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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極樂之星

姬冰雁冷冷道:「你如何救他?你救得了他麼?」
    胡鐵花因準備躍起而緊張的肌肉,立刻鬆下來了,他呆了半晌,還未說話,第四個也已倒下了。
    楚留香沉聲道:「這四個人若只是脫力而倒還不至於死,就只怕……」
    胡鐵花道:「無論他們會不會死,咱們至少得先去瞧瞧。」
    姬冰雁道:「現在不能去。」
    胡鐵花道:「為什麼?」
    他撇了撇嘴道:「難道這四個人也是裝出來的?」
    這四人自然不會是在行詐,因為這樣子誰也裝不出。
    胡鐵花這次已看準了,心裡有十分的把握,只等著姬冰雁如何回答。
    姬冰雁道:「這四人自然不會是無緣無故發瘋的,是麼?」
    胡鐵花道:「這當然是有人在害他們。」
    姬冰雁道:「害他們的人也自然不會沒有原因,是麼?」
    胡鐵花道:「不錯,說不定就是要搶他們保的鏢。」
    姬冰雁道:「既是如此,他們現在既已倒下,那些人難道會不來收穫戰果?你我此刻若是出去,豈非就變成了那些人的對象。」
    胡鐵花道:「但現在一眼瞧出去,連個鬼影子都沒有,難道那些人真的能隱形……」
    話未說完,忽然覺得有一片黑影從頭上掠過。
    接著,急風驟響,一隻鷹急飛而來,在那邊倒下來的人馬上空打了個盤旋,雙翼一束,流星般自空中俯衝下,從馬背上銜起了個箱子,再次飛起,兩隻大翅扇了扇,碧空中就只剩下一個黑點。這只鷹來得快,去得更快,胡鐵花還未弄清這是怎麼回事,它已飛得連影子都瞧不見了。
    楚留香歎道:「好周密的計劃,好厲害的手段,竟連一個人也未出手,就將彭門七虎所保的一箱紅貨劫走了。」
    胡鐵花道:「你認為那箱子裡是珠寶?」
    楚留香苦笑道:「不是珠寶,難道還是肥肉?」
    胡鐵花道:「若是肥肉,倒還合理些,否則這只鷹就算是那些人派來的,它難道還能認得出箱子裡是珠寶麼?」
    楚留香搖頭歎道:「箱子上自然已做上能令那只鷹認得出的標布,那只鷹自然是他們早就訓練好的,這點你都想不到?」
    胡鐵花呆了呆,苦笑道:「看來我的呆病已越來越重了。」
    姬冰雁道:「這些人既已得手,便不致再來,你要瞧,現在可以去了。」
    四個人中已死了三個,只有那最後倒下的大鬍子,胸膛還有些跳動,但也已十分微弱,隨時都可能停止。
    胡鐵花掰開他的嘴,將剩下的半壺酒都灌了下去,這顆已將完全停止的心,才又開始跳動了起來。
    胡鐵花趕緊道:「你是不是彭一虎?你們究竟遇見了什麼事?」
    那人張開眼睛,胡鐵花只覺得他眼睛裡仍滿是驚恐之色,楚留香卻已發現他瞳孔至少已奇異的放大了一倍。
    他喘息著,掙扎著,似乎要站起,卻連手指也不能動一動,他全身上下已不再有絲毫力氣。
    胡鐵花擦著頭上的大汗,大聲道:「說話呀,你還能不能說話?」
    這人喉結上下滾動著,終於從那已乾裂的嘴唇中,吐出了一絲聲音,卻已不像是人類說話的聲音。
    那只是一種幾乎無聲的嘶喊,絕望的嘶喊:「惡魔……惡魔,成千成百個魔鬼……殺……殺!」
    胡鐵花汗越流越多了,大聲道:「這哪裡有惡魔?惡魔在哪裡?」
    這人眼睛空虛地瞪著前方,嘶聲道:「你休想搶得走!你……你……」
    他忽然從胡鐵花懷裡跳出來,向前衝了出去,但只衝出兩步,便撲地倒下,永遠不能動了。
    胡鐵花的酒,激發了他身體裡最後的一絲潛力。
    現在,他連這最後一絲力量也用完。
    小潘整個人都軟在地上,顫聲道:「他瞧見了,他瞧見了那隱形的惡魔,就在這裡,逃命……咱們再不趕快逃命,只怕就遲了。」
    胡鐵花雖然明知他在胡說八道,卻也不禁打個冷顫,再看石駝那麻石般的臉上,竟也開始流下了汗珠。
    姬冰雁蹲在一具屍身旁,已仔細觀察了許久。
    此刻他才緩緩站起,卻久久沒有說話。
    楚留香道:「你已查出了他們的死因?」
    姬冰雁緩緩道:「脫力、飢渴,似乎還中了一種奇怪的毒,那毒性有些像大麻、罌粟,不致令人喪命,卻可使人發狂。」
    楚留香沉思道:「害他們的人,也許就是害我們的人,用的也是同樣的方法,先令他們沒有水喝,一個快干死的人,眼睛裡時常會生出幻象。」
    姬冰雁道:「海巾蜃樓就是其中之一種。」
    楚留香道:「但他們在此之前,還中了一種毒,所以在他們眼中生出的幻象,是好像有成千成百個惡魔在向他們攻擊,他們就拚命逃,等到逃不了時,就拚命抵抗,直到他們將最後一絲力氣都用光為止。」
    胡鐵花道:「咱們……咱們若是一直沒有水喝,也會變成他們這樣子麼?」
    楚留香和姬冰雁都沒有回答這句話。
    胡鐵花瞧了瞧他們,又瞧了瞧地上的死屍,也說不出話來了。
    放眼望去,只有黃沙。無邊無際,無窮無盡的黃沙,沒有水,沒有生命,也沒有希望。
    酷熱的白天終於過去了。
    他們將人和馬的屍體,都抬入了那沙坑,用沙將屍體掩埋起來,然後,他們就坐在岩石上,等著星光升起。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有說話的心情。
    「現在,咱們該怎麼辦?再到哪裡去找水?」
    這句話在胡鐵花嘴裡打了好幾次轉,卻沒有說出來,因為他知道縱然說出來,也未見得有人能回答。
    飢渴、疲倦……各種致命的感覺,都已隨著夜色而來。
    小潘想吃乾糧,卻被姬冰雁打落了。
    「不能吃東西,吃了東西,渴得更難受。」
    胡鐵花揉著胸膛,忽然笑道:「方纔我拖著那彭一虎時,只覺得他肩頭上像是多出來一塊,又圓又硬,就好像個雞蛋,你們說奇怪不奇怪?」
    他這是在沒有話找話說,他自己也知道這話無聊得很。
    姬冰雁霍然站起來,走到石駝身旁,握著石駝的手,兩人就這樣手握著手,對面坐了很久,誰也沒有動。
    石駝的臉色在逐漸沉重的夜色中,看來更可怕。
    胡鐵花忍不住道:「你看他們這是在幹什麼?」
    楚留香道:「他們在談話。」
    胡鐵花奇道:「談話?」
    楚留香道:「要想和一個又聾又啞又瞎的人談話,自然只有用奇特的方法,他們也許是彼此在對方的掌心打手勢,以傳達思想。」
    胡鐵花歎道:「到底你還是個鬼靈精,什麼都知道。」
    楚留香苦笑道:「我只希望能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只見姬冰雁終於走了回來,神情更是沉重。
    他在楚留香身旁坐了下來,又等了很久,忽然道:「現在害我們的人,就是以前害石駝的那個人。」
    胡鐵花一驚,楚留香卻悠然道:「這點,昨天晚上我已想到了。」
    胡鐵花大聲道:「這人究竟是誰?」
    姬冰雁歎了口氣,道:「石駝死也不肯說出這人的名字,據我所知,這人不但武功強得可怕,而且手下至少有幾百個甘心為他死的人。」
    胡鐵花道:「他武功高我不怕,他手下人多我也不怕,但他這種鬼鬼祟祟的毒計,可實在令我受不了。」
    他跳了起來,大吼道:「現在我非但連他將要怎麼樣對付我都不知道,而且也不知道他長得是什麼模樣,我若這樣被他害死了,可有點冤枉。」
    姬冰雁冷冷道:「你若能沉住氣,也許不會死的。」
    胡鐵花頹然坐了下來,抱著頭道:「看來我也快發瘋了,你們莫要理我。」
    姬冰雁黯然半晌,沉聲道:「現在我們最大的困難不是水,而是這個人,有石駝和我在,水必定可以找到的,但這個人……」
    他歎了口氣,接道:「這個人既已看上了我們,就絕對不會放手,現在的局面是,不是我們毀了他,就是他毀了我們。」
    楚留香道:「我們難道不能先避開他,找到黑珍珠後,再來找他?」
    姬冰雁一字字道:「沒有人能避開他的,在這件事沒有了結之前,我們什麼事都休想做,何況,他也許就是黑珍珠找來對付你的。」
    楚留香長吸了一口氣,沉思半晌,忽然一笑,道:「既是如此,咱們就和他拚一拚吧,也用不著就怕了他,再厲害的對手,咱們也遇見過,是麼?」
    胡鐵花霍然抬起頭來,拊掌笑道:「這才像是楚留香應該說的話,這簡直是我兩天來聽到的第一句人話。」
    姬冰雁皺眉道:「只不過該如何……」
    他忽然頓住語聲,楚留香和胡鐵花也不出聲了。
    三個人雖然都坐著不動,卻像是三柄出了鞘的刀,全身都充滿了危險,隨時都能要別人的命。
    他們在這種情況時,聰明的人,最好莫要惹他們。
    有人來了。
    二十多條人影,四面八方地擁了過來,他們的腳步輕得像貓,踏在沙子上,沒有發出聲音。
    但這又怎能瞞得過胡鐵花、姬冰雁和楚留香。
    他們三個人很快地交換了個眼色,立刻一致決定:「以靜制靜,靜觀待變。」
    他們之間雖然沒有說話,但這三個昔日也不知道曾經並肩作戰多少次的老戰友,行動間自然有一種非人能及的默契。
    於是他們垂下頭,像是在打瞌睡。
    二十多條人影很快就將他們包圍在中間,他們卻像是絲毫也沒有覺察,這二十多人反而覺得有些奇怪了。
    這些人都穿著緊身黑衣,頭上包著黑巾,每個人行動都矯健得很,顯然沒有一個不是危險人物。
    這些人也在交換著手勢。
    然後一個人忽然沉聲道:「各位若是聰明的話,最好坐著莫要動,連手都莫要抬起來,我不想嚇你們,但你們只要動一動,立刻就沒有命。」
    他語聲說得很緩慢,像是不願驚嚇到別人,但這卻是最厲害的手段,老江湖都深知只有用這種口氣最能嚇得住人。
    楚留香、姬冰雁和胡鐵花自然都沒有動,石駝更不會動,只有小潘是真的被嚇得不敢動了。
    黑暗中,隱約可以瞧見這些人每個人手裡都有件東西發著黑黝黝的光,這自然就是那要命的暗器。
    說話的人大步走了出來,又道:「很好,你們都很識相,現在,把東西拿出來吧。」
    楚留香這才抬起頭,吃吃道:「東西都在駝背上,大王爺要什麼,只管拿吧!」
    這人冷笑道:「你不必裝傻,你自然知道我要的是什麼?」
    楚留香道:「我……我實在不知道。」
    這人怒道:「你再裝傻。」
    他順手一掌向楚留香捆了過去,楚留香順著他手掌就倒下,但打人的人,反而怔住了。
    他這一掌已明明打著了對方,卻又像是打空了,明明已打到對方的臉,手掌上卻連一點著力的地方都沒有。
    胡鐵花瞧著他吃驚的樣子,心裡又好氣,又好笑:「你竟想打得到楚留香,你若真打到他,早已沒命了。」
    這黑衣人心裡也知道有些不對,語氣也緩和下來笑道:「我們這批人的任務,只是要得到這件東西,東西到手,任務就完成,我們立刻就走,絕不傷害你們。」
    他笑了笑,道:「你看,我們若要殺死你們,豈非早就可以下手了?」
    楚留香也知道他說的不假,這些人的任務必定是分開的,他們只負責對付「彭門七虎」,沒有得到命令之前,就絕不敢傷害別人──他知道自己這幾人現在絕不會有危險,於是心裡就更放心了。
    黑衣人等了半晌,沒有看到反應,就又接著道:「所以,只要你們把那東西交出來,我非但保證不傷你們毫髮,不拿你們任何東西,而且……而且還可以送給你們一壺水。」
    他說這句話時顯然已下了很大的決心,這已不是威脅,而是妥協,是誘惑,這「東西」顯然很重要。
    他們若得不到這「東西」,回去顯然要受到致命的懲罰。
    「水」的誘惑實在不小,楚留香、姬冰雁和胡鐵花若是知道這「東西」,說不定真的會和這人交換的。
    只可惜他們真的不知道。
    胡鐵花歎了口氣,道:「你到底要的是什麼?只要說出來,我一定給你,現在無論要我拿多少珍貴的東西來換壺水,我都願意。」
    黑衣人瞪著眼,道:「你真的不知道?」
    胡鐵花道:「誰知道這見鬼的東西是什麼,誰就是王八羔子。」
    楚留香暗暗好笑道:「這小子竟到這時還不忘罵人。」
    黑衣人卻一點也不知道別人已將他罵做王八羔子,沉下了臉,道:「你們難道真沒有從死屍上搜出東西來?」
    胡鐵花叫道:「哎喲!老天,我們就是再混蛋,也不會想偷死人的東西呀!」
    他這話可又將對方罵了,而且罵人不帶髒字。
    黑衣人這次總算懂了這等於就是在罵他混蛋,怒道:「你還不承認,好,來人搜。」
    胡鐵花全身立刻繃緊,立刻就要發作。
    但楚留香卻又拉住了他,淡淡道:「讓他們搜吧,反正他們什麼也搜不出來的。」
    這時黑暗中又竄出了幾個黑衣人,將他們全身都搜了一遍,胡鐵花強忍著怒氣,不懂楚留香為何要如此忍耐。
    姬冰雁卻懂得:「楚留香現在也犯了老毛病,又動了好奇心,不瞧個究竟,弄個明白,他怎麼捨得出手。」
    無論在哪裡,無論對什麼人,不到萬不得已時,楚留香是絕不願出手的,他並不是個喜歡打架的人。
    黑衣人們搜完了人,又搜駱駝,他們自然沒有搜出那「東西」來,其中有個人想了想,忽然道:「說不定那東西還在彭家七虎的身上。」
    於是他們竟將已埋在地下的屍體都挖出,他們用刀將屍體的衣服挑起,胡鐵花咬緊牙,扭轉了頭。
    只聽一人道:「這些人身上也沒有。」
    為首那黑衣人已有些慌張,跺腳道:「不可能沒有的,再找,若是找不出,回去該如何交代?」
    黑衣人的眼中都露出驚慌恐懼之色,再找,還是找不到,他們越來越著急,幾乎忘了再監視楚留香等人。
    姬冰雁目光閃動,忽然緩緩道:「你們要找的究竟是什麼?說出來也許我們能幫上些忙的。」
    那黑衣人早已急慌了,脫口道:「極樂之星。」
    胡鐵花忍不住問道:「這極樂之星又是什麼?」
    那黑衣人道:「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彭家—七虎這次保的一批紅貨中,有件最珍貴的,就叫做極樂之星。」
    胡鐵花失望地歎了口氣,道:「我還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原來只不過是件珠寶而已。」
    無論多珍貴的珠寶,在他們眼中都算不了什麼的。
    那黑衣人道:「我們受命而來,按照計劃奪到了那箱紅貨,誰知道那『極樂之星』竟不在箱子裡……」他情急之下,什麼都說了出來。
    姬冰雁忽然道:「我若知道這極樂之星在哪裡,你們肯用水來交換?」
    黑衣人又驚、又急、又喜,大聲道:「當然。」
    姬冰雁悠悠道:「你們真的有水麼?」
    黑衣人道:「自然有的。」
    胡鐵花道:「在哪裡?拿來瞧瞧。」
    黑衣人變色道:「你難道還信不過我?」
    姬冰雁想了想,道:「好,我就相信你這一次,先把極樂之星拿給你,但是水……」
    黑衣人大喜道:「只要你拿出極樂之星來,水絕不成問題。」
    胡鐵花在旁邊瞧得真是滿肚子奇怪,他既不懂姬冰雁怎會如此輕易就相信了別人,更不懂姬冰雁如何能拿出那極樂之星來。
    他們根本連極樂之星的影子都沒有瞧見過。
    只見姬冰雁已回頭走過來,臉上竟像是很有把握的樣子,再瞧楚留香,也是面帶微笑,一點也不著急。
    胡鐵花忍不住迎了上去,悄悄道:「你真的知道極樂之星在哪裡?」
    姬冰雁緩緩道:「方纔你說。抱著彭一虎時,只覺得他肩頭上多出來又圓又硬的一塊,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