,即使被迷住了眼睛,要將他們一下子殺掉也並不簡單,老傢伙卻左手掌燈,只有一隻右手就將這件事辦妥了。」
    「你們是準備暗算。」
    「對付強敵暗算總比較有效。」
    「已有了辦法?」
    兩個黑衣人一齊頷首。
    武三爺道:「一擊不中,你們便再沒有機會。」
    「九分把握,一擊必中。」黑衣人的語聲充滿了信心。
    武三爺並沒有再問他們已有了什麼辦法,只是道:「我絕不能讓這個人活著離開太平雜貨鋪,活得過今天。」
    兩個黑衣人沒有作聲,一縱身,掠上了瓦面,剎那間在瓦面上消失。
    也就在這時,燈光已開始移動,老蛔蟲仍是左手掌燈,慢吞吞的轉過身子,走向太平雜貨鋪。
    武三爺盯著老蛔蟲,嘴角牽著一絲森冷的笑意。一切,儘管發生的突然,都已在他意料之中。
    他陰謀對付李大娘已不是今天開始,劫走血奴,要挾李大娘就範更已是兩年前的計劃。這個計劃也已實行過一次。
    那一次他派去了三個人,結果那三個人第二日都被人發覺倒在亂葬崗上,三個人的頸骨都斷折,其中兩個的眼睛更被刺瞎。眼珠的傷是針刺出來的,頸骨卻是被生生扭斷,他很懷疑那是同一個人所做的事。
    到他無意中看到那個紅衣小姑娘針刺蒼蠅就更懷疑了。經過一番的細心觀察,他已能確定那個小姑娘是李大娘的手下,血奴的保鏢,也就是刺瞎他的兩個手下的眼睛的人。
    雖然他並不知道她就是名聞江湖的神針韋七娘,卻絕不相信那樣的一個小姑娘會扭斷人家的脖子。
    他肯定李大娘方面,還有一個殺手藏在附近。
    那三個他派出去的手下武功如何,他都很清楚,能一下扭斷他們的脖子殺死他們的人必是高手無疑。
    他卻又不能將那個高手找出。所以他只有將這個計劃押後,一押後就是兩年。在這兩年以來,他表面再沒有採取任何的行動,只是暗中去調查,搜集有關李大娘的資料。在他遊說王風去找李大娘算賬之時,李大娘住所的環境,埋伏的暗卡,起居的時刻,生活的習慣,他的確都已調查清楚,只是仍然無法找出秘密照顧著血奴的那個高手。
    他怎也不相信那個高手是李大娘左右的人,那次出現是巧合。他甚至肯定那個高手不在鸚鵡樓亦必在鸚鵡樓附近。
    這一年來他天天在鸚鵡樓喝酒並不是沒有原因。結果他只是發覺了一件事──他派去調查的手下並不是沒有盡責。以他的精明,憑他的經驗,除了那個紅衣小姑娘之外,一樣找不到第二個有問題的人。
    他曾經懷疑宋媽媽,可是很快他已清楚,宋媽媽雖看是個巫婆,一肚子古怪,力氣卻有限。
    那除非附近根本就沒有那個人的存在,否則那個人勢必比狐狸還要狡猾,比毒蛇還要陰毒。那可能還不止一個人。一想到這件事,他的心中便有恐懼。因為這一份恐懼,他雖已早就有意跟李大娘拚個明白,還是隱忍著不敢採取行動。
    常笑的到來,無疑是一個機會,卻也不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李大娘方面即使窮於應付,他混水摸魚,仍然大有可能摸著一窩毒蛇。所以他依舊按兵不動,只是加派人手盯穩了鸚鵡樓,只希望常笑這一鬧亦同時解開他心頭上的結。
    這個結終於解開。並不是現在才解開,早在昨日的早上,已有人來解開他心頭上這結。
    然後他才會夤夜請來那七個殺手。
    他卻約他們在亂葬崗上會面,因為對於那個人的說話,他還是存有疑惑。
    他交給七殺手的地圖正是一個陷阱。地圖上標示的出入口並不是最佳的出入口,如果那個人對他所說的是事實,七殺手所走的就是一條死路。他們縱能偷入鸚鵡樓,瞞過神針韋七娘的耳目,劫走血奴,當他們帶著血奴經過那個地方的時候,即使仍然是暴雨狂風,李大娘安排在那個地方的高手沒有察覺,他也會令她察覺。
    他已經決定用千兩黃金,七條人命來證明這件事。
    神針韋七娘的追來他並不在乎,因為他知道她只會刺瞎七殺手的眼睛。
    王風的出現,才真的令他擔心,那個人可能就因為王風而暫時迴避。要是王風打殺了七個殺手,那個人更就根本不必現身。那個人終於還是現身。
    老蛔蟲,果然就是老蛔蟲。站得雖然遠,又白粉迷濛,老蛔蟲是赤手空拳將那七個殺手弄斃,他卻已肯定。他更已看到老蛔蟲探手扼住了一個人的脖子。
    韋七娘與血奴的離開,他當然亦都看在眼內。
    宋媽媽那間房子裡頭喊殺連天,常笑獨自倉皇離開鸚鵡樓這報告送到的時候,他已意料到李大娘可能會將她們叫回去。
    老蛔蟲不必現身,但竟然現身,在王風面前顯露武功,莫非亦被李大娘召回,已不必隱藏下去。
    只要老蛔蟲活著,對付他的行動就有很大的影響,如果讓他回到李大娘的身旁,這影響更大。
    因為他的手下還沒有這種高手。要對付這種高手通常都要付出重大的犧牲,而且未必能成功。
    他雖然付得出這種犧牲,卻不是在他對付李大娘的時候。
    對付李大娘一夥已經不易,到時候再來一個老蛔蟲,可能就完全破壞他的整個計劃。
    所以他絕不能讓老蛔蟲活著離開太平雜貨鋪,活得過今天。他已決定在今天對李大娘展開行動。
    黑夜仍未消逝,燈光又已回到長街。
    不單止燈籠,老蛔蟲還推來了一輛不大不小的木頭車。
    他放下了車子,卻沒有將燈籠放下,慢吞吞的踱過去,腳一挑,一個屍體已被他挑了起來,叭的撲在木頭車上。
    他歎了一口氣,再踱前兩步,一伸腳,又一個屍體被他用腳挑起,往木頭車上仆落。
    然後他又歎一口氣,踱向第三個屍體。
    颯一聲,那個屍體亦被他挑離了地面。
    一離開地面,那個屍體僵直的手腳便展開,風車般一飛,撲向老蛔蟲。
    屍體的右手同時從袖中翻出,手中一支閃亮的匕首,刺向老蛔蟲的小腹。
    躺在老蛔蟲身後的另一具屍體幾乎同時從地上彈起,手握匕首,猛向老蛔蟲後心插落。
    屍變!
    老蛔蟲的臉剎那似乎白了。
    屍變據講都是變成殭屍,兩具屍體這一變,卻一點都不像個殭屍。
    殭屍整個身子都僵硬,這兩個屍體都是輕捷靈活。
    殭屍也不會使用匕首。
    兩柄匕首都是刺向老蛔蟲的要害,必死的要害。
    只要有一柄匕首刺中,老蛔蟲必死無疑。
    這兩具屍體,也就是武三爺座下的兩個殺手。
    躺在地上裝做屍體,乘老蛔蟲搬運屍體這際突施暗算,的確是一個很好的辦法。
    除非老蛔蟲不再理會那些屍體,否則這個辦法一定用得著。
    沒有人會懷疑倒在自己手下的屍體。
    老蛔蟲也只是一個人。
    所以他們這個辦法只要能夠實行,應該能夠成功。
    他們所謂九分把握倒不是信口開河。
    九分把握,一擊必中。
    鋒利的匕首毒蛇一樣刁鑽,狠辣。
    兩個殺手甚至已想像得到匕首刺入敵人的要害之時那種快意。
    也就在那剎那,他們突然覺得眼前一花,竟失去了老蛔蟲的身軀。
    應該刺入肌肉的兩柄匕首都刺入虛無的空氣之中,他們整個人亦陷入那一片虛無之中。
    其中的一個立時就聽到了一種非常奇怪的聲音。
    他從來沒有聽過那種聲音。任何人都不會聽過自己的頸骨被人扭斷的聲音。
    那間不容髮之間,老蛔蟲的身影突起了變化,他的右腳已挑出,就以左腳支持著身子,整個身子猛打了一個轉。這一轉非獨迅速,更是恰到好處,正好轉到一個殺手的背後。
    身影還未停下,他的手已伸出,抓住了那個殺手的後頸,一扭一揮,那個殺手的頸骨斷折的同時,人亦被揮出,摔落在木頭車上。
    老蛔蟲的右腳亦同時踢出,那個被他用腳挑入半空的殺手匕首才刺空,就挨上了那一腳,整個身子煙花火炮一樣沖天飛起。
    老蛔蟲冷笑道:「你知不知道為什麼除了殺人之外,做什麼事情我都是慢吞吞?」
    那個殺手還在半天。
    老蛔蟲知道他不會回答,跟著解釋道:「因為那樣我才有足夠的時間觀察很多東西,留心很多東西。」
    除了殺人快之外,說話他居然也很快,這番話說完,那個殺手的身子方從半空跌下。
    老蛔蟲又一腳踢出,那個殺手的身子還未著地,又已給他踢入了半空。
    他的說話跟著又來了:「你們的面上雖然亦蒙上黑布,身上亦滾上白粉,躺的位置也好像一樣,可是那兩個屍體身上的白粉大都是灑下來的,死人不成還會在地上滾動。」
    語聲落下,那個殺手的身子亦第二次落下來。
    他手中的匕首亦落下,連匕首他都已握不住,整個身子就像是爛泥一樣。
    老蛔蟲仍不罷休,又一腳將他踢上半空。
    他跟著問道:「那兩個屍體你們弄到什麼地方?說出來,我腳下饒你一命。」
    那個殺手竟真的還有知覺,趕緊道:「在前面巷子……」
    聲落人落,這一次老蛔蟲果然沒有用腳,卻一手將那個殺手後頸扼住。
    格一聲,那個殺手從老蛔蟲的手中飛出,亦飛落木頭車上。
    老蛔蟲歎口氣道:「我說過腳下饒你一命,可沒有說過手下也饒你一命。」
    他歎著氣,又向前緩步踱出。
    到他不再歎氣的時候,地上所有的屍體都已一個個飛到木頭車上堆疊起來。
    然後他就將木頭車推向那邊巷口。
    車上堆疊著七具屍體已有好幾百斤,他卻一點也不顯得吃力,一派輕輕鬆鬆的模樣,就像推著輛空車子。
    七殺手的其餘兩具屍體果然就放在那邊的巷子裡面,巷子旁邊,一下一上,一橫一直,下面那具屍體的頭已幾乎一半浸在溝裡的積水中。
    屍體面上的黑巾已被武三爺那兩個殺手取走,昏黃的燈光照上去仍是青青白白。
    死人的面色據講大都這樣。
    老蛔蟲看在眼內,又歎一口氣。
    巷子實在夠狹窄,兩個屍體那樣子一躺,已沒有他用腳的餘地。
    他只用手。
    好在他的身子已蝦米一樣,根本不必再彎腰,那隻手一伸,就已能夠將地上的屍體抓起來。
    他抓起了第一個屍體的胸襟,手指不覺亦碰在屍體胸前的肌肉之上。
    屍體的肌肉已發冷,一種難言的寒氣從他的指尖透入。
    在他的心深處,立時亦有一股寒意相應冒起。
    他打了一個寒噤,手一揮,將那具屍體從地上拉起,摔往停在巷口的木頭車去。
    上面那個屍體從地上飛起,下面那個屍體竟亦同時從地上飛起來。
    燈光剎那照亮了這兩個屍體的臉龐。
    武三爺!這個屍體竟是武三爺。
    武三爺一飛起就一拳打在老蛔蟲的心胸之上。
    這一拳老蛔蟲已不能躲避。
    他一生小心謹慎,經過方纔的偷襲,本就已更加謹慎小心,可是這下子,仍不免疏忽過去。
    上面壓著一具屍體,半個頭已浸在溝水之中的屍體,竟會是一個活人。這實在出他意料之外。
    武三爺身手之靈活,出拳之狠厲,更是他意料之外。
    「克勒」的一下,骨頭碎裂聲響,他的心胸猛凹了下去,他的整個身子卻飛了起來,飛出了巷外。
    他著地整個滾身,居然還能夠站起身子。
    武三爺幾乎同時掠出巷外,手一掠頭上濕發,冷冷的盯著老蛔蟲,冷冷的道:「我換過屍體的衣服,那樣子躺在巷內,你是否還能看得出來?」
    那根本就是廢話。
    如果還能看得出來,老蛔蟲又怎會讓那一拳打上心胸?
    老蛔蟲亦瞪著武三爺,動也不動,猛一下咳嗽,張嘴吐出了一口鮮血。
    血中一片片的小血塊。
    武三爺那一拳非獨打傷了他的心胸,更已打碎了他的內臟。
    他伸手一擦嘴角血漬,突然道:「你練的是鐵沙掌功還是百步神拳?」
    武三爺道:「百步神拳。」
    老蛔蟲道:「你是個少林弟子?」
    武三爺道:「百步神拳據我所知是少林一百零八種武功之中前二十種之一種,你以為外派弟子就沒有機會學得到?」
    老蛔蟲搖頭,道:「據我所知連俗家弟子都沒有機會,莫非你還是個少林和尚?」
    武三爺道:「十年前是的。」
    老蛔蟲道:「你做和尚做了多少年?」
    武三爺沉吟著道:「我本來是個大盜,二十三歲那一年被一個少林高僧點化,入了少林寺,十年前我是三十三歲。」
    老蛔蟲冷笑道:「當年你真的被那個少林高僧點化了?」
    「假的。」武三爺歎一口氣:「我當年因為武功不好,做案遇上較強的對手,很多時就給打的落荒而逃,實在很想找一個地方,好好的再練上幾年武功,少林寺對我來說就最適合不過。」他又歎一口氣道:「只可惜少林寺的武功太複雜,我本來只打算練三五年就還俗去了,誰知道這一練不知不覺竟練了我二十年。」
    老蛔蟲道:「你專心練武,又做了二十年的和尚,在少林寺的地位相信已不低?」
    武三爺道:「的確已不低了,換了第二個人,一定不肯放棄那個地位,我雖然不在乎,卻不想再練下去。」
    老蛔蟲道:「為什麼不再練下去?」
    武三爺道:「我不想做六根清淨的老和尚。」
    老蛔蟲道:「你就算再多練十年,也不算老。」
    武三爺笑笑道:「就算我的樣子還不老,渾身也充滿氣力,有樣東西如果再不拿出來用一下,再擱十年只怕就不能再用了。」
    老蛔蟲忍不住大笑道:「你那二十年和尚到底是怎樣做的?」
    他不笑還好,一笑血又從口內溢出,面上的肌肉一下抽搐,那條腰彎的更厲害。
    武三爺沒有回答,只是歎氣。
    老蛔蟲勉強忍住笑,道:「於是你就偷出少林寺?」
    武三爺道:「以我當時的身份,隨便找一個理由,都可以打從正門大搖大擺的下山。」
    老蛔蟲好像很感興趣,只問道:「下山之後第一件事你要做的是什麼事?」
    武三爺道:「一個窮和尚還俗,第一樣最需要的東西你又知道是什麼?」
    老蛔蟲道:「錢!」
    武三爺笑笑點頭,道:「所以我夤夜劫了幾戶人家,一來充實一下自己的腰包,二來也乘便找套像樣的帽子衣服。」他又笑,這一次笑得有些暖味:「然後你可知我跑去什麼地方?」
    老蛔蟲道:「酒樓!」
    武三爺道:「酒樓跟和尚並沒有多大的緣份,我去的地方一定能夠找到一些與和尚很有緣份的人。」
    老蛔蟲聽不明白。武王爺笑道:「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卻有一類人,做一日鐘,撞一日和尚,你可知那一類人是什麼人?」
    「妓女!」老蛔蟲歎一口氣。「你跑到妓院去了?」
    「原來你也是個聰明人。」武三爺捧腹大笑。
    老蛔蟲卻笑不了出來,一張臉已如白紙。
    武三爺大笑著道:「我一共要了兩個妓女,她們本來都奇怪我怎能夠應付兩人,可是到我脫下了衣服帽子,她們就完全不奇怪了。因為在她們的面前除了一個小和尚之外,還出現一個大和尚。」
    這句話出口,武三爺已笑彎了腰。
    老蛔蟲的腰卻反而直了,整個身子標槍一樣飛向武三爺。
    人未到,手已到,一隻手斜切武三爺的脖子,另一隻手卻捏向武三爺身上的小和尚。
    一出手就是致命的殺手,只要一隻手落在武三爺的身上,武三爺便死定了。
    以現在這種情形來看,武三爺分明得意忘形,老蛔蟲應該可以得手。
    誰知道他的雙手還未落下,武三爺笑彎了的腰猛可一扭,整個人變了滾地葫蘆,左腳貼地右腳借力一蹬。
    噗一聲,老蛔蟲正往下撲落的身子便轉了起來。
    一聲怪叫驚破長空,他的人,最少飛高三丈。
    武三爺旋即從地上躍起身子。
    他的面上已沒有笑容,冷冷的盯著老蛔蟲半空摔下,冷冷的道:「那一拳不能使你閉上嘴巴,這一腳總該可以的了。」
    老蛔蟲爛泥一樣摔在地上,動也不動,聲也不吭。
    武三爺那一腳非獨已可以要他閉嘴,連那半條人命都蹬掉。
    那一腳也正就蹬在他的命根子之上。
    武三爺卻似乎當他還活著,又道:「做到第十年少林和尚,我已經懂得分心二用,以你經驗的老到,怎麼竟會看不出我一面跟你說笑,一面已準備給你一腳?」
    死人又豈會回答?老蛔蟲人已死了,一雙眼仍睜的老大,像死的並不甘心。
    他經驗老到,武三爺卻是城府深沉。
    這條老蛔蟲並未能進入武三爺深沉的城府之中。
    在武三爺的老謀深算之下,終於給那一拳那一腳打散了。
    武三爺就只是說了那些話,倏的一縱身,躍上巷子旁邊的一間屋子。
    隨後是一團衣服,一頂竹笠,一件蓑衣,都是他換下來的東西。
    他並沒有換回原來那一身裝束,跳回地上後腳一挑,亦將老蛔蟲的屍體挑到那些屍體的上面,再將那些衣服往上面一蓋,竟就推著那一輛車子穿過長街,轉入那邊的一條巷子。
    那並不是去亂葬崗的道路,他要將這一車屍體推到什麼地方去?
    長夜已盡,曉露淒迷。
    轆轆車聲去遠後,天地間又是一片靜寂。
    清晨。
    在妓院來說,清晨簡直就等如深夜,偌大的一個鸚鵡樓似乎只有一個人起來。
    這個人其實根本沒有睡覺。
    他出來的地方也不是他自己的房間。
    沒有門,漆黑的門戶早已碎裂地上。
    這個房間當然就是宋媽媽的那間魔室。
    現在從魔室出來的這個人當然就是王風。
    除了這個不怕死的小子,有誰還有這個膽量?
    王風的面色並不好,本已死灰的臉龐更添上一抹驚悸。
    他扶著樓外的欄杆,一副要嘔吐的樣子,卻沒有嘔吐出來,這連他都覺得奇怪。
    魔室又有了燈光。
    王風燃起的燈光。
    藉著那燈光,王風已將整間魔室仔細的搜查一片。
    一針穿透三隻蝙蝠,零落的屍體……妖異的惡臭,刺鼻的血腥,碎裂的第十三隻血奴,糞便,尿液,膿血,月經,眼淚混合麵粉做成的魔餅……
    魔室中所有的東西都無不透著恐怖。
    他簡直就像是走在地獄中。
    找遍了整個地方,甚至連九子鬼母的雕像他都已倒轉,卻並無發現。
    他退了出去。
    院子裡朝霧迷濛,凋落的花木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不知何時雨又已落下。
    如絲的細雨,秋風中飄飛。
    秋風秋雨愁煞人。
    這種天氣裡最好就是睡覺。
    王風伸了個懶腰,轉過身,走向血奴的房間。
    裡面有三丈寬的大床,舒適的大床,就不知他敢不敢睡下去。
    棺材仍在那邊牆下,空棺材,殭屍仍沒有回窩。
    王風走過去,看一眼又走回來,將門窗掩上,然後一縱身跳到那張床上。
    他居然就在那張床上睡覺。
    門被敲開的時候,已又是正午。
    敲門的是兩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送來了飯菜。
    她們看見房中只有王風一個人,都覺得非常奇怪,卻都沒有問。
    在妓院裡混日子的人大都識相。
    她們放下飯菜,將門掩上,趕緊離開。
    王風當然不會叫她們把飯菜帶走,他餓的已要發瘋。
    他張開喉嚨,簡直就像是將飯菜倒下去。
    這頓飯下肚,他又是精力充沛,很想到外面走動一下。
    他過去,拉開門,一隻手霍地從外面伸入,幾乎落在他的肚子上。
    纖纖素手,食中兩指勾起。
    血奴要挖人眼珠之時,手就是那個樣子。
    這隻手的主人卻不是血奴,是另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
    王風只是一怔,小姑娘差點沒給他嚇死。
    她剛要叩門,門突然打開,眼前出現了惡鬼一樣的一個人,不吃驚才怪。
    王風一身泥污,披頭散髮,面色死人也似,也的確像個惡鬼。
    他似乎知道小姑娘為什麼一臉驚怕之色,展開那笑臉,溫聲道:「你找誰。」
    小姑娘喘一口氣,拍拍胸口道:「你原來是一個人。」
    王風道:「所以你不必驚慌。」
    小姑娘的面色仍未恢復正常,顫聲道:「王風也就是你?」
    王風笑道:「如假包換。」
    小姑娘不禁亦噗哧一笑,道:「有人叫我來找你。」
    王風道:「誰?」
    小姑娘道:「甘老頭。」
    王風一愕道:「甘老頭又是什麼人?」
    小姑娘詫聲道:「是個鐵匠,你不認識他?」
    王風道:「不認識。」
    小姑娘道:「這可就怪了!」
    王風道:「有什麼奇怪?」
    小姑娘道:「方纔他拿來一包東西,叫我交給你,說是你叫他打造的?」
    王風一愕,忽然道:「我的確有東西拜託一個朋友找個鐵匠打造,莫非他將那件事交給甘老頭了?」
    小姑娘道:「我們這裡只有甘老頭一個鐵匠。」
    王風恍然道:「哦?大概他又在忙著,索性叫甘老頭直接拿來給我,東西在哪裡?」
    東西就在小姑娘手上。
    是一個扁平的小鐵盒,開口焊上小小的焊藥。
    王風接在手中,轉回房內。
    小姑娘也沒有再說什麼,自行離開。
    王風一轉身,面色就由恍然變做愕然。
    他在這裡根本沒有朋友,也並沒有什麼東西需要找鐵匠打造,只是不想那個小姑娘再起疑心。
    這個鐵盒子顯然是送給他的。
    他絕不相信鸚鵡樓這裡還有第二個王風。
    到底是別人的主意還是甘老頭自己的主意?盒子裡裝的又是什麼東西?
    他拿起盒子搖了搖。
    叮噹的一聲從盒子裡傳出。
    他想想,將盒子放在桌上,抽出腰間的短劍,挑開盒口的焊藥,然後將開口對著牆壁扳開,那即使盒子裡還藏有毒藥暗器,亦不會射在他的身上。
    盒子裡並沒有毒藥暗器,只有大小兩柄青銅鑰匙,放在一團棉花之上。
    鑰匙上結著銅銹,無論怎樣看來都不是新近打造。
    王風傻了。
    這又是什麼意思?
    他拿起鑰匙,取出棉花,盒底下赫然放著一張白紙。
    那是一張地圖,簡簡單單畫著一個莊院。
    墨畫的地圖,上面卻有兩個大紅色交叉,一個在圍牆旁邊,一個卻是住一座小樓之上,旁邊還有兩個字──血奴。
    這莫非是血奴著人送來的東西?
    地圖上的莊院也許就是李大娘的莊院,那座小樓也許就是血奴居住的地方。
    兩個紅色的交叉,也許就是兩柄匙孔的所在。
    血奴是要他到那裡去找她?
    王風現在難以相信。
    到了那裡並不難見到李大娘。
    為了阻止他見到李大娘,血奴已兩次要挖掉他的眼珠,方纔的一次還加上一腳。
    如果不是血奴又是誰?
    王風決定走一趟。
    「李大娘的莊院在哪裡?」
    「不知道。」
    王風在街上問了十多二十個人,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
    李大娘的莊院在這個地方竟不如鸚鵡樓的惹人注目?
    王風不相信。
    轉過一個彎,他再問。
    這一次,他是問一個小孩子。
    初生之犢不畏虎,那個小孩子甚至將他帶到莊院的門前。
    這個莊院赫然就是那張紙上描畫的莊院。
    漆黑的大門緊閉,兩邊是三丈高牆,牆上倒插著鋒刀。
    門外沒有人,門裡亦聽不到任何的聲響,整個莊院裡在一種莫名的神秘陰森之中。
    王風沒有在莊院門前逗留,他繞著莊院一路走去。
    莊院佔地極廣,完全獨立,周圍並沒有接連房屋,樹都沒有一棵,卻橫跨一條溪流。
    溪流之上亦是高牆,出入口都裝上鐵柵。
    莊院的後面還有一道門,鐵門。
    鐵門上有一個匙孔。
    王風手握著兩柄鑰匙,實在想走上前去試試。
    鐵門後可能還裝有鐵閘,那兩把鑰匙可能與這道鐵門都完全沒有關係。
    憑這樣的話,他極有可能被人當做個賊,如果給血奴知道,一定又走來挖他眼珠。
    現在絕不是時候。
    他繞過鐵門,向旁邊的一條小巷走去。
    走出了這條小巷之後,他忽然想起了那個甘老頭。
    那兩條鑰匙雖不是甘老頭打造,開口的焊藥總該是甘老頭弄上去的,最低限度可以告訴他,那是什麼人交手做的事情。
    要問甘老頭的店子比李大娘的莊院容易得多了。
    他隨隨便便的找個人一問,就問了出來。
    那是間小小的鐵鋪,牆壁已被火燻黑。
    一個小孩子正在拉著風箱。
    爐火熊熊的飛揚,站在那前面的一個老頭兒似乎已被烤乾。
    他赤裸著上身,肋骨根根可數,那張臉亦是乾屍一樣,灰白的鬚髮鬈鬈曲曲,也不知道是天生如此,還是因為經年累月伴著火爐,被火烘成這樣。
    他一隻手拿著鐵錘,另一隻手拿著火鉗,正在打著一柄菜刀。
    王風走過去,打了個招呼:「甘老頭?」
    甘老頭仿如未覺,錘子往刀上繼續捶了幾下,舉起頭來望一眼,放回去,又舉起鐵錘捶下。
    鐵匠的耳朵據講大都不怎樣靈敏。
    王風走前兩步,正想再叫一聲,甘老頭的手忽然停下,偏過頭來,發紅的眼睛,盯著王風,道:「方纔是你叫我?」
    王風點頭。
    甘老頭道:「你要打什麼?」
    王風道:「我叫做王風。」
    甘老頭一怔,說道:「我並沒有問你的名字。」
    王風顧自問道:「你是不是曾經叫人給我送來一隻鐵盒子?」
    甘老頭道:「是有這件事。」
    王風道:「那只盒子可是你送給我的?」
    甘老頭立即搖了搖頭,道:「我根本不認識你。」
    王風道:「那是誰?」
    甘老頭道:「你自己應該知道。」
    王風苦笑一聲,道:「我只知道你叫人送來。」
    甘老頭道:「我也只知道是有人叫我將盒的開口焊上,再送去鸚鵡樓,交給一個叫做王風的人。」
    王風道:「叫你做這件事的是什麼人?」
    甘老頭道:「不知道。」
    王風道:「這裡可有人你不認識?」
    甘老頭道:「大概還沒有,我是在這裡長大。」
    王風道:「那個人並不是這裡的人?」
    甘老頭道:「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王風愕然道:「難道是個鬼?」
    甘老頭搖頭,輕笑道:「你這麼年輕的人,也相信有鬼?」
    王風苦笑。
    他本來也不相信世間有所謂妖魔鬼怪,可是,經過這些日子的奇怪遭遇,已不知應該相信還是不應該相信。
    甘老頭笑著又道:「那其實只是一張紙外加一錠銀子,紙上寫著我該做的事情,那錠銀子也就是給我的酬勞。」
    王風道:「你就照著做了?」
    甘老頭道:「這樣的客人雖非常有,也不是完全沒有。」
    王風道:「你可知道盒子裡頭放著什麼東西?」
    甘老頭道:「不知道,紙上也沒有叫我先看一下盒子裡頭才將盒子焊上。」
    王風道:「你也沒有將盒子親自送到我的手上。」
    甘老頭道:「將盒子交到你手上的小姑娘本來是我的鄰居,一個我可以信任的人。」
    王風道:「你說的好像都是事實。」
    甘老頭沒有回答,轉頭去繼續他的工作。
    王風還不肯離開。
    甘老頭將那柄菜刀鉗入爐內燒了好一會,拿出來捶了幾下,放進水中。
    滋滋的一陣白煙冒升。
    甘老頭整個人都在白煙中迷濛。
    王風忽然覺得這個老鐵匠也都是神神秘秘,彷彿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也就在這下,煙中響起了甘老頭的語聲:「你等在那裡,是不是真的有些東西要我替你打造?」
    王風搖搖頭,卻問道:「殺人的東西你打不打?」
    甘老頭道:「什麼才是殺人的東西?」
    王風道:「刀劍匕首之類。」
    甘老頭道:「菜刀算不算?」
    王風道:「不算。」
    煙已消淡,甘老頭將那把刀從水中鉗起,道:「你拿這把菜刀去試試,看看能不能夠殺人?」
    王風怔住在那裡。
    菜刀並不一定要用來切菜。
    只要是利器就能殺人。
    菜刀也是一種利器。
    甘老頭接問道:「你要打造什麼殺人的東西?」
    王風道:「我現在還未想到。」
    甘老頭淡淡的道:「想到了再來找我。」
    他背轉身子,索性不再去理會王風。
    王風只好離開。
    何去何從?
    秋雨瀟瀟。
    是雨粉不是雨珠。
    這種雨並不易打濕衣衫,卻予人無限的蒼涼感覺。
    王風披著一身雨粉,走在長街上,一臉的落寞。
    巷子裡的風更勁。
    王風給這風一吹,身影也急了。
    風吹向鸚鵡樓,他的人亦隨風飄入了鸚鵡樓。
    這地方彷彿已成了他的家。
    院子裡有幾棵芭蕉。
    冷瀟瀟,芭蕉風碎。
    那個藍衣人亦似被搖曳在風中的芭蕉葉割碎了。
    芭蕉樹後就是那座六角亭。
    藍衣人坐在六角亭中的石桌旁邊。
    白髮斑斑,目光灼灼。
    武三爺!
    石桌上,放著酒壺,武三爺的手中捏著酒杯。
    滿滿的一杯酒,碧綠芬芳,已在唇邊,並未入口,他的目光正落在王風面上。
    王風亦發現了武三爺,走過去,大聲道:「你這次又在等誰?」
    武三爺淺呷一口美酒,道:「你!」
    王風大踏步走入六角亭,道:「這次等我,是不是又要試試能否說服我去殺李大娘?」
    武三爺道:「這只是其中的一個原因。」
    王風道:「另外還有什麼原因?」
    武三爺道:「我不是說過,你還能夠活到昨天,就請你在這裡喝酒?」
    王風道:「昨夜好像不見你在這裡。」
    武三爺道:「因為我不想惹上麻煩。」
    王風道:「你知道常笑昨夜在這裡?」
    武三爺道:「很多人都知道。」
    王風道:「所以你改在現在?」
    武三爺道:「如果你嫌現在不好,我可以改在今天晚上。」
    王風沒有作聲,上前取過酒壺,滿滿的斟了一杯,大大的喝了一口。
    「好酒!」他一聲讚歎,坐下來。
    才坐好,那杯酒已經空了。
    武三爺亦自呷上一口,道:「這本來就是最好的陳年竹葉青。」
    王風再斟上一杯,道:「我記得第一次你請我喝的也是這種酒。」
    武三爺微微頷首,說道:「你的記憶力不壞,但卻也並不很好,第一次是你自己拿來喝的。」
    王風並沒有否認,道:「美酒當前,我向來都不會客氣。」他又喝了一口,道:「你每次請人喝酒,都是選用這種陳年竹葉青?」
    武三爺道:「要看什麼人,有種人我只請他喝白開水。」
    王風道:「看來你倒瞧得起我。」
    武三爺傾盡杯中余酒,道:「這已是這裡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一種酒。」
    王風真有點受寵若驚,說道:「只可惜有酒無菜!」
    武三爺道:「你難道還未用過飯?」
    王風道:「今天晚上沒有。」
    武三爺歎口氣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晚上再請一次。」
    王風道:「你請不起?」
    武三爺道:「到了今天晚上你是不是就能給我一個決定的答覆?」
    王風道:「我現在就能。」
    武三爺一面誠意的道:「我仍希望你好好的再考慮一下。」他緩緩放下酒杯,又道:「今夜初更我再在這裡給你預備佳餚美酒。」
    說完這句話,他就站起身,緩步踱出六角亭。
    王風沒有叫住他。
    酒壺仍在桌上,壺中仍有美酒。
    這酒一個人勉強足夠,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沒有將武三爺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