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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門裡門外

她沒有聽見卜鷹的回答,卻看見了一個門。
    一棵大樹的根部,忽然露出了一個門。
    那當然不能算是一道真正的門,只能算一個洞,「陽光」認為那是門,只因為裡面真的有個人鑽了出來。
    這個人雖然不是卜鷹,卻是他們的朋友。
    「班察巴那!」陽光幾乎忍不住要大聲叫了出來:「是你!」
    看見他,他們也同樣高興。
    從來沒有人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出現,可是他每次出現時卻同樣令人興奮。
    「剛才出手的人是你?」
    「是我。」班察巴那簡單的做了個手勢,一種在一瞬間就可以將人脖子拗斷的手勢,雖然非常簡單,卻絕對有效。
    「卜鷹呢?」陽光又問。
    「我沒有看見他。」班察巴那道:「我也正在找他。」
    「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不知道。」班察巴那說得也很有把握:「可是我知道他絕對沒有死。」
    他的理由是:「因為那些人也在找他,可見他們也知道他還沒有死。」他微笑:「無論誰要卜鷹的命都很不容易。」
    「陽光」也笑了:「如果有人想要你的命,恐怕更不容易。」
    她對班察巴那也同樣有信心。
    無論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他都可以為自己找到一個躲藏的地方。
    一個別人絕對找不到的地方。
    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他都會先為自己留下一條退路。
    「他們都以為你已經逃出了樹林,想不到你卻在這棵樹底下。」陽光歎了口氣:「難怪卜鷹常說,如果你想躲起來,天下絕沒有任何人能找得到你。」
    班察巴那微笑:「我也知道你還想說什麼。」
    「我還想說什麼?」
    「說我是條老狐狸。」
    「你不是老狐狸。」陽光笑道:「兩百條老狐狸加起來也比不上你。」
    剛才已聽不見的人聲,現在又彷彿退了回來。
    班察巴那皺了皺眉。
    「你們快躲進去。」他指著樹下的地洞:「這個洞絕對可以容納下你們兩個人。」
    「你呢?」
    「你們用不著替我擔心。」班察巴那道:「我有法子對付他們。」
    「我相信。」
    班察巴那道:「但是你們一定要等我回來之後才能出來。」
    他已經準備走了,忽又轉過身:「我還要你們做一件事。」
    「什麼事?」
    「把你們的衣服和鞋子都脫下來給我。」
    班察巴那沒有解釋他為什麼要這樣做,「陽光」也沒有問。
    她已經背轉身,很快的脫下她藍色的外衣和靴子,如果班察巴那還要她脫下去,她也不會拒絕。
    她不是那種扭扭捏捏的女人。
    她相信班察巴那這樣做一定是有理由的。
    小方也將外衣脫下。
    「這樣夠不夠?」
    「夠了。」班察巴那道:「只不過你還得把你的劍交給我。」
    對一個學劍的人來說,世上只有兩樣東西是絕不能輕易交給別人的。
    ──他的劍,他的妻子。
    可是小方毫不猶豫就將自己的劍交給了班察巴那,因為他也和「陽光」一樣信任他。
    班察巴那用力拍了拍小方的肩。
    「你信任我,你是我的朋友。」直到此刻,他才把小方當作朋友:「我絕不會讓你失望的。」
    這地洞的確可以容納下兩個人,只不過這兩個人如果還想保持距離,不去接觸到對方的身子,就不太容易了。
    小方盡量把自己的身子往後縮。
    他們身上雖然還穿著衣服,可是兩個人的衣服都已經很單薄。
    一個像「陽光」這樣的女孩子,身上只穿著這麼樣一件單薄的衣服,兩個人的距離之近,就好像一個「雙黃蛋」裡的兩個蛋黃。
    只要稍微有一點想像力的人,都應該能想像到他們現在的情況。
    小方只有盡量把身子往後縮,只可惜後面能夠讓他退縮的地方已不多。
    地洞裡雖然潮濕陰暗,「陽光」的呼吸卻芬芳溫柔如春風。
    對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男人來說,這種情況實在有點要命。
    「陽光」忽然笑了。
    小方盯著她,忽然問:
    「你笑什麼?」
    「我喜歡笑,常常笑,可是你以前好像從來也沒有問過我在笑什麼。」
    以前是以前。
    「現在你為什麼要問?」
    「因為……」小方道:「因為我要提醒你一件事。」
    「什麼事?」
    「我是個男人。」小方的表情很嚴肅。
    「我知道你是個男人。」
    「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差不多。」
    「我知道。」
    「所以你如果再笑一笑,我就……」
    「你就怎麼樣?」陽光故意問小方:「是不是想打我的屁股?」
    小方又盯著她看了半天,忽然也笑了。兩個人都笑了。
    剛才好像已經不能忍受的事,在笑聲中忽然就變得可以忍受了。
    人如果不會笑,這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
    班察巴那回來時,漫漫的黑夜已過去,這濃密的樹林又恢復了原來的光明和平寧靜。
    「陽光」和小方的臉色也同樣明朗,因為他們沒有對不起別人,也沒有對不起自己。
    班察巴那看看他們,忽然又用力拍了拍小方的肩。
    「你果然是卜鷹的好朋友。」他說:「卜鷹果然沒有看錯你。」
    他忽然笑了笑,笑得樣子彷彿很神秘,說的話也很奇怪。
    他忽然對小方說:「只可惜你已經死了。」
    「我已經死了?」小方忍不住問:「什麼時候死的?」
    「剛才。」
    「我怎麼死的?」小方問。
    「從一個危崖上摔了下去,摔死的。」班察巴那說:「你的頭顱雖然已經像南瓜般摔碎,可是別人一定還能認得出你。」
    「為什麼?」
    「因為你身上還穿著他們看見過你在穿的衣服,手裡還拿著你的劍。」班察巴那道:「如果你沒有死,當然絕不肯將那麼樣一柄好劍交給別人。」
    小方終於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他無疑已經替小方找了個替死的人。
    「陽光」卻還要問:「我呢?」
    「你當然也死了。」班察巴那道:「你們兩個人全都死了。」
    「我們為什麼要死?」
    「也許你們是為了卜鷹,也許你們是失足落下去的。」班察巴那道:「每個人都有很多種原因要死。」
    他微笑:「說不定還有人會認為你們是為了怕私情被卜鷹發現,所以才自殺殉情的。」
    「陽光」和小方也笑了。他們心裡毫無愧疚,他們之間絕對沒有私情,所以他們還能笑得出。
    一個人如果隨時都能笑得出,也不是件容易事。
    班察巴那又問小方:「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你們死?」小方搖頭。
    他本來就不是多話的人,近來更沉默,如果他知道別人也能回答同樣的一個問題,他寧願閉著嘴。班察巴那果然自己回答了這問題。
    「因為我要你們去做一件事。」他又解釋:「一件絕不能讓別人知道你們要去做的事,只有死人才不會被別人注意。」
    他說的「別人」,當然就是他們的對頭。
    「陽光」還是要問:「什麼事?」她問:「你要我們去做什麼事?」
    「去找卜鷹。」
    這件事就算他不要他們去做,他們也一樣會去做的。
    班察巴那道:「我知道你們一定要報復,說不定現在就想去找衛天鵬,去找呂三。」
    他們的確有這種想法。
    「可是現在我們一定要忍耐。」班察巴那道:「不管我們要做什麼,都一定要等找到卜鷹再說。」人海茫茫,要找一個人,並不比大海撈針容易。
    班察巴那說:「我已知道這件事並不容易,但是只要我們有信心,也不是做不到的。」
    他忽然轉過身:「你們跟我來。」
    他帶著他們找到一棵不知名的野樹,從靴筒裡拔出一把匕首,用匕首割開樹皮樹幹,過了片刻,樹幹中就有種乳白色的汁液流了出來。
    班察巴那要小方和「陽光」用雙手接住,慢慢的,很均勻的抹在臉上和手上。
    他們臉上的皮膚立刻就覺得很癢,然後就起了種很奇怪的變化。
    他們的皮膚,忽然變黑了,而且起了皺紋,看起來就好像忽然老了十歲。
    班察巴那又告訴小方:「我們的族人替這種樹起了個很特別的名字。」
    「什麼名字?」
    「光陰。」
    「光陰?」
    「我們的族人都叫這種樹為光陰樹。」班察巴那道:「因為光陰總是會使人變醜變老的。」
    他又說:「它的效用至少可以保持一年,一年之內,你們都會保持現在的樣子,大概不會有人能認出你們的本來面目。」他說的是「大概不會」,不是「絕對不會」。
    「所以你們還要特別注意。」班察巴那道:「所以我還是要替你們找別的掩護。」
    「什麼掩護?」陽光問。
    「現在你已經不是藍色的陽光,他也不是小方了。」
    「我知道。」陽光說:「這兩個人現在都已經死了。」
    「所以現在你們已經是另外兩個人。」
    班察巴那道:「你們是一對夫妻,很貧窮的夫妻,一定要奔波勞苦才能生存。」
    世界上本來就有很多像這樣的夫妻,為了活下去,不得不日夜勞苦奔波不息。
    「你們是做生意的,把藏邊的特產運到關內去販賣,掙一點蠅頭微利。」班察巴那道:「因為你們沒有父母子女,家裡也沒有別的人,也因為你們夫妻感情不錯,所以你們不管到哪裡去,總是兩個人同行。」小方和「陽光」都在靜聽。
    班察巴那又道:「你們當然請不起鏢師護送,為了行路安全,你們只有加入商隊。」
    「商隊?」小方不懂。
    「商隊就是很多像你們這樣的人結伴同行的隊伍。」班察巴那解釋:「幾乎每個月都有這麼樣一隊人入關去。」他說:「我已經替你們找到了一個。」
    班察巴那做事的周密仔細,實在令人不能不佩服。
    「這個商隊並不大,大概有三四十個人。」他說:「領導這個隊伍的人叫『花不拉』,精明老練,對地形也極熟悉,少年時據說屬於韃靼的鐵騎兵,曾經遠征過突厥。」
    「我們到哪裡去才能找得到他?」
    「虎口。」班察巴那道:「他們預定是在虎口集合的。」
    他又補充:「你們到了那裡,先去找一個叫『大煙袋』的人,把你們的名字告訴他們,再付二十五兩銀子的路費給他,他自然會帶你們去見花不拉。」
    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了。
    「我們的名字叫什麼?」陽光問。
    「你是藏人,名字叫美雅。」班察巴那說:「你的丈夫是漢人,名字叫做苗昌。」
    他將他的雙手搭上他們的肩:「我希望你們在一年之內找到卜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