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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慘敗

衛天鵬的臉色發青,掌心冒汗。
    「你不後悔?」
    卜鷹拒絕回答。
    拒絕回答,已經是一種回答,絕不容別人誤解,也不會被人誤解的回答。
    「好。」衛天鵬咬牙:「你既然不怕流血,我們為什麼要怕?」
    他忽然撮口長嘯,聲音尖銳淒厲,如荒山鬼呼,雪地狼嗥。
    這是他們約定的訊號。
    攻擊的訊號。
    夜寒如刀。
    遠處劍戟森森,在跳動的火焰照耀下,閃爍著懾人的寒光。
    人頭在頸子上,熱血在胸膛,箭在弦上,刀在手。
    攻擊命令已發出了。
    尖銳的嘯聲,響徹夜空。
    卜鷹居然還是安坐不動,除了心臟與血脈外,全身都沒有動。
    遠處森森然環列的劍戟也沒有動,人馬並沒有衝過來。
    衛天鵬的臉色變了。
    他們的組織嚴密,號令嚴明,紀律嚴肅。
    他發出的命令從未失效。
    宋老夫子忽然笑了笑:「說不定你這次帶來的人耳朵都不太好,都沒有聽見你在叫他們。」
    衛天鵬不理他。再次長嘯,嘯聲更尖銳,更響亮。
    宋老夫子掩起了耳朵,歎了口氣:「這一次連聾子都應該聽見了。」
    但是遠處的人馬仍然沒有動。衛天鵬鼻尖上已冒出冷汗。
    卜鷹忽又開口,聲音冷如針刺劍擊刀削。
    「他們不是聾子。」
    「不是聾子為什麼聽不見?」
    「他們聽得見。」
    「聽得見為什麼還不衝過來?」宋老夫子又瞇起眼:「刀槍劍戟齊下,把我們一個個剁成肉泥?」
    「因為我還沒有要他們過來。」
    「你馬上就會相信的。」
    卜鷹忽然揮手,說出了兩個字:「過來!」
    他的聲音既不尖銳,也不響亮,可是這兩個字一說出,遠處的人馬就動了。
    動得很慢。
    七十匹健馬,載著一百四十個人,慢慢的走入火光照耀的營地。
    每匹馬上都有兩個人。
    前面的一個人,疾裝勁服,手持弓箭刀戟,正是衛天鵬屬下的戰士。
    他們的確都已久經訓練,但是現在每個人都好像木頭人一樣坐在馬鞍上,身子都已僵硬,臉上都帶著恐懼之極的表情。
    因為他們後面還有個人。
    每個人身後,都有另外一個人,用一把尖刀,抵在他們的腰眼上。
    小方忽然發現剛才還在營火旁高歌歡唱痛飲的那些浪子行商旅客,現在已少了很多,本來有一百多個人的,現在已少了一半。
    這一半人都已到了馬上,到了衛天鵬屬下戰士的健馬上,像影子般貼在這些戰士的背後,用一把尖刀抵住了這些戰士的腰眼。
    他們才是真正的戰士。
    他們的行動輕捷如狸貓,迅急如毒蛇,準確如五花箭神的神箭。
    衛天鵬的屬下正在等待著攻擊令下時,正在全神貫注,準備出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這個頂上懸掛著黑色的鷹羽的帳篷時……
    忽然間,每個人都發現自己背後多了一個人,每個人腰眼上都已感覺到尖刀的刺骨寒意,每個人都聽見身後有人在說:「不許動,一動就死!」
    還沒有開始賭,他們就已敗了。
    慘敗!
    有人曾經用八個字形容衛天鵬──靜如山嶽,穩如磐石。
    但是他現在整個人都已崩潰。
    徹底崩潰。他從未經歷過這樣的慘敗。
    柳分分少女般的紅顏笑靨,現在也已變得如新喪的寡婦般衰老蒼白憔悴。
    現在她已經不是一半人,而是一個人了,她屬於「魔」的那一半,已經在這種無情的慘痛打擊下被消滅,徹底消滅。
    卜鷹冷冷的看著他們。
    「你們雖然敗了,卻還沒有死,你們外面那七十位久經訓練,百戰不死的戰士也還沒有死。」
    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問:「你們想不想死?想不想要那七十位戰士陪你們一起死?」
    這問題根本不必回答,也沒有人願意回答,但是從來不開口的搜魂手卻回答了。
    「我們不想死。」
    毒手搜魂,性命無存。
    但是殺人的人,卻往往比被他殺的人更怕死,殺人者往往就是因為怕死才殺人。
    卜鷹冷笑:
    「現在是不是已經到了最後關頭?」
    「是。」
    「現在你們還有一頂轎子,轎子裡可能有位絕頂高手,也可能有足夠把我們全都炸成飛灰的火藥。」
    卜鷹又道:「你們是不是還想賭一賭?」
    「我們不想。」搜魂手搶著道:「轎子裡沒有高手,也沒有火藥,只有……」
    他沒有說完這句話。
    班察巴那忽然揮拳,痛擊在他臉上,封住了他的嘴。
    名滿江湖的搜魂手竟避不開這一拳,世上恐怕已很少有人能避開這一拳。
    這一拳既沒有花俏的招式,也沒有複雜的變化,只有速度。
    驚人的速度,快得令人無法思議,快得可怕。
    搜魂手倒下去時,嘴裡很可能已沒有一顆完整的牙齒,碎裂的鼻樑已移動了位置,鮮血從破裂的嘴唇中湧出,就像是被屠刀割開的一樣。
    速度就是力量。
    每個人臉上都變了顏色,直到此刻,大家才看出班察巴那的力量。
    他冷冷的看著搜魂手倒下去時才開口。
    「我不是名家弟子,也沒有學過你們那些高妙的武功,我只不過是個粗魯野蠻無知的藏人,在你們眼中,很可能跟野獸差不多。」班察巴那道:「可是我說出來的話一向算數。」
    誰都不知道他要說什麼?也不知道他為什麼不讓搜魂手說出那頂轎子裡的秘密?
    只有卜鷹知道。
    「他要說的,就是我要說的。」卜鷹道:「他說的話跟我同樣有效。」
    他們互相凝望一眼,兩個人的眼色已說出他們彼此間的信任與尊敬。
    班察巴那說出的話讓每個人都很驚訝。
    「我們不想知道那頂轎子裡有什麼,不想聽,也不想看!」他的聲音冰冷:「如果有人說出了那頂轎子裡是什麼?如果有人讓我看見了那頂轎子裡是什麼?不管他是誰,我都會殺了他!」
    小方吃驚的看著他,想開口,又忍住,任何人都想不通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班察巴那轉身面對衛天鵬!
    「現在我們之間的戰爭已結束,你們已慘敗,我們的條件,你都得接受。」
    衛天鵬已不再穩如磐石。
    他的手已經在發抖,嘴唇也在發抖,過了很久才能問出一句話。
    「你們有什麼條件?」
    班察巴那卻已閉上嘴,退到卜鷹身後。
    他有力量,但卻從不輕露,他有權力,但卻絕不濫用。
    到了應該閉上嘴時,他絕不開口。
    無論在任何地方,任何組織,發號施令的只有一個人。
    現在他已說出了他要說的,他也像別人一樣等著卜鷹下令。
    卜鷹終於開口。
    「你們可以把那頂轎子帶走,但是你們不能這樣走。」
    他說出了他的條件:「你們每個人都得留下點東西來才能走。」
    「你要我們留下什麼?」衛天鵬問出這句話時,聲音已嘶啞。
    「留下一樣能讓你們永遠記住這次教訓的東西。」卜鷹忽然轉向柳分分:「你說你們應該留下什麼?」
    他是發令的人。
    他說出的話就是命令,絕沒有任何人敢違抗。
    他為什麼要問柳分分?為什麼不問別人?只問柳分分?
    柳分分也很驚訝,可是忽然間她的眼睛就發出了光。
    她忽然明白了卜鷹的意思。
    她看著卜鷹時,就像一條狡狐看著一隻捕狐的鷹。雖然恐懼敬畏,卻又帶著一種除了他們自己外,別人絕對無法瞭解的感情。
    他們竟似已互相瞭解。
    卜鷹也知道她已完全瞭解他的用意,才放過了她的目光,淡淡的說道:「只要你說出來,我就答應。」
    柳分分彷彿還在猶疑,眼中卻已閃出了狡黠惡毒的笑意。
    「我們是一起來的,我留下了什麼,他們也該留下什麼。」
    她慢慢的接著道:「我已經留下了一隻手。」
    小方也有手。
    他的手冰冷,現在他也明白了卜鷹早已算準她會這麼說的,所以才問她。
    他相信她為了保護自己時,絕對不惜出賣任何人。
    卜鷹臉上全無表情。
    「這是你說的。」他冷冷的問:「你是不是認為這樣做很公平?」
    「是。」柳分分立刻回答:「絕對公平。」
    卜鷹不再說話,也不再看她。用兩根手指捏住刀鋒,將剛才從衛天鵬手裡奪過來的,慢慢的送到衛天鵬的面前。
    他不必再說什麼。
    衛天鵬還能說什麼?
    他已慘敗。
    一個慘敗了的人,除了流淚外,只有流血。
    流不完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