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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蕭聲療傷

上官琦解說完畢,己累得滿頭大汗。
    那中年婦人十分親切地取出上官琦帶的絹帕,替他拂拭去頭上的汗水,說道:「相公但請放心,這孩子雖然生得半人半猿,但卻有著極奇異的稟賦。不但能奔行在崇山峻嶺之間,而且力大無窮,比起他那力能生裂虎豹的父親,尤勝幾分。不管這山道如何險惡,大概都無法難得住他。」
    上官琦道:「如若我能夠養好傷勢,定將帶他離開此地,視他如兄如弟,盡我之力愛護於他。」
    那中年婦人蒼老的臉色,泛起一片愉快的笑容,道:「相公肯這般看顧於他,小婦人縱然死在這深山絕壑,也將瞑目九泉了……」
    不知是高興過度,還是勾起了她傷心往事,兩顆晶瑩的淚珠,奪眶而出。接道:「相公身體不好,不便多勞心神,快請閉上眼休息一下。」
    袁孝一直在瞪著一雙神光充沛的圓眼,聽著兩人談話,此刻卻突然插口說道:「媽媽,我要去啦!」他說話聲音之中,仍帶著猿鳴之聲,聽來不倫不類,但卻隱隱可辨。
    那中年婦人緩緩舉起手來,輕輕在袁孝身上拍了兩下,說道:「孩子,你能遇得相公,是你造化。無論如何,要想法把此信送到,早去早回,免得媽媽掛念。」
    袁孝站起身來,長嘯一聲,縱身一躍,已然穿出籐屋。
    上官琦轉頭看去,只見他抓著籐室門口一節樹枝一蕩,凌空直飛而去。去勢快捷,似較自己未病前的輕身飛縱之術,尤高一籌,不禁暗自讚賞。
    那中年婦人伸手撿起袁孝遺下的山兔,笑道:「這只山兔,我替相公風乾了,留給你慢慢的食用。」又望望撿起的朱果,笑道:「這種水果我還沒有見過,聞來清香四溢,但卻不知能否食用。唉!倒是忘記問問他了。」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夫人忙了半天,也該休息一下,只是籐室……。」
    那中年婦人似已知他心中之意,淡淡一笑,道:「此等深山大澤之中,哪還能顧及男女同室之嫌,相公請放心休息吧!」緩緩地轉過身去。
    上官琦暗暗忖道:「她說的倒也不錯,這等荒涼的絕壑之中,哪裡還顧及到男女同室之嫌?」當即閉上眼睛休息。
    他傷勢愈來愈重,剛才又指手畫腳地說了半天的話,精神甚感睏倦,不知不覺問沉沉睡了過去。
    待他醒來之時,天色已然人夜。只見屋角之處,一個青石台上,燃起一把松枝紮成的小火把,照得滿室通明。
    那黑毛巨猿,不知何時已然回來,斜倚在籐床一側,半坐半靠,閉目睡去。那中年婦人卻是睜著雙眼躺在床上,目注屋頂,不知在想什麼心事。
    深山絕壑,疏林一座籐室,熒熒松火,猿夫人妻,就這樣埋葬了一個女人二十年青春歲月,無怪她不過四十之人,已是滿臉皺紋,如許蒼老了。
    上官琦瞧了一陣,趕忙閉上雙目,裝作睡去。他怕那婦人發覺自己在暗中瞧見此等情形,勾起她的傷心。
    不知又過去多少時間,要睡未睡之際,忽聽一聲猿嘯傳來,上官琦聽那聲音,頗似前山那金毛猿嘯鳴之聲,不禁心中一動。
    偷眼看去,只見那斜倚在籐床上的黑猿,突然挺身而起,縱身躍下籐屋。
    那中年婦人忽地坐了起來,望望那躍下籐屋的黑猿,輕輕歎息一聲,問道:「相公睡著了麼?」
    上官琦看到那中年婦人坐了起來,立時側過身去,裝作不知。聽得那中年婦人呼叫之聲,才轉過頭來,笑道:「夫人有何吩咐?」
    那中年婦人緩步下了籐床,走到上官琦身側,歎了口氣,說道:「適才那猿嘯之聲,相公可曾聽到了麼?」
    上官琦道:「聽到了。」
    那中年婦人黯然說道:「猿究非人,同類相殘。唉!我雖然勸了它幾次,它卻……」
    她似是自覺這幾句話,說得沒頭沒腦,頓了一頓,又道:「我說得太急了,只怕相公難以聽得明白……」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夫人可是說它們同類之間,常有搏鬥之事嗎?」
    那中年婦人道:「相公猜得不錯。在我們前山之中,住有幾隻金毛巨猿,不知何故,常和我這猿夫相鬥,常常鬥得皮破血流。我那猿夫,百般依我,只有此事,卻不肯聽我相勸。」
    上官琦聽得心中一動,問道:「敢問夫人,這絕壑之中,不知有好多人猿?」
    那中年婦人搖搖頭,道:「妾身留居此地,二十年中除了那幾隻金毛巨猿之外,還未見其他人猿。」
    上官琦好奇之念愈熾,心中暗暗忖道:「這絕壑之中,既無其他人猿,爭食之事,自是不會發生。這兩猿除了毛色不同之外,似是同屬一類,不知何故這等纏鬥不休,這其問定然有著原因。可惜我傷重難動,無法替他們和解……」
    那中年婦人看上官琦沉思不言,又接口說道:「我也曾幾次逼詢猿夫,問它何以同類相殘……」
    上官琦笑道:「它怎麼說呢?」
    中年婦人舉手理理鬢上垂下來的散發,說道:「我一提及此事,它就吞吞吐吐,似是有著甚大苦衷一般……」她自我解嘲般笑了笑,又道:「雖然人猿不同,但它已然是我丈夫了。它既不願說,我也不忍苦苦逼它。」
    上官琦心中疑竇更甚,但已不便再追問下去,淡然一笑,說道:「夫人說的也是。」
    那中年婦人凝目思索了一陣,又道:「依我想來,這其間定然有著什麼緣故,等孝兒回來之後,我要它暗中查看一下。」
    上官琦又被引動了好奇之心,問道:「怎麼?袁孝就沒有幫過他父親,和那金猿動手麼?」
    中年婦人笑道:「沒有,他天生膂力驚人,如是幫助他父親和那金猿打架,那金猿決然不是敵手。」
    上官琦暗暗讚道:「這婦人不但知書達禮,而且心地善良。如果換了別人,只怕難以有這等忍耐之心,萬一有天黑猿不在,那金猿找上門來,豈不因一念仁慈,反而害了自己麼?」
    那婦人看他沉吟不言,只道他想起什麼悲苦之事,柔聲勸道:「相公鬱鬱不樂,可是想到了什麼愁苦之事麼?」
    上官琦笑道:「夫人不要誤會,我早已把生死之事看穿……」
    忽聞淒厲的猿嘯,陣陣傳來,更夜之中,更覺尖銳刺耳,使人心生驚怖。
    那中年婦人歎息一聲,緩步走到籐室門口,向外張望。
    上官琦暗暗忖道:「只聽這怒嘯,已是這等驚心動魄了,想來這次相鬥,定然十分激烈。可惜我傷重難動,無法替它們排解。」
    但聞那猿嘯之聲,繞耳不絕,而且愈來愈是淒厲刺耳。足足有一頓飯工夫之久,那厲嘯之聲才靜止下來。
    厲嘯停後不久,那黑猿重回籐室,只見它滿身傷痕,鮮血直淋。
    那中年婦人取過一把柔草,替它擦拭著身上鮮血,一面不停啟唇說話。她說的猿話,上官琦一句也聽不懂。但見那黑猿垂下頭,一聲不響,想來她說的定是抱怨責備之言。
    籐室中重歸靜寂,那黑猿經過了一番劇鬥,在那中年婦人撫慰中沉沉睡了過去。
    一宵渡過,次日中午時分,袁孝趕了回來。人得籐室,滿身汗水未乾,叫了一聲「媽媽」,縱身躍到上官琦身側,呈上一方布絹。
    原來那吹蕭老人,也是和他一般,扯下一片衣襟,當作函箋。
    上官琦展開一瞧,只見上面寫道:
    「接到猿人傳書,知你還活在世上。只要你還沒有絕氣,老夫便可救得!」
    上官琦看得微微一笑,暗道:「這老人好大的口氣!」繼續向下看去:
    「不過老夫不能離開這閣樓,趕往相救。今宵三更,聽我蕭聲,指示你療傷練功之法。至於你能否領會,那要看你造化了。」匆匆數語,下面也未署名。
    上官琦看完之後,隨手放在一側,心中暗暗想道:「聽他蕭聲用來療傷,乃未聞未見之事。我對音律之學,所知有限,萬一聽不出個所以然來,不但白費了他一番心血,對我也毫無補益。」一時間心中千緒萬端,頓覺生機渺渺……
    那中年婦人看他閱讀來函,忽而展顏微笑,忽又鎖眉沉思,心中甚感奇怪,忍不住問道:「那書信之上,說些什麼,相公怎的忽喜忽憂?」
    上官琦道:「他這書信要我聽他蕭聲,自行療治傷勢。在下對音律之學,素不涉獵,只怕難以領會。」
    中年婦人沉吟了一陣,說道:「小婦人幼年之時,除作針銹之外,醒偏愛竹蕭,屆時或能助相公一臂……」話至此處,倏然而斷,淒涼地笑了笑,接道:「不過我已二十年沒有吹過蕭了,也許早已忘去啦!」
    上官琦看她幽怨的神色,知她又勾起心中傷悲之事,豪壯地笑道:「一個人生死富貴,操之在天,能否聽蕭療傷,也不放我心上。」
    袁孝一直靜站一側,凝神聽母親和上官琦談話,瞪著一雙圓圓的眼睛,看來十分用心。
    忽見他縱身一躍,穿出籐室,一到室外.似又突然回過頭來,說道:「媽媽,我很快就回來啦!」這兒句話雖然仍帶有猿嘯之音,但聽來已清晰可辨。
    上官琦微微一笑讚道:「此子聰明,不下於人。不過兩日夜的工夫,他已能說清晰的人言了。」
    那中年婦人臉上泛現出快慰的笑意,道:「小婦人眼下只有這一樁心願,如能完成之後,縱然死在九泉之下,也瞑目含笑了。」
    上官琦道:「夫人但請放心,在下如能療好傷勢,定把這位兄弟帶出此處就是。」
    兩人談話之間,那黑猿也醒了過來,望了兩人幾眼,出室而去。
    上官琦看那黑猿滿身傷勢甚重,獨自走了出去,心中甚是不忍,說道:「它身上傷痕尚未封口,不宜多所勞動,夫人也該勸勸它,要它多休息一下。」
    中年婦人道:「它每次和那金猿相鬥受傷歸來,在家中休息一下,就不知到哪裡去了。多則兩天,少則一日,就可回來,但回來之後身上的傷痕,就完全好了,也不知它用的什麼藥物治療。」
    上官琦暗暗忖道:「有這等事,我如傷勢能夠療好,必要追查出它用何等藥物療治好身上的傷勢。想來那定然是一種十分難得的珍貴藥物,如能採集一些帶在身上,日後在江湖上,也好作救人之用。」
    那婦人看他又呆呆地出神起來,俏然走到籐室門口,取火煮肉,上官琦也藉機閉目養息。
    過了不久,袁孝手捧著甚多水果回來,其中有著兩枚朱果。
    那水果之上,水跡未乾,顯然他在採得水果之後,放在山泉之中洗過。
    那中年婦人端了煮好的山兔,送到上官琦身前說道:「相公請先吃一點兔肉,然後再吃些水果,好好養息一下精神,夜晚之中還要聽那蕭聲療傷。」
    上官琦對他們相待之情甚是感激,暗中忖道:「自己一旦能療好傷勢之後,如何報答他們?」也不客氣,取過兔肉食用起來。
    此等新鮮山兔,肉味異常鮮美,上官琦一口氣吃了半隻,才放下手來。
    袁孝對他,似是甚有好感,看他放下山兔,立時遞上一枚朱果。
    上官琦生平之中,未見過這等朱果,接過手來,不敢吃下。
    袁孝看他拿著朱果,瞧來瞧去,不敢吃,似是甚感奇怪,走了過去啟動口唇說道:「好吃,好吃。」他似是想到了自己這等詞不達意之言,怕人聽不明白,說完之後,又用手比劃了一陣。
    上官琦暗忖道:「我如不吃下這枚朱果,豈不是讓人疑我多心麼?」當下一口咬了下去。
    只覺果汁甚甜,清涼可已其味之美,縱然明知是枚毒果,也將不自禁地吃下。他略一品嚐,立時大口地吃了下去。
    袁孝看他吃下了一枚朱果,立時又拿起一枚,送了過來。
    那中年婦人倚壁而立,望著袁孝和上官琦相處的融洽之情,心中似甚高興,望著兩人不斷微笑。
    上官琦略一猶豫,又把一枚朱果吃下。
    那中年婦人緩步走了過來,拉著袁孝,說道:「孝兒,你可知道前山幾個金猿,為什麼常和你父親打架?」
    袁孝突然雙目一瞪,道:「我去把那幾個金猿打死,以後就不會再和父親打架了。」突然縱身一躍,直向室外竄去。
    那中年婦人突然大聲喝道:「孝兒回來!」喝聲尖銳刺耳,似是用盡了全身氣力。
    但見人影一閃,疾奔而出的袁孝,突然又躍入室內。
    那中年婦人喘息了兩聲道:「你要到哪裡去?」
    袁孝道:「我去把那幾個金猿打死,免得它們再和父親打架。」
    中年婦人怒道:「我已再三告訴過你,不許幫你父親打那金猿,難道你記不得麼?」
    袁孝緩緩跪下去,道:「孝兒以後不敢了。」
    那中年婦人怒氣漸消,扶起袁孝,回頭望著上官琦道:「相公夜間還要聽蕭療傷,現在該休息一下了。」也不待上官琦答話,又回過頭來望著袁孝,道:「孝兒,我已經很久沒出過這籐室了,背媽媽下去散散心吧!」
    袁孝伏下身來,背上母親,縱身躍出籐室。
    上官琦看袁孝背著人,身手仍極矯捷,縱身出室,抓住一節樹枝一蕩,直向樹下落去。心中暗暗忖道:「此人先天稟賦,實非常人所及,如再加以指點武功,成就實在不可限量。」
    想了一陣,漸感睏倦,閉目睡熟過去。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忽聞蕭聲裊裊傳入耳際,不禁心頭一震,暗道:「糟啦!我音律之學本就不佳,又未從頭聽起,只怕更是難以聽得懂了。」
    趕忙凝神側耳,靜心聽去。
    他為了心意集中,仍然閉著雙目。
    但聞那蕭聲如怨如訴,吹得甚是淒涼。
    上官琦聽了一陣,忽然覺出不對,因這蕭聲柔弱無力,除了婉轉淒涼之外,聽來若斷若續,發人悲恩。
    睜眼望去,只見那中年婦人手握一管新做的竹蕭,坐在籐床邊沿,不停品吹。那半猿半人的袁孝,坐在一邊,聽得似甚入神。
    那中年婦人見他睜開眼來忽然停下,伸手抹去臉上淚痕,道:「相公醒來了?」
    上官琦道:「早已醒來多時,聽得夫人蕭聲感人,已閉目聽了多時。」
    那中年婦人搖搖頭,臉泛紅暈,微帶忸怩地一笑,道:「忘啦!已經二十年沒有品過洞蕭了,吹來生硬得很,相公不要見笑才好。」
    上官琦道:「夫人吹得很好。」
    那婦人放下手中竹蕭,緩步向門口走去,口中答道:「聽相公說要聽蕭聲療傷,勾起一時興趣,讓孝兒替我做成這支竹蕭,胡亂品吹,倒是驚擾相公的好夢了。」
    說完話,人已到了籐室門口,探頭向外望了望,回頭接道:「天色已是二更過後,想那人的蕭聲將起了。」
    上官琦忽覺緊張起來,心中暗暗忖道:「我如不能分辨那蕭聲療治傷勢,只怕難再活過兒日了。」一時間凝神沉思,久久不言。
    那婦人只道他在用心思索蕭聲音律,也不驚擾於他,舉起手來,輕輕一揮,袁孝立時縱身躍出籐室。
    又過了一陣工夫,果聞蕭聲隱隱傳來,聲音愈來愈大,剎那間清晰可聞。
    細聽蕭聲,非宮非商,隱隱似慈母呼喚一般。
    那婦人忽然挺身而起,奔到籐門口,望著無際夜空,舉手抓住一節樹枝,淚水若泉,滾滾而下。
    她精通音律之學,身受感染,比起上官琦來,強烈數倍。聞得那慈愛若母親喚兒歸來之聲,一腔幽悶盡發,竟是難以抑制。
    忽然間蕭聲一變,裊裊清音,似是高僧說法一般,聞之若有所悟,細聽卻又不解。
    這等不含宮商的曲調,自成一種音律,她雖精通音律之學,聽來也是不解。回頭看去,只見上官琦卻似聽得十分入神,手腳都似隨著那蕭聲在緩緩轉動。
    這數日夜中相處,她已看出上官琦傷勢十分嚴重,除了頭頸雙手可以取物轉動之外,全身似都已不能動彈。此刻受那蕭聲所誘,竟自可緩緩動了起來。
    要知這蕭聲之中,正自解說一種運氣行血之法。上官琦通曉武學,一聽之下,立可瞭解。那中年婦人雖通音律,但她不諸武功,是以聽來似解非解,細辨卻又一竅不通。
    她原來準備相助上官琦,替他解說蕭聲中各種疑難;哪知事到臨頭,剛好相反,那並不精通音律的上官琦,竟然聽得頭頭是道,她自己反而聽不出所以然來。
    但聞那蕭聲愈來愈離譜,高高低低,渾無章法,上官琦卻似聽得津津有味,她倒愈聽愈覺糊塗起來。
    足足有一個更次之久,蕭音倏然而住,一縷餘音,裊裊散入夜空。
    上官琦似是聽得十分入神,那簫聲停歇了半晌,他仍在緩緩揮手移足。延續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才停了下來,回頭望著那個中年婦人笑道:「夫人精通音律,可聽得懂這蕭聲麼?」
    中年婦人搖搖頭,笑道:「我一點也聽不懂,我看相公倒是聽得津津有味了。」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我原想這蕭聲十分難懂,哪知是這般容易。」
    那中年婦人笑道:「那蕭聲聽來似若人言,不知說些什麼?」
    上官琦道:「是啦,那蕭聲之中青韻節奏,乃指示一種練習武功之法。夫人不通武功,自然是不懂了。」
    那中年婦人臉上泛現出一股歡愉的笑意,道:「但願相公早日療好內傷,我那孝兒也好有離此之日。」
    上官琦道:「夫人但請放心,我如傷勢能好,定當帶他離此。」
    那中年婦人笑容突斂,滿臉憂慮他說道:「唉!相公縱不嫌棄他,但他那等滿身黑毛、似人非人的模樣,只怕難以見容於人間凡俗的眼光,那時相公也要為他受盡拖累了。」
    上官琦笑道:「此等之事,夫人不必憂慮。別說他已具人像,一旦食用五穀,或能脫去皮毛;縱然不脫皮毛,只要設法去了他臉上的薄毛,別人也就不疑其他了。在下早已想好安排他的辦法,夫人只管放心就是。」
    他似是覺得言未盡意,停了一停,又道:「蒙夫人相待義重,此情此恩早已銘我肺腑。帶他離此之後,必將視他如手足,我如果口不應心,天誅地滅。」
    那中年婦人「噗」的一聲,跪了下去,熱淚奪眶而出,嘴角間卻泛起歡慰的笑意道:「相公一言九鼎,小婦人怎敢不信?立下這等重誓,叫我如何能夠擔當得起。」
    上官琦急得兩次挺身相扶,均未能坐起,連忙說道:「夫人快快請起,這個叫晚輩如何敢當。」
    那婦人聽得怔了一怔,道:「什麼……」忽然一笑起身,道:「荒谷絕壑之中,素無輩份長幼之份,相公以後如有用我之處,但請喚我阿蓮就是了。」
    上官琦道:「這個……」
    那中年婦人接道:「相公快請休息,也許那蕭聲即將重起。」
    一言甫完,突然厲嘯聲傳入耳際。
    那中年婦人臉色一變,道:「是孝兒……」疾向籐室門口奔去。
    上官琦也聽出那嘯聲的怪異,似人叫又似猿嘯,怕她慌急之下,摔了下去,大聲喝道:「站住。」
    這聲大喝,用盡了他所有的氣力。如是平常之時,單是這聲大喝,就足以把個不會武功的人震得兩耳長鳴,暈倒地上,但此刻傷勢甚重,全身勁道難以發出。雖盡了全力,但聲威尚不足震得人雙耳長鳴。
    那婦人已奔到籐室門口之處,停下身來問道:「相公,有什麼吩咐麼?」
    上官琦暗道:「她這嬌弱之軀,如何能受得一摔,但母子情深,不以嚴重的利害勸說,決難使她平靜下來。」當下故把臉色一沉,道:「夫人是讀過詩書之人,作事這等盲從、衝動,實叫在下好笑。」
    他自被那黑猿帶人這籐室之後,說起話一直彬彬儒雅、溫和有禮,此刻突扳起面孔說出話來,十分刺耳,聽得那婦人呆了一呆,道:「不知我哪裡開罪相公了?」
    上官琦道:「夫人急奔而出,可是想去看令郎麼?」
    那中年婦人道:「母子之情,焉能不關心?」
    上官琦道:「這就是夫人的盲從衝動了。如若令郎見你之後,必然要分散心神,授敵以可乘之機,你這關心趕去,不是愛他,而是害他了。」
    那中年婦人沉思了一陣,道:「相公說的也是!」
    上官琦喟然一歎,道:「退後一步來說,令郎縱然遇險,夫人也無能相助,反而不便……」
    但聞那厲嘯之聲劃空而來,倏忽之間已到了籐室之下,旋風陡起,樹動屋搖。
    上官琦也不禁吃了一驚,暗道:「如是袁孝和那金猿相搏,決難有這等威勢,不知何物,竟然這等利害?」
    那中年婦人面如死灰,全身抖顫起來,雙目中熱淚如珠,一顆接一顆滾下雙頰。終於,忍不下激動之情;大聲喝道:「孝兒,孝兒!」
    只覺一聲震耳欲聾的猛獸怒吼,緊接著一片折枝之聲,籐屋驟然晃動起來,搖搖欲墜。
    上官琦急道:「夫人快請抓住室壁。」
    那中年婦人哪裡還肯聽他的話,直向室外衝去。
    上官琦大叫道:「夫人快請退回……」但見她背影一閃,人已奔出籐室不見。
    耳際再響起了袁孝驚厲刺耳、若嚎若嘯的一聲大叫.和一聲猛獸怒吼後,一切重又恢復了沉寂。
    上官琦受那籐室劇烈的晃動之力的震盪,在地上打了七八個滾,一頭撞在籐壁之上,立時暈了過去。
    待他醒來之時,一切又復常態,那中年婦人已安靜地躺在床上睡去。袁孝靜靜地坐在一側,兩隻毛手不停地在母親身上推拿。
    上官琦舒一下臂腿,只覺頭腦有些暈暈糊糊。但臂腿伸屈的幅度,卻似比過去大了不少,不禁心中一喜,暗道:「難道我這傷勢,輕了很多不成?」當下一挺身,想坐起來。
    只覺身子挺起一半,兩肋經脈一麻,勁力忽然失去,人又倒了下去。
    這一挺雖然未能坐起,但他卻已自覺好了甚多,暗自感謝那吹蕭老人,想道:「那老人果是有著不可思議的武功,但憑蕭聲,就可以療治傷勢,實是千古以來一大奇聞。」
    要知他早已按照老人蕭聲中指示的要竅,運氣行血,傷勢已有了甚大轉機,但他自己並不知道。剛才經那籐室晃動的震盪之力,使他不由自主地滾動,行血自行向幾處受傷經脈中攻去,是以醒來之後,頓覺傷勢輕了不少。
    袁孝探頭望母親,見她已睡熟過去,起身走到上官琦身側.說道:「好大的一頭獅子……和我打了……半……天的架……」他話中猶帶猿音,而且說來結結巴巴,十分困難。到了最後一句,更是急得擺頭甩手地接不下去。
    上官琦卻是為他忽然間能連說幾句人言,大感驚奇,怔了一怔,道:「這不是一下子急得來的事情,要慢慢地學說,像你這樣進步神速,再過三四個月,就可以全通人言了。」
    袁孝接不下去,氣得長長歎一口氣,說道:「我很笨啦!」回身一縱,躍出籐室。
    上官琦一時想不出他用心何在,心中甚覺奇怪。正自忖思之間。見袁孝抱了一隻巨大的黃毛獅子,返回籐室。
    那獅子頭骨碎裂,滿身鮮血,腹下腸肚,也流出一半。
    袁孝把那死去的獅子,放在上官琦旁邊,說道:「這獅子被我打死了。」
    上官琦看這巨獅,有如水牛一般大小,心中甚是驚駭,暗道:「這等大的獅子,就是我武功未失之前,遇上它,也沒有搏殺它的把握。縱然是能,也必要借重兵刃。此子不懂武功,但憑天賦,竟能搏殺這樣一頭巨大的獅子,將來帶他離此絕壑,在江湖之上闖蕩,實不失為一個極好的幫手。」
    心念轉動,口中卻連聲說道:「很好,很好,你如不能打死這頭巨獅,只怕咱們此刻都已被它吃了。」
    袁孝搖搖頭道:「這獅子力氣很大,我……快打它不過時,看見媽媽由樹上摔了下去,心中一急,就一掌插入它頭上……」下面之言,又接不下去,急得抓耳搔腮,團團亂轉。
    上官琦一個字一個字地緩緩問道:「你媽媽受了傷麼?」
    袁孝道:「沒有,媽媽摔下籐室,被我接住了。」
    上官琦看了那巨獅一眼,道:「這絕壑疏林之中,可是常常有這些猛獸出沒麼?」
    袁孝搖搖頭,道:「沒有,這頭巨獅不知從哪裡跑來的。」
    上官琦暗感奇怪,忖道:「難道這頭獅是那金猿招來,向黑猿尋仇的不成?」
    心中念頭轉動,口中卻笑著說道:「你把這巨獅的屍體拖下去吧!最好把它放在一處隱秘所在或是把它埋起來。」
    袁孝似是聽不懂上官琦言中是何用心,怔了一怔但卻沒有多問,抱起巨獅縱下籐室而去。
    上官琦仰臥沉思。心中事端紛至沓來,只見這絕壑大澤、世外樂土之中,雖然沒有人跡,但卻充滿了神秘、緊張,那金猿和黑猿都是極罕見的巨猿,看上去似都很通靈,在這等廣大的地區中,生果、水草甚多,又少其他動物,爭食之事,決不致發生,既無爭食之因,同類相殘,似無必要……
    他雖覺得其中定有什麼緣故,但一時間卻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