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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鬥之前

(一)

傅紅雪。
    年齡:約三十六七。
    特徵:右足微跛,刀不離手。
    武功:無師承門派,自成一格,用刀,出手極快,江湖公認為天下第一快刀。
    身世:家世不詳,出生後即被昔年魔教之白鳳公主收養,是以精通各種毒殺、暗算之法;至今猶獨身。
    未婚,四海為家,浪跡天涯。
    性格:孤僻冷酷,獨來獨往。

× × ×

杜雷將寫著這些資料的一張紙慢慢地推到「拇指」面前,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拇指道:「你看過了?」
    杜雷道:「嗯。」
    拇指歎了口氣,道:「我也知道你決不會滿意的,但是這已經是我們所能弄到手的全部資料。對傅紅雪這個人,誰也不會知道得更多!」
    杜雷道:「很好。」
    拇指眨了眨眼,試探著問道:「這些資料對你有沒有用?」
    杜雷道:「沒有。」
    拇指道:「一點用都沒有?」
    杜雷慢慢地點了點頭,站起來,踱著方步,忽又坐下,冷冷道:「你的資料中遺漏了兩點,是最重要的兩點!」
    拇指道:「哦?」
    杜雷道:「他以前曾經被一個女人騙過,騙得很慘。」
    拇指道:「這女人是誰?」
    杜雷道:「是個叫翠濃的婊子。」
    拇指又歎了口氣,道:「我總覺得奇怪,為什麼越聰明的男人,越容易上婊子的當?」
    孔雀忽然插口,冷笑道:「因為聰明的男人只喜歡聰明的女人,聰明的女人卻通常都是婊子。」
    拇指笑了,搖著頭笑道:「我知道你恨女人,卻想不到你恨得這麼厲害。」
    杜雷冷冷道:「看來他一定也上過女人的當。」
    孔雀臉色變了變,居然也笑了,改口問道:「你說的第二點是什麼?」
    杜雷道:「他有病。」
    拇指道:「什麼病?」
    杜雷道:「羊癲瘋。」
    拇指的眼睛發亮,道:「他的病發作時,是不是也像別人一樣,會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打滾?」
    杜雷道:「羊癲瘋只有一種!」
    拇指歎道:「一個有羊癲瘋的跛子,居然能練成天下無雙的快刀。」
    杜雷道:「他下過苦功。據說他每天至少要花四個時辰練刀。從四五歲的時候開始,每天就至少要拔刀一萬兩千次。」
    拇指苦笑道:「想不到你對他這個人知道得比我們還多。」
    杜雷淡淡道:「江湖名人榜上的每個人我都知道得很清楚,因為我已花了整整五個月的功夫,去收集他們的資料,又花了五個月的功夫去研究。」
    拇指道:「你用在傅紅雪身上的功夫一定比研究別人都多。」
    杜雷承認。
    拇指道:「你研究出了什麼?」
    杜雷道:「他一向刀不離手,只因為他一直用的都是這把刀,至少已用了二十年。現在這把刀幾乎已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他使用這把刀,幾乎比別人使用自己的手指還要靈活如意。」
    拇指道:「但我卻知道,他用的那把刀並不十分好。」
    杜雷道:「能殺人的刀,就是好刀!」
    ——對傅紅雪來說,那把刀,已經不僅是一把刀了,他的人與刀之間,已經有了種別人無法瞭解的感情。
    杜雷雖然沒有將這些話說出來,可是他的意思拇指已瞭解。
    孔雀一直在沉思著,忽然道:「如果我們能拿到他的刀……」
    杜雷道:「沒有人能拿到他的刀。」
    孔雀笑了笑,道:「每件事都有例外的。」
    杜雷道:「這件事沒有例外。」
    孔雀也沒有再爭辯,卻又問這:「他的病通常都在什麼時候發作?」
    杜雷道:「每當他的憤怒和悲哀到了不可忍受時,他的病就會發作。」
    孔雀道:「如果你能在他病發時出手……」
    杜雷沉下臉,冷笑道:「你以為我是什麼人?」
    孔雀又笑了笑,道:「我也知道你不肯做這種事的,但我們卻不妨叫別人去做。如果我們能找個人先去氣氣他,讓他……」
    杜雷霍然長身而起,冷冷道:「我只希望你們明白一件事。」
    孔雀在聽著,拇指也在聽著!
    杜雷道:「這是我與他兩個人之間的決鬥,無論誰勝誰負,都和別人全無關係。」
    拇指忽然問道:「和公子也全無關係?」
    杜雷扶在刀柄上的手忽然握緊。
    拇指道:「如果你還沒有忘記公子,就至少應做到一件事。」
    杜雷忍不住問道:「什麼事?」
    拇指道:「讓他等,多等些時候,等到他心煩意亂時你再去。」
    他微笑著,又道:「這一戰你是勝是負,是活是死,我們都不關心,可是我們也不想替你去收屍。」

 (二)

正午,倪家廢園。
    陽光正照在六角亭的尖頂上。亭外有一個人,一把刀!
    漆黑的刀!
    傅紅雪慢慢地走過已被荒草掩沒的小徑,手裡緊握著他的刀。
    欄杆上的朱漆雖然已剝落,花樹間的樓台卻還未倒塌,在陽光下看來依舊輝煌。
    這地方當然也有它輝煌的過去,如今為什麼會落得如此淒涼?
    一雙燕子從遠方飛來,停在六角亭外的白楊樹上,彷彿還在尋找昔日的舊夢。
    只可惜白楊依舊,風物卻已全非了。
    燕子飛來又飛去,來過幾回?去過幾回?
    白楊不問。
    白楊無語!
    白楊無情。
    傅紅雪忽然覺得心在刺痛。
    他早已學會白楊的沉默,卻不知要等到何時才能學會白楊的無情!

× × ×

燕子飛去了,是從哪裡飛來的燕子?庭園荒廢了,是誰家的庭園?
    傅紅雪癡癡地站著,彷彿也忘了自己是在哪裡,是從哪裡來的。
    他沒有想下去,因為他忽然聽見有人在笑。
    笑聲清悅甜美如鶯。
    是暮春,草已長,鶯卻沒有飛。
    鶯聲就在長草間。
    長草間忽然有個女孩子站起來,看著傅紅雪吃吃地笑。
    她笑得很美,人更美,長長的頭髮烏黑柔軟如絲緞。
    她沒有梳頭,就這麼樣讓一頭絲緞般的黑髮散下,散落在雙肩。
    她也沒有裝扮,只不過輕輕鬆鬆地穿了件長袍,既不像絲,又不像緞,卻偏偏像是她的頭髮。
    她看著傅紅雪,眼睛裡也充滿笑意,忽然道:「你不問我為什麼笑?」
    傅紅雪不問。
    「我在笑你。」她笑得更甜,「你站在那裡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個呆子。」
    傅紅雪無語。
    「你也不問我是誰?」
    「你是誰?」
    傅紅雪問了,他本來就想問的!
    誰知他剛問出來,這頭髮長長的女孩子就跳了起來,叫了起來。
    「我就在等著你問我這句話。」她跳起來的時候,凶得就像是只被惹惱了的小貓,「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站著的這塊地,是誰家的地?你憑什麼大搖大擺地在這塊地上走來走去?」
    傅紅雪冷冷地看著她,等著她說下去。
    「這地方是倪家的。」她用一根手指,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就是倪家的二小姐,只要我高興,我隨時都可以趕你出去。」
    傅紅雪只有閉著嘴。
    一個人在別人家裡晃來晃去,忽然遇見了主人,還有什麼好說的。
    倪二小姐用一雙大眼睛狠狠地瞪著他,忽然又笑了,笑得還是那麼甜。
    「可是我當然不會趕你出去的,因為……」她眨了眨眼:「因為我喜歡你。」
    傅紅雪只有聽著!
    ——你可以不喜歡別人,卻沒法子不讓別人喜歡你。
    可是這位倪二小姐已經改變了主意:「我說我喜歡你,其實是假的。」
    傅紅雪又忍不住問:「你知道我?」
    「當然知道!」
    「知道些什麼?」
    「我不但知道你的武功,連你姓什麼,叫什麼,我都知道!」
    她背著雙手,得意洋洋地從長草間走出來,斜著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傅紅雪。
    「別人都說你是個怪物,可是我倒覺得你非但不怪,而且長得還蠻好看的。」
    傅紅雪慢慢地轉過身,走向陽光下的角亭,忽又問道:「這地方只剩下你一個人?」
    「一個人又怎麼樣?」她眼珠子轉動著,「難道你還敢欺負我?」
    「平時你也不在這裡?」
    「我為什麼要一個人呆在這種鬼地方?」
    傅紅雪忽又回頭,盯著她:「現在你為什麼還不走?」
    倪二小姐又叫了起來:「這是我的家,我要來就來,要走就走,為什麼要受別人指揮?」
    傅紅雪只好又閉上嘴。
    倪二小姐狠狠地盯著他,好像很凶的樣子,卻又忽然笑了:「其實我不該跟你吵架的。我們現在就開始吵架,將來怎麼得了?」
    將來?
    你知不知道有些人是沒有將來的?
    傅紅雪慢慢地走上石階,遙望著遠方。雖然陽光正照在他臉上,他的臉還是蒼白得可怕。
    他只希望杜雷快來。
    她卻還是逗他:「我知道你叫傅紅雪,你至少也應該問問我的名字。」
    他不問,她只好自己說:「我叫倪慧,智慧的慧,也就是秀外慧中的慧。」她忽然跳過欄杆,站在傅紅雪面前,「我爸爸替我取這名字,只因為我從小就很有智慧。」
    傅紅雪不理她。
    「你不信?」她的手叉著腰,頭頂幾乎已碰到傅紅雪的鼻子,「我不但知道你是幹什麼來的,而且還能猜出你等的是什麼人。」
    「哦?」
    「你一定是到這地方等著跟別人拚命的,我一看你神色就看得出。」
    「哦?」
    「你有殺氣!」
    這個年紀小小的女孩子也懂得什麼叫殺氣?
    「我也知道你等的人一定是杜雷。」倪慧說得很有把握,「因為附近幾百里地之內,惟一夠資格跟傅紅雪鬥一鬥的人,就是杜雷。」
    這女孩子知道的確實不少。
    傅紅雪看著她那雙靈活的眼睛,冷冷道:「你既然知道,就應該快走!」
    他的聲音雖冷,眼神卻沒有平時那麼冷,連眼睛的輪廓都彷彿變得溫柔了些。
    倪慧又笑了,柔聲道:「你是不是已經開始在關心我?」
    傅紅雪立刻沉下臉道:「我要你走,只不過因為我殺人並不是給人看的!」
    倪慧撇了撇嘴,道:「你就算要我走,也不必太急,杜雷反正不會這麼早來的。」
    傅紅雪抬起頭,日正中天。
    倪慧道:「他一定會讓你等,等得心煩意亂時再來。你的心越煩躁,他的機會就越多。」
    她笑了笑,接著道:「這也是種戰略。像你這樣的人,本來早就應該想到的。」
    她忽又搖頭:「你不會想到的,因為你是個君子,我卻不是,所以我可以教給你一種法子,專門對付他這種小人的法子。」
    什麼法子?
    傅紅雪沒有問,也沒有拒絕聽。
    倪慧道:「他要你等,你也可以要他等。」
    以牙還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這是個很古老的法子,很古老的法子通常都很有效。
    倪慧道:「我們可以逛一圈再來,我們甚至可以去下兩盤棋,喝兩杯酒,讓他在這裡等你,等得他急死為止。」
    傅紅雪沒有反應。
    倪慧道:「我先帶你到我們家藏酒的地窖去,如果我們運氣好,說不定還可以找到一兩壇我姑姑出嫁時留下的女兒紅。」
    她的興致很高,他還沒有反應,她就去拉他的手——他握刀的手。
    沒有人能碰這隻手。
    她纖柔美麗的手指,剛剛碰到他的手,就突然感覺到一種奇異而強大的震盪。
    這股震盪的力量,竟將她整個人都彈了出去。
    她想站住,已站不穩,終於一跤跌在地上,跌得很重!
    這次她居然沒有叫出來,因為她眼眶已紅了,聲音已哽咽:「我只不過想跟你交個朋友,想替你做點事而已,你何必這麼樣對付我?」
    她揉著鼻子,好像隨時都可能哭出來。
    她看來就像是個很小很小的小女孩,既可憐,又可愛。
    傅紅雪沒有看她,決沒有看,連一眼都沒有看,只不過冷冷道:「起來,草裡有蛇。」
    倪慧更委屈:「我全身骨頭都快摔散了,你叫我怎麼站得起來。」
    她又用那只揉鼻子的手去揉眼睛:「我倒不如索性被毒蛇咬死算了。」
    傅紅雪蒼白的臉上還是完全沒有表情,可是他的腳已經往這邊走了過來。
    他知道他自己剛才發出去的力量——
    那並不完全是從他手上發出去的。他的手握著刀,刀上也同樣有力量發出。
    這柄刀在他手裡,本身也彷彿有了生命。
    有生命,就有力量。
    生命的潛力。
    這種力量的強大,幾乎已和那種無堅不摧的「劍氣」同樣可怕。
    他的確不該用這種力量來對付她的!
    倪慧蜷曲在草地上,索性用一雙手蒙住臉。
    她的手又白又小。
    傅紅雪忍不住伸出手去拉她——伸出的當然是那只沒有握刀的手。
    她沒有抗拒,也沒有閃避。
    她的手柔軟而溫暖。
    傅紅雪已有很久很久未曾接觸過女孩子的手。
    他克制自己的慾望,幾乎比世上所有的苦行僧都徹底。
    但他卻是個男人,而且並不太老。
    她順從地站了起來,輕輕地呻吟著。他正想扶她站穩,想不到她整個人都已倒在他懷裡。
    她的身子更溫暖,更柔軟。
    他甚至已可感到自己的心在跳,她當然也可以感覺到。
    奇怪的是,就在這同一瞬間,他忽然又有了種很奇怪的感覺。
    他忽然覺得有股殺氣。
    就在這時,她已抽出了一把刀。
    一把七寸長的刀,一刀向他腋下的要害刺了過去。
    她的臉看來還是像個很小很小的小女孩,她的出手卻毒辣得像是條眼鏡蛇。
    只可惜她這一刀還是刺空了。
    傅紅雪身體突然收縮,明明應該刺人他血肉的刀鋒,只不過貼著他的皮膚擦過!
    也就在這同一剎那間,她已發覺自己這一刀刺空了,她的身子已躍起!就像是那種隨時都能從地上突然彈起的毒蛇,她的身子剛躍起,就已凌空翻身!
    一翻,再一翻,她腳尖已掛住了六角亭的飛簷。
    腳上有了著力處,身子再翻出去,就已到了五丈外的樹梢。
    她本來還想再逃遠些的,可是傅紅雪並沒有追,她也就不再逃,用一隻腳站在根很柔軟的樹枝上,居然還能罵人。
    她的輕功實在很高,罵人的本事更高。
    「我現在才知道你以前那個女人為什麼要甩下你了,因為你根本不是男人,你不但腿上有毛病,心裡也有毛病。」
    她罵得並不粗野,但每個字都像是一根針,刺人了傅紅雪的心。
    傅紅雪蒼白的臉上突然起了種奇異的紅暈,手已握緊。
    他幾乎已忍不住要拔刀。
    可是他沒有動,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心裡的痛苦,並不如想像的那麼強烈。
    他的痛苦本來就像是烙在牛羊身上的火印一樣,永遠是鮮明的!
    她的每一個笑容,每一滴眼淚,每一點真情,每一句謊言,都已深烙在他心裡。
    他一直隱藏得很好。
    直到他看見明月心的那一刻——所有隱藏在記憶中的痛苦,又都活生生地重現在他眼前。
    那一刻中他所承受的打擊,決沒有任何人能想像。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自從那次打擊後,他的痛苦反而淡了,本來連想都不敢去想的痛苦,現在已變得可以忍受。
    ——人心裡的痛苦,有時正像是腐爛的傷口一樣,你越不去動它,它爛得越深,你若狠狠給它一刀,讓它流膿流血,它反而說不定會收口。
    傅紅雪抬起頭來時,已完全恢復冷靜。
    倪慧還在樹枝上,吃驚地看著他。他沒有拔刀,只不過淡淡地說了句:「你走吧。」

× × ×

這次倪慧真聽話,她走得真快。

(三)

日色偏西,六角亭已有了影子。
    傅紅雪沒有動,連姿勢都沒有動。
    影子長了,更長。
    傅紅雪還是沒有動。
    人沒有動,心也沒有動。
    一個人若是久已習慣於孤獨和寂寞,那麼對他說來,等待就已不再是種痛苦。
    為了等待第一次拔刀,他就等了十七年,那一次拔刀卻偏偏既無意義,又無結果!
    他等了十七年只為了要殺一個人,為他的父母家人復仇。
    可是等到他拔刀時,他就已發現自己根本不是這家人的後代,根本和這件事全無關係。
    這已不僅是諷刺。
    無論對任何人來說,這種諷刺都未免太尖酸,太惡毒。
    但他卻還是接受了,因為他不能不接受。
    他從此學會了忍耐。
    假如杜雷能明瞭這一點,也許就不會要他等了。
    ——你要我等你的時候,你自己豈非也同樣在等!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都像是寶劍的雙鋒。
    ——你要去傷害別人時,自己也往往會同樣受到傷害。
    有時你自己受到的傷害甚至比對方更重!
    傅紅雪輕輕吐出口氣,只覺得心情十分平靜。
    現在正是未時一刻。

(四)

這陰暗的屋子,正在一條陰暗的長巷盡頭,本來的主人是個多病而吝嗇的老人,據說一直等到他的屍體發臭時,才被人發覺。
    孔雀租下了這屋子,倒不是因為吝嗇。
    他已有足夠的力量去住最好的客棧,可是他寧願住在這裡。
    對他說來,「孔雀」這名字也是種諷刺。
    他決不像那種華麗高貴、喜歡炫耀的禽鳥,卻像是只見不得天日的蝙蝠。
    拇指進來的時候,他正躺在那張又冷又硬的木板床上。
    屋裡惟一的小窗,已被木板釘死,光線陰暗得也正像是蝙蝠的洞穴。
    拇指坐下來,喘著氣。他永遠不明白孔雀為什麼喜歡住在這裡。
    孔雀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等他喘氣的聲音稍微小了些,才問道:「杜雷呢?」
    拇指道:「他還在等。」
    孔雀道:「我跟他分手的時候,正是未時。」
    孔雀又道:「他準備再讓傅紅雪等多久?」
    拇指道:「我已經告訴了他,至少要等到申時才去。」
    孔雀嘴角露出惡毒的笑意,道:「站在那鬼地方等兩個時辰,那種罪只怕很不好受。」
    拇指卻皺著眉,道:「我只擔心一件事。」
    孔雀道:「什麼事?」
    拇指道:「傅紅雪雖然在等,杜雷自己也在等,我只擔心他比傅紅雪更受不了。」
    孔雀淡淡道:「如果他死在傅紅雪刀下,你有沒有損失?」
    拇指道:「沒有。」
    孔雀道:「那麼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拇指笑了,用衣袖擦了擦汗,又道:「我還有個好消息告訴你。」
    孔雀在聽。
    拇指道:「燕南飛真的已中了毒,而且中的毒很不輕。」
    孔雀道:「這消息是從哪裡來的?」
    拇指道:「是用五百兩銀子買來的!」
    孔雀眼睛發亮,道:「能夠值五百兩銀子的消息,通常都很可靠了。」
    拇指道:「所以我們隨時都可以去殺他了。」
    孔雀道:「我們現在就去。」 
    現在正是未時一刻。

(五)

午時已過去很久,陽光卻更強烈熾熱。春已漸老,漫長的夏日即將到來。
    傅紅雪不喜歡夏天。
    夏天是屬於孩子們的——白天赤裸著在池塘裡打滾,在草地上翻觔斗,摘草莓,捉蝴蝶,到了晚上,
    坐在瓜棚下吃著用井水浸過的甜瓜,聽大人們談狐說鬼,再捕一袋流螢用紗囊裝起來,去找年輕的姑姑、阿姨換幾顆粽子糖。
    黃金般的夏日,黃金般的童年,永遠只有歡樂,沒有悲傷。
    傅紅雪卻從來也沒有過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夏天。
    他記憶中的夏天,不是在流汗,就是在流血;不是躲在燠熱的矮樹林裡苦練拔刀,就是在烈日沙漠中等著拔刀!
    拔刀!
    一遍又一遍,永無休止地拔刀!
    這簡單的動作,竟已變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下一次拔刀是在什麼時候?
    ——刀的本身,就象徵著死亡。
    ——拔刀的時刻,就是死亡的時刻。
    這次他的刀拔出來,死的是誰?
    傅紅雪垂下頭,凝視著自己握刀的手。手冰冷,手蒼白,刀漆黑。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杜雷的腳步聲。

× × ×

這時正是未時三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