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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訊問

賣面的老人年紀已經很大了,耳目已經有點不靈了,說話也不太清楚,就像是大多數這一類麵館老闆一樣,經過了艱難困苦的一生,既沒有產業,也沒有親人,到老來還是同樣艱難困苦,你怎能希望他對一件事,看得清楚,說得明白,但他卻是唯一「看見了」的人。
    錢月軒被刺殺的那一天的凌晨,唯一看見過他的,就是這個耳目口齒不清的老人。
    唯一看見過那個少年的人也是他。
    有關那一件轟動一時的謀殺案,他不但是唯一的目擊者,也是唯一的線索。
    所以要問那件謀殺案,就只有問他。
    總捕邢銳的刑間,邢銳和老人的對答,旁聽者凌玉峰和那個很有威嚴的中年人。
    邢總問:「那天你的店好像很早就開門了,平常你都那麼早開門的?」
    老人說:「是的,一個人的年紀大了,知道自己能活的時候不多了,起床就會比別人早一點。」
    邢總問:「那麼早你的店裡就已經有了客人?」
    老人說:「是的,平常客人來得也沒有那麼早,這位客人特別了一點。」
    邢總問:「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老人說:「是個很體面的年輕人,吃得不多,給的小賬卻不少。」
    邢總問:「他看起來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老人說:「也沒有什麼特別地方,只不過動作好像比別人利落一點,吃東西吃得很慢,嚼得很仔細,就好像……就好像牛一樣,隨時都準備把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再吃一遍。」
    ──只有一個經常缺少食物,而且須要食物的人才會這樣做,經驗豐富的老江湖邢銳當然明白這一點。
    可是他對這一點好像並沒有特別在意,很快的接著又問。
    「你看見有人從對面那扇窄門走出來,坐上轎子去的?」
    老人說:「我看得很清楚,那個人長得富富泰泰的,好像非常有錢,絕不像一大清早會從人後門裡溜進溜出的樣子。」
    邢總問:「最近這兩個多月來,你還有沒有看見像他那樣子的中年人,從那個後門裡出入?」
    老人說:「沒有。」
    邢總好像很失望的歎了口氣,可是老人很快的又接著說。
    「就算有,我也不知道。」
    邢總問:「為什麼?」
    老人說:「因為前兩個月我一直在生病,店也沒有開門,那天才第一天做生意。」
    邢總苦笑。
    老人說:「那一天那個有錢人走的時候,是別人用轎子來接他的,他一出門,轎子就來了,不但時間算得準,雙方配合的也極好,就好像演過很多次的戲一樣。」
    邢總問:「由此可見,那個有錢人的行動,絕不願讓別人看見,而且不能讓人看見,所以才事先排練過。」
    老人說:「好像是這樣子的。」
    邢總問:「轎子一走,那個年輕人是不是也跟著走了?」
    老人說:「是的,轎子一走,那個年輕人就立刻放下筷子跟去,一人一轎,很快就轉出巷子,轎夫和那年輕人走得好像比平常人快得多。」
    邢總問:「然後呢?」
    老人說:「然後我就聽見一聲呼聲。」
    邢總問:「呼聲?什麼樣的呼聲?」
    老人說:「是很悲慘的呼聲,就好像有人用力在割他的肉一樣,可是呼聲很短,好像只割了兩刀,就被割死了。」
    邢總冷笑。
    邢總說:「要割兩刀才把人割死,那也不能算太快。」
    凌玉峰忽然插嘴,淡淡的說:「如果他用的不是刀,而是鋸子,呼聲一起,人就氣絕,那就很快了。」
    邢總長長吸了一口氣,要用鋸子鋸死一個人,被鋸的人是什麼滋味?鋸人的人又是什麼滋味?
    「不管怎麼樣,只要檢查過屍體,就知道兇手用的是刀還是鋸子?」
    目前第一優先做的事,就是去看屍體.這一點大家大概全無異議。
    可是凌玉峰剛走出門,又轉回來,很緩慢很謹慎的問這個老人。
    「你剛才說,你看見那個很體面的年輕人臨出門之前做了一件事。」
    「嗯。」
    「做了一件什麼事?」
    「他付了一碗熱湯麵和兩個肉盒子的錢,還付了小賬,一共是一錢銀子,他的出手很大方。」
    「還有呢?」凌玉峰問:「他還做了什麼事?」
    老人聽不懂他問的是什麼,也答不出來,幸好凌玉峰又追問。
    「他是不是還先要把筷子放下來?」
    「他當然先要把筷子放下來。」
    「他把筷子放在什麼地方?」
    「當然是麵碗旁邊。」
    「是碗的哪一邊?」
    老人又答不出話來了,這本來就很少有人會注意到的。
    凌玉峰又顯得很失望,慢慢的走出門,老人忽然說:「他那筷子放到哪一邊,我是忘記了,可是我記得,他吃麵的時候,筷子曾經把辣椒罐碰倒過,辣椒罐是靠牆放著的,他面對著門坐,牆在他左邊,辣椒罐當然也在他左邊。」
    「由此可見,他是用左手吃麵的。」
    「不錯。」
    「按常理說,他平常用的當然也是左手。」
    「是的。」
    「那少年也是職業刺客?」
    「大概是的。」
    凌玉峰笑了笑,笑容中帶著種尖針般的光芒,接著又說:「如果我猜得不錯,現在我就可以把他的樣子大概說出來。」
    邢總相信。
    凌玉峰近年崛起於六扇門,被天下所有的名捕大盜公認為不世出的奇才,對於這一類的職業殺手,他當然搜集了一份極詳細的資料。
    「在我的資料中,用左手的刺客並不多,能夠在一瞬間取宋天令性命的,最多不會超過三個,年紀在二十到三十之間的,只有一個人。」
    」這個人是誰?」
    「是個出生很優裕的世家子,平時很講究衣著,喜歡穿藏青色的衣服,身材大概跟我差不多,所學的武功很雜,所以才能用很多種不同的方法殺人。」
    「這麼樣一個人,我相信我們很快就能找得到。」
    這一點凌玉峰也相信。
    邢總能夠成為江南名捕,決非僥倖,他在城裡布下的眼線一定極多,如果有一個這麼樣的陌生人來到城裡,他應該在十二個時辰內就能找到。
    「還有。」凌玉峰說:「我還要你去查一查那幢大宅子的主人是誰,最近是不是換了主人,有關這個人所有一切的資料,我都想知道。」
    他很快就知道其中一點。
    一個賣冰糖糯米甜藕的老婆婆,剛走過他們,到高牆後的窄巷中去叫賣。
    後門忽然開了。
    一個穿著紅衣裳,梳著大辮子的小姑娘,拿著一個青花瓷的大碗出來買糖藕,一雙好亮好亮的眼睛,一對好深好深的酒窩。
    現在大家總算知道這幢巨宅的主人,有一個很漂亮的小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