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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蠟人

他用來對付這老人的兩種方法,自從遠古以來,就是最有傚法子。
    老人的額角上已經痛出了冷汗,眼睛裡已經看到了銀光。
    在這種情況下,很少有人能閉著嘴。
    小方將老人拉出了人叢。拉到一個比較偏僻的角落裡,才沉著聲問:「鷹記商號裡那些蠟人是怎麼來的?」
    「不知道。」
    小方手只加了一分力,老人就痛得眼淚都幾乎流出來了。
    「我真的不知道。」老人說:「昨天早上鷹記商號一開門,那些蠟人就在那裡了。」
    小方盯著他,直等到判斷出他說的話是真話之後,手的力量才放鬆。
    「鷹記商號的夥計呢?」
    「不知道。」老人說:「從昨天早上我就沒有看到他們。」
    「連一個都沒有看見?」
    「一個都沒有。」
    「從昨天早上起,鷹記商號裡就只有那幾個蠟人在店裡?」小方問:「連一個活人都沒有?」
    「沒有。」老人說得很肯定:「絕對沒有。」
    「鷹記」的組織嚴密,規模龐大。除了那些實為卜鷹屬下戰士的夥計之外,經常留守在店裡真正做規矩生意買賣的人,至少也有一百多個。
    一百多個有血有肉的大活人,當然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全部失蹤。
    這些人到哪裡去了?
    小方思索著,又問了個好像是多餘重複卻又絕對不是多餘重複的問題。
    「你的意思是不是說,從昨天早上到現在,就只有這幾個蠟人留在鷹記商號裡?」
    「大概是這樣子的。」
    老人也想了想才接著道:「因為從昨天早上到現在,除了這幾個蠟人外,誰也沒有看見鷹記商號裡有活人走動過。」
    小方又問:「你知不知道鷹記商號經常都有很多值錢的貨物?」
    「我知道。」老人說:「大家都知道。」
    「店裡既然只有這幾個蠟人留守,難道就沒有人打店裡那些貨物的主意?」
    「有過。」老人說:「從昨天早上到現在,至少已經有過五六撥人。」
    小方當然要問:「那些人呢?」
    「全都死了。」老人縮起脖子:「一走進鷹記的大門就死了。」
    「只要一走進大門就死?」小方問:「不管什麼人都一樣?」
    老人點點頭。衰老的臉上每一條皺紋裡都彷彿在流汗,冷汗。
    小方的手已不由自主握住了劍柄,背脊也覺得有點涼颼颼的。
    他不相信這種事,又不能不信,所以他又問:「那些人是怎麼死的?他們的屍體在哪裡?」
    老人沒有回答這問題,也不必再回答。因為就在這時候,這條八角街又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
    遠處的人叢忽然起了陣騷動。五條精赤著上身,反穿羊皮小褂的彪形大漢,分開人群,大步行來。
    五條鐵打的大漢,十一件純鋼外門兵刃。
    第一條大漢挺胸凸肚,手持一對最少有五十斤重的混元大鐵牌。臉上青滲滲的長著滿臉鬍子。一雙比海碗還粗的胳臂上,青筋盤蛇般凸起。
    第二條大漢肩寬腰細。腰上一條比巴掌還寬的皮帶上斜插著五把斧頭,一把大,四把小。
    第三條大漢濃眉大眼,鬍子刮得雪亮。肩上挑著根比人還長的鐵戟,手裡倒提著根金鋼魔杵,板腰帶上還插著把厚背薄刃鬼頭刀。
    第四條大漢用的居然只不過是柄很普通的青鋼劍。身材雖然高大,長得卻很秀氣。
    第五條大漢空著一雙手,幾乎垂到膝蓋上。不但手臂奇長,手掌也比普通人大一倍。
    他的手雖然不帶兵刃,腰帶上卻掛滿著零件。零零碎碎的也看不出究竟是些什麼東西?究竟有多少種?脖子上還掛著一圈長繩,看來就像是個活動的雜貨架子。
    這五條大漢用不著大吼大叫,也用不著出手,就這麼樣往那裡一站,架勢已經夠唬人的了。
    他們一亮相,別的人立刻安靜了下來。
    五個人彼此望了一眼,顧盼之間,睥睨自雄,挑戟提杵佩刀的招呼第一人。
    「老大,就是這幾個蠟人在搗鬼,青貂嶺的兄弟就是死在他們手上的。」
    「蠟人也會殺人?」老大冷笑:「這倒真他媽的活見鬼。」
    「不管他們是什麼變的,咱們不如先把他們毀了再說。」
    「好主意。」
    佩劍的大漢樣子雖然長得最秀氣,動作卻最快。一反手拔出了青鋼劍,就準備動手。
    用斧頭的大漢卻攔住了他。
    「等一等。」
    「既然已經來了,還等什麼?」
    「等著看我的!」
    佩劍的大漢沒爭先,因為他們的老大也同意:「好,咱們就先看老二的!」
    不但他們在看,別的人也在看,等著看他們老二出手。
    老二的動作並不快。先慢吞吞的往前走了兩步,從腰帶上抽出了一把連柄只有一尺多長的斧頭,用大拇指舔了舔舌頭上的口水,往斧鋒上抹了抹……突然一彎身,一揮手。
    只聽「吧」的一聲響。急風破空,他手裡的斧頭已經脫手飛出,往班察巴那的頭上劈了過去。
    這是種江湖上很少有人練的功夫,一斧頭的力量遠比任何一種暗器都大得多。
    力量大,速度當然也快。就算是獅虎猛獸,也禁不起這麼樣一斧頭。
    班察巴那沒有動。
    這個班察巴那只不過是個蠟人,根本不會動。可是這斧頭也沒有劈在他頭上。
    這種功夫就像是飛刀一樣,最難練的一點就是準頭。要能在三十步以外以一斧頭劈開一個核桃,功夫才算練成了。
    這條大漢無疑已經把功夫練到這一步,出手不但快,而且准。
    每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這一斧頭劈出去,準可以把那蠟人腦袋一下子劈成兩半。
    奇怪的是,這一斧頭卻偏偏劈空了。
    也不知道是因為那條大漢手上的力量用得不夠,還是因為別的古怪緣故。這把去勢如風的飛斧剛劈到班察巴那頭上,就忽然失去了準頭,忽然變得像是個斷了線的風箏一樣,輕飄飄的往旁邊飛了出去。「奪」的一聲,釘在櫃檯上。
    老二的臉色變了。
    他的兄弟們臉色也變了。
    老大眼珠子一轉,故意破口大罵。
    「直娘賊,叫你多吃兩斤肉,手上才有力氣,你他媽的偏要去玩姑娘。玩得手發軟,真他媽的丟人現眼。」
    老二的臉色發青。不等他們的老大罵完,已經又是一斧頭劈了出去。
    這一次他的出手更快更準,用的力量也更大。
    斧頭破空飛出,急風呼嘯而過。忽然間,「噗」的一聲響,斧頭的木柄忽然憑空斷成了兩截。斧頭失去平衡之力,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老大還在罵,罵得更凶。
    但是他的眼睛卻一直在四下搜索,因為他跟他兄弟一樣明白兩件事。
    ──一把以上好橡木為柄的斧頭,是絕不會無緣無故從中折斷的。
    ──他們的老二手上有什麼樣的力量,他們心裡當然更清楚。如果說他會將一把斧頭劈歪,那簡直就好像說太陽從西邊出來的一樣荒謬。
    斧柄既然不可能無故折斷,斧頭也絕不可能劈歪,這是怎麼回事呢?
    唯一合理的解釋是──有一個人。
    ──有一個人,在一個很不容易被人看到的角落裡,以一種不容易被人看見的手法,發出一種很不容易被人看出來的暗器。打歪了他們老二第一次劈出的斧頭,打斷了他第二次劈出的斧柄。
    這個人無疑是高手,高手中的高手。
    這個人很可能就是把蠟像擺在這裡的人。
    他們五兄弟雖然想到了這一點,卻完全不動聲色。因為他們沒有看見這個人,也沒有看出來他用的是什麼暗器?
    他們只看見了小方。
    小方也在找,找這個打歪斧頭,折斷斧柄的人。
    他還沒有找到這個人,別人已經找上他了。
    第一個找上來的就是那身材最高大,長得最秀氣的佩劍少年。
    他盯著小方,忽然笑了笑:「你好。」他說:「我好像見過你。」
    「哦?」
    「我好像剛才遇見你,在另外一個地方見過你。」
    「哦。」小方問:「在哪裡見過我?」
    「就在那家商號裡。」佩劍的少年道:「你好像跟那個蠟像長得完全一樣。」
    小方笑了,摸著自己的臉笑了。
    「我自己也覺得有點像。」他問這少年:「你貴姓?」
    「我叫老四。」
    「老四?」小方又問:「誰的老四?」
    「是我們老大的老四。」
    「你們的老大是誰?」
    「是個從來都不會殺人的人。」老四說:「他只會打人,常常一下子就把別人打成肉泥。」
    小方歎了口氣。
    「那麼他一定很累。」
    「很累?」
    「無論誰要把別人打成肉泥,都是件很費力氣的事。他怎麼會不累?」
    老四冷笑,忽然反問小方:「你的暗器呢?」
    「什麼暗器?」小方反問。
    「打斧頭的暗器。」
    「我沒有這種暗器。」小方在笑:「如果我有暗器,也不打斧頭。」
    「不打斧頭打什麼?」
    「打人。」小方好像笑得很愉快:「打人絕對比打斧頭好玩得多。」
    老四也笑了。
    他們兩個人都在笑。可是無論誰都看得出來,他們並不是真的覺得很可笑。
    他們笑的時候,眼睛都在盯著對方的手。
    握劍的那隻手。
    老四笑得比小方還不像是在笑,他忽然問小方:「你也會使劍?」
    「會一點。」小方說:「一點點。」
    「那好極了。」老四說:「碰巧我也會使劍,也只會一點點。」
    這句話說出來,每個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了。
    老四已經認定了小方和鷹記商號裡這幾個蠟人有關係。就算他不是打落斧頭的高手,也一定可以從他身上逼出那位高手來。
    小方並沒有否認。因為他知道否認也沒有用的。
    老四的掌中有劍。
    小方也有。
    老四打算要用他的劍來逼小方說出秘密。
    小方也沒有拒絕逃避。
    老四身高八尺一寸。手長腳大,動作靈活,全身的肌肉都充滿彈性。
    小方看來不但蒼白憔悴,而且顯得很虛弱。
    他們強弱之勢看來已經很明顯。每個人都認定小方必敗無疑。
    只有齊小燕是例外。
    只有她算準了老四絕對避不開小方三招。
    一聲輕叱,劍光閃動。轉瞬間老四就已攻出八劍,招中套招,綿延不絕的連環八劍。
    可是他連小方的衣角都沒有碰到。
    小方只刺出一劍。
    他轉身,拔劍。一劍刺出,到了老四的咽喉。
    老四用全力才避開這一劍。
    他凌空後躍,凌空翻身。雖然避開了這一劍,卻已無法顧及退路。
    他的身子落下時,已經到了鷹記商號裡。
    鷹記商號裡只有幾個沒有生命,沒有知覺連動都不會動的蠟人。
    可是他的身子一落下時,眼睛裡就露出種驚訝恐懼之極的表情。身上每一根肌肉都因恐懼而收縮,忽然就失去了彈性,變得痙攣僵硬。
    他的兄弟們同時大喝:「老四,快退!退出來!」
    他自己當然也想退出來,卻已太遲了。
    他掙扎著,還想撲過去,用他手裡的劍去搏殺那幾個本來就沒有生命的蠟人。
    但是就在這一瞬間,他全身的關節肌肉組織都已失去控制。眼淚鼻涕,大小便忽然全部流了出來,身子也漸漸縮成了一團。
    只不過他還沒有死,還剩下最後一口氣。忽然大喝一聲,用盡全力,將掌中劍脫手飛擲出去。
    劍光一閃間,「噗」的一聲響,一劍刺入了卜鷹的胸膛。從前胸入,後背穿出。
    因為這個卜鷹只不過是個蠟人而已。
    這時老四已經倒在地上,全身都已收縮僵硬。一條八尺一寸的大漢,竟在轉瞬間變得好像是個已經被抽乾血肉的標本。
    所以他已經看不見他這一劍擲出後的結果了。
    可是他的兄弟還沒有死。
    他們臉上忽然也露出種驚訝恐懼之極的表情,因為他們還看得見。
    每個眼睛都還看得見的人,臉上都露出了跟他們完全一樣的表情。甚至連小方都不例外。
    因為他也跟他們一樣,看見了一件雖然親眼目睹也無法相信的怪事。
    他們看見卜鷹在流血!
    這個卜鷹只不過是個沒有知覺,沒有生命的蠟人而已,怎麼會流血?
    「卜鷹」的確在流血。
    一滴滴鮮血沿著劍鋒流過,從劍尖上滴下來。
    他沒有動,也沒有表情。
    因為他畢竟只不過是個蠟人而已,──至少從外表看來絕對是個蠟人。
    可是從另一方面看去,無論誰都知道一個蠟人是不會流血的。
    絕對不會。
    ──那麼血是從哪裡來的?
    ──難道這個蠟人只有從外表看去才是蠟人,其實卻不是?
    ──如果這個蠟人其實並不是蠟人,為什麼看過去又偏偏是個蠟人?
    這是個很荒謬的問題,也是種很荒謬的想法,荒謬而可怕。
    小方的全身忽然都被冷汗濕透。因為他心裡忽然有了個荒謬的想法。
    他忽然衝了出去。
    他想衝進鷹記商號去找這問題的答案。
    他只想找出這問題的答案,卻忘了那老人對他說過的話。
    ──只要一走進鷹記的大門就必死,不管什麼人都一樣。
    這句話聽起來很荒謬,很少有人會相信。可是親眼看見老四暴斃後,還有誰能不信,誰敢不信?
    老四臨死前眼神中那種恐懼之極的表情,更令人難以忘記。
    小方卻忘了。
    在這一瞬間,什麼事他全都忘了。所有那些令人悲痛傷感,憤怒恐懼的事,都已不能影響他。
    在這一瞬間,他關心的只有一件事,一個人。
    卜鷹。
    寂寞寒冷漫長的大漠之夜,比寒風更濃烈的酒,比酒更濃烈的友情,這才是真正令人永難忘懷的。
    ──兒須成名,
    ──酒須醉。
    ──酒後傾訴,
    ──是心言。
    卜鷹,你究竟是死是活?你究竟在哪裡?
    你為什麼會流血?
    小方不是英雄。
    很少會有人把他當作英雄,他自己也不想做英雄。
    他只想做一個平平凡凡的人,做平平凡凡的事,過平平凡凡的日子。
    可是他有一股衝動。
    每當他看見一些不公平的事,看見一些對人不公平的人,他就會衝動,就會不顧一切去讓那些事做得公平一點,去讓那些人受到合理的制裁。
    小方還有一股勁,一股永遠不肯屈服的勁。
    如果別人不逼他,他絕對是個很平和的人。不想跟別人去爭,也不想為任何事去爭。
    如果有人逼他,他這股勁就來了。
    他這股勁來的時候,不管別人是用利誘還是用威脅,他都不在乎。就算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在乎。
    小方最近已冷靜多了。每個認得他的人,都認為他已經冷靜多了。
    他自己也認為自己冷靜多了,已經學會了控制自己。
    有很多次他都替自己證實了這一點。可是現在他忽然又衝動起來了。把自己以前曾經再三告誡過自己的話,全都忘得乾乾淨淨。
    如果是為了他自己的事,他絕不會這樣子的。
    可是為了他的朋友,為了卜鷹,他隨時都可以放棄一切。隨時都可以把自己的腦袋往牆上撞過去。就算牆上有三百八十根釘子,他也會撞過去。
    因為他天生就是這樣一個人,天生就是這種脾氣。你說這種脾氣要命不要命?
    ──蠟人怎麼會流血?
    合理的答案只有一個。
    ──蠟人裡面是有一個人,一個會流血的人。是不是只有活人才會流血?
    小方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聽到一個故事,一個可怕極了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神秘遙遠的國度裡,有一位做蠟人的大師。他做出的蠟人每一個都像活的一樣,尤其是他用蠟做出來的女孩子,每一個都讓男人著迷。
    ──就在那段時候,在那個國度中一些偏僻的鄉村裡,時常會有一些女孩子神秘失蹤。連最有經驗的捕快,也查不出她們的下落。
    ──這件奇案是被一個悲傷的母親在無意間揭穿的。
    ──這位母親因為女兒的失蹤,悲傷得幾乎發了瘋。她的丈夫就帶她到城裡去散心。
    ──他們在城裡一位有錢的親戚,剛巧認得那位巧奪天工的蠟像大師,就帶他們去看那些活色生香的蠟像。
    ──那位母親看見其中一個蠟像後,忽然暈了過去。
    ──因為他們看見的這個蠟人,實在太像她的女兒了。在黃昏後淡淡的燈光裡,看來簡直就和她的女兒完全一模一樣。
    ──她醒來之後,要求那位大師將這個蠟像賣給她。不管多少錢她都願意買。就算要她傾家蕩產在所不惜。
    ──可是大師拒絕了。
    ──大師的傑作,是絕不可能轉讓給別人的。
    ──悲傷的母親又難受又失望,正準備走的時候。
    ──可怕的事就在那一瞬間出現了。
    ──那個女孩子的蠟像,眼中忽然流出了血淚。
    ──悲傷的母親再也無法控制自己,不顧一切衝了過去,抱住了那蠟像。
    ──蠟像忽然碎裂。外面一層忽然裂開,裡面赫然有一個人。雖然不是活人,卻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蠟像裡的這個人,赫然就是那位母親失蹤了的女兒。
    ──於是大師的秘密被揭穿了。他所有的傑作都是用活人澆蠟做成的。
    在小方很小很小的時候,還聽到了一種傳說,一種又可怕又神秘的傳說。
    ──故老相傳,如果一個人死在異鄉,含冤而死後,再見到他的親人時,他的屍體還會有血流出來。七竅中都會有血流出來。
    ──所以死人也未必是一定不會再流血的。
    這個故事和這種傳說,都在小方心裡生了根。就在他看見卜鷹的蠟像裡有血流出來的時候,他忽然又想了起來。
    ──卜鷹的這個蠟像是不是也用這種方法做成的?
    ──這個蠟像裡的人是不是卜鷹?
    想到了這一點,小方就衝了出去。
    他一定要找出這問題的答案。不管怎樣都要找出來。
    至於他自己的安危死活,他根本就不在乎。
    因為這一瞬間,他已經把所有別的問題全都忘得於乾淨淨。
    站在鷹記商號外的人,誰也想不到小方會在親眼看見老四暴斃後,還會衝進去。連齊小燕都想不到。
    可是他已經衝進去了。
    他的身法極快,比大多數人想像中都快得多。可是他一衝進去之後,就忽然停了下來,就像被魔法定住一樣停了下來。
    他的目標是那個會流血的卜鷹蠟像。
    可是他身子停下來的那一瞬間,他的眼睛卻是看著另外一個蠟人的。
    就在他眼睛看到這個蠟人的那一瞬間,他的身子才忽然停頓。
    然後他臉上就露出種奇怪的表情。就好像老四臨死前露出的那種表情。
    他的眼裡也忽然充滿恐懼。他臉上的肌肉彷彿也在收縮痙攣扭曲。
    ──他看見了什麼?
    小方看見的事,除了他自己之外誰也不會相信。甚至連他自己都很難相信。
    他忽然看見了他自己的眼睛。
    他也看見了他自己眼睛裡露出的那種,絕對沒有任何人能想像的表情。
    一種充滿了譏嘲和怨毒的表情。
    有誰想像到一個人會用這樣的眼光來看自己。
    小方看見的當然不是他自己,只不過看來幾乎跟他完全一樣的蠟人而已。
    可是在那一瞬間,他卻真的有了這種感覺。覺得真的是他自己在看著自己,他一個人好像已忽然裂成兩個。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