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破曉,半圓冷月,仍然斜掛四天。
深秋的早晨,寒氣逼人。
一個身著黑袍,頭戴氈帽的中年人,手中提著一隻紅漆描金的木箱子。
那木箱長尺八寸,寬約一尺,厚不過五寸,看上去小巧玲瓏。
這時,霜寒還重,大街上,還不見行人。
黑袍人行近了一座高大的府門時,突然放緩了腳步,口顧一眼,撩起長袍,把木箱掩在長袍之下。
這廬州衙高大的門樓上,挑起兩盞氣死風燈,光焰熊熊。
兩個手執長矛的府兵,一左一右地站在府門前面。
一個掛著腰刀的哨長,不停地來回走動。
黑袍人突然一伏,快速地行到了府前西側的一座石獅子旁側,悄然放下了描金小木箱,轉身而去。
他動作靈巧、快速,顯然是習過武功的人。
夭亮前的朦朧夜色,再加上那黑袍人的輕巧動作,府門前站的哨長、府兵,竟然全無所覺。
雖然,那石獅子,距離府門哨位,只不過一丈多些。
中午時分,黑袍人又出現在廬州府最大的酒樓中「慶仙閣。」
大白天,可以清楚地看到這位黑袍人的形貌。
四十多歲的年紀,削唐的雙頰,不高不矮的身形,雙目中神光湛湛,逐出了一股中年人的精明。
他獨自坐在二摟一個靠窗的桌位上,卻要了兩雙杯筷。
顯然,是在等人。
酒菜上了多時,卻不見有人到來。
黑袍人似是等得不耐,皺皺眉頭。自斟自飲起來。
黑袍人酒量不錯,一壺一斤裝的上好二鍋頭,已被他喝得點滴不剩。
他又要了一壺酒,站起搓搓手,又坐了下去。
等人的滋味不好受。
尤其是,等一個不守約的人。
但那黑袍人,卻似有著不能不等的苦衷,儘管他如坐針氈,但卻不敢離開。
六七十張的桌位,只餘下了兩三桌人,七八個招呼客人的店夥計,也懶散地坐在椅上,打起盹來。
黑袍人長長吁一口氣,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
就在他閉上雙目的一剎間,一個形同叫化子的童子忽然而至,在對面坐了下來,挽起酒壺斟向酒杯。
黑袍人的警覺很高,動作也快,那挽壺倒的酒的輕微聲息,已使他霍然挺起,一伸手,抓住了酒壺,冷冷說道:「你是誰?」
小叫化笑一笑道:「你可是姓蘇。」
黑袍人道:「嗯!」
小叫化道:「叫百魁。」
黑袍人道:「不錯。」
小叫化道:「好!那就先放開你抓酒壺的手。」
蘇百魁吁一口氣,道:「閣下是……」
顯然,他被人叫對了名字,已不敢存輕視之意,言語間,相當客氣。
一面問話,一面放開了酒壺。
小叫化斟滿了酒杯,放下酒壺,道:「你可有一個綽號叫草上飛。」
蘇百魁呆了一呆,道:「你怎麼知道?」
小叫化放低聲音,道:「你送去的東西,我們已經收到了!」
蘇百魁哦了一聲,道:「你們點查過了?」
小叫化道:「點查過了。」
蘇百魁道:「可有什麼缺失?」
小叫化道:「沒有,可以告慰你蘇兄的是,我們已經接下了這票生意。」
端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接道:「你回去上覆貴東主,生意已經成交,要他坐候佳音,三個月內,咱們送上人頭,謝謝你這杯酒,兄弟告辭了。」
轉過身子,向前行去。
蘇百魁一皺眉頭,道:「閣下留步。」
小叫化笑一笑,道:「還有什麼吩咐?」
蘇百魁道:「東西收到了,咱們應該辦個手續,我送的價值數千萬銀子的珠寶,不是個小數字,就憑你兄弟幾句話,就算完了?」
小叫化緩緩坐下身子,又斟了一杯酒,道:「生熟悉不欺,我們可以不接這票生意,但既然接下了,那就是我們的事了,事情辦不好,原物奉還,不會少你一個銅板,不過,到自前為止,我們還沒有辦砸任何一票生意。」
蘇百魁道:「這個我相信,不過……」
小叫化道:「相信就行了,難道還要我們出個收據不成。」
蘇百魁道:「小兄弟,在下還是這個意思,那是一笑大數目,如若在下手中,沒有一點憑據,要我如何向出錢人交代?」
小叫化道:「蘇兄,你也是常在江湖上走動的人,幹我們這一行的,從來不留把柄在別人手中,老實說,你看的,也不是我的真正面目。」
蘇百魁凝目望去,只見那小叫化的臉上,滿是油污,就算他未戴人皮面具,也是一樣瞧不清他的真面目,不禁一皺眉頭,道:「小兄弟,這個我也清楚,可是你」
小叫化笑一笑,接道:「你覺得我年紀小,有些人微言輕,是嗎?蘇老兄,你仔細想一想,如是我不夠份量,會派我來嗎?」
蘇百魁道:「小兄弟,手續兔了,通個姓名,總該行吧?」
小叫化沉吟了一陣,道:「蘇老兄一定要問,你就回覆貴東主,說是你見過了血手小三就成了。」
蘇百魁道:「你就是血手小三嗎?」
小叫化道:「蘇老兄,別得寸進尺,我已經是破了例子,我走了,青山不改,後會有期。」
話說完,不再理會蘇百魁,轉身快步而去。
蘇百魁還想阻止,但一眼看到了酒壺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的手印,不禁一呆,話到口邊,又嚥了回去。
不見他運氣行功,就把手印留在酒壺上,這不是一樁輕鬆事,蘇百魁自知無法辦到。
這就是憑據。
招過來店小二,算過酒錢,蘇百魁同時也買了那把酒壺。
離開了慶仙閣,直奔三英客棧,立刻備馬上路。
敢情,他也是由別處趕來此地,踐約而來。
一口氣,奔出了二十幾里,馬身見了汗,才微微收韁,放緩而行。
這時,他開始思索這件事情,為什麼要改在廬州,又為什麼要自己把那一箱珍貴珠寶送到廬州府前的石獅子下?
萬一那價值數十萬的珠寶出了差錯,被別人捷足先得,或是無意撿去,那豈不是一件太過冒險的事?
血手小三,又是什麼身份?
那點年紀,竟練成了那麼一身武功?
徐州,古彭城地,楚霸王項羽曾建都於此。
地據要津,為歷代兵家必爭之地,商市繁榮。
蘇百魁直奔入徐州城中的主通鏢局。
徐州三家鏢局子,寶通是不大不小的一家,規模不算大,算上了總鏢頭,上下也不過三十幾號人。
總鏢頭萬壽山,也談不上什麼大名氣,生性保守,不喜擴張局面,好像只要能混得一口飯吃,能過且過。
蘇面魁似是很熟,一進門,就有人接過他的坐馬。
不用通報,直奔內廳。
也許早有人暗中通報,萬壽山已有準備,獨坐在廳中等候。
內廳不太大,但也不小,擺了十幾張太師椅,一丈方圓。
萬壽山的鏢局子不大,人也沒有什麼名氣,但長相卻是堂堂儀表。
四十五六歲的年紀,留著一道及胸的黑髯蠶眉,鳳目,方面大耳適中的身材,生具了一種折人的威平。
蘇百魁對萬壽山似有著相當的敬畏,遙遙一抱拳,道:「萬兄,小弟回來了!」
萬壽山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欠欠身,笑道:「你一路辛苦了,快坐下先喝杯茶。」
木案上,早已擺好兩杯香茗,還不停地冒著熱氣。
顯是新沏不久。
蘇百魁沒有立刻落坐,先解下腰中一個小包裹,道:「這把酒壺上,留下了血手小三的掌痕。」
送上酒壺之後,退兩步,在一張緊靠木案的太師椅上坐下。
萬壽山接過酒壺後,看得很仔細,良久之後,才點點頭,道:「壺形不變,留下掌痕,成就相當的高明。」
蘇百魁道:「但看上去,血手小三隻是一個十六七歲的童子就算他經過了易容,但改不了他帶有童稚的口音。」
萬壽山沉吟了一陣,道:「兄弟,你是一路直奔鏢局嗎?」
蘇百魁道:「小弟自信已夠謹慎,一路上,仔細觀察,未見有可疑的跟蹤之人。」
萬壽山緩緩站起身子,不停地在室內走動,雙眉微鎖,似是在思索一件很重大的事情。
蘇百魁緩緩站起身子,道:「小弟告退了。」
萬壽山停下腳步,微微一笑,道:「好!你先請下去。休息一會,晚上再替你接風洗塵。」
蘇百魁道:「不敢,不敢,但願此行未把事情辦錯,小弟就很心安了。」
萬壽山沉吟不語,沒有立刻答覆。
最好的結果是,萬壽山還未能決定這件事是錯還是對?蘇百魁已經站起身子,又停了下來,有著一種進退不得的感覺。
萬壽山來回走動了一陣後,回頭說道:「我看你還是先到局中躲幾天,還是小心一些比較好。」
蘇百魁低聲說道:「萬兄意思是……」
萬壽山道:「我擔心你可能被人追蹤到此。」
蘇百魁怔了一怔,道:「我一路謹慎、小心,相信沒有被人盯上,萬兄,這做法,豈不是大過小心了。」
萬壽山道:「我是小心了一些,不過,小心沒有大錯,蘇兄還是要委屈一些時間了。」
蘇百魁冷笑一聲,道:「萬兄,兄弟這一趟,自覺得辦得十分圓滿……」
萬壽山笑一笑,接道:「我知道。」
突然出手一指,點中了蘇百魁的穴道。
蘇百魁吃了一驚,道:「萬兄,你……」
萬壽山道:「我沒有惡意,但你太低估了血手小三他們那批人,事關重大,我們不能留下任何的痕跡,」
蘇百魁還想說什麼,卻被萬壽山搖搖手,罅他說下去。
一個二十左右的年輕人,突然出現,抱起了蘇百魁,離開了大廳。
萬壽山輕輕呼一口氣,緩緩在一張太師椅上坐了下來。
守門的鏢夥計,突然快步行了進來,道:「總鏢頭,有一位華老先生求見。」
萬壽山啊了一聲,道:「請他進來。」
鏢夥計應了一聲,轉身而去。
片刻之後,帶著一個年約六旬,白髯垂胸的老者,行入大廳。
這人滿面紅光,雙目有神,一襲青衫,襯著垂胸白髯,有一股飄逸出塵的氣度。
萬壽山迎接廳門口處,一抱拳,道:「在下萬壽山,……」
青衫老人接道:「我姓華,你叫華先生就是。」
萬壽山道:「哦!」
青衫老人道:「我們談正經,老配朽委託的事,辦得如何?」
萬壽山道:「幸未辱命,他們已經接下了這票生意,三個月內,他們會送上人頭。」
華先生笑一笑,道:「辦得很好,老朽就是來聽這一個回信,告辭了。」
萬壽山道:「華兄,敝局化了相當的心血,才和他取得連繫華先生接道:「我瞭解,這五千兩銀票,萬總鏢頭先請收下,三個月見效之後,再付另一半。」
萬壽山道:「華兄,在下的意見是,我們化費了心血太大,酬勞方面,華兄能不能作得了主,增加一些?」
華先生沉吟了一陣道:「萬總鏢頭,希望再加好多?」
萬壽山道:「在下的意思是,希望能再加一萬兩銀子。」
華先生道:「萬總鏢頭,銀子不扎手,誰都希望越多越好,但要取之有道,取得所值,閣下這做法,不覺有些大過分嗎?」
萬壽山道:「華兄,閣下肯一付上百萬銀子的珠定,為什麼不能多加咱們幾個辛苦錢,再說,萬某人越想越覺得這票生意的凶險太大,而且恩怨牽連,恐怕要幾十年才能有個結果,一萬兩銀子,價錢太低。」
華先生道:「好吧!萬兩紋銀,雖然不是個小數字,但敝東主,還不會放在眼中,老朽就作主加你一萬兩銀子。但老朽不能現在就付。」
萬壽山道:「華兄的意思是……」
華先生道:「事完之後,一萬五千銀子,一次付清,不會有任何拖欠。」
說完話,也不等萬壽山口答。轉身而去。
萬壽山輕輕咳了一聲道:「華先生,一擲萬兩銀子,難道就不希望拿到一點證據嗎?」
華先生停下了腳步,回過頭,道:「他們一向不付收據。」
萬壽山道:「那要看什麼人,像我萬某人這樣的辦事人,總得取得到一點什麼證據才行。」
華先生道:「證據現在何處?」
萬壽山道:「兄弟手中。」
華先生道:「拿過來。」
萬壽山道:「這是額外贈送,不用加錢,但我想收一半訂金。」
華先生道:「再收五千兩?」
萬壽山道:「華兄既然答應了增加一萬,也應該先付一半。」
華先生皺皺眉頭,又取出三張銀票,道:「這是五千兩,你把證據拿給我。」
萬壽山接過銀票,送上了一把錫壺。
華先生舉起錫壺,看了一眼,只見上面印有一個很清晰的掌痕。
這掌痕不深,但卻很清楚。
困難的,也就在此了。
輕輕地把掌痕印在錫壺上,比深印掌痕的錫壺上,困難十倍。
華先生像欣賞一件古物似的,仔細地鑒賞了一陣,道:「能在錫壺上印上這麼一個手印,不太容易,能不能告訴我他聽什麼名字?」
萬壽山道:「華先生,看來,你也是久走江湖的人了,應該知道,干殺手的人,從來不會留下姓名。」
華老先生手持長髯,笑一笑,道:「他們不會留下姓名,但他們應該留下一個編號。」
萬壽山道:「看來,華先生很內行。」
華先生笑一笑,道:「我如是不熟悉一些江湖事故,敝東主,也不會派我主辦這件事了。」
萬壽山哦了一聲,道:「他的編號是血手小三。」
華先生笑一笑,道:「血手組,這是屬於強殺的一組。」
萬壽山一皺眉頭,道:「華兄你看來比刀」某更瞭解這一個殺手組織了。」
華先生道:「我說過,對江湖中事,我瞭解的很多。」
萬壽山道:「這麼說來,萬某人,還要向閣下領教了。」
華先生道:「萬兄請說!」
萬壽山道:「什麼叫強殺組?」
華先生道:「萬總鏢頭是他們的代理人,為什麼連強殺組部不知道?」
萬壽山道:「華兄,老實說,在下對這個神秘的組織,知曉有限。」
華先生笑一笑,道,「既是如此,老朽就盡我所知,解說一下了……」
萬壽山道:「在下洗耳恭聽?」
華先生輕輕咳了一聲道:「就我所知,血手組是屬於強殺組,一旦發覺了敵蹤,那就會全力以赴,一擊不中,就苦迫不捨,必欲得之而後甘心。」
萬壽山道:「哦!」
華先生道:「所以凡是血手組出商的事,必會辦一個水落石出。」
萬壽山道:「這麼說來,咱們接下的這票生意成定了。」
華先生道:「事情沒有完成之前,老夫不抱樂觀的看法,但我們已經付出了夠高的代價,所以,還望你萬總鏢頭,承擔起這個責任。」
萬壽山道:「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萬某人既然收了銀子,自然會擔起這個責任,這一點,華先生請放心。」
華先生很滿意地笑一笑,道:「好!咱們總算沒有找錯人,這把錫壺我先帶走,一個月後,我會再來付清尾款,不過,我也希望能帶回我們要的人頭。」
萬壽山道:「華兄說的是,做生意信用第一,自是應該銀貨兩訖。」
華先生拱拱手,帶著那把錫壺,轉身而去。
萬壽山沒有走,連客廳的門也未出去,只是望著華先生的背影,看著他離去。
直等那背影消失之後,萬壽山才緩緩坐了下去。望著手中一萬兩銀子的銀票,臉色卻是一片冷肅的神色。
一萬銀子,不是個小數目,保鏢生涯中,一下子,能有這麼大一筆收入,也不是一件小生意。
這可以夠寶通這樣規模的局子,兩年開銷、用度。
但萬壽山臉上,卻沒有那份應有的喜悅。
他緩緩站起身子,隨手把銀票放在案上,來回在廳中走動。
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光,廳門突然傳進來一個輕微的聲音,道:「萬兄……」
萬壽山霍然停下了腳步,接道:「是林兄弟嗎?」
一個三十左右,青衫福履的文士,緩步行了進來。
萬壽山輕輕吁了一口氣,道:「林兄弟,你來得正好,我正覺得不知如何應付了……」
口氣一轉,接道:「林兄弟來多久了?」
青衫人道:「小弟到一會了,但萬兄似是正在思索什麼?小弟不敢驚擾。」
萬壽山苦笑一下,道:「我正在優愁,想不出妥善之策,連耳目也失去了靈敏,林兄弟再不來,我真要想法子去找你了。」
青衫人搖搖頭,笑道:「萬兄,千萬不可莽撞從事,兩年苦心,才有今日這點成就,一步失錯,就要前功盡棄。」
萬壽山道:「咳!這一點,我也明白,但眼看著血案就要發生。事情又由我穿針引線,如不能及時阻止,豈不是一大憾事。」
青衫人徐徐吐一口氣,道:「萬兄,事有輕重,本來,天下沒有絕對完全的事,這一段過程中,難免要有人遭受犧牲,雖有違上天好生之德,但不如此,勢難找出那神秘的殺手組織。」
萬壽山搖搖頭,肅然說道:「林兄弟,承你們看得起我,硬把我由悠遊的生活中,拖入了江湖兇殺的漩渦中來,雖然是志為除害,但卻難免手沾血腥,這和我素願不符,而且,我懶散慣了,一旦捲入這驚心動魄,詭許百出的江湖生涯,就別再想清閒了!……」
青衫人笑一笑,道:「萬兄的意思是……」
萬壽山道:「我該走了,我答應你們的事,幸未辱命已找出了接洽兇手的辦法……」
只聽一聲輕笑,傳了過來,打斷了萬壽山未完之言,接道:「想一走了之,天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
隨著那說話之聲,微風颯然,大廳中,突然又多了一個頭戴白氈帽,外罩灰袍,留著花白山羊鬍子的清瘦老者。
萬壽山一皺眉頭,道:「老叫化子,你……」
灰袍人一面取下頭上的白氈帽,脫下外面灰袍。
露出一頭蓬髮,百綻大褂。
果然是一個老叫化子。
老叫化笑一笑,道:「老叫化行道四十年,從來沒有改過模樣兒,為了進你這寶通鏢局,不得不穿件新衣服,買了一頂白氈帽。但老叫化生就的窮苦命,穿上新衣服,戴上白氈帽,渾身上下不舒服,」
萬壽山道:「老叫化,少給我打馬虎眼,咱們可是說好的,我只要找出這個殺手組織,就沒有我的事了。」
老叫化道:「你找出了沒有?」
萬壽山道:「找出來了。」
老叫化道:「好!那你就說說看,那組織叫什麼名堂,有多少人?領頭的是誰?」
萬壽山怔了一怔,道:「這個,我怎麼知道,當今武林之中,除了他們自己人外,只怕沒有別人知道。」
老叫化道:「這就是了,你答應的事,一件也沒有做到,就想半途抽腿。」
萬壽山道:「三年前月夜論道,咱們說好的,我只能替你們找出線索,如今,我已經找出了,難道還不算是功德圓滿嗎?」
老叫化道:「萬大院主,聽蟬院已不是世外洞天,你已經淌進了這趟渾水,再想幹手淨腳地退出去,絕無可能,老實說,草上飛蘇百魁,已被人暗中釘上,看著進了你這寶通局子……」
萬壽山臉色一變,接道:「當真嗎?」
老叫化道:「老叫化為什麼要騙你,不出三天,他們就會有人來找你。」
萬壽山道:「找我?什麼人找我?」
老叫化道:「那批冷血殺手,挖不出他們的底細,咱們只好替他們安個名堂,叫他們作『黑劍門』。」
青衫人道:「江老,這名字起得好,他們所作所為,沒有一件事見得天日。」
老叫化道:「名字是老叫化替他們起的,我自己也很滿意。」
萬壽山叫道:「江大同,咱們相交三十年,你哪一次到聽蟬院去,我都沒有虧待你,你不能拖我下水。」
江大同笑道:「你已經下了水,這就叫船行江心回頭難,兩頭一樣遠。」
萬壽山冷冷說道:「老叫化,你們早算計好了,逾心套我。」
江大同道:「這一個,老叫化不敢掠美,套你出山,是周鐵筆的主意,老叫化只能算是同謀。」
萬壽山一跺腳道:「鐵筆金針周千里,這個窮酸……」
廳外又響起一人笑聲,接道:「萬兄,窮酸來了。」
人影一閃,大廳又多了一個五絡長髯的中年書生。
萬壽山冷笑一聲,道:「周千里,你說過的話,算不算數?」
周千里一拱手,笑道:「萬兄,你這一身好武功,要是一生埋沒山林,豈不是太過可惜,兄弟和老叫化一商量,就把你給請出來了……」
萬壽山怒道:「少給我高帽子戴,你們是還準備遵守諾言?」
周千里笑道:「萬兄,你一腳踏出聽蟬院,已被捲入了江湖的兇殺之中,難道你真的還想擺脫嗎?」
萬壽山道:「為什麼不能,寶通鏢局的總鏢頭,還沒有死,他仍然可以回來作他的總鏢頭,我從來未在江湖上走動過,江湖上識我者不多,我仍然回我的聽蟬院去。」
周千里道:「正因沒有人識得你,我們才請你出來主持其事,你沒有名氣,但卻有一身好武功,江湖上的恩怨,像染缸一樣,下去了,就別再想清清白白地出來,你如放手一走,第一個要查你的就是『黑劍門』那批神秘的殺手,再說,你收了人家一萬兩銀子,那位華先生也不會放過你。」
萬壽山道:「這麼說來,你們是誠心坑我了。」
周千里正容說道:「萬兄,你年過半百,又習得一身好工夫,難道一生要蹲在聽蟬院中不出來嗎?」
萬壽山道:「那裡有啥不好?青山綠水,風景絕佳,冬聞松濤,夏聽蟬嗚,百花釀酒,對月吟詩,那是神仙生活,無憂無慮。」
江大同冷笑一聲,道:「好一個神仙生活,難道你不問人間悲苦,江湖殺戮,忍心看血雨腥風滿武林嗎?」
萬壽山道:「我……
青衫人道:「萬兄,難道你真忍心遺棄我們,不顧而去嗎?」
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軟硬兼施,萬壽山被問得啞口無言。
良久之後,才長長吁一口氣,道:「交友不慎,夫復何言,說不定我這條老命,也要被你們斷送了。」
江大同哈哈一笑,道:「萬兄,這才是英雄氣節,肝膽豪俠。」
萬壽山道:「你們三個人聯袂去了一趟聽蟬院,把我給拖入了江湖的恩怨之中,如今三人聚齊而來,當非無因吧!」
周千里點點頭,肅容說道:「沒有事,我們不會冒險而來。」
萬壽山接道:「什麼大事?使你三人齊聚來此。」
江大同道:「蘇百魁被人追蹤……」
萬壽山吃了一驚,接道:「人呢?進了徐州城嗎?」
江大同道:「被老叫化打發,乾淨俐落,未留痕跡。」
周千里道:「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要請你幫個忙?」
萬壽山一皺眉頭,道:「我清靜無塵,神仙一般的生活,生生你們拖下了水,捲入了江湖恩怨之中,我還能幫什麼忙。」
周千里笑一笑,道:「這一次,咱們只要你一件信物。」
萬壽山怔了一怔,道:「什麼信物?」
周千里道:「聽說你收了一件星月圖……」
萬幫山臉色一變,接道:「誰告訴你我有一幅星月圖?」
周千里道:「萬兄……」
萬壽山搖搖頭,不讓周千里再說下去,接道:「周窮酸,你不用再打我的主意了,就算我真的收藏了一付星月圖,也不會借給你,你害苦了我一個,難道還不夠,還要再拖別人下水嗎?」
江大同輕輕咳了一聲道:「周兄,萬兄既然這麼吩咐了,咱們就不再談這件事啦!」
周千里道:「江兄說的是,既然是萬兄不願聽,咱們不再談論此事了。」
江大同道:「萬兄,追蹤蘇百魁的人,雖被老叫化料理了,但我相信,他們至少已知曉蘇百魁回到了徐州。」
萬壽山道:「老叫化,你發現了幾個釘梢的人?」
江大同道:「兩位。」
萬壽山道:「哦!你放倒了幾個?」
江大同道:「兩個!」
萬壽山道:「這就是了,你放倒了他們所有釘梢之人,怎會被他們發現蘇百魁……」
江大同接道:「萬兄,他們會留下暗記,指向此地。」
萬壽山點點頭,道:「我會小心。」
周千里低聲道:「萬兄,那位華老先生是什麼來路?」
萬壽山道:「其人,見識廣博,有一套很好的推倭工夫,他滔滔不絕,看上去,似是說了不少的東西,事實上,他卻沒有洩漏一點隱密。」
周千里道:「這麼說來,他是一頭老狐狸了。」
萬壽山道:「不錯。」
周千里苦笑一下道:「萬兄,咱們摸不透黑劍門,也摸不透雇兇手殺人者的底細。」
周壽山道:「正是如此。」
周千里道:「萬兄,既然主持了這件事,那就不應該太過君子。」
萬壽山道,「窮酸,你們把我拖入了這江湖混水之中,還要我攻打頭陣,以身犯險,先和黑劍門衝突?」
這時,那青衣人突然接口說道:「萬老,晚進不才,願留此地,助萬老一臂之力。」
周千里笑一笑,道:「你雖然已有名氣,但識你人不多,不像老叫化和我窮酸,到處都會碰上熟人,你肯留此,那是最好不過……」
江大同道:「老叫化的看法不行。」
青衣人道:「為什麼?」
江大同道:「你這一襲青衫,明月風標,就算不認識你的人,企,會一見留心……」
青衣人似是已瞭解了江大同的意思,笑一笑,道:「老叫化,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我林成方既然有心留下來時,自然會改換一下身份。」
周千里道:「什麼身份?」
林成方道:「那要看情形而定了,我要改扮成一個鏢頭,或是一位趟子手,也可以扮萬老的從人。」
江大同笑一笑,道:「那豈不太委屈林公子了。」
周千里道:「林少兄,這可是你自己願意的,可別說是我窮酸和老叫化逼你的。」
林成方道:「林某人既然答應了,決不改變,你也不用拿話套我了。」
周千里哈哈一笑,道:「好說,好說……」
語聲一頓,接道:「萬兄,所以,咱們是濕腳不怕水,你吩咐一聲,火裡火中走,水裡水中行。」
萬壽山忽然歎息一聲,道:「罷了,罷了,就憑你們儒、丐雙便,這份義俠之氣,萬某人也只好認了,林少兄,你這鐵堡大公子的身份,留這裡會有不便,改扮鏢頭和萬某從僕,太過委屈,萬某人自信還可應付,林少兄不用留在這裡了。」
林成方搖搖頭,笑道:「儒、雙俠,找上錢劍堡,半宵長談,竟然說服了一向管束我不准在江湖上闖蕩的父親,破例准我出堡,我是父命難違,如果不能親身參與什麼,也無法向家父交代,還望萬老成全。」
萬壽山沉吟了一陣,道:「林少兄有心留此,萬某人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周千里突然臉色一整,肅然說道:「黑劍門這兩年,越鬧越凶,由江南殺到江北,而且,他們只顧行規,不計後果,冷心血手,不論對方是什麼人物,這一個殘酷的組織,如不能早日破除,世上難有寧日,我和老叫化,已追查了一年多,但卻始終找不出一點眉目,實在被逼無法,才拖你萬兄出山,更難得的是林老堡主大義凜然,遣出林大公子助我們一臂之力,但願咱們能早有收穫,揭穿這一群冷血殺手的隱密來歷,為江湖除一大害。」
江大同道:「窮酸書生,給你三分顏色,他就開染坊了,誰要聽你說教啊,萬院主深藏不露,比你高明多了,林大公子一支劍,已得劍堡主真傳,這邊的事,用不著咱們煩心,這地方更非咱們久留之處,該走了吧。」
周千里道:「老叫化說的倒也有理,萬兄和林少兄偏勞,我們告辭。」
也不待萬壽山回話,兩人已轉身兩個飛躍,走得沒有蹤影。
望著兩人的去向,萬壽山輕輕吁一口氣,道:「這一儒一丐的俠情義風,不能不叫人敬佩。」
林成方在寶通鏢局留了下來。
為了隱密身份,果然扮成了鏢局夥計。
三日匆匆而過。
第四天,一大早,寶通鏢局又接到了一票生意。
求保的是一中年大漢,四十六七歲的年紀,穿著一件青布長衫,留著一個八字鬍。
寶通鏢局子,不算大鏢局,鏢頭不多,生意也不算太好。
顧客上了門萬總鏢頭,就親自出面抱抱拳,道:「這位大掌櫃,照顧敝局的什麼生意?」
青衫大漢抱拳道:「失敬,失敬,我這一票小買賣,怎敢勞到總鏢頭的大駕。」
萬壽山道:「生意無大小,顧客一般高,大掌櫃貴姓啊?」
青衫大漢道:「在下錢如翼。」
萬壽山道:「原來是錢大掌櫃,不知如何照顧敝號?」
青衫大漢道:「事情是這樣的在下有一位幫交好友,世居開封府,常年在金陵經商,五年前路過徐州,把一箱物品,寄存在兄弟之處。」
萬壽山點點頭,沒有接口。
錢如翼道:「這也算平常之事,每年,他都要經過此地一行,多者兩趟,少者一次,那知自從他把一箱東西,寄存在兄弟家中之後,一晃五年,竟然是全無消息。」
萬壽山又點點頭,還是沒有接口。
錢如翼道:「直到上個月在下接到了一封書信,才知那位兄弟,已然一病不起,死了兩年之久,臨死遺言,有一個木箱,存放我處,要我把它保運開封,交給在下那位寡嫂。」
萬壽山道:「那木箱中存放的何物?」
錢如翼道:「這個麼?在下沒有看過,但木箱很沉重……」
萬壽山微微一笑,接道:「錢兄,如此守信,兄弟十分敬佩,但不知那木箱,大小如何?」
錢如翼道:「三尺見方,鐵索捆綁,還有在下那位故友親手加的封條。」
萬壽山道:「木箱存錢兄處五年之久,難道就全無損壞嗎?」
錢如翼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兄弟一直把那座木箱,保管得很好。」萬壽山道:「好說,在下只不過盡一個作人的本分罷了。」
萬壽山道:「此去開封府,不遠也不近,那木箱之中,如非值錢之物,豈不是連保費也不夠嗎?」
錢如翼道:「那書信上說,要兄弟托保運往開封,保費由在下那位寡嫂支付,但在下想了想,萬一箱中之物,不足以抵償保費,貴局豈不同勞而無獲,所以,兄弟熾光行墊付保費,貴局把原物運到,我那位寡嫂如肯付保費,貴局回到徐州後,再把在下墊付保費交還,如是我那位寡嫂不肯付費,貴局也不會吃虧了。」
萬壽山道:「錢大掌櫃的故友病亡,何不同往開封一行,一來探望一下你那位寡嫂,再者,也好一祭你那亡友之靈。」
錢如翼道:「不滿總鏢頭,在下為了百兩紋銀的保費,已然向親友告貸甚多而且,東關兄弟那座小店,也沒有照顧,實在無法走開,但亡友之靈,也不能不祭,兄弟準備,年關休息之時,再北上一行,如是,我那位寡嫂,肯付清保費,貴局能把兄弟墊交的保費歸還,兄弟手頭寬裕了一些,也許會休業一月,早日北上一行。」
萬壽山道:「大掌櫃,寶號是……」
錢如翼道:「小生意,兄弟開了一座稜書畫的小店,店名如意齋,徐州比不得金陵,喜好書畫的風雅人士不多,兄弟那個小店,僅可養家湖口罷了。」
萬壽山道:「這就難怪了,但不知那只木箱現在何處?」
錢如翼道:「木箱已經被兄弟運來了,現在貴局門外。」
萬壽山望望站在廳門處的兩個夥計一眼,道:「去!把這位錢掌櫃的木箱抬起來……」
錢如翼雙手亂搖,道:「慢一些,慢一些……」
萬壽山道:「錢掌櫃還有……」
錢如翼道:「總鏢頭,在下這一生中,連鏢局的門也沒有進過,不知道這一行時價規矩,而且,兄弟告貸集資,不過百兩紋銀,如是不夠付保費,兄弟還得再去籌措……」
萬壽山接道:「如若是有一車可運,百兩銀子,敝號倒可以接下。」
錢如翼道:「萬總鏢頭,貴局在徐州,不算很大啊!」
萬壽山笑一笑,道:「如是大鏢局,只怕不會接下你錢大掌櫃這趟生意了。」
錢如翼道:「兄弟擔心的,也就在此了,不知這趟鏢,會不會很安全。」
萬壽山道:「這一點,錢大掌櫃可以放心,敝號雖然不是大鏢局,但我們相信,一個木箱,送到開封,大概不會出事。」
錢如翼道:「這就行了。」
伸手撩起長衣,摸出一個布袋,倒袋中的銀兩。
有十兩一錠,也有一把碎銀集成,總數百兩,分文不少,一看即知是湊集而成之數。
萬壽山輕輕吁一口氣,道:「閣下是一個很講義氣的人。」
錢如翼道:「我如是不講義氣,他也許不會把這一箱物品,存放於在下之處了。」
萬壽山道:「好,衝著你錢兄這份義氣,敝局也該接下這筆生意。」
一揮手,道:「去!把這位錢掌櫃的箱子抬進來。」
那是一個三尺見方的木箱,木箱用鐵索捆著。
但鐵索上,都已生滿了紅銹。
顯然,這鐵素已捆在木箱上很久的時間。
除了那鐵索之外,木箱四周還加了封條。
封條上寫的字,因年代太久了字已褪色,看不出寫的什麼。
錢如翼打量了那木箱一眼,搖搖頭道:「在下實在想不出,這箱中裝的是什麼?還要人保送開封。」
萬壽山道:「錢大掌櫃,照咱們鏢行的規矩,必須要件件點交,你可以打開木箱了。」
錢如翼道:「這個,不太好!箱上加有封條,我那位朋友,死去之前,說明了有只木箱存在這裡,想必也說明了木箱上加有封條,如是咱們打開了,那豈不是要在下落個不義之名。」
萬壽山突然伸出手去,擔起木箱,在手中掂了一掂,道:「大掌櫃,這裡面,不像是放的衣服。」
錢如翼道:「也不像全是金銀之物。」
萬壽山緩緩放下木箱,道:「好!咱們破例接下了。」
錢如翼道:「但不知貴局幾時動身。」
萬壽山道:「三天之內。」錢如翼道:「在下幾時來聽回音。」
萬壽山道:「這恐怕要三個月了。」
錢如翼道:「在下只能湊出百兩紋銀,還望諸位擔待一些,木箱送到之後,希望能帶回書一封,這是我那位朋友的住址。」
緩緩送上張白箋。
萬壽山吩咐一個鏢夥計,帶著錢如翼回到帳房,簽了收押。
直待錢如翼離去之後,林成方,才突然開口,道:「萬兄,這個鏢很奇怪。」
萬壽山道:「林少兄有何高見?」
林成方道:「這個木箱中的存物,也許不值一百兩銀子。」
萬壽山微微一笑,道:「也許有千萬兩以上的銀子的價值。」
林成方道:「那位錢大掌櫃作得很像。」
萬壽山道:「看來,開封府這一趟非去不可了,只怕還要勞動林少兄一行了。」
林成方道:「在下是鏢局夥計身份,……」
萬壽山接道:「林少兄隱於鏢夥計中,行動上更為方便。」
兩位一番商議之後,第二天,一齊出動。
只保一個錢索捆綁的破木箱子,寶通鏢局,自己也不便大張旗鼓,但事實上,不但萬壽山、林成方一齊出動,而且,還選了一個武功最好的鏢師,和一個精明的趟子手,一齊出動。
萬壽山和那位護鏢的鏢師,騎馬開道,林成方也扮成了一位趟子手,坐在放置木箱的蓬車之中。
另一位趟子手,執鞭馳車。
對寶通鏢局而言,這也算是一次精銳盡出之行。
萬壽山選帶同行的鏢師,名叫章明,真真正正是寶通鏢局的老鏢師,在寶通鏢局中,應該是第一流的人才,手底下不錯,對鏢行中的事物,更是十分熟悉,眼面寬,識人又多,很多事,萬壽山還得向他請教。
鏢車離開了徐州城,一路北上。
百兩紋銀,托保了一個木箱子,明明是一個陷阱。
寶通鏢局接下來,而且又很認真地出鏢,這是將計就計。
萬壽山一路走得很小心。
但出人意外的順利,一路平安的到了開封府。
鏢車進入開封府城,萬壽山心中還有些不太服氣,沒有趕往交鏢的地點,卻奔向了一座飯莊打尖。
天色還早,不過是中午時分。
章明輕咳了一聲,道:「總鏢頭,是不是想找個機會瞧瞧,那木箱中,究竟是放的什麼?」
萬壽山道:「想不到咱們又被耍了一次,一輛鏢車,兩匹快馬,連人帶牲口,往返一趟開封府,只怕也不只化費百兩銀子,那位姓錢的究竟是安的什麼心呢?」
章明皺皺眉頭,低聲道:「百里行程半九十……」
萬壽山道:「但,咱們已到了地頭上……」
章明苦笑一下,道:「莫非這變化就在開封府?」
萬壽山怔了一怔,道:「對,開封府,那位錢如翼,不是個簡單人物。」
鏢車停在了店門外面,牲口交給了店夥計,林成方順手提那鐵索捆著的木箱子,放在身側。
四個人,圍坐了一張方桌子。
林成方低聲道:「總鏢頭,那位錢如翼怎麼樣?」
萬壽山道:「天下最好的易容術,也只能發跡一個人的形貌,但卻無法發跡他的神采,他很精明,但卻百密一疏……」
林成方道:「總鏢頭看出了什麼?」
萬壽山道:「他一對眼神,雙目中神光閃閃,看上去,絕不是一個普通的人。」
林成方道:「總座,在下有些想不明白,當時,咱們為什麼不拆穿他。」
萬壽山道:「咱們要尋根究底,只有跑一趟開封府。」
林成方道:「既然來了,咱們就乾脆把東西送上門去。」
萬壽山苦笑一下,道:「這一趟辛苦,總是免不了,不過,事情完全出了我們意料之外,實叫人想不明白。」
林成方道:「如果這是一個陷阱,咱們就快到了進底,總不會等咱們歸途中他們才會動手。」
萬壽山點點頭,道:「好吧!咱們先叫過酒菜,吃喝一頓,再過去給他們送鏢。」
章明道:「總座,林兄,兄弟在寶通鏢局,干了二十年,自信這方面的經驗很豐富。
總座說得不錯,這是一個陷阱,但就是想不通把陷阱放在何處,照說是,應該途中……」
突然間,幾個大漢,快步奔入了店。
四個人,一律黑色的長褲短褂,腰中束著白色絲綢帶子。
只一眼,就可以看出這是公門中的便衣捕快。
當先一個人,三十四五歲的年紀。
一對環目,精興閃閃,打量著萬壽山等四個人,然後,把目光轉到那木箱之上。
四個人,開始圍攏過來,把萬壽山等一桌圍住。
輕輕吁一口氣,章明緩緩站起了身子,道:「俺們是徐州寶通鏢局子的,四位是……」
當先一人,冷冷接道:「在下是開封府的班頭,有人把四位告了……」
未待萬壽山開口,章明已一抱拳接道:「請問班頭貴姓?」
當下三人嗯了一聲道:「在下蘇桐,閣下怎麼稱呼?」
章明道:「兄弟章明,那位是敝局萬總鏢頭,這兩位麼,都是局子裡的夥計。」
林成方扮成了一個鏢局的夥計模樣,章明雖然知他身份不同,但也不太瞭解底細。
蘇桐輕輕咳了一聲,道:「四位,都是在江湖上跑的,那就用不著兄弟多說了,跟我到衙門走一趟吧!」
章明道:「蘇班頭辦的是公事,咱們雖然是保鏢的,可也是安份良民,不過,話不說不明,燈不點不亮,在下想請問一聲,什麼人告了我們?又告了我們什麼罪?」
蘇桐大概被萬壽山那股不努而威的氣勢鎮住,語聲突然間變得緩和起來,笑一笑,道:「告訴諸位,是一位婦人……」
萬壽山呆了一呆,接道:「是一位婦人……」
蘇桐道:「他丈夫死去不久,孝服還未滿三七。」
萬壽山道:「還未滿三六?……」
章明低聲道:「蘇班頭,他可是本地的人氏?」
蘇桐道:「這個麼,兄弟就不太清楚了,我們只奉命拿人,沒有多問,詳細內情,諸位到了衙門,就可以明白了。」
章明苦笑一聲,道:「蘇班頭,咱們老遠由徐州跑來此地,一路上風平浪靜,想不到鏢保到地頭上,會惹出了麻煩。」
蘇桐笑一笑,道:「章兄,這件事,咱們也沒有法子幫忙,只有勞動四位,走一趟開封府了。」
章明回顧萬壽山一眼,道:「總鏢頭,咱們要怎麼辦呢?」
萬壽山道:「開封府是有王法的地方,咱們沒有犯法,總不能任人帶走。」
蘇桐臉色一變道:「萬總鏢頭,話可不是這麼說,沒有人告你們咱們吃飽了撐著啦,跑來自我麻煩,我們這是公事,情不得已,總鏢頭如若不肯賞臉,咱們只有用強了。」
萬壽山冷冷說道:「就憑四位,想用強嗎?」
蘇桐道:「難道你敢拒捕?」
萬壽山道:「閣下如是不講理,咱們也只好動武了。」
蘇桐高聲叫道:「反了,開封府是什麼所在,豈能容你們無法無天,告訴你,殺官形同謀反,那是滿門抄斬,株連親族的大罪。」
作捕快的,都有著一番恫嚇之詞,自然,這是經過研究之後的用詞。
除非是對方早已準備好了,有力而來,一般而言,這恫嚇之言,真還有很大的力量。
不論鏢局、門派,但都不能和大隊官兵抗拒。
章明知道利害,急急地拱手一禮,道:「蘇班頭,咱們是安善良民,保鏢餬口,可也是經官府核准的生意。」
蘇桐道:「這個我知道,如果沒有人告你們,我們也找不上這裡來,怎麼?你們是拒捕,還是跟我到衙門走一趟。」
章明低聲對萬壽山道:「總鏢頭,事已至此,這位蘇班頭,只怕也作不了主意,我瞧,咱們還是到合門裡走一趟,反正,咱們沒有做犯法的事,真金不怕火,到時候,總會有一個水落石出。」
萬壽山歎口氣,道:「好吧!走就走一趟。」
蘇桐一揮手,隨行三人,嘩啦啦抖出鎖人的鐵鏈子。
萬壽山道:「怎麼,還要鎖人?」
蘇桐道:「這是例行公事,萬總鏢頭,請包涵一些。」
連同林成方,四個人都加上了鎖,帶入了開封府衙。
知府大人沒有升堂,四個人被送入了簽押房中。
一個手執竹筆的文案師爺,高踞案首,兩側,也排列著八個掛刀衙役。
蘇桐屈一膝,抱拳說道:「稟告,寶通鏢局,一千人犯,首從四人,一齊帶到。」
這位文案師爺,大約有五十左右年紀,抬頭打量了萬壽山等四人一眼,道:「萬壽山。」
萬壽山跪在青磚鋪地的簽押堂上,心中那份窩囊,簡直是不用提了,人到了矮簷下,不能不低頭,只好硬著頭皮應道:「草民在。」
文案師爺皺皺眉頭,道:「萬壽山,看你一表人材,不像刁惡之徒,怎的會作出這等事來?」
萬壽山道:「草民保鏢為生,奉公守法……」
文案師爺一折驚堂木,冷冷接道:「滿口胡言。」
萬壽山呆了一呆,道:「大人,草民犯了何罪?」
文案師爺道:「抬上來。」
兩個衙役,抬上了一個木箱,鐵索交土封,正是錢如翼托保的那只木箱。
指指那座木箱,文案師爺,緩緩說道:「這可是你們鏢局子保來的木箱?」
萬壽山心中已明白毛病出在了木箱上,但鐵證如山,不容否認,只好點點頭,道:
「不錯,正是草民受托保來開封這物。」
文案師爺回顧了蘇桐一眼,道:「蘇班頭,你們開過木箱?」
蘇桐道:「這木箱加有封條,小的未敢妄啟,」
周師爺道:「好!萬壽山,你仔細瞧瞧,這是不是你們的那只木箱?」
萬壽山瞧了一陣,道:「不錯。」
周師爺直:「你這木箱中放的什麼?」
萬壽山道:「草民不知,如意齋錢東主托草民把木箱運來開封府,交給一個新寡不久的婦人……」
周師爺接道,「好玄虛的說詞,照你們鏢行規矩,貨物必須當面點清,這一點,我知道。」
萬壽山道,「回大人的話,這木箱的封條,低色已黃,鐵索生銹,年月甚久,那位錢東主再三的央求,既是啟封不便,草民就答應了他……」
周師爺冷笑一聲,接道:「萬壽山,滿口胡說八道,這木如是人頭屍體,你也不瞧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