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三少爺的劍 > 第35章 一朵珠花 >

第35章 一朵珠花

忽然已到了曹寒玉和夏侯星的眉睫間。
    沒有人能招架這一劍。他們也只有向後退,退得很快,退得很遠,夏侯星掌中的劍也已撒手。
    鐵開誠眼睛盯著他們,嘴裡卻在問謝曉峰,你還能出手?
    謝曉峰道:「我還沒有死。」
    鐵開誠道:「剛才那一劍,是你創的劍法,我使出那一劍,只因為要救你。」
    謝曉峰明白他的意思。若不是為了要救謝曉峰,他寧死也不會使出這一劍的。
    鐵開誠道:「所以你也不必謝我,救你的是你的劍法,不是我。」
    曹寒玉忽然冷笑,道:「現在你救了他,等一等誰來救你?」
    鐵開誠轉臉去看他的鏢師。那其中有很多都是曾經和他共過生死患難的夥伴,有很多都是身經百戰的好手。可是現在他的目光從他們臉上看過去時,每一張臉都全無表情,每個人都好像變成了個木頭人。
    鐵開誠的心沉了下去,心裡忽然充滿了憤怒與恐懼。他終於明白了一件事,他旗下所有的鏢師都已被人收買了。
    他的紅旗鏢局早已名存實亡。
    看到他臉上的表情,曹寒玉大笑,揮劍,用劍尖指著他:「殺!」
    「誰殺了他們都重重有賞。」
    「鐵開誠的頭顱值五千兩,謝曉峰的一萬。」

× × ×

鏢師們立刻拔刀。紅燈映著刀光,刀光如血。
    謝曉峰、鐵開誠,並肩而立,冷冷的看著刀光向他們揮舞過來。如果在平時,他們根本就不會將這些人看在眼裡,可是現在他們一個身負重傷,一個力氣將盡,就算將這些叛徒全都刺盡殺絕,也絕對無法再對付曹寒玉和袁氏兄弟的三柄劍了。
    ──一個人到了自知必死時,心裡會想些什麼?
    謝曉峰忽然問:「你在想什麼?」
    鐵開誠道:「我不服氣,你的頭顱,為什麼要比我貴一倍。」
    謝曉峰大笑。
    大笑聲中,牆外忽然有個人凌空飛墜,衝入了刀光間,兩根拇指豎起,一指朝天,一指向地,大聲道:「天地幽冥,唯我獨尊!」
    「天地幽冥,唯我獨尊!」這八個字就像是某種神秘的符咒,在一瞬就令揮舞的刀光全都停頓。
    這個人是誰?
    幾十個人,幾十雙眼睛,都在吃驚的看著他。
    他的臉也像謝曉峰一樣,蒼白、疲憊憔悴,卻又帶著種鋼鐵般的意志和決心。
    「是你!」
    謝曉峰、鐵開誠、曹寒玉、袁氏兄弟,五個人同時說出這兩個字,可是音卻不同。
    鐵開誠的聲音裡充滿驚奇。
    曹寒玉和袁氏兄弟不僅驚奇,而且憤怒。
    謝曉峰呢?
    誰也無法形容他說出這兩個字時心裡是什麼滋味。
    什麼感覺。
    因為這個人竟是小弟。

× × ×

又有誰知道小弟心裡是什麼滋味?什麼感覺?
    曹寒玉已經在大聲問:「你來幹什麼?」
    小弟道:「來要你們放人。」
    曹寒玉道:「放誰?是鐵開誠?還是謝曉峰?」
    小弟道:「是他們兩個人。」
    曹寒玉冷笑,道:「你憑什麼要我們放人?你知道這是誰的命令?」
    小弟也在冷笑,忽然從懷中拿出根五色的絲絛,絲絛上結著塊翠綠的玉牌。
    曹寒玉的臉色立刻變了。
    小弟道:「你認得這是什麼?」
    曹寒玉當然認得,只要看他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認得。別人臉上的表情也跟他一樣,驚奇中帶著畏懼。
    小弟再也不看他一眼,慢慢的後退,退到謝曉峰身旁:「我們走。」
    謝曉峰轉過臉,看著鐵開誠:「你也走?」
    鐵開誠沉默著,終於點了點頭。
    他只有走。
    要在一瞬間斷然放棄自己多年奮鬥得來的結果,承認自己徹底失敗,那不但困難,而且痛苦。
    可是他知道自己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 × ×

要人眼看著一條已經被釣上鉤的大魚再從自己手裡脫走,也是件很痛苦的事。
    可是沒有人敢阻攔他們,沒有人敢動。
    那塊結著五色絲絛的玉牌,本身雖然沒有追魂奪命的力量,卻代表著一種至高無上,生殺予奪的權力。

× × ×

門外有車。
    快馬、新車。那當然是小弟早已準備好的,他決心要做一件事的時候,事先一定準備得極仔細周密。
    車馬急行,車廂裡卻還是很穩。
    謝曉峰斜倚在角落裡,蒼白的臉已因失血過多而顯得更疲倦、更憔悴。可是他眼睛裡卻在發著光。
    他興奮,並不是因為他能活下來,而是因為他對人忽然又有了信心。
    對一個他最關心的人,他已將自己的全身希望寄托在這個人身上。
    小弟卻盯著鐵開誠,忽然道:「我本不是救你的,也並不想救你!」
    鐵開誠道:「我知道。」
    小弟道:「我救了你,只因為我知道他絕不肯讓你一個人留在那裡,因為你們不但曾經並肩作戰,而且你也曾救過他!」
    鐵開誠道:「我說過救他的並不是我。」
    小弟道:「不管怎麼樣,那都是你們的事,跟我全無關係!」
    鐵開誠道:「我明白!」
    小弟道:「所以你現在還是隨時都可以找我算賬。」
    鐵開誠道:「算什麼賬?」
    小弟道:「鏢旗……」
    鐵開誠打斷了他的話,道:「紅旗鏢局早已被毀了,哪裡還有鏢旗?」
    他笑了笑,笑容中充滿了悲痛和感傷:「鏢旗早已沒有了,哪裡還有什麼賬?」
    謝曉峰道:「還有一點帳。」
    鐵開誠道:「什麼賬?」
    謝曉峰道:「一朵珠花。」
    他也在盯著鐵開誠:「那朵珠花真是你叫人去買的?」
    鐵開誠毫不考慮就回答:「是。」
    謝曉峰道:「我不信!」
    鐵開誠道:「我從不說謊。」
    謝曉峰道:「鐵義呢?他有沒有說謊?」
    鐵開誠閉上了嘴。
    謝曉峰又問道:「難道那個女人真是你的女人?難道鐵義說的全是真話?」
    鐵開誠還是拒絕回答。
    小弟忽然插嘴,道:「我又看見了那個女人。」
    謝曉峰道:「哦!」
    小弟道:「她找到我,給了我一封信,要我交給你,而且一定要我親手交給你,因為信上說的,是件很大的秘密。」
    他一字字接著道:「紅旗鏢局的秘密。」
    謝曉峰道:「信呢?」
    小弟道:「就在這裡。」

× × ×

信是密封著的,顯見得信上說的那件秘密一定很驚人。可是謝曉峰並沒有看到這封信,因為小弟一拿出來,鐵開誠就已閃電般出手,一把奪了去,雙掌一揉,一封信立刻就變成了千百碎片,被風吹出了窗外,化作了滿天蝴蝶。
    謝曉峰沉下臉,道:「這不是君子應該做的事。」
    鐵開誠道:「我本來就不是君子。」
    小弟道:「我也不是。」
    鐵開誠道:「你……」
    小弟道:「君子絕不會搶別人的信,也不會偷看別人的信,你不是君子,幸好我也不是。」
    鐵開誠變色:「那封信你看過?」
    小弟笑了笑,道:「不但看過,而且每個字都記得清清楚楚。」
    鐵開誠的臉扭曲,就像是忽然被人一拳重重的打在小腹上,打得他整個人都已崩潰。
    信上說的究竟是什麼秘密,為什麼能讓鐵開誠如此畏懼?

× × ×

我不是鐵開誠的女人。
    我本來是想勾引他的,可惜他太強,我根本找不到一點機會。
    幸好鐵中奇已老了,已沒有年輕時的壯志和雄心,已開始對奢侈的享受和漂亮的女人發生興趣。
    我一向很漂亮,所以我就變成了他的女人。只要能躲開夏侯星,比他再老再醜的男人我都肯。
    天下最讓我噁心的男人就是夏侯星。
    有紅旗鏢局的總鏢頭照顧我,夏侯星當然永遠都找不到我,何況,鐵中奇雖然老了,對我卻很不錯,從來沒有追問過我的來歷。
    鐵開誠不但是條好漢,也是個孝子,只要能讓他父親高興,什麼事都肯做,在我生日的那天,他甚至還送了我一朵珠花和兩隻鐲子。只可惜這種好日子並不長,夏侯星雖然沒有找到我,慕容秋荻卻找到了我。
    她知道我的秘密,就以此來要挾我,要我替她做事。我不能不答應,也不敢不答應。
    我替她在暗中收買紅旗鏢局的鏢師,替她刺探鏢局的消息,她還嫌不夠,還要我挑撥他們父子,替她除掉鐵開誠。
    鐵中奇對我雖然千依百順,只有這件事,不管我怎麼說,他都聽不進去。
    所以慕容秋荻就要我在酒中下毒。
    那天晚上風雨很大,我看著鐵中奇喝下了我的毒酒,心裡多少也有點難受,可是我知道這秘密一定不會被人發覺的,因為那天晚上在後院當值的人,也都已被天尊收買了。
    鐵開誠事後縱然懷疑,已連一點證據都抓不到。為了保全他父親的一世英名,他當然更不會將這種事說出來的。
    可是現在我卻說了出來。因為我一定要讓你知道,天尊的毒辣和可怕。我雖然不是個好女人,可是為了你,我什麼都肯做。只要你能永遠記住這一點,別的事我全不在乎。

× × ×

這是封很長的信,小弟卻一字不漏的背了出來。
    他的記憶力一向很好。聽完了這封信,鐵開誠固然已滿面痛淚,謝曉峰和小弟的心裡又何嘗不難受?
    也不知過了多久,謝曉峰才輕輕的問道:「她人呢?」
    小弟道:「走了。」
    謝曉峰道:「你有沒有問她要去哪裡?」
    小弟道:「沒有。」
    鐵開誠忽然道:「我也要走了,你也不必問我要去哪裡,因為你就是問我要去哪裡,我也絕不會說。」
    他當然要走的。他還有很多事要做,不能不去做的事。
    謝曉峰瞭解他的處境,也瞭解他的心情,所以什麼話都沒有說。
    鐵開誠卻又問了句很讓他意外的話:「你想不想喝酒?」
    謝曉峰笑了。
    是勉強在笑,卻又很愉快:「你也喝酒?」
    鐵開誠道:「我能不能喝酒?」
    謝曉峰道:「能。」
    鐵開誠道:「那麼我們為什麼不去喝兩杯?」
    謝曉峰道:「這時候還能買得到酒?」
    鐵開誠道:「買不到我們能不能去偷?」
    謝曉峰道:「能!」
    鐵開誠也笑了。
    誰也不知道那是種什麼樣的笑:「君子絕不會偷別人的酒喝,也不會喝偷來的酒,幸好我不是君子,你也不是。」

× × ×

夜深,人靜,至少大多數人都已靜。
    在人靜夜深的晚上,最不安靜的通常只有兩種人──賭得變成賭鬼的人。喝得變成了酒鬼的人。
    可是就連這兩種人常去的消夜攤子,現在都已經靜了。
    所以他們要喝酒只有去偷。真的去偷。

× × ×

「你有沒有偷過酒?」
    「我什麼都沒有偷過。」
    「我偷過。」
    謝曉峰好像很得意:「我不到十歲的時候就去偷過酒喝。」
    「偷誰的?」
    「偷我老子的。」
    謝曉峰在笑:「我們家那位老爺子雖然不常喝酒,藏的卻都是好酒,很可能比我們家藏的劍還好。」
    「你們家為什麼不叫神酒山莊?」
    鐵開誠居然也在笑。
    「因為我們家除了我之外都是君子,不是酒鬼。」
    「幸好你不是。」
    「幸好你也不是。」
    夜深人靜的晚上,夜深人靜的道路,兩個人卻還未靜。
    因為他們的心都不靜。

× × ×

車馬已在遠處停下,他們已走了很遠。
    「我們家的藏酒雖好,只可惜我只偷了兩次就被捉住了。」
    謝曉峰還在笑,就好像某些人在吹噓他們自己的光榮歷史:「所以後來我只好去偷別人的。」
    「偷誰的?」
    「綠水湖對岸有家酒鋪,掌櫃的也姓謝,我早就知道他是個好人。」
    「所以你就去偷他的?」
    「偷風不偷月,偷雨不偷雪,偷好人不偷壞人。」
    謝曉峰說話的表情就好像老師在教學生:「這是偷王和偷祖宗傳留下來的教訓,要做小偷的人,就千萬不可不記在心裡。」
    「因為就算被好人抓住了也沒什麼了不得,被壞人抓住可就有點不得了。」
    「不是有點不得了,是大大的不得了。」
    「可是好人也會抓小偷的。」
    「所以我又被抓住了。」
    謝曉峰在歎息:「雖然沒什麼了不起,卻也讓我得到個教訓。」
    「什麼教訓?」
    「要偷酒喝,最好讓別人去偷,自己最多只能在外面望風!」
    「好,這次我去偷,你望風!」

× × ×

鐵開誠真的沒有偷過酒,什麼都沒有偷過,可是不管要他去偷什麼,都不會太困難。
    他的輕功也許不能算是最好的,可是如果你有兩百罈酒藏在床底下,他就算把你全偷光了,你也絕不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