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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酒醉誤事

胡鐵花左拳打著右拳,喃喃道:「就算老臭蟲和死公雞,也不會在這見鬼的沙漠上放蕩兩天,都不回去的,他們不回去,一定是遭遇了什麼變故。」
    突見一騎駱駝趕上來,駝峰上的武土道:「前面有個陰涼處,可要歇息歇息麼?」
    胡鐵花沉吟道:「咱們已走了多少路了?」
    那武士道:「約莫十里。」
    胡鐵花皺眉道:「走了十里,就想歇下來,五十里路豈非要走到明天麼?」
    那武士賠笑道:「在沙漠上走五十里,可比別的地方走五百里都要累人,何況,駱駝上還駝著幾千兩重的金子。」
    胡鐵花笑道:「無論如何,現在歇息還嫌太早了,咱們一定要在天黑以前趕出五十里路去,我倒想瞧清楚那個來和我們換東西的人,長得是何模樣?」
    他嘴裡說著話,已將駱駝加緊趕了出去。
    那武士歎了口氣,喃喃道:「像你這樣趕路,到了地頭時,只怕人和駱駝都要被曬昏了,對方若是忽然翻臉,看你怎麼辦?」
    另一名武士也趕了上來,接口道:「反正責任也不在咱們,他想逞強,就讓他去吧,到時候,對方若動了手,咱們遠遠的躲到一邊去就是。」
    第三個武士往地上啐了一口,撇嘴道:「這種南蠻子連屁都不懂,就想在沙漠上逞強了,這豈非是自討苦吃?」
    這些武士們吃了胡鐵花和楚留香幾次虧,此刻竟在暗中幸災樂禍起來,只不過他們說的自然是龜茲土語,胡鐵花就算聽到,也是全然不懂。
    但他們說的並不錯,這五十里走起來的確是夠人受的,幸好在正午過後,烈日之威已稍退。
    到了太陽落下去時,胡鐵花還是有些受不了,雖喝了好幾次水,嘴唇還是幹得發裂。
    只見前面一片岩石林立,在逐漸降臨的暮色中看來,宛如一隻不知名的猙獰怪獸,在那裡等著擇人而噬。
    胡鐵花心裡也有些發冷,回頭道:「現在咱們已走出多少裡了?」
    那武土仰首瞧了瞧天色,道:「只怕已有五十里。」
    胡鐵花道:「信上說得明白,西行五十里後,自有人來和我們交換,咱們不如就在這裡等著吧!等他們來了,咱們也好以逸待勞,好歹給他們個教訓。」
    那武士緩緩道:「他們若早已在這裡等著咱們,以逸待勞,要給咱們個教訓呢!」
    胡鐵花怔了怔,笑道:「這話倒也有理,咱們倒真該小心些才是。」
    那武士冷冷道:「方纔小人說要在途中多歇息些時,正是為了提防對方這一著。」
    胡鐵花揉了揉鼻子,笑道:「我性子急,你莫怪我。」
    他是條直腸漢子,若是知道自己錯了,立刻就會認錯,對就是對,錯就是錯,這其中分際,他絕不推諉。
    那武士反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也笑了笑,道:「幸好小人們還帶了酒來,可以提提神。」
    胡鐵花大喜道:「在哪裡?」
    那武士立刻送了個羊皮水袋來,笑道:「這是大宛葡萄酒,喝醉也不傷人的。」
    胡鐵花笑道:「我知道,我那朋友老臭蟲,就最喜歡喝這種酒了。」
    他拔開塞子,喝了兩口,長長吐了口氣,又笑道:「這次出來,我本來不準備喝酒的,但既有好酒,哈哈……」嘴裡立刻又灌滿了酒,連話都說不出了。
    那三個龜茲武土,靜靜地站在他對面,出神的瞧著他,竟好像一輩子都沒有瞧見過人家喝酒似的。
    胡鐵花將大半袋酒都灌下肚,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用袖子擦了擦嘴,搭訕著笑道:「你看,酒都快被我喝完了,你們也來喝兩口吧!」
    三個龜茲武士同時咧嘴一笑,不但笑的神態完全相同,而且同時笑,同時閉口,就像是在唱傀儡戲似的。
    其中一人望了望他的兩個同伴,又笑道:「這點酒三個人分也不夠,不如還是胡爺一個人喝了吧!」
    胡鐵花大聲道:「那怎麼好意思?那怎麼好意思?」
    他嘴裡雖然這麼說,但手裡緊緊捏著酒袋,非但沒有送過去的意思,簡直就像生怕別人來搶似的。
    三個武士對望了一眼,又笑了,這次笑得更開心些。
    還是方才說話的人笑道:「胡爺跟小人們還客氣什麼?」
    胡鐵花大笑道:「既是如此,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本來的確是不想喝酒,也怕喝酒誤了事,但半袋酒下了肚之後,卻把肚子裡的酒蟲都勾了起來。
    喜歡喝酒的人,只怕大多全都有這個毛病,酒多的時候,總是拚命勸別人喝,想把別人灌醉。
    酒少的時候,就生怕別人也來分他的酒喝了。
    三個龜茲武士瞧著他把一袋酒全都喝了下去,三個人竟是眉飛色舞,遠比自己喝還要開心一倍。
    胡鐵花抹著口笑道:「好酒好酒,只可惜非但太少,而且也太淡了些。」
    三個龜茲武士笑嘻嘻道:「胡爺覺得這酒太淡了麼?」
    胡鐵花道:「以我看來,還是燒刀子喝起來過癮得多。」
    那武士道:「但燒刀子卻醉不死人的。」
    胡鐵花大笑道:「難道這淡得出鳥來的酒,還能醉得死人麼?」
    那武士笑道:「醉不死,也差不多了。」
    胡鐵花笑道:「但我喝了這麼多酒,卻連一點酒意也沒有,難不成是我的酒量又進步了麼?」
    那武士忽然不笑了,瞪眼道:「胡爺真的連一點酒意也沒有?」
    胡鐵花斜著眼笑道:「這點酒就能灌醉我,嘿嘿!再來個七袋八袋也沒關係。」
    三個武士眼睛都直了,話也說不出。
    胡鐵花道:「你們不信的話,我就讓你們瞧瞧我是不是喝醉了?」
    其實他會說出這種話,就已表示他喝醉了,真正沒有喝醉的人,永遠不會想證明給別人看的。
    三個武士卻吃驚得張大了嘴,瞪大了眼瞧著。
    只見胡鐵花搖搖擺擺站了起來,在地上劃了條線,又蜷起一條腿,用一條腿從這條線上跳過去。
    他來回跑了兩次,大笑道:「你們看,喝醉了酒的人,還能這樣跳麼?」
    那武土眼珠子一轉,笑道:「真正沒有喝醉酒的人,還會翻斤斗的。」
    胡鐵花哈哈笑道:「翻斤斗,那有什麼困難?」
    他嘴裡說著話,身子早已凌空翻了起來,以他這樣的武功,莫說翻一個斤斗,就算翻七八十個,也像吃豆腐一般,稀鬆平常得很。
    誰知他這個斤斗才翻到一半,竟突然往半空中跌了下來,「叭」的摔在地上,沙地都被摔出個坑。
    胡鐵花搖了搖頭,揉了揉眼睛,咧起嘴笑道:「這次我腰扭了筋,不算數的。」
    那武士笑道:「對,這次不算,再來一次。」
    胡鐵花又掙扎著爬起來,身子又拚命一翻,只聽又是「叭」的一聲,好像半空中忽然掉下塊石頭。
    這次他可再也爬不起來了,吃吃笑道:「奇怪,今天怎地有些不對勁?」
    那武士眼睛亮了,道:「胡爺可知道是為了什麼?」
    胡鐵花大笑道:「只怕是被太陽曬昏了。」
    那武土道:「不對不對。」
    胡鐵花斜著頭想了想,道:「也許是這兩天太累。」
    那武士道:「也不對。」
    胡鐵花瞪眼道:「你只知道不對?你知道個屁!」
    那武士大笑道:「我當然知道,只因就是我親手在這酒裡下藥的。」
    胡鐵花怔了怔,道:「下藥?下什麼藥?」
    那武士笑嘻嘻道:「咱們角,茲雖是小國,但做皇帝的也和你們一樣,免不了喜歡女人,你們國裡不是有句話是,是什麼『寡人好色』,是麼?」
    胡鐵花道:「是又怎麼?」
    那武士道:「所以咱們皇宮內院裡,也準備著一種藥,是專門準備對付那些烈女貞婦的,這種酒又香又淡,跟糖水差不了多少,但無論誰吃了,立刻就會全身發軟,再也沒有絲毫力氣。」
    胡鐵花道:「你……你方才給我喝的就……就是?」
    那武士笑道:「不錯,在下方才給胡爺喝的就是這種酒,我好不容易才從裡面偷出來一袋,胡爺再嫌少,我也沒法子了。」
    胡鐵花怔了半晌,忽然大笑道:「我也不是什麼貞婦烈女,你們的老頭子也不會看上我的,為何要用這種酒來對付我,這豈非糟蹋了?」
    那武士笑道:「有趣有趣,這話當真有趣極了,一個快要死的人,還能說得出如此有趣的話,倒也難得的很。」
    胡鐵花大笑道:「我這是跟那死臭蟲學的,一個人一生下來就哭,活著時笑的機會也不多,臨死時不大笑幾次,豈非白活了一輩子?」
    那武士道:「胡爺也知道自己快死了麼?」
    胡鐵花笑道:「我還知道你們這樣做,只不過是為了駝駱上的金銀珠寶,是麼?」
    那武士大笑道:「想不到胡爺的頭腦突然變得清醒了,不錯,我們就是為了這個,王爺被人趕了出來,這輩子已算完了,我們可犯不著一輩子跟著他在這種鬼地方受苦,不如弄些財寶,到別的地方去享受下半輩子。」
    胡鐵花笑道:「有理有理,但你們難道未想到,這些珠寶是要送給石觀音的,她說不定立刻就要來了,她會讓你們把珠寶拿走麼?」
    那武士悠悠道:「胡爺以為這裡真的就是和石觀音的約會之地?」
    胡鐵花一怔道:「難道不是?」
    那武士道:「西行五十里,才是和她約會之地,是麼?」
    胡鐵花道:「不錯。」
    那武士笑道:「但我們出發時雖是向西而行,走了十里後,方向就變了,在這大沙漠上,方向只要差錯一些,就差得很多,這裡離那約會之地,最少也有三五十里。」
    胡鐵花笑道:「難怪你們走了十里後,就叫我歇下來,原來那時你們就想灌倒我了。」
    那武士道:「但那時胡爺不肯歇下來,我們只有故意將方向走錯,胡爺以為我們是沙漠上的識途老馬,所以放心跟著我們走,也沒有留意方向。」
    他一笑,接道:「但胡爺也莫難受,在沙漠上很多人都會迷路的。」
    胡鐵花笑道:「我一向不認得路,就算走在大路上,我也會迷路的。」
    那武士道:「胡爺下輩子投胎時,最好還是先認認路的好,莫要投錯了胎,投進豬肚子裡,那可就冤枉了。」
    他自己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能說得出如此幽默的話,越想越得意,越想越有趣,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胡鐵花道:「現在,你們難道就要來宰我?」
    那武士笑道:「我們若不殺胡爺,胡爺藥力消失後,一定會來找我們的……這是不得已的事,請胡爺原諒則個。」
    胡鐵花笑瞇瞇道:「但你們誰敢來動手呢?」
    那武士道:「誰動手都一樣。」
    胡鐵花笑道:「你以為我真沒有力氣了麼?莫要來殺我時,反被我殺了。」
    三個武士本已向他走了過來,聽了這句話,突然一齊停下腳步,胡鐵花的厲害,他們早已領教過了的。
    胡鐵花笑道:「說不定這酒並不如你們想像中那麼厲害,說不定這酒對男人並不如對女人那麼有用,是麼?」
    三個武士對望一眼,暗道:「不錯,說不定他真的還有些力氣,否則他又怎能笑得如此開心呢?」
    胡鐵花笑道:「好,現在你們誰敢來動手,就過來吧!」
    三個人面面相覷,竟真的沒有人敢過來。
    胡鐵花大笑道:「依我之見,你們還是帶了這些珠寶快快逃走的好。」
    那武士眼珠子一轉,忽然道:「這人若還有力氣,怎會讓我們將珠寶帶走?」
    另一人大喜道:「不錯,他一定是在嚇唬人的。」
    第三人大笑道:「你要我動手,我就來動手吧!」
    他「刷」的自腰邊抽出了刀,揚刀向胡鐵花奔去,這柄刀精光耀眼,看來要砍人的腦袋,比切瓜還容易。
    胡鐵花雖然還在笑,已笑得有些勉強,忽然道:「這些珠寶一個人花的確可以享受一輩子,但三個人分……嘿嘿!你們難道不覺得太少了些麼?」
    他平生從未做過挑撥離間的事,此刻情急之下,用了這一計,只望這三人立刻自相殘殺起來。
    誰知那武士卻大笑道:「我們縱然想獨吞財寶,也萬萬不會在你面前先打殺起來,讓你有機會逃跑的,世上絕沒有這樣的呆子。」
    另一人格格笑道:「胡爺的傳奇故事只怕聽得太多了。」
    第三人已狂笑著揮刀直劈過來,道:「你笑吧,此刻你若還笑得出,我才真佩服你。」
    他笑聲忽然停頓,一柄刀高高舉起,卻未砍下。
    那武士皺眉道:「你發什麼懼,手軟了麼?」
    第三人吃吃道:「船……我看見了一隻船。」
    那武士大笑道:「船,這地方哪會有船,你眼睛莫非……」
    他自己笑聲也忽然頓住,眼也發起直來。
    另一人已顫聲道:「船……那邊真的有只船在往這裡走。」
    三個人面上都現出驚懼之色,張口結舌,動彈不得。
    胡鐵花又驚又喜,暗道:「這三人只怕是見了鬼,沙漠上若能行船,大海中豈非就可以跑馬了麼?」
    但等到他的眼睛轉過去時,他也被嚇得呆住了。
    漫天風沙中,竟真的有艘船駛了過來。
    這艘船本是如風疾駛,此刻已漸行漸緩,滿天鷹唳聲中,終於緩緩停了下來,就停在他們面前。
    滿天黃塵漸漸消失,船頭上漸漸現出一條幽靈般的白衣人影,手足面目,都藏在白袍白巾裡,連眼睛都瞧不見。
    三個武士對望一眼,腳步緩緩向後退,三個人面上俱已汗如雨下,拉起牽駱駝的繩子,就想溜之大吉。
    白衣人忽然陰惻惻一笑,道:「我已到了這裡,你們還想逃麼?」
    語聲嬌柔,竟是個女子。
    她眼睛雖被白巾蒙住,但別人的一舉一動竟都瞞不過她,三個武士手腳發抖,剛牽起的繩子又落了下去。
    那武士顫聲道:「你……你究竟是誰?」
    白衣人也不理他,緩緩道:「我本在奇怪,你們為何沒有如約而來,如今才知道原來是你們三個在搗鬼。」
    她身子也未見動彈,人已飄飄躍下船頭,厲聲道:「但已屬我之物,就憑你們也想染指麼?」
    那武士已被她這驚人的輕功駭呆了,過了半晌,才訥訥道:「小人倒並沒有……沒有歹意。」
    白衣人冷冷一笑,道:「觀音菩薩自有千手千眼,你們還想瞞得過我?」
    胡鐵花忍不住長歎道:「石觀音,石觀音,想不到我終於見到你了,只是我竟在這種情況下和你見面,實在是洩氣得很。」
    白衣人道:「如此情況又如何?難道你還想和我一較高下不成?」
    胡鐵花道:「不錯,我的確很有這意思。」
    白衣人冷笑道:「你只怕還差得遠哩……連這樣的奴才都能令你上當,鼎鼎大名的胡鐵花真令我失望得很。」
    她面已轉向胡鐵花,後面那三個武士悄悄打了個眼色,反手間腰刀已出鞘,三柄刀一下潑風般向白衣人砍了過去。
    白衣人背負雙手,頭也未回,直似全未覺察,但等到三柄刀堪堪砍到時,她纖纖十指,突然自袖中彈出。
    只聽「嗆」的一聲,刀光如匹練般沖天飛起。
    三個武士根本未瞧見對方出手,只覺手腕一震,半邊身子都發了麻,掌中刀已被震得脫手飛出。
    三個人駭得魂都飛了,哪裡還顧得黃金珠寶,簡直瞧也不敢瞧這白衣人一眼,扭過頭就逃。
    他們腳下雖沒有輕身功夫,但性命交關時,逃得也真不慢,直逃出十來丈,三柄刀才落下來。
    白衣人輕輕招手,將三柄刀全都接住,淡淡道:「刀是你們的,還你們。」
    她還是沒有回頭,反手一拋,三柄刀閃電般飛出,刀上竟也似長著眼睛似的,眨眼間便追上了它們的主人。
    只聽接連三聲慘呼,鮮血飛激而出,有如三道火花,三柄刀已穿心而過,釘子般將三個人釘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