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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殺手

雨仍在下著。
    王風躺在亂墳荒草中,就像是一堆爛泥。
    也不知多久,他才從地上爬起。
    他的面色更蒼白,神態疲倦而訝異,張目四顧,彷彿要弄清楚自己在什麼地方。
    ──這時的東面有一大片山墳,西面也有個亂葬崗。
    他回憶著血奴的說話,突然笑了起來,喃喃道:「我現在莫非就在那個亂葬崗?」
    他居然還能笑。
    一個知道自己將死的人,膽子果然就比常人大得多。
    常人在這個時候,在這種環境,相信走都已來不及。
    笑著他又在地上坐下,雙手抱著頭。
    他的神智雖然已清醒,但從揮刀追斬常笑之時開始,他就一直在瘋狂的狀態中。
    那其間,所發生的事情,他是否還能夠記憶?
    良久良久,他的頭才抬起,歎了一口氣,喃喃道:「好厲害的毒藥。」
    他已想起中毒這件事,也許揮刀追斬常笑那件事,他都已想起。
    他跟著就說:「我居然追來這裡。」再想想,他又道:「那種毒藥雖然厲害,似乎要人發瘋,瘋過一陣子,就沒事了。」
    幽靈的出現,他顯然根本沒有印象。
    「鸚鵡樓那邊,不知弄成什麼樣子了?」
    這句話出口,他便要跳起身子。 
    卻就在這時,風雨中突然傳來了雜亂的馬蹄聲。
    馬蹄聲竟是向亂葬崗這邊移來。
    王風不由的一怔,要跳起的身子下意識一轉,就伏倒在荒草叢中。
    風雨聲很大,他聽到馬蹄聲的時候,馬隊已很近了。
    來的是七騎快馬,箭一樣相繼衝上了亂葬崗。
    王風連忙從草叢中偷眼望去。
    風雨迷住了眼睛,雖然已很近,他仍然無法看清楚來的是什麼人?
    馬上的騎士亦沒有發覺王風的存在,一衝上了亂葬崗,便紛紛將坐騎勒住。
    一個銅鐘也似的聲音隨即響起,道:「三爺還未到。」
    另一個陰森的語聲跟著道:「應該是時候了。」
    應該是時候,這七個騎士竟是赴約而來。
    他們到底是什麼人?與他們約會的三爺到底又是什麼人?
    王風的好奇心本來就很大,現在就算這亂葬崗所有的鬼魂都出動,他也不肯離開了。
    七個騎士旋即紛紛下馬。
    幾乎同時,亂葬崗之下出現了一個人。
    這個人身穿蓑衣,頭戴竹笠,風雨中走來,直走上亂葬崗。
    七個騎士看著這個人走上來,都露出了警戒的神色。
    竹笠低壓在來人的眉際,即使沒有風雨,仍有星月,在笠緣的陰影遮蓋下,亦難以看清楚這個人的面目。
    這個人一直走到七個騎士面前七尺的地方,才收住腳步。
    他沒有取下竹笠,只是抬起右手,以右手的食指將那頂竹笠推高。
    這已經足夠。
    王風雖然看不到,七個騎士已看到來人的面目。他們的神情立時放鬆。
    來人顯然就是與他們相約的三爺。
    這個三爺徐徐放下手,道:「好!你們都來了。」
    一聽到這個聲音,王風的心就一跳。
    這個聲音他已不陌生,這個三爺昨夜他已見過兩面。
    一面是他拎著安子豪去買白粉之際,還有一面卻是他買了白粉,重回鸚鵡樓之時。
    當時這個老人還是在院子裡的六角亭中等他。
    這個三爺也就是武鎮山武三爺。
    武三爺不單有財,而且有勢。
    安子豪雖則是附近百里官階最高的一個官,也得聽他的說話,看他的面色。
    這個鎮有一半是他的地方,如果沒有李大娘,他甚至已將另一半的地方買下。
    這樣一個有財有勢的人,竟會在這風雨的深夜,一個人走來這亂葬崗,豈非又是一件怪事!
    王風的眼睜的更大,耳朵幾乎都豎起了。
    七個騎士的一個趕緊上前兩步,抱拳道:「三爺連夜召我們兄弟到來,有何指教?」
    這個騎士身形魁壯,神情威武,一看就知是七人中的頭兒。
    他身上一襲黑衣,腰間一條紅緞帶,掛一口帶鞘長刀,刀柄已磨的發光。
    其他的六個人亦是那種裝束,刀柄上的光澤亦不比頭兒的黯。
    七個人顯然都是用刀的好手。
    突然招來這樣的七個人,武三爺勢必有一番不尋常的事情要幹。
    他的語聲淡而有威,道:「你們是名滿大河南北的七殺手?」
    「好說。」
    「據知只要出得起重價,不單止殺人,什麼事你們都肯去做?」
    「這是事實。」
    「今夜我請你們到來就是有件事要請你們替我去解決。」
    七殺手幾乎同時笑了起來。
    那個老大笑著道:「三爺你這是說笑?」
    武三爺緩緩地道:「你們看我武鎮山可是一個喜歡說笑的人?」
    「我們也知道三爺不是一個喜歡說笑的人,可是以三爺你的本領,勢力,你不能解決的事情,我們兄弟竟能解決,豈非笑話?」
    武三爺笑笑,道:「我沒有說過不能解決,也根本就不是不能解決。」
    七殺手不由一愕。
    武三爺一頓,才接道:「我只是還不想與那個人正面衝突。」
    老大點頭道:「所以三爺才找我們對付那個人。」
    武三爺道:「我也不是要你們直接對付那個人,連我都感到頭痛的人,你們又如何對付得了?」
    老大奇怪道:「那個人到底是誰?」
    武三爺一字字道:「李大娘!」
    老大又一愕,仰天倏的打了個哈哈,說道:「這個女人雖然厲害,我們兄弟還不致怕了她。」
    武三爺淡淡的道:「這最好。」
    老大道:「三爺到底要我們怎樣做?」
    武三爺沉聲道:「我要你們替我將她的女兒抓起來。」
    老大道:「血奴?」
    武三爺點點頭,道:「就是血奴,你們認識她?」
    七殺手六個搖搖頭,老大卻摸摸鬍子,道:「有次在鸚鵡樓尋歡作樂,我無意中看見她在樓廊上走,有個姑娘給我指點,總算見過一面。」
    武三爺道:「是否還記得她的樣子?」
    老大道:「像她那麼漂亮的女孩子,就瞧一眼,已叫人畢生難忘。」
    武三爺道:「好,很好。」
    老大道:「只可惜她的價錢太高,否則我非要徹底認識一下她不可。」
    武三爺道:「現在是你的機會了。」
    老大忽問道:「你為什麼要將她抓起來?用來要挾李大娘?」
    武三爺不作聲。
    老大又道:「如果你真的這樣打算,只怕你要失望,李大娘還當她是自己的女兒的話,根本就不會由得她在鸚鵡樓做妓女。」
    武三爺靜靜的聽著,忽問道:「要你們做事,是不是要先說明原因?」
    老大趕緊搖頭道:「只要有錢就可以。」
    武三爺道:「我一百兩黃金買你一個人,給你們七百兩黃金。」
    七殺手的眼睛幾乎都發了光。
    七百兩黃金並不是一個小數目。
    武三爺接又道:「你們抓住了血奴之後,就立即退出鎮外,將她帶到你們的地方藏起來,等我給你們通知的時候,再送來給我。」
    老大道:「什麼時候你才給我們通知?」
    武三爺道:「可能一兩天,可能二三十天之後,所以我再給你們黃金三百兩,補償你們在這一段時間的損失。」
    老大忙問道:「就是一兩天,那三百黃金也是歸我們所有?」
    「是!」武三爺語聲陡寒。「她送到我手上的時候,我卻要她仍是一個活人,與你們帶走她之時一樣的活人。」
    老大拍著胸膛道:「這一點三爺大可放心,我們兄弟一定會好好的照顧她。」
    武三爺道:「有一點你們卻不可不小心,她的性情很古怪,不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要她的命也不會答應做。」
    老大大笑,道:「三爺的意思我們明白,她雖然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子,但比起一千兩黃金,就不見得怎樣可愛了。」
    武三爺道:「最好你們都真的明白,到時你們不能夠將人交出將會有什麼結果。」
    老大打了一個寒噤,道:「我們明白。」
    武三爺的手段,他們的確早已清楚。
    武三爺隨即從懷中取出了一張銀票,道:「這是一千兩黃金的票子,你驗收。」
    他付錢倒也爽快。
    老大接在手中,看也不看就放入懷裡,道:「不相信三爺的票子還有什麼人的票子值得我們相信?」他笑笑又道:「只不知三爺要我們何時行事?」
    武三爺道:「現在。」
    老大又是一愕:「現在?」
    武三爺道:「還有什麼時候好得過現在?驟雨、狂風,這是天時。」他隨即從懷中取出了白巾,道:「血奴居住的地方我已給你畫好一個詳圖,即使從來沒有到過鸚鵡樓的人,拿著我這張圖,亦很容易找到血奴的房間,這可以叫做地利。」
    老大將那白巾接過。
    他又道:「血奴的身旁本來有一個敢拚命的小子,但以我所知,那小子打從今天早上開始,就不見了人,李大娘那一夥現在正在忙著應付一個很厲害的人物,既未知道我這個計劃,亦無暇兼顧血奴,這豈非等於人和?」他的語聲更輕快.又道:「天時,地利,人和,現在不動手還等什麼時候?」
    老大不禁大笑道:「好,我們兄弟就現在動手。」
    武三爺再叮囑道:「你們動手的時候最好先將面龐蒙上,即使被人發覺,亦不會被人認出,我不想李大娘那麼快找到你們頭上。」
    老大道:「我們也不想。」
    武三爺道:「人算不如天算,很多事情往往都出人意料,萬一你們被人發覺,又萬一你們被人抓住,你們應該怎樣,大抵已不必我多說的了。」
    老大正色道:「我們兄弟的職業道德向來怎樣,三爺你大概清楚,哪怕死,我們也不會供出三爺你的名字。」
    武三爺道:「否則,我又怎會將這件事交給你們?」
    老大道:「總之一句話,儘管放心。」
    武三爺微微頷首,忽又道:「你們下手的時候最好盡量避免驚動其他人。」
    老大道:「鸚鵡樓莫非也是個臥虎藏龍的地方?」
    武三爺道:「龍沒有,只有條母老虎。」
    老大道:「血奴那個奶媽宋媽媽?」
    武三爺道:「那只是老巫婆。」
    老大道:「那是誰?」
    武三爺道:「你到過鸚鵡樓,可記得那個應門的紅衣小姑娘?」
    老大道:「她只是個十四五歲小姑娘。」
    武三爺道:「好像是的。」
    老大道:「女孩子體質向來薄弱,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就算從四五歲就開始練武,大概也不會高得到哪裡去。」
    武三爺忽問道:「你在江湖上已混了不少時候,當然不會不知道江湖中有個鬼童子。」
    老大點頭。
    武三爺接問道:「你可知鬼童子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年紀有多大?」
    老大想了想,道:「據講就只有五歲。」
    武三爺又問道:「他殺的第一個人你可知是什麼人?」
    老大道:「言家門的高手活殭屍。」
    武三爺道:「活殭屍的武功似乎並不在你們兄弟之下?」
    老大道:「應該是不錯,據講當時她是先用袖箭出其不意射瞎了活殭屍的雙眼,然後再用劍刺入活殭屍的心胸。」
    武三爺道:「五歲的小孩子已懂得這樣殺人,已有這種本領。」
    老大想想道:「那已是十年前的事情,算起來,鬼童子現在正是十五左右的年紀,她莫非就是當年的鬼童子?」
    武三爺道:「鬼童子是個男孩子。」
    老大忙問道:「她到底是什麼人?」
    武三爺道:「我也不清楚。」
    老大道:「你卻知道她是一條母老虎?」
    武三爺道:「因為我有一天無意中看到她用一根繡花針當作劍來使用,嗤嗤嗤的刺下了她身旁飛舞的三隻蒼蠅。」
    老大的面色不由一變。
    武三爺隨即道:「在那方白巾之上我亦已標明她居住的地方,那離開血奴居住的地方雖然並不遠,只要你們小心些,相信不會驚動她。」
    老大道:「除了這一個,是否還有人需要避忌?」
    武三爺道:「應該就沒有了。」笠緣下目光一閃,他又道:「馬就留在附近,走在街道上,即使風雨聲最響,仍是不難聽到的。」
    老大點點頭。
    武三爺將竹笠又拉下少許,道:「祝你們好運!」
    這句話說完,他就轉身離開。
    來的時候他的腳步已不慢,去的時候更像奔馬一樣。
    眨眼間人已消失在風雨之中。
    說話銅鐘也似的那個殺手立時道:「看來他真的不想跟李大娘正面衝突。」
    老大道:「所以他才這樣小心,他那副打扮顯然為了被人看到,也不至被人認出。」
    「他與我們在這裡說話,也是因為那個原因了。」
    「李大娘也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在他家中,怕已安排了耳目。」
    另一個殺手即時大笑道:「在這亂葬崗之下的死人,難保亦有李大娘的心腹手下。」
    又一個殺手鬼聲鬼氣的道:「據講生前多嘴的人變了鬼之後也照樣多嘴的很。」
    老大笑罵道:「你又在說什麼鬼話?」
    那個殺手道:「我說的是人話,如果是鬼話我就不是殺手,而是個法師。」他陰陰一笑又道:「如果我是個法師,我現在就一定建議搜一下這個亂葬崗,先把那些多嘴鬼抓起來。」
    這句話入耳,伏在亂墳荒草之中的王風幾乎拔腳開溜。
    好在那個殺手並不是真的是個法師,否則這一搜,搜出來的一定不是個多嘴鬼,而是他這個敢拚命的人。
    他現在氣力仍未完全恢復,給搜出來的話就是想拚命也拼不了。
    老大那邊即時輕叱道:「少廢話,我們這就動身。」
    「馬匹就留在這裡?」
    老大道:「鎮口有一個林子,留在那兒比較方便。」他連隨一揮手,振聲道:「出發。」
    發字仍在口,他人已在馬上。
    其他的六個殺手亦紛紛上馬。
    一聲呼嘯,七騎衝開了風雨,衝下了亂葬崗。
    王風這才從荒草亂墳之中站起身。
    他拖著腳步,亦走下了亂葬崗。
    雨勢這下已變弱,風吹仍急。
    風吹起了他散亂的頭髮,驟看來,他就像是荒草墳中爬出來的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