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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何處有

(一)

夜色更深,大地一片黑暗。
    因為今夜沒有明月。
    今夜的明月是不是已經死了?

× × ×

燕南飛打馬狂奔,傅紅雪動也不動地坐在他身旁。
    華麗的馬車,沉重的車廂。
    「我們為什麼一定要坐車?」
    「因為我們有車!」
    「馬已累了。一匹倦馬,載不動兩個人,卻可以拉車!」
    「因為車有輪?」
    「不錯。我們也有腿,為什麼不能自己走?」
    「因為我們也累了,我們的力氣要留下來。」
    「留下來殺人?」
    「只要有人可殺,只要有可殺的人。」

× × ×

孔雀已死了。
    孔雀山莊已不再是孔雀山莊。
    黑夜中還有幾點星光,淡淡的星光照在這一片廢墟上,更顯得淒涼。
    已往返奔波數百里的馬,終於倒下。
    地窖中沒有人,什麼都沒有,所有能搬走的東西都已被搬走!
    火光跳動,因為燕南飛拿著火折子的手在抖。
    ——據說孔雀死的時候,明月也會陪著沉下去。
    燕南飛用力咬著牙:「他們怎麼會知道的?怎麼知道人在這裡?」
    傅紅雪握刀的手沒有抖,臉上的肌肉卻在跳動,蒼白的臉已發紅,紅得奇怪,紅得可怕。
    燕南飛道:「我們來的時候,後面決沒有人跟蹤,是誰……」
    傅紅雪忽然大吼:「出去!」
    燕南飛怔住:「你叫我出去?」
    傅紅雪沒有再說話,他的嘴角已抽緊。
    燕南飛吃驚地看著他,一步步向後退,還沒有退出去,傅紅雪已倒下,就像是忽然有條看不見的鞭子抽在他身上。
    他一倒下去,就開始抽搐。
    那條看不見的鞭子彷彿還在繼續鞭打,不停地鞭打。
    傅紅雪整個的人都已因痛苦而痙攣扭曲,喉嚨裡發出低吼,就像是野獸臨死前的吼聲:「我錯了,我錯了……」
    他一隻手在地上抓,又像是一個快淹死的人想去抓一條根本不存在的浮木。
    地上也鋪著石塊,他的指甲碎裂,他的手已開始流血。
    他另一隻手還是在緊緊握著他的刀。
    刀還是刀!
    刀無情,所以永恆。
    燕南飛知道他決不願讓任何人看見他此刻的痛苦和他的痼疾。
    可是燕南飛沒有退出去,因為他也知道,刀雖然還是刀,傅紅雪卻已不再是傅紅雪。
    ——現在無論誰走進來,都可以一刀殺了他。
    ——老天為什麼要如此折磨他?為什麼要這樣的人有這種病?
    燕南飛勉強控制著,不讓眼淚流下。
    火折子滅了,因為他不忍再看。
    他的手卻已握住衣下的劍柄。
    石壁上那個洞在黑暗中看來,就像是神話中那獨眼惡獸的眼睛。
    他發誓,現在無論誰想從這裡闖進來,他都要這個人立刻死在他劍下!
    他有把握。

× × ×

沒有人從這裡進來,黑暗中卻忽然有火光亮起!
    火光是從哪裡來的?
    燕南飛霍然回頭,才發現那扇有十三道鎖的鐵門,已無聲無息地開了一線。
    火光從門外照進來,門大開,出現了五個人。
    兩個人高舉著火把,站在門口,另外三個人已大步走了進來。
    第一個人右腕纏著白布,用一根緞帶吊在脖子上,左手倒提著一柄弧形劍,眼睛裡卻充滿了仇恨和怨毒。
    他身旁的一個人道袍玄冠,步履穩重,顯得胸有成竹。
    最後一個人滿臉刀痕交錯,嘴角雖帶著笑意,看來卻更陰險殘酷。
    燕南飛心沉了下去,胃裡卻有一股苦水翻上來,又酸又苦。
    他應該想得到的,別人打不開門上的十三道鎖,公孫屠卻能打得開。石壁上那個洞,並不是這裡可以出入的惟一門戶。
    他們都沒有想到,他們都太有把握,所以他們就犯了這致命的錯誤。
    公孫屠忽然伸出一隻手,攤開手掌,掌心金光閃閃,赫然正是孔雀翎。
    孔雀翎已到了他手裡,明月心呢?
    燕南飛勉強忍耐著,不讓自己嘔吐。
    公孫屠笑道:「你們不該讓她用這種暗器去對付牆上一個洞的。我們是人,不是老鼠,既不會打洞,也不會鑽洞。」
    他笑得十分愉快:「若不是她全心全意要對付這個洞,我們要進來只怕還不容易。」
    燕南飛忍不住長長歎息:「我錯了。」
    公孫屠道:「你的確錯了,你本該殺了我的!」
    楊無忌淡淡道:「所以你以後一定要記住我的話,若要殺人,就應該百無禁忌。」
    公孫屠道:「你不該提醒他的,若是他還有第二次機會,我豈非死定了。」
    楊無忌道:「他還有沒有第二次機會?」
    公孫屠道:「沒有。」
    楊無忌搖搖頭,悠然道:「現在他惟一能殺的人,就是他自己。」
    公孫屠道:「他至少還可以殺傅紅雪。」
    楊無忌說道:「傅紅雪是趙平的,他連動都不能動。」
    燕南飛看著他們,只覺得他們的聲音彷彿已變得很遙遠!
    他本該集中全部精神力量,來對付他們的。
    他應該知道這已是他的生死關頭,他們決不會放過他,他也不能退縮。
    就算有路可退,也決不能退。
    可是他卻忽然覺得很疲倦。
    這是不是因為他自己心裡已承認自己不是這兩人的敵手?
    明月已消沉,不敗的刀神已倒下,他還能有什麼希望?
    公孫屠正在問趙平:「你這隻手是被誰砍斷的?」
    趙平道:「傅紅雪。」
    公孫屠道:「你想不想報復?」
    趙平道:「想。」
    公孫屠道:「你準備怎麼樣對付他?」
    趙平道:「我有法子。」
    公孫屠道:「你現在為什麼還不出手?你難道看不出這是你最好的機會?」
    楊無忌道:「良機一失,永不再來。等傅紅雪清醒時,就已太遲了。」
    公孫屠道:「現在你也用不著擔心燕南飛。」
    趙平忍不住問:「為什麼?」
    公孫屠道:「因為只要他一動,傅紅雪立刻就會變成只孔雀。」
    趙平道:「孔雀?」
    公孫屠道:「這一筒孔雀翎無論插在誰身上,那個人都會變成只孔雀,死孔雀。」
    趙平笑了:「可是我倒不希望他死得太快。」
    公孫屠也笑了:「我也不希望。」
    趙平忽然放下手裡的弧形劍衝出去,一把抓起傅紅雪的頭髮,抬起膝蓋,猛撞他下顎,接著又反手一掌切在他後頸上。
    傅紅雪的頭再垂下時,他的腳已踢出,一腳將傅紅雪踢得飛了出去,撞上石壁。
    他跟著衝過去,用右肘抵住傅紅雪的咽喉,厲聲道:「睜開眼來看看我是誰!」
    傅紅雪額上青筋一根根凸起,非但不能抵擋,也已不能呼吸。
    趙平冷笑道:「你砍斷了我這隻手,我就要用這隻手扼斷你脖子。」
    燕南飛額上的青筋也已一根根凸起,彷彿也已不能呼吸。
    公孫屠獰笑道:「你為什麼不去救你的朋友?難道你就站在這裡看著他死?」
    燕南飛不能動。
    他知道他若是動了,傅紅雪只有死得更快。
    可是他也不能不動。
    趙平正在用另一隻手猛摑傅紅雪的臉,好像並不想立刻就要他的命。
    但這種侮辱豈非比死更難受。
    燕南飛握緊了衣下的劍柄,滿頭汗落如雨,忽然道:「你們就算能殺了他,也未必能殺我。」
    公孫屠道:「你想怎麼樣?」
    燕南飛道:「我要你們放了他。」
    公孫屠道:「你呢?」
    燕南飛道:「我情願死!」
    公孫屠大笑:「我們不但要你死,也不能讓他活著。」
    楊無忌冷冷道:「若要殺人,百無禁忌。」
    公孫屠笑聲停止,厲叱道:「趙平,殺了他,現在就殺了他!」
    趙平咬了咬牙,手肘用力。
    就在這時,忽然有刀光一閃!
    是傅紅雪的刀!
    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刀!
    他們都以為這一戰已十拿九穩,因為他們都忘了一件事。
    傅紅雪手裡還是緊緊握著他的刀。
    也就在這時,燕南飛忽然揮手,鮮紅的劍光血雨般灑出,捲住了公孫屠。
    楊無忌的劍也已出鞘。
    他拔劍的動作純熟巧妙,他的出手準確有效,一劍刺出,正是燕南飛必死之處。
    燕南飛這一劍就算能殺了公孫屠,他自己也必將死在楊無忌劍下。
    他只有先回劍自救。
    公孫屠的身子立刻自血雨般的劍光中脫出,凌空翻身,掠出了門。
    楊無忌長劍一式,身隨劍走,也跟著掠出。
    燕南飛當然決不肯放過他,正想追出去,突聽一聲驚呼,一聲厲喝:「接住!」
    一條人影從門外飛撲過來,披頭散髮,滿臉血污,赫然竟是卓玉貞。
    幸好燕南飛的劍雖快,眼睛更快,一劍剛刺出,立刻懸崖勒馬,及時收了回來。
    卓玉貞慘呼著撲倒在他身上,只聽「噹」的一聲,鐵門已合起!
    門外立刻傳來「叮、叮、叮」一連串輕響,十三道鎖已全部鎖上,除了公孫屠外,天下已決沒有第二個人能打開這道門了。
    燕南飛跺了跺腳,不理會已倒在地上的卓玉貞,轉身從壁上的洞裡竄了出去。
    「你照顧卓姑娘,我去將公孫屠的頭顱提回來見你!」
    傅紅雪的刀既然已出鞘,他還有什麼顧慮?
    現在他一心只想殺人!
    殺那個殺人的人!

× × ×

刀尖還在滴著血。
    趙平已倒在刀下,卓玉貞就倒在他身旁,只要抬起頭,就可以看見從刀尖滴落的血。
    一滴滴鮮血落在石地上,再濺開,散成一片濛濛的血霧。
    傅紅雪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看著鮮血從刀尖滴落。
    這次他的刀居然還沒有人鞘。
    卓玉貞掙扎著坐起來,眼睛一直在盯著他的刀。
    她實在想看看這把刀究竟有什麼神奇的地方。
    這把刀殺人時,就好像已被天上諸神祝福過,又好像已被地下諸魔詛咒過! 
    這把刀上一定有很多神奇的符咒。
    她失望了。
    ——狹長的刀身略帶彎曲,銳利的刀鋒,不太深的血槽,除了那漆黑的刀柄外,這柄刀看來和別的刀並沒有什麼不同。
    卓玉貞輕輕吐出口氣,道:「不管怎麼樣,我總算看見了你的刀。我是不是應該感激這個死在你刀下的人?」
    她說得很輕很慢,彷彿是在自言自語,其實當然不是的。
    她只不過想讓傅紅雪明白,她要做的事,總是能做到。
    可是這句話一說出來,她立刻就知道自己說錯了,因為她已看見了傅紅雪的眼睛。
    這雙眼睛在一瞬間之前還顯得很疲倦,很悲傷,現在忽然就變得比刀鋒更銳利冷酷。
    卓玉貞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退縮,囁嚅著問:「我說錯了什麼?」
    傅紅雪盯著她,就像是野豹在盯著它的獵物,隨時都準備撲起。
    但是等到他臉上的紅暈消退時,他只不過歎息了一聲,道:「我們都錯了,我比你錯得更可怕,為什麼要怪你?」卓玉貞試探著問:「你也錯了?」
    傅紅雪道:「你說錯了話,我殺錯了人。」
    卓玉貞看著地上的屍體:「你不該殺他的?他本來豈非正想殺你?」
    傅紅雪道:「他若真的想殺我,現在地上的屍體就應該是我。」
    他垂下頭,眼睛裡又充滿悔恨悲傷。
    卓玉貞道:「他不殺你,是不是因為報答你上次不殺他的恩情?」
    傅紅雪搖頭。
    ——那決不是報答。你無論砍斷了誰一隻手,那個人惟一「報答」你的方法,就是砍斷你一隻手。
    ——也許那只不過是種莫名其妙的感激,感激你讓他知道了一些以前他從未想到的事,感激你還為他保留了一點人格和自尊。
    傅紅雪瞭解他的心情,卻說不出。
    有些複雜而微妙的情感,本就是任何人都說不出的。

× × ×

刀尖的血已滴乾了。
    傅紅雪忽然道:「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卓玉貞道:「我知道,這是你第一次殺錯人,也是最後一次。」
    傅紅雪冷冷道:「你又錯了,殺人的人,隨時都可能殺錯人的。」
    卓玉貞道:「那麼你是說——」
    傅紅雪道:「這是你第一次看見我的刀,也是最後一次。」
    他的刀終於入鞘。
    卓玉貞鼓起勇氣,笑著道:「這把刀並不好看,這只不過是把很普通的刀。」
    傅紅雪已不想再說下去,剛轉過身,蒼白的臉忽又抽緊:「你怎麼能看得見這把刀的?」
    卓玉貞道:「刀就在我面前,我又不是瞎子,怎麼會看不見?」
    她說得有理,可是她忘記了一件事。
    這裡根本就沒有燈光。
    傅紅雪五歲時就開始練眼力,黑暗悶熱的密室,閃爍不定的香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他苦練了十年,才能看得見暗室中的蚊蟻,現在顯然也能看見卓玉貞的臉。
    就因為他練過,所以他知道這決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卓玉貞怎麼能看得見這把刀的?
    傅紅雪的手又握緊刀柄。
    卓玉貞忽然笑了笑,道:「也許你還沒有想到,有些人天生就是夜眼。」
    傅紅雪道:「你就是?」
    卓玉貞道:「我不但是夜眼,還能看穿別人的心事。」
    她的笑容很黯淡:「現在你心裡一定又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卓玉貞。你當然不會認為我是個妖怪,但卻很可能是公孫屠他們派來的奸細,說不定是個很有名的女殺星,甚至連明月心都很可能是被我出賣的,因為沒有別的人知道我們在這裡。」
    傅紅雪不能否認。
    卓玉貞看著他,眼睛裡又有了淚光:「你為什麼總是不相信我?為什麼?」
    傅紅雪沉默著,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也許你不該這麼聰明的。」
    卓玉貞道:「為什麼不應該?像秋水清那樣的男人,怎麼會找一個笨女人替他生孩子?」
    傅紅雪閉上了嘴。
    卓玉貞卻不肯停止:「我生下來的孩子,也一定是聰明的,所以我決不能讓他一生下就沒有父親,我不能讓他終身痛苦悔恨。」
    傅紅雪的臉在抽搐。
    他瞭解她的意思。沒有人比他更瞭解,他也是個一生下來就沒有父親的孩子。
    一個沒有父親的聰明孩子,本身就是個悲劇,等他長大後,一定還會替別人造成許多悲劇。
    因為他心裡的仇恨遠比愛多得多。
    傅紅雪終於歎了口氣,道:「你可以替你的孩子找個父親。」
    卓玉貞道:「我已經找到了一個。」
    傅紅雪道:「誰?」
    卓玉貞道:「你。」

(二)

地室中更黑暗,在黑暗中聽來,卓玉貞的聲音彷彿很遙遠!
    「只有你才配做我孩子的父親,只有你才能保證這孩子長大成人。除了你之外,決沒有別人。」
    傅紅雪木立在黑暗裡,只覺得全身每一根肌肉都在逐漸僵硬。
    卓玉貞卻又做了件更令他吃驚的事。
    她忽然抓起了趙平的弧形劍:「你若不答應,我不如現在就讓這孩子死在肚裡。」
    傅紅雪失聲道:「現在?」
    卓玉貞道:「就是現在,因為我感覺到他快要來了。」
    她雖然在盡力忍耐著,她的臉卻已因痛苦而扭曲變形。
    女人生育的痛苦,本就是人類最不能忍受的幾種痛苦之一。
    傅紅雪更吃驚,道:「可是你說過你只有七個月的!」
    卓玉貞笑了笑,道:「孩子本來就是不聽話的,何況還在肚裡的孩子,他要來的時候,誰也沒法子阻止。」
    她的笑容雖痛苦,卻又充滿了一種無法描述的母愛和溫柔。
    她輕輕地接著道:「這也許只因為他急著想看看這世界,也許是因為我剛才被那些人震動了胎氣的緣故,所以……」
    她沒有說下去,陣痛使得她整個人都開始痙攣扭曲。
    可是她手裡還是緊緊握著那柄弧形劍,就正如傅紅雪剛才一直都在握著他的刀。
    她顯然已下了決心。
    傅紅雪道:「我……我可以做他的義父。」
    他似已用出所有力氣才能說出這幾個字,連聲音都已嘶啞。
    卓玉貞道:「義父不能代替父親,決不能。」
    傅紅雪道:「你要我怎麼樣?」
    卓玉貞道:「我要你讓我做你的妻子,我的孩子才是你合法的子女。」
    陣痛又來了,她咬著牙,勉強笑道:「你若不答應,我決不怪你,只求你把我們的屍體葬在孔雀山莊的墳地裡。」
    難道這就是她最後一句話?傅紅雪如果不肯答應,她立刻就死!
    傅紅雪已怔住。
    他遭遇過最可怕的敵人,最凶險的危機。
    但是他從未遭遇過這樣的難題。
    秋水清可以說是因為他才死的,卓玉貞可以說是秋水清的妻子。
    現在秋水清的屍骨未寒,他怎麼能答應?怎麼能做這種事?
    可是從另一面看,既然秋水清是因為他而死的,孔雀山莊四百年的基業也因他而毀於一夕,現在秋家已只剩下這一點骨血,他無論怎麼樣犧牲,都應該保護她,讓她順利生產,保護她的孩子長大成人。
    他又怎麼能不答應?

× × ×

你若遇見這種事,你說你應該怎麼辦?

(三)

陣痛的間隔已漸短,痛苦更劇烈,弧形劍的鋒刃,已劃破了她的衣服。
    傅紅雪終於作了痛苦的決定:「我答應!」
    「答應做我的丈夫?」
    「是的。」

(四)

這決定是否正確?
    沒有人能判斷,他自己也不能,只是此時此刻,他已沒有別的選擇。
    你若是他,你是否也會這麼做?

× × ×

喘息、呻吟、吶喊……忽然間全部停止,變得死一般靜寂。
    然後就有一聲洪亮的嬰兒啼聲,劃破了靜寂,為大地帶來了新的生機。
    傅紅雪的手上染著血,但卻是生命的血!
    這次他用自己一雙手帶來的,是生,不是死!
    生命在躍動。
    他看著自己的手,只覺得心裡也在奇妙地躍動著。
    趙平的屍體還倒在那裡,是死在他刀下的。在那一瞬間,他就已奪去了一個人的生命。
    可是現在又有新的生命誕生了,更生動,更活躍的生命。
    剛才的痛苦和悲傷,已在嬰兒的第一聲啼哭裡被驅散。
    剛才那些罪惡的血腥,已被這新生的血沖洗乾淨。
    在這短短的片刻時間裡,他送走了一條生命,又迎接了一條生命。
    這種奇妙經驗,帶給他一種無比鮮明強烈的刺激,他的生命無疑也已變成更生動活躍。
    因為他已經過了血的洗禮,就像是一隻已經過火的洗禮的鳳凰,已獲得了第二次新生。
    這種經驗雖痛苦,卻是生命的成長過程中,最珍貴、最不能缺少的。
    因為這就是人生!
    舊的死亡,新的誕生,人生本就是這樣子的。
    直到這一刻,傅紅雪才真正對生命有了種新的認識,正確的認識!
    傾聽著懷抱中生命的躍動,他忽然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和歡愉。
    他終於知道自己這決定是正確的,世上決沒有任何事能比生命的誕生更重要。
    一個人活著的真正意義,豈非就在於創造宇宙間繼起的生命!
    卓玉貞正在用虛弱的聲音問:「是男的,還是女的?」 
    傅紅雪道:「是男的,也是女的!」
    他的聲音出奇地歡愉:「恭喜你,你生了一對雙胞胎。」
    卓玉貞滿足地歎了口氣,疲倦的臉上露出充滿幸福的笑容,道:「我也該恭喜你,莫忘記你是他們的父親。」
    她想伸手去抱她的孩子,可是她還太虛弱,連手都抬不起!
    就在這時,只聽「轟隆隆」一聲大震,就像是泰山崩塌,千百斤石塊倒了下來,打在這地下秘室上,碎石急箭般從石壁上的大洞外射入。
    然後這惟一出入的道路,就又被堵死。
    傅紅雪幾乎忍不住要放聲狂呼。
    新的生命剛誕生,難道他又要迎接一次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